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或彼生」 正是時候
作者:魯迅
(署名:張承祿
1934年6月23日
論重譯
本作品收錄於《花邊文學

  「山梁雌雉,時哉時哉!」東西是自有其時候的。

  聖經,佛典受一部分人們的奚落已經十多年了,「覺今是而昨非」,現在就是復興的時候。關岳,是清朝屢經封贈的神明,被民元革命所閒卻;從新記得,是袁世凱的晚年,但又和袁世凱一同蓋了棺;而第二次從新記得,則是在現在。

  這時候,當然要重文言,掉文袋,標雅致,看古書。

  如果是小家子弟,則縱使外面怎樣大風雨,也還要勇往直前,拼命掙扎的,因爲他沒有安穩的老巢可歸,只得向前幹。雖然成家立業之後,他也許修家譜,造祠堂,儼然以舊家子弟自居,但這究竟是後話。倘是舊家子弟呢,爲了逞雄、好奇、趨時、喫飯,固然也未必不出門,然而只因爲一點小成功,或者一點小挫折,都能夠使他立刻退縮。這一縮而且縮得不小,簡直退回家,更壞的是他的家乃是一所古老破爛的大宅子。

  這大宅子裏有倉中的舊貨,有壁角的灰塵,一時實在搬不盡。倘有坐食的餘閒,還可以東尋西覓,那就修破書,擦古瓶,讀家譜,懷祖德,來消磨他若干歲月。如果是窮極無聊了,那就更要修破書,擦古瓶,讀家譜,懷祖德,甚而至于翻骯髒的牆根,開空虛的抽屜,想發見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寶貝,來救這無法可想的貧窮。這兩種人,小康和窮乏,是不同的,悠閒和急迫,是不同的,因而收場的緩促,也不同的,但當這時候,卻就正在古董中討生活,所以那主張和行爲,便無不同,而聲勢也好像見得浩大了。

  于是就又影響了一部分青年們,以爲在古董中真可以尋出自己的救星。他看看小康者,是這麼閒適,看看急迫者,是這麼專精,這,就總應該有些道理。會有仿傚的人,是當然的。然而,時光也絕不留情,他將終于得到一個空虛,急迫者是妄想,小康者是玩笑。主張者倘無特操,無灼見,則說古董應該供在香案上或擲在茅廁裏,其實,都不過在盡一時的自欺欺人的任務,要尋前例,是隨處皆是的。

(六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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