歐陽文粹 (四庫全書本)/卷20

巻十九 歐陽文粹 巻二十

  欽定四庫全書
  歐陽文粹巻二十     宋 陳亮 編墓銘
  尹師魯
  師魯河南人姓尹氏諱洙然天下之士識與不識皆稱之曰師魯盖其名重當世而世之知師魯者或推其文學或髙其議論或多其材能至其忠義之節處窮達臨禍福無愧於古君子則天下之稱師魯者未必盡知之師魯為文章簡而有法博學强記通知今古長於春秋其與人言是是非非務窮盡道理乃已不為苟止而妄隨而人亦罕能過也遇事無難易而勇於敢為其所以見稱於世者亦所以取嫉於人故其卒窮以死師魯少舉進士及第為絳州正平縣主簿河南府户曹叅軍邵武軍判官舉書判拔萃遷山南東道掌書記知伊陽縣王文康公薦其才召試充館閣校勘遷太子中允天章閣待制范公貶饒州諫官御史不肯言師魯上書言仲淹臣之師友願得俱貶貶監郢州酒稅又徙唐州遭父喪服除復得太子中允知河南縣趙元昊反陜西用兵大將葛懐敏奏起為經略判官師魯雖用懐敏辟而尤為經畧使韓公所深知其後諸將敗於好水韓公降知秦州師魯亦徙通判濠州久之韓公奏得通判秦州遷知涇州又知渭州兼涇原路經畧部署坐城水落與邉臣異議徙知晉州又知潞州為政有惠愛潞州人至今思之累遷官至起居舍人直龍圖閣師魯當天下無事時獨喜論兵為叙燕息戍二篇行於世自西兵起凡五六嵗未嘗不在其間故其論議亦精宻而於西事尤習其詳其為兵制之說述戰守勝敗之要盡當今之利害又欲訓土兵代戌卒以減邉用為禦戎長久之䇿皆未及施為而元昊臣西兵解嚴師魯亦去而得罪矣然則天下之稱師魯者於其材能亦未必盡知之也初師魯在渭州將吏有違其節度者欲按軍法斬之而不果其後吏至京師上書訟師魯以公使錢貸部將貶崇信軍節度副使徙監均州酒稅得疾無醫藥舁至南陽求醫疾革隠几而坐顧稚子在前無甚憐之色與賔客言終不及其私享年四十有六以卒師魯娶張氏某縣君有兄源字子漸亦以文學知名前一嵗卒師魯凡十年間三貶官喪其父又喪其兄有子四人連喪其三女一適人亦卒而其身終以貶死一子三歳四女未嫁家無餘貲客其喪於南陽不能歸平生故人無逺邇皆徃賻之然後妻子得以其柩歸河南以某年某月某日𦵏於先塋之次余與師魯兄弟交嘗銘其父之墓矣故不復次其世家焉銘曰
  藏之深固之宻石可朽銘不滅
  誌言天下之人識與不識皆知師魯文學議論材能則文學之長議論之髙材能之美不言可知又恐太略故條析其事再述於後述其文則曰簡而有法此一句在孔子六經惟春秋可當之其他經非孔子自作文章故雖有法而不簡也脩於師魯之文不薄矣而世之無識者不考文之輕重但責言之多少云師魯文章不合秪著一句道了既述其文則又述其學曰通知古今此語若必求其可當者惟孔孟也既述其學則又述其論議云是是非非務盡其道理不苟止而妄隨亦非孟子不可當此語既述其議論則又述其材能備言師魯厯貶自兵興使在陜西尤深知西事未及施為而元昊臣師魯得罪使天下之人盡知師魯材能此三者皆君子之極美然在師魯猶為末事其大節乃篤於仁義窮達禍福不媿古人其事不可徧舉故舉其要者一兩事以取信如上書論范公而自請同貶臨死而語不及私則平生忠義可知也其臨窮達禍福不媿古人又可知也既已具言其文學其論議其材能其忠義遂又言其為仇人挾情論告以貶死又言其死後妻子困窮之狀欲使後世知有如此人以如此事廢死至於妻子如此困窮所以深痛死者而切責當世君子致斯人之及此也春秋之義痛之益至則其辭益深子般卒是也詩人之意責之愈切則其言愈緩君子偕老是也不必號天叫屈然後為師魯稱怨也故於其銘文但云藏之深固之宻石可朽名不滅意謂舉世無可告語但深藏牢埋此銘使其不朽則後世必有知師魯者其語愈緩其意愈切詩人之義也而世之無識者乃云銘文不合不講徳不辨師魯以非罪盖為前言其窮達禍福無媿古人則必不犯法況是仇人所告故不必區區曲辨也今止直言所坐自然知非罪矣添之無害故勉徇議者添之若作古文自師魯始則前有穆脩鄭條輩及有大宋先達甚多不敢㫁自師魯始也偶麗之文苟合於理未必為非故不是此而非彼也若謂近年古文自師魯始則范公祭文已言之矣可以互見不必重出也皇甫湜韓文公墓誌李翺行狀不必同亦互見之也誌云師魯喜論兵論兵儒者末事言喜無害喜非嬉戯之戲喜者好也君子固有所好矣孔子言回也好學豈是薄顔回乎後生小子未經師友苟恣所見豈足聴哉脩見韓退之與孟郊聮句便似孟郊詩與樊宗師作誌便似樊文慕其如此故師魯之誌用意特深而語簡盖為師魯文簡而意深又思平生作文惟師魯一見展巻疾讀五行俱下便曉人深處因謂死者有知必受此文所以慰吾亡友爾豈恤小子輩哉
  蘇明允
  有蜀君子曰蘇君諱洵字明允眉州眉山人也君之行義修於家信於鄉里聞於蜀之人久矣當至和嘉祐之間與其二子軾轍偕至京師翰林學士歐陽脩得其所著書二十二篇獻諸朝書既出而公卿士大夫争傳之其二子舉進士皆在髙等亦以文學稱於時眉山在西南數千里外一日父子隠然名動京師而蘇氏文章遂擅天下君之文博辯宏偉讀者悚然想見其人既見而温温似不能言及即之與居愈久而愈可愛間而出其所有愈叩而愈無窮嗚呼可謂純明篤實之君子也曽祖諱祐祖諱杲父諱序贈尚書職方員外郎三世皆不顯職方君三子曰澹曰渙皆以文學舉進士而君少獨不喜學年已壮猶不知書職方君縱而不問鄉閭親族皆怪之或問其故職方君笑而不荅君亦自如也年二十七始大發憤謝其素所徃來少年閉户讀書為文辭歳餘舉進士再不中又舉茂材異等不中退而歎曰此不足為吾學也悉取所為文數百篇焚之益閉户讀書絶筆不為文辭者五六年迺大究六經百家之説以考質古今治亂成敗聖賢窮達出處之際得其精粹涵畜充溢抑而不發久之慨然曰可矣由是下筆頃刻數千言其縱横上下出入馳驟必造於深㣲而後止盖其稟也厚故發之遲志也慤故得之精自來京師一時後生學者皆尊其賢學其文以為師法以其父子俱知名故號老蘇以别之初脩為上其書召試紫微閣辭不至遂除試秘書省校書郎㑹太常修纂建隆以來禮書乃以為霸州文安縣主簿使食其禄與陳州項城縣令姚闢同修禮書為太常因革禮一百巻書成方奏未報而君以疾卒實治平三年四月戊申也享年五十有八天子聞而哀之特贈光禄寺丞勑有司具舟載其喪歸於蜀君娶程氏大理寺丞文應之女生三子曰景早卒軾今為某官轍某官三女皆早卒孫曰邁曰遟有文集二十巻諡法三巻君善與人交急人患難死則䘏養其孤鄉人多徳之盖晩而好易曰易之道深矣汨而不明者諸儒以附㑹之説亂之也去之則聖人之㫖見矣作易傳未成而卒某年某月某日𦵏於彭山之安鎮鄉可龍里君生於逺方而學又晚成常歎曰知我者惟吾父與歐陽公也然則非余誰宜銘銘曰
  蘇顯當世實欒城人以宦留眉蕃蕃子孫自其髙曽鄉里稱仁偉歟明允大發於文亦既有文而又有子其存不朽其嗣彌昌嗚呼明允可謂不亡
  墓表
  瀧岡阡表
  嗚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於瀧岡之六十年其子脩始克表於其阡非敢緩也盖有待也脩不幸生四歳而孤太夫人守節自誓居貧自力於衣食以長以教俾至於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為吏㢘而好施與喜賔客其俸禄雖薄常不使有餘曰毋以是為我累故其亡也無一瓦之覆一壠之植以庇而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於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於汝也自吾為汝家婦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養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吾之始歸也汝父免於母喪方逾年嵗時祭祀則必涕泣曰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間御酒食則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餘其何及也始吾一二見之以為新免於喪適然耳既而其後常然至其終身未嘗不然吾雖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養也汝父為吏嘗夜燭治官書屢廢而歎吾問之則曰此死獄也我求其生不得爾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求而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恨也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顧乳者劒汝而立於旁因指而歎曰術者謂我歳行在戌將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語吾耳熟焉故能詳也其施於外事吾不能知其居於家無所矜飾而所為如此是真發於中者邪嗚呼其心厚於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汝其勉之夫養不必豐要於孝利雖不得博於物要其心之厚於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脩泣而志之不敢忘先公少孤力學咸平三年進士及第為道州判官泗綿二州推官又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𦵏沙溪之瀧岡太夫人姓鄭氏考諱徳儀世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福昌縣太君進封樂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㣲時治其家以儉約其後常不使過之曰吾兒不能苟合於世儉薄所以居患難也其後脩貶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吾處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自先公之亡二十年脩始得禄而養又十有二年列官於朝始得贈封其親又十年脩為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終於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脩以非才入副樞宻遂參政事又七年而罷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故自嘉祐以來逢國大慶必加寵錫皇曾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曽祖妣累封楚國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祖妣累封吳國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皇妣累封越國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賜爵為崇國公太夫人進號魏國於是小子脩泣而言曰嗚呼為善無不報而遲速有時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積善成徳宜享其隆雖不克有於其躬而錫爵受封顯榮褒大實有三朝之錫命是足以表見於後世而庇賴其子孫矣乃列其世譜具刻於碑既又載我皇考崇公之遺訓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於脩者並揭於阡俾知夫小子脩之徳薄能鮮遭時竊位而幸全大節不辱其先者其來有自
  周堯卿
  有篤行君子曰周君者孝於其親友於其兄弟居父母喪與其兄某弟某居於倚廬不飲酒食肉者三年其言必戚其哭必哀除喪而癯然不能勝人事者盖久而後復自孔子在魯而魯人不能行三年之喪其弟子疑以為問則非魯而他國可知也孔子沒而其後世又可知也今世之人知事其親者多矣或居喪而不哀者有矣生能事而死能哀或不知喪禮者有矣或知禮而以為喪主於哀而已不必合於禮者有矣如周君者事生盡孝居喪盡哀而以禮者也禮之失久矣喪禮尤廢也今之居喪者惟仕宦婚嫁聴樂不為此特法令之所禁爾其衰麻之數哭泣之節居處之别飲食之變皆莫知夫有禮也在上位者不以身率其下在下者無所望於其上其遂廢矣乎故吾於周君有所取也君諱堯卿字子俞道州永明人也天聖二年舉進士累官至太常博士厯連衡二州司理叅軍桂州司録知髙安寧化二縣通判饒州未行以慶厯五年六月朔日卒於朝集之舍享年五十有一皇祐五年某月日葬於道州永明縣之紫微岡曽祖諱某祖諱某父諱某贈某官母唐氏封某縣太君娶某氏封某縣君君學長於毛鄭詩左氏春秋家貧不事生産喜聚書居官禄雖薄常分俸以賙宗族朋友人有慢已者必厚為禮以愧之其為吏所居皆有能政有文集二十巻君有子七人曰諭鼎州司理叅軍曰詵湖州歸安主簿曰諮曰諷曰諲曰説曰誼皆未仕嗚呼孝非一家之行也所以移於事君而忠仁於宗族而睦交於朋友而信始於一鄉推之四海表於金石示之後世而勸考君之所施者無不可以書也豈獨俾其子孫之不隕也哉
  歐陽文粹巻二十
  右歐陽文忠公文粹一百三十篇公之文根乎仁義而達之政理盖所以翼六經而載之萬世者也雖片言半簡猶宜存而弗削顧猶有所去取於其間毋乃誦公之文而不知其㫖敢於犯是不韙而不疑也初天聖明道之間太祖太宗真宗以深仁厚澤涵養天下盖七十年百姓能自衣食以樂生送死而戴白之老安坐以嬉童兒幼穉什伯為羣相與鼓舞於里巷之間仁宗恭已無為於其上太母制政房闥而執政大臣實得以叅可否晏然無以異於漢文景之平時民生及識五代之亂離者盖於是與世相忘久矣而學士大夫其文猶襲五代之卑陋中經一二大儒起而麾之而學者未知所向是以斯文獨有愧於古天子慨然下詔書以古道飭天下之學者而公之文遂為一代師法未幾而科舉禄利之文非兩漢不道於是本朝之盛極矣公於是時獨以先王之法度未盡施於今以為大缺其策學者之辭殷勤切至問以古今繁簡淺深之宜與夫周禮之可行與不可行而一時習見百年之治若無所事乎此者使公之志弗克遂伸而荆國王文公得乘其間而執之神宗皇帝方鋭意於三代之治荆公以霸者功利之説飾以三代之文正百官定職業脩兵民制國用興學校以養天下之才是皆神宗皇帝聖慮之所及者嘗試行之尋察其有管晏之所不道改作之意盖見於末命而天下已紛然趨於功利而不可禁學者又習於當時之所謂經義者剥裂牽綴氣日以卑公之文雖在而天下不復道矣此子瞻之所為深悲而屢歎也元祐間始以末命從事學者復知誦公之文未及十年浸復荆公之舊迄於宣政之末而五季之文靡然遂行於世然其間可勝道哉二聖相承又四十餘年天下之治大略舉矣而科舉之文猶未還嘉祐之盛盖非獨學者不能上承聖意而科制已非祖宗之舊而況上論三代是以公之文學者雖私誦習之而未以為急也故予姑掇其通於時文者以與朋友共之由是而不止則不獨盡究公之文而三代兩漢之書盖將自求之而不可禦矣先王之法度猶將望之而況於文乎則其犯是不韙得罪於世之君子而不辭也雖然公之文雍容典雅紆餘寛平反復以達其意無復毫髪之遺而其味常深長於言意之外使人讀之藹然足以得祖宗致治之盛其關世教豈不大哉初吕文靖公范文正公以議論不合黨與遂分而公實與焉其後西師既興吕公首薦范富韓三公以靖天下之難文正以書自咎歡然與吕公勠力而富公獨念之不置夫左右相仇非國家之福而内外相關而不相沮盖治道之基也公與范公之意盖如此當是時雖范忠宣猶有疑於其間則其用心於聖賢之學而成祖宗致治之美者所從來逺矣退之有言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故予論其文推其心存至公而學本乎先王庶乎讀是編者其知所趨矣乾道癸巳九月朔陳亮書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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