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田録 (四庫全書本)/全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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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子部十二
歸田録 小說家𩔖一〈雜事之屬〉提要
〈臣〉等謹案歸田録二卷宋歐陽修撰多記朝廷軼事及士大夫談諧之言自序謂以唐李肇國史補為法而小異於肇者不書人之過惡陳氏書録解題曰或言公為此録未成而序先出𥙿陵索之其中本載時事及所經厯見聞不敢以進旋為此本而初本竟不復出王明清揮麈三録則曰歐陽公歸田録初成未出而序先傳神宗見之遽命中使宣取時公已致仕在潁州因其間所記有未欲廣布者因盡刪去之又惡大少則記戯笑不急之事以充滿其卷帙既繕寫進入而舊本亦不敢存二説小異周煇清波志所記與明清之説同惟云原本亦嘗出與明清説又不合大抵初藁為一本宣進者又一本實有此事其旋為之説與刪除之説則傳聞異詞耳惟修歸潁上在神宗時而録中稱仁宗立今上為皇子則似英宗時事語或平時劄記歸田後乃排纂成之偶忘追改歟其中不試而知制誥一條稱宋惟楊億陳堯叟及修三人費衮梁谿漫志舉真宗至道三年四月以梁周翰夙負詞名今加奬擢亦不試而知制誥實在楊億之前紏修誤記是偶然疎舛亦所不免然大致可資考據亦國史補之亞也乾隆四十三年八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
總 校 官 〈臣〉 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歸田録卷上
宋 歐陽修 撰
太祖皇帝初幸相國寺至佛像前燒香問當拜與不拜僧録贊寧奏曰不拜問其何故對曰見在佛不拜過去佛賛寧者頗知書有口辯其語雖𩔖俳優然適㑹上意故微笑而頷之遂以為定制至今行幸焚香皆不拜也議者以為得體
開寳寺塔在京師諸塔中最高而制度甚精都料匠預浩所造也塔初成望之不正而勢傾西北人恠而問之浩曰京師地平無山而多西北風吹之不百年當正也其用心之精葢如此國朝以來木工一人而已至今木工皆以預都料為法有木經三卷行於世世傳浩惟一女年十餘嵗每卧則交手於胷為結構狀如此踰年撰成木經三卷今行於世者是也
國朝之制知制誥必先試而後命有國以來百年不試而命者纔三人陳堯佐楊億及修忝與其一爾
仁宗在東宫魯肅𥳑公〈宗道〉為諭德其居在宋門外俗謂之浴堂巷有酒肆在其側號仁和酒有名於京師公徃徃易服〈一作衣〉微行飲於其中一日真宗急召公將有所問使者及門而公不在移時乃自仁和肆中飲歸中使遽先入白乃與公約曰上若恠公來遲當託何事以對幸先見教冀不異同公曰但以實告中使曰然則當得罪公曰飲酒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一作罪大〉也中使嗟歎而去真宗果問使者具如公對真宗問曰〈一作公〉何故私入酒家公謝曰臣家貧無器皿酒肆百物具〈一作俱〉備賔至如歸適有郷里親客自遠來遂與之飲然臣既易服市人亦無識臣者真宗笑曰卿為宫臣恐為御史所彈然自此奇公以為忠實可大用晚年每為章獻明肅太后言羣臣可大用者數人公其一也其後章獻皆用之
太宗時親試進士每以先進卷子者賜第一人及第孫何與李庶幾同在科場皆有時名庶幾文思敏速何尤苦思遲㑹言事者上言舉子輕薄為文不求義理惟以敏速相誇因言庶幾與舉子於餅肆中作賦以一餠熟成一韻者為勝太宗聞之大怒是歳殿試庻幾最先進卷子遽叱出之由是何為第一
故參知政事丁公〈度〉晁公〈宗慤〉徃時同在館中喜相諧謔晁因遷職以啓謝丁時丁方為羣牧判官乃戯晁曰啓事更不奉答當以糞墼一車為報晁荅曰得墼勝於得啓聞者以為善對
石資政〈中立〉好諧謔士大夫能道其語者甚多嘗因入朝遇荆王迎授東華門不得入遂自左掖門入有一朝士好事語言問石云何為自左〈去聲〉掖門入石方趂班且走且荅曰秪為大〈音拖〉王迎授聞者無不大笑楊大年方與客棋石自外至坐於一隅大年因誦賈誼鵩賦以戯之云止於坐隅貎甚閒暇石遽荅曰口不能言請對以臆
故老能言五代時事者云馮相〈道〉和相〈凝〉同在中書一日和問馮曰公靴新買其直幾何馮舉左足示和曰九百和性褊𢚩遽回顧小吏云吾靴何得用一千八百因詬責久之馮徐舉其右足曰此亦九百於是哄堂大笑時謂宰相如此何以鎮服百僚
錢副樞〈若水〉嘗遇異人傳相灋其事甚恠錢公後傳楊大年故世稱此二人有知人之鑒仲簡揚州人也少習明經以貧傭書大年門下大年一見奇之曰子當進士及第官至清顯乃教以詩賦簡天禧中舉進士第一甲及第官至正郎天章閣待制以卒謝希深為奉禮郎大年尤喜其文每見則欣然延接既去則歎息不已鄭天休在公門下見其如此恠而問之大年曰此子官亦清要但年不及中壽爾希深官至兵部員外郎知制誥卒年四十六皆如其言希深初以奉禮郎鎻㕔應進士舉以啓事謁見大年有云曳鈴其空上念無君子者解組不顧公其如蒼生何大年自書此四句於扇曰此文中虎也由是知名
太祖時郭進為西山巡檢有告其隂通河東劉繼元將有異志者太祖大怒以其誣害忠臣命縛其人予進使自處置進得而不殺謂曰爾能為我取繼元一城一寨不止贖爾死當請賞爾一官歳餘其人誘其一城來降進具其事送之於朝請賞以官太祖曰爾誣害我忠良此纔可贖死耳賞不可得也命以其人還進進復請曰使臣失信則不能用人矣太祖於是賞以一官君臣之間葢如此
魯肅簡公立朝剛正嫉惡少容小人惡之私目為魚頭當章獻垂時屢有補益讜言正論士大夫多能道之公既卒太常諡曰剛簡議者不知為美諡以為因諡譏之竟改曰肅簡公與張文節公〈知白〉當垂簾之際同在中書二公皆以清節直道為一時名臣而魯尤簡易若曰剛簡尤得其實也
宋尚書〈祁〉為布衣時未為人知孫宣公〈奭〉一見奇之遂為知己後宋舉進士驟有時名故世稱宣公知人公嘗語其〈一無此字〉門下客曰近世諡為兩字而文臣必諡為文皆非古也吾死得諡曰宣若戴足矣及公之卒宋方為禮官遂諡曰宣成其志也
嘉祐二年樞宻使田公〈况〉罷為尚書右丞觀文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罷樞宻使當降麻而止以制除葢徃時髙若訥罷樞宻使所除官職正與田公同亦不降麻遂以為故事真宗時丁晉公〈謂〉自平江軍節度使除兵部尚書參知政事節度使當降麻而朝議惜之遂止以制除近者陳相〈執中〉罷使相降僕射乃降麻龎籍罷節度使除觀文殿大學士又不降麻葢無定制也
寳元康定之間余自貶所還過京師見王君貺初作舎人自契丹使歸余時在坐見都知押班殿前馬步軍聨騎立門外呈榜子稱不敢求見舎人遣人謝之而去至〈一無此字〉慶厯三年余作舎人呵引者即歛馬駐立前呵者傳聲太尉立馬𢚩遣人謝之比舎人馬過然後敢行後予官於外十年而還遂入翰林為學士見三衙呵引甚雄不復如當時與學士相逢分道而過更無歛避之禮葢兩制漸輕而三衙漸重舊制侍衛親軍與殿前分為兩司自侍衛司不置馬步軍都指揮使止置馬軍指揮使步軍指揮使〈一止作馬步軍指揮使〉以來侍衛一司自分為二故與殿前司列為三衙也五代軍制已無典灋而今又非其舊制者多矣
國家開寶中所鑄錢文曰宋通元寶至寶元中則曰皇宋通寶近世錢文皆著年號惟此二錢不然者以年號有寶字文不可重故也
太祖建隆六年將議改元語宰相勿用前世舊號於是改元乾德其後因於禁中見内人鏡背有乾德之號以問學士陶榖榖曰此偽蜀時年號也因問内人乃是故蜀王時人太祖由是益重儒士而歎宰相〈一有之字〉寡聞也
仁宗即位改元天聖時章獻明肅太后臨朝稱制議者謂撰號者取天字於文為二人以為二人聖者悦太后爾至九年改元明道又以為明字於文日月並也與二人㫖同無何以犯契丹諱明年遽〈一作遂〉改曰景祐是時連嵗天下大旱改元詔意冀以迎和氣也五年因郊又改元曰寶元自景祐初羣臣慕唐𤣥宗以開元加尊號遂請加景祐於尊號之上至寳元亦然是歳趙元昊以河西叛改姓元氏朝廷惡之遽改元曰康定而不復加於尊號而好事者又曰康定乃諡爾明年又改曰慶厯至九年大旱河北尤甚民死者十八九於是又改元曰皇祐猶景祐也六年日蝕四月朔以為正陽之月自古所忌又改元曰至和三年仁宗不豫久之康復又改元曰嘉祐自天聖至此凡年號九皆有為也
冦忠愍公〈凖〉之貶也初以列卿知安州既而又貶衡州副使又貶道州别駕遂貶雷州司户時丁晉公與馮相〈拯〉在中書丁當秉筆初欲貶崖州而丁忽自疑語馮曰崖州再涉鯨波如何馮唯唯而已丁乃徐擬雷州及丁之貶也馮遂擬崖州當時好事者相語曰若見雷州冦司户人生何處不相逢比丁之南也冦復移道州冦聞丁當來遣人以蒸羊逆於〈一作迎於〉境上而収其僮僕杜門不放出聞者多以〈一作公〉為得體
楊文公〈億〉以文章擅天下然性特剛勁寡合有惡之者以事譛之大年在學士院忽夜召見於一小閣深在禁中既見賜茶從容顧問久之出文藁數篋以示大年云卿識朕書蹟乎皆朕自起草未嘗命臣下代作也大年惶恐不知所對頓首再拜而出乃知必為人所譛矣由是佯狂奔於陽翟真宗好文初待大年眷顧無比晚年恩禮漸衰亦由此也
王文正公〈曾〉為人方正持重在中書最為賢相嘗謂大臣執政不當収恩避怨公嘗語尹師魯曰恩欲歸己怨使誰當聞者歎服以為名言
李文靖公〈沆〉為相沉正厚重有大臣體嘗曰吾為相無他能唯不改朝廷法制用此以報國士大夫初聞此言以為不切於事及其後當國者或不思事體或収恩取譽屢更祖宗舊制遂至官兵冗濫不可勝紀而用度無節財用〈一作力〉匱乏公私困弊推迹其事皆因執政不能遵守舊規妄有更改〈一作改更〉所致至此始知公言簡而得其要由是服其識慮之精
陶尚書〈穀〉為學士嘗晚召對太祖御便殿陶至望見上將前而復却者數四左右催宣甚𢚩榖終彷徨不進太祖笑曰此措大索事分顧左右取袍帯來上已束帶榖遽趨入
薛簡肅公〈奎〉知開封府時明叅政〈鎬〉為府曹官簡肅待之甚厚直以公輔期之其後公守秦益常辟以自隨優禮特異有問於公何以知其必貴者公曰其為人端肅其言簡而理盡凡人𥳑重則尊嚴此貴臣相也其後果至叅知政事以卒時皆服公知人
臘茶出〈一作盛〉於劔建草茶盛於兩浙兩浙之品日注為第一自景祐以後洪州雙井白芽漸盛近歳製作尤精囊以紅紗不過一二兩以常茶十數斤養之用辟暑濕之氣其品逺出日注上遂為草茶第一
仁宗退朝常命侍臣講讀於邇英閣賈侍中〈昌朝〉時為侍講講春秋左氏傳每至諸侯淫亂事則畧而不説上問其故賈以實對上曰六經載此所以為後王鑒〈一作監〉戒何必諱
丁晉公自保信軍節度使知江寧府召為叅知政事中書以丁節度使召學士草麻時盛文肅為學士以為叅知政事合用舎人草制遂以制除丁甚恨之
冦忠愍之貶所素厚者九〈二字一作之〉人自盛文肅〈度〉以下皆坐斥逐而楊大年與冦公尤善丁晉公憐其才曲保全之議者謂丁所貶朝士甚多獨於大年能全之大臣愛才一節可稱也
太祖時以李漢超為關南巡檢使捍北敵與兵三千而已然其齊州賦税最多乃以為齊州防禦使悉與一州之賦俾之養士而漢超武人所為多不法久之關南百姓詣闕訟漢超貸民錢不還及掠其女以為妾太祖召百姓入見便殿賜以酒食慰勞之徐問曰自漢超在關南契丹南侵者㡬百姓〈二字一作對〉曰無也太祖曰徃時契丹南侵邊將不能禦河北之民歳刼虜汝於此時能保全其貲財婦女乎今漢超所取孰與契丹之多又問訟女者曰汝家㡬女所嫁何人百姓具以對太祖曰然則所嫁皆村夫也若漢超者吾之貴臣也以愛汝女則取之得之必不使失所與其嫁村夫孰若處漢超家富貴於是百姓皆感悦而去太祖使人語漢超曰汝須錢何不告我而取於民乎乃賜以銀數百兩曰汝自還之使其感汝也漢超感泣誓以死報
仁宗萬幾之暇無所翫好惟親翰墨而飛白尤為神妙凡飛白以㸃畫𧰼形物而㸃最難工至和中有書待詔李唐卿撰飛白三百㸃以進自謂窮盡物𧰼上亦頗佳之乃特為清浄二字以賜之其六㸃尤為奇絶又出三百㸃外
仁宗聖性恭儉至和二年春不豫兩府大臣日至寢閣問聖體見上器服簡質用素漆唾壺盂子素甆盞進藥御榻上衾褥皆黄絁色已故暗宫人遽取新衾覆其上亦黄絁也然外人無知者惟兩府侍疾因〈一作因侍疾〉見之爾
陳康肅公〈堯咨〉善射當世無雙公亦以此自矜嘗射於家圃有賣油翁釋擔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見其發矢十中八九但微頷之康肅問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無他但手熟爾康肅忿然曰爾安敢輕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蘆置於地以錢覆其口徐以杓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一作而入〉錢不濕因曰我亦無他惟手熟爾康肅笑而遣之此與莊生所謂解牛斵輪者何異
至和初陳恭公罷相而並用文富二公〈彦博弼〉正衙宣麻之際上遣小黄門〈一有三輩二字〉宻於百官班中聽其論議而二公久有人望一旦復用朝士徃徃相賀黃門具奏上大悦余時為學士後數日奏事垂拱殿上問新除彦博等外議如何余以朝士相賀為對上曰自古〈二字一作古者〉人君用人或以夢卜茍不知人當從人望夢卜豈足慿𫆀故余作文公批答云永惟商周之所記至以夢卜而求賢孰若用縉紳之公言從中外之人望者具述上語也
王元之在翰林嘗草夏州李繼遷制繼遷送潤筆物數倍於常然用啟頭書送〈一作遂〉拒而不納葢惜事體也近時舎人院草制有送潤筆物稍後時者必遣院子詣門催索而當送者徃徃不送相承既久今索者送者皆恬然不以為恠也
内中舊有玉石三清真像初在真遊殿既而大内火遂遷至玉清昭應宮已而玉清又大火又遷於洞真洞真又火又遷於上清上清又火皆焚蕩無孑遺遂〈一有又字〉遷於景靈而宮司道官相與惶恐上言真像所至輙火景靈必不免願遷〈二字一作乞移〉他所遂遷於集禧宮迎祥池水心殿而都人謂之行火真君也
丁文簡公〈度〉罷叅知政事為紫宸殿學士即文明殿學士也文明本有大學士為宰相兼職又有學士為諸學士之首後以文明者真宗謚號也遂更曰紫宸近世學士皆以殿名為官稱如端明資政是也丁既受命遂稱曰丁紫宸議者又謂紫宸之號非人臣之所宜稱遽更曰觀文觀文是隋煬帝殿名理宜避之葢當時不知然則朝廷之事〈一作士〉不可以不學也
王冀公〈欽若〉罷叅知政事而真宗眷遇之意未衰特置資政殿學士以寵之時冦萊公在中書定其班位依雜學士在翰林學士下冀公因訴於上曰臣自學士拜叅知政事今無罪而罷班反在下是貶也真宗為特加〈一作置〉大學士班在翰林學士上其寵遇如此
景祐中有郎官皮仲容者偶出街衢為一輕浮子所戯遽前賀云聞君有臺憲之命仲容立馬媿謝久之徐問其何以知之對曰今新制臺官必用稀姓者故以君姓知之爾葢是時三院御史乃仲𥳑論程掌禹錫也聞者傳以為笑
太宗時宋白賈黃中李至呂蒙正蘇易𥳑五人同時拜翰林學士承㫖扈𫎇贈之以詩云五鳳齊飛入翰林其後呂𫎇正為〈一作至〉宰相賈黃中李至蘇易簡皆至叅知政事宋白官至尚書老於承㫖皆為名臣
御史臺故事三院御史言事必先白中丞自〈一有中山二字〉劉子儀為中丞始牓臺中今後御史有所言不須先白中丞雜端至今如此
丁晉公之南遷也行過潭州自作齋僧疏〈一有文字〉云補仲山之衮雖曲盡於巧心和傅説之羮實難調於衆口其少以文稱晚年詩筆尤精在海南篇詠尤多如草解忘憂憂底事花名含笑笑何人〈一有之句二字〉尤為人所傳誦
張僕射〈齊賢〉體質豐大飲食過人尤嗜肥豬肉每食數斤天夀院風藥黑神丸常人所服不過一彈丸公常以五七兩為一大劑夾以胡餠而頓食之淳化中罷相知安州安陸山郡未嘗識逹官見公飲㗖不𩔖常人舉郡驚駭嘗與賔客㑹食厨吏置一金漆大桶於㕔側窺〈一作竊〉視公所食如其物投桶中至暮酒漿浸漬漲溢滿桶郡人嗟愕以為享富貴者必有異於人也然而晏元獻公清瘦如削其飲食甚微每析半餠以筯捲之抽去其筯内捻頭一莖而食〈一有之字〉此亦異於常〈一無此字〉人也
宋宣獻公〈綬〉夏英公〈竦〉同試童行誦經有一行者誦法華經不過問其習業㡬年矣曰十年矣二公笑且閔之因各取法華經一部誦之宋公十〈一作五〉日夏公七日不復遺一字人性之相遠〈一有也字〉如此
樞宻曹侍中〈利用〉澶淵之役以殿直使於契丹議定盟好由是進用當章獻明肅太后時以勲舊自處權傾中外雖太后亦嚴憚之但呼侍中而不名凡内降恩澤皆執不行然以其所執既多故有三執而又降出者〈一無此字〉則不得已而行之久之為小人〈一有之字〉所測凡有求而三降不行者必又請之太后曰侍中已不行矣請者徐啟曰臣已告得侍中宅妳婆或其親信為言之許矣於是又降出曹莫知其然也但以三執不能已黽俛行之於是太后大怒自此切齒遂及曹芮之禍乃知大臣功髙而權盛禍患之來非智慮所能防也
曹侍中在樞府務革僥幸而中官尤被裁抑羅崇勲時為供奉官監後苑作歳滿叙勞過求恩賞内中唐不已莊獻太后怒之簾前諭曹使召而戒勵曹歸院坐㕔事召崇勲立庭中去其巾𢃄困辱久之乃取狀以聞崇勲不勝其耻其後曹芮事作鎮州𢚩奏言芮反狀仁宗太后大驚崇勲適在側因自請行既受命喜見顔色晝夜疾馳鍊成其獄芮既被誅曹初貶隨州再貶房州行至襄陽渡北津監造内臣楊懐敏指江水謂曹曰侍中好一江水葢欲其自投也再三言之曹不諭至襄陽驛遂逼其自縊
宋鄭公〈庠〉初名郊字伯庠與其弟〈祁〉自布衣時名動天下號為二宋其為知制誥仁宗驟加奬眷便欲大用有忌其先進者譛之謂其姓符國號名應郊天又曰郊者交也交者替代之名也宋交其言不祥仁宗遽命改之公怏怏不獲已乃改為庠字公序公後更踐二府二十餘年以司空致仕兼享福壽而〈一作以〉終而譛者竟不見用以卒可以為小人之戒也
曹武惠王〈彬〉國朝名將勲業之盛無與為比嘗曰自吾為將殺人多矣然未嘗以私喜怒輙戮一人其所居堂室敝壊子弟請加修葺公曰時方大冬墻壁瓦石之間百蟲所蟄不可傷其生其仁心愛物葢如此既平江南囘詣閣門入見牓子稱奉勑江南勾當公事回其謙恭不伐又如此
真宗好文雖以文辭取士然必視其器識每御崇政賜進士及第必召其髙第三四人並列於庭更察其形神磊落者始賜第一人及第或取其所試文辭有理趣者徐奭鑄鼎𧰼物賦云足惟下正詎聞公餗之欹傾乃上居實取王臣之威重遂以為第一蔡齊置器賦云安天下於覆盂其功可大遂以為第一人
錢思公生長富貴而性儉約閨門用度為法甚謹子弟輩非時不能輙取一錢公有一珊瑚筆格平生尤所珍惜常置之几案子弟有欲錢者輙竊而藏之公即悵然自失乃牓於家庭以錢十千贖〈一作購〉之居一二日子弟佯為求得以獻公欣然以十千賜之他日有欲錢者又竊去一歳中率五七如此公終不悟也余官西都在公幕親見之每與同僚歎公之純德也
國朝雅樂即用王朴所製周樂太祖時和峴以為聲髙遂下其一律然至今言樂者猶以為髙云今黄鍾乃古夾鍾也景祐中李照作新〈二字一作所作〉樂又下其聲太常歌工以其〈一作為〉太濁歌不成聲當鑄鐘時乃私賂鑄匠使减其銅齊而聲稍清歌乃叶而成聲而照竟不知以此知審音作樂之難也照每謂人曰聲高則𢚩促下則舒緩吾樂之作久而可使人心感之皆舒和而人物之生亦當豐大王侍讀〈洙〉身尤短小常戱之曰君樂之成能使我長〈一有大字〉乎聞者以為笑而樂成竟不用
鄧州花蠟燭名著天下雖京師不能造相傳云〈一作亦〉是冦萊公燭法公嘗知鄧州而自少年富貴不㸃油燈尤好夜宴劇飲雖寢室亦燃燭逹旦每罷官去後人至官舎見厠溷間燭淚在地徃徃成堆杜祁公為人清儉在官未嘗燃官燭油燈一炷熒然欲滅與客相對清談而已二公皆為名臣而奢儉不同如此然祁公壽考終吉萊公晚有南遷之禍遂歿不返雖其不幸亦可以為戒也
故事學士在内中院吏朱衣雙引太祖朝李昉為學士太宗在南衙朱衣一人前引而已昉〈一有因字〉亦去其一人至今如此
徃時學士入劄子不著姓但云學士臣某先朝盛度丁度並為學士遂著姓以别之其後遂皆著姓
晏元獻公以文章名譽少年居富貴性豪俊所至延賔客一時名士多出其門罷樞宻副使為南京留守時年三十八幕下王琪張亢最為上客亢體肥大琪目為牛琪瘦骨立亢目為猴二人以此自相譏誚琪嘗嘲亢曰張亢觸墻成八字亢應聲曰王琪望月呌三聲一坐為之大笑
楊文公嘗戒其門人為文宜避俗語既而公因作表云伏惟陛下德邁九皇門人鄭戩遽請於公曰未審何時得賣生莱於是公為之大笑而易之
夏英公〈竦〉父官於河北景德中契丹犯河北遂殁於陣後公為舎人丁母憂起復奉使契丹公辭不行其表云父殁王事身丁母憂義不戴天難下穹廬之拜禮當枕塊忍聞夷樂之聲當時以為〈一作謂〉四六偶對最為精絶
孫何孫僅俱以能文馳名一時僅為陜西轉運使作驪山詩二篇其後篇有云秦帝墓成陳勝起明皇宮就禄山來時方建玉清昭應宮有惡僅者欲中傷之因録其詩以進真宗讀前篇云朱衣吏引上驪山遽曰僅小器也此何足誇遂棄不讀而陳勝禄山之語卒得不〈一作不得〉聞人以為幸也
楊大年每欲〈一作遇〉作文則與門人賔客飲博投壺奕棋〈二字一作乃至〉語笑喧譁而不妨搆思以小方𥿄細書揮翰如飛文不加㸃每盈一幅則命門人傳録門人疲於應命頃刻之際成數千言真一代之文豪也
楊大年為學士時草答契丹書云隣壤交歡進草既入真宗自注其側云朽壤䑕壤糞壤大年遽改為隣境明旦引唐故事學士作文書有所改為不稱職當罷因亟求解職真宗語宰相曰楊億不通商量真有氣性〈一作性氣〉
太常所用王朴樂編鐘皆不圓而側垂自李照胡瑗之徒皆以為非及照作新樂將鑄編鐘給銅〈一有於字〉鑄㵼務得古編鐘一枚工人不敢銷毁遂藏於太常鐘不知何代所作其銘曰〈一作云〉粤朕皇祖寶龢鐘粤斯萬年子子孫孫永寳用叩其聲與王朴夷則清聲合而其形不圓〈一有而字〉側垂正與朴鐘同然後知朴博古好學不為無據也其後胡瑗改鑄編鐘遂圓其形而下垂叩之揜鬰而不揚其鎛鐘又長甬而震掉其聲不和著作佐郎劉羲叟竊謂人曰此與周景王無射鐘無異必有惑之疾未幾仁宗得疾人以羲叟之言驗矣其樂亦尋廢〈一有不用二字〉
自太宗崇奬儒學驟擢髙科至輔弼者多矣葢〈一作自〉太平興國二年至天聖八年二十三榜由呂文穆公〈𫎇正〉而下大用二十七〈一作五〉人而三人並登兩府惟天聖五年一榜而已是歳王文安公〈堯臣〉第一今昭文相公韓僕射〈琦〉西㕔叅政趙侍郎〈槩〉第二第三人也予忝與二公同府每見語此以為科塲盛事自景祐元年已後至今治平三年三十餘年十二榜五人已上未有一人登兩府者亦可恠也
歸田録卷上
欽定四庫全書
歸田録卷下
宋 歐陽修 撰
真宗朝歳歳賞花釣魚羣臣應制嘗一歳臨池久之而御釣不食時丁晉公〈謂〉應制詩云鶯驚鳳輦穿花去魚畏龍顔上釣遲真宗稱賞羣臣皆自以為不及也
趙元昊二子長曰佞令受次曰諒祚諒祚之母尼也有色而寵佞令受母子怨望而諒祚母之兄曰没藏訛嚨者亦𭶑虜也因教佞令受以弑逆之謀元昊已見殺訛嚨遂以弑逆之罪誅佞令受子母而諒祚乃得立而年甚㓜訛嚨遂專夏國之政其後諒祚稍長卒殺訛嚨滅其族元昊為西鄙患者十餘年國家困天下之力有事於一方而敗軍殺將不可勝數然未嘗少挫其鋒及其困於女色禍生父子之間以亡其身此自古賢智之君或不能免况中人乎訛嚨教人之子殺其父以為己利而卒亦滅族皆理之然也
晏元獻公善評詩嘗曰老𮗜腰金重慵便枕玉凉未是富貴語不如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此善言富貴者也人皆以為知言
契丹阿保機當唐末五代時最盛開平中屢遣使聘梁梁亦遣人報聘今世傳〈一有學士二字〉李琪金門集有賜契丹詔乃為阿布機當時書詔不應有誤而自五代以來見於他書者皆為阿保機雖今契丹之人自謂之阿保機亦不應有失又有趙志忠者本華人也自㓜䧟敵為人明敏在敵中舉進士至顯官既而脱身歸國能述敵中君臣世次山川風物甚詳又云阿保機遼人實謂之阿保謹未〈一作莫〉知孰是〈一作也字〉此聖人所以慎於傳疑也
真宗尤重儒學今科塲條制皆當時所定至今每親試進士已放及第自十人已上御試卷子並録本於真宗影殿前焚燒制舉登科者亦然
近時名畫李成巨然山水包鼎虎趙昌花果成官至尚書郎其山水寒林徃徃人家有之巨然之筆惟學士院玉堂北壁獨存人間不復見也包氏宣州人世以畫虎名家而鼎最為妙今子孫猶以畫虎為業而曾不得其髣髴也昌花冩生逼真而筆法輭俗〈一作劣〉殊無古人格致然時亦未有其比〈一作未有過此者〉
冦萊公在中書與同列戯云水底日為天上日未有對而㑹楊大年適來白事因請其對大年應聲曰眼中人是面前人一坐稱為的對
朝廷之制有因偶出一時而遂為故事者契丹人使見辭賜宴雜學士員雖多皆赴坐惟翰林學士祗召當直一員〈一作人〉餘皆不赴諸王宫教授入謝祖宗時偶因便殿不御袍帶見之至今教授入謝必俟上入内解袍帶復出見之有司皆以為定制也
處士林逋居於杭州西湖之孤山逋工筆畫善為詩如草泥行郭索雲木呌鈎輈頗為士大夫所稱又梅花詩云踈影横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黄昏評〈一作能〉詩者謂前世詠梅者多矣未有此句也又其臨終為句云茂陵他日求遺藁猶喜曾無封禪書尤為人稱〈一作傳〉誦自逋之卒湖山寂寥〈一作寞〉未有繼者
俚諺云趙老送燈臺一去更不來不知是何等語雖士大夫〈一作君子〉亦徃徃道之天聖中有尚書郎趙世長者常以滑稽自其老也求為西京留臺御史有輕薄子送以詩云此囘真是送燈臺世長深惡之亦以不能酬酢為恨其後竟卒於留臺也
官制〈一作稱〉廢久矣今其名稱訛謬者多雖士大夫皆從俗不以為恠皇女為公主其夫必拜駙馬都尉故謂之駙馬宗室女封郡主者謂其夫為郡馬縣主者為縣馬不知何義也
唐制三衛官有司階司戈執干執㦸謂之四色官今三衛廢無官屬惟金吾有一人每日於正衙放朝唱不坐直謂之四色官尤可笑也
京師諸司庫務皆由三司舉官監掌而權貴之家子弟親戚因縁請託不可勝數為三司使者常以為患田元均為人寛厚長者其在三司深厭干請者雖不肯從然不欲峻拒之每溫顔强笑以遣之嘗謂人曰作三司使數年强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士大夫聞者傳以為笑然皆服其德量也
茶之品莫貴於龍鳳謂之團茶凡八餠重一斤慶厯中蔡君謨為福建路轉運使始造小片龍茶以進其品絶精〈一作精絶〉謂之小團凡二十餠重一斤其價直金二兩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每因南郊致齋中書樞宻院各賜一餠四人分之宫人徃徃縷〈一作覆〉金花於其上葢其貴重如此
太宗時有待詔賈𤣥以棋供奉號為國手邇來數十年未有繼者近時有李憨子者頗為人所稱云舉世無敵手然其人狀貎昬濁垢穢不可近葢里巷庸人也不足置之樽爼間故胡旦嘗語人曰以棋為易解則如旦聰明尚或不能以為難解則愚下小人徃徃造於精絶信如其言也
王副樞〈疇〉之夫人梅鼎臣之女也景彜初除樞宻副使梅夫人入謝慈壽宫太后問夫人誰家子對曰梅鼎臣女也太后笑曰是梅聖俞家乎由是始知聖俞名聞於宫禁也聖俞在時家甚貧余或至其家飲酒甚醇非常人家所有問其所得云皇親有好學者宛轉致之余又聞皇親有以錢數千購梅詩一篇者其名重於時如此
錢思公雖生長富貴而少所嗜好在西洛時嘗語僚屬言平生惟好讀書坐則讀經史卧則讀小説上厠則閱小辭葢未嘗頃刻釋卷也謝希深亦言宋公垂同在史院每走厠必挾書以徃諷誦之聲琅然聞於遠近其篤學如此余因謂希深曰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馬上枕上厠上也葢惟此尤可以屬思爾
國朝宰相最少年者惟王溥罷相時父母皆在人以為榮今富丞相〈弼〉入中書時年五十二太夫人在堂康强後三年太夫人薨有司議贈䘏之典云無見任宰相丁憂例是歳三月十七日春宴百司已具前一夕有㫖富某母喪在殯特罷宴此事亦前世未有
皇祐二年嘉祐七年季秋大享皆以大慶殿為明堂葢明堂者路寢也方於寓祭圜丘斯為近禮明堂額御以金填字門牌亦御飛白皆皇祐中所書宸翰雄偉勢若飛動余詩云寳墨飛雲動輝金中日晶者謂二牌也
錢思公官兼將相階勲品皆第一自云平生不足者不得於黃𥿄書名每以為恨也
三班院所領使臣八十餘人涖事於外其罷而在院者常數百人每歳乾元節醵錢飯僧進香合以祝聖壽謂之香錢判院官常利其餘以為餐錢羣牧司領内外坊監使副判官比他司俸入最優又歳収糞墼錢頗多以充公用故京師謂之語曰三班喫香羣牧喫糞
咸平五年南省試進士有教無𩔖賦王沂公為第一賦盛行於世其警句有云神龍異禀猶嗜欲之可求纎草何知尚薰蕕而相假時有輕薄子擬作四句云相國寺前熊翻筋斗望春門外驢舞柘枝議者以為言雖鄙俚亦著題也
國朝之制自學士已上賜金𢃄者例不佩魚若奉使契丹及館伴比使則佩事已復去之惟兩府之臣則賜佩謂之重金初太宗嘗曰玉不離石犀不離角可貴者惟金也乃創為金銙之制以賜羣臣方團毬路以賜兩府御𠎣花以賜學士以上今俗謂毬路為笏頭御𠎣花為荔枝皆失其本號也
宋丞相〈庠〉早以文行重名於時晩年尤精字學嘗手校郭忠恕佩觽三篇寳翫之其在中書堂吏書牒尾以俗體書宋為宋公見之不肯下筆責堂吏曰吾雖不才尚能見姓書名此不是我姓堂吏惶懼改之乃肯書名
京師食店賣酸𨢑者皆大出〈一作書〉牌牓於通衢而俚俗昧於字法轉酸從食𨢑從臽有滑稽子謂人曰彼家所賣餕⿰〈音俊陷〉不知為何物也飲食四方異宜而名號亦隨時俗言語不同或至傳者傳失其本湯餠唐人謂之不托今俗謂之餺飥矣晉束晳餠賦有饅頭薄持起溲牢九之號惟饅頭至今名存而起溲牢九皆莫曉為何物薄持荀氏又謂之薄夜亦莫知何物也
嘉祐八年上元夜賜中書樞宻院御宴於相國寺羅漢院國朝之制歳時賜宴多矣自兩制已上皆與惟上元一夕秪賜中書樞宻院雖前兩府見任使相皆不得與也是歳昭文韓相〈一作公〉集賢曾公樞宻張太尉皆在假不赴惟余與西㕔趙侍郎〈槩〉副樞胡諫議〈宿〉吳諫議〈奎〉四人在席酒半相顧四人者皆同時翰林學士相繼登二府前此未有也因相與道玉堂舊事為笑樂遂皆引滿劇飲亦一時之盛事也
國朝之制大宴樞宻使副不坐侍立殿上既而退就御厨賜食與閣門引進四方館使列坐廡下親王一人伴食每春秋賜衣門謝則與内諸司使副班於垂拱殿外廷中而中書則别班謝於門上故朝中為之語曰厨中賜食階下謝衣葢樞宻使唐制以内臣為之故常與内諸司使副為伍自後唐莊宗用郭崇韜與宰相分秉朝政文事出中書武事出樞宻自此之後其權漸盛至今〈一作本〉朝遂號為兩府事權進用禄賜禮遇與宰相均惟日趨内朝侍宴賜衣等事尚循唐舊其任隆輔弼之崇而雜用内諸司故事使朝廷制度輕重失序葢沿革異時因循不能釐正也
蔡君謨既為余書集古録目序刻石其字尤精勁為世所珍余以䑕栗尾筆銅緑筆格大小龍茶惠山泉等物為潤筆君謨大笑以為太清而不俗後月餘有人遺余以清泉香餅一箧者君謨聞之歎曰香餅來遲使我潤筆獨〈一作猶〉無此一種佳〈一無此字〉物兹又可笑也清泉地名香餅石炭也用以焚香一餅之火可終日不滅
梅聖俞以詩知名三十年終不得一館職晩年與修唐書書成未奏而卒士大夫莫不歎惜其初受勑修唐書語其妻刁氏曰吾之修書可謂猢猻入布袋矣刁氏對曰君於仕宦亦何異鮎魚上竹竿耶聞者皆以為善對〈一作昔梅聖俞以詩名當世然終不得一官職晚年在唐書局充修書官尚冀書成醻勞得一貼職以償素願書垂就而卒時人莫不歎其奇薄其初修唐書也常竊歎曰吾今可謂猢猻入布袋〉
仁宗初立今上為皇子令中書召學士草詔學士王〈珪〉當直詔至中書諭之王曰此大事也必須面奉聖㫖於是求對明日面禀得㫖乃草詔羣〈一作諸〉公皆以王為真得學士體也
盛文肅公豐肌〈一作肥〉大腹而眉目清秀丁晉公疎瘦如削二公皆兩浙人也並以文辭知名於時梅學士〈詢〉在真宗時已為名臣至慶厯中為翰林侍讀以卒性喜焚香其在官舎每晨起將視事必焚香兩鑪以公服罩之撮其袖以出坐定撒開兩袖郁然滿室濃香有竇元賔者五代漢宰相正固之孫也以名家子有文行為館職而不喜修飾經時未嘗沐浴故時人為之語曰盛肥丁瘦梅香竇臭也
寳元中趙元昊叛命朝廷命將討伐以鄜延環慶涇原秦鳳四路各置經略安撫招討使余以為〈一作謂〉四路皆内地也當如故事置靈夏四面行營招討使今自於境内何所招討余因竊料王師必不能出境其後用兵五六年劉平任福葛懐敏三大將皆自戰其地而大敗由是至於罷兵竟不能出師
呂文穆公〈𫎇正〉以寛厚為宰相太宗尤所眷遇有一朝士家藏古鑑自言能照二百里欲因公弟獻以求知其弟伺間從容言之公笑曰吾面不過楪〈一作鏡〉子大安用照二百里其弟遂不復敢言聞者歎服以為賢於李衛公遠矣葢寡好而不為物累者昔賢之所難也
國朝百有餘年年號無過九年者開寳九年改為太平興國太平興國九年改為雍熈大中祥符九年改為天禧慶厯九年改為皇祐嘉祐九年改為治平惟天聖盡九年而十年改為明道
唐人奏事非表非狀者謂之牓子亦謂之録子今謂之劄子凡羣臣百司上殿奏事兩制以上非時有所奏陳皆用劄子中書樞宻院事有不降宣勑者亦用劄子與兩府自相徃來亦然若百司申中書皆用狀惟學士院用咨報其實如劄子亦不書〈一作出〉名但當直學士一人押字而已謂之咨報〈今俗謂草書名謂押字也〉此唐學士舊規也唐世學士院故事近時隳廢殆盡惟此一事在爾
燕王〈元儼〉太宗㓜子也太宗子八人真宗朝六人〈一無此字〉已亡殁至仁宗即位獨燕王在以皇叔之親特見尊禮契丹亦畏其名其疾亟時仁宗幸其宫親為調藥平生未嘗語朝政遺言一二事皆切於理余時知制誥所作贈官制所載皆其實事也
華元郡王〈允良〉燕王子也性好晝睡每自旦酣寢至暮始興盥〈一作頮〉濯櫛潄衣冠而出燃燈燭治家事飲食宴樂逹旦而罷則復寢以終日無日不如此由是一宫之人皆晝睡夕興允良不甚喜聲色亦不為佗驕恣惟以夜為晝亦其性之異前世所未有也故觀察使劉從廣燕王壻也嘗語余燕王好坐木馬子坐則不下或饑則便就其上飲食徃徃乘興奏樂於前酣飲終日亦其性之異也
皇子顥封東陽郡王除婺州節度使檢校太傅翰林賈學士〈黯〉上言太傅天子師臣也子為父師於體不順中書檢勘自唐以來親王無兼師傅官者葢自國朝命官秪以差遣為職事自三師三公以降皆是虚名故失於因循爾議者皆以賈言為當也
端明殿學士五代後唐時置國朝尤以為貴多以翰林學士兼之其不以翰院兼職及换職者百年間纔兩人特拜程戡王素是也
慶厯八年正月十八日夜崇政殿宿衞士作亂於殿前殺傷四人取準備救火長梯登屋入禁中逢一宫人問寢閤在何處宫人不對殺之既而宿直都知聞變領宿衞士入搜索已復逃竄後三日於内城西北角樓中獲一人殺之時内臣楊懐敏受㫖獲賊勿殺而倉卒殺之由是竟莫究其事
葉子格者自唐中世以後有之説者云因人有姓葉號葉子青〈一作清或作晉〉者撰此格因以為名此説非也唐人藏書皆作卷軸其後有葉子其制似今策子凡文字有備檢用者卷軸難數卷舒故以葉子寫之如吳彩鸞唐韻李邰彩選之𩔖是也骰子格本備檢用故亦以葉子寫之因以為名爾唐世士人宴聚盛行葉子格五代國初猶然後漸廢不傳今其格世或有之而無人知者惟昔楊大年好之仲待制〈簡〉大年門下客也故亦能之大年又取葉子彩〈一作歌〉名紅皁者别演為格鄭宣徽〈戩〉章郇公〈得𧰼〉皆大年門下客也故皆能之余少時亦有此二格後失其本今絶無知者
國朝自下湖南始置諸州通判既非副貳又非屬官故嘗與知州爭權每云我是監郡朝廷使我監汝舉動為其所制太祖聞而患之下詔書戒勵使與長吏協和〈二字一作同押〉凡文書非與長吏同簽書者所在不得承受施行自此遂稍稍戢然至今州郡徃徃與通判不和徃時有錢昆少卿者家世餘杭人也杭人嗜蠏昆嘗求補外郡人問其所欲何州昆曰但得有螃蠏無通判處則可矣至今士人以為口實
嘉祐二年余與端明韓子華翰長王禹玉侍讀范景仁龍圖梅公儀同知禮部貢舉辟梅聖俞為小試官凡鎻院〈一有經字〉五十日六人者相與唱和為古律歌詩一百七十餘篇集為三卷禹玉余為校理時武成王廟所解進士也至此新科翰林與余同院又同知貢舉故禹玉贈余云十五年前出門下最榮今日預東堂余荅云昔時叨入武成宫曾看揮毫氣吐虹夢寐閒思十年事笑談今此〈一作日〉一罇同喜君新賜黄金𢃄顧我宜為白髪翁也天聖中余舉進士國學南省皆忝第一人薦名其後景仁相繼亦然故景仁贈余云澹墨題名第一人孤生何幸繼前塵也聖俞自天聖中與余為詩友余嘗贈以蟠桃詩有韓孟之戱故至此梅贈余云猶喜共量天下士亦勝東野亦勝韓而子華筆力豪贍公儀文思溫雅而敏㨗皆勍敵也前此為南省試官者多窘束條制不少放懐余六人者懽然相得羣居終日長篇險韻衆製交作筆吏疲於寫録僮史〈一作𨽻〉奔走徃來間以滑稽嘲謔形〈一作加〉於風刺更相酬酢徃徃閧堂絶倒自謂一時盛事前此未之有也
徃時學士循唐故事見宰相不具靴笏繫鞋坐玉堂上遣院吏計㑹堂頭直省官學士將至宰相出迎近時學士始具靴笏至中書與常叅官雜坐於客位有移時不得見者學士日益自卑丞相禮亦漸薄葢〈一作並〉習見已久恬然不復為恠也
張堯封者南京進士也累舉不第家甚貧有善相者謂曰視子之相不過一幕職然君骨貴必享王封人初莫曉其㫖其後堯封舉進士及第終於幕職堯封溫成皇后父也后既貴堯封累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封清河郡王由是始悟相者之言
治平二年八月三日大雨一夕都城水深數尺上降詔責躬求直言學士草詔有大臣惕思天變之語上夜批出云淫雨為災專戒不德遽令除去大臣思變之言上之恭己畏天自勵如此
章郇公〈得𧰼〉與石資政〈中立〉素相友善而石喜談〈一作詼〉諧嘗戯章云昔時名畫有戴嵩牛韓幹馬而今有章得𧰼也世言閩人多短小而長大者必為貴人郇公身既長大而語聲如鐘豈出其𩔖者是為異人乎其為相務以厚重鎮止浮競時人稱其德量
金橘産於江西以逺難致都人初不識明道景祐初〈一作中〉始與竹子俱至京師竹子味酸人不甚喜後遂不至而金橘香清味美置之罇爼間光彩灼爍〈一作的皪〉如金彈丸誠珍果也都人初亦不甚貴其後因溫成皇后尤好食之由是價重京師余世家江西見吉州人甚惜此果其欲久留者則於菉豆中藏之可經時不變云橘性𤍠而豆性凉故能久也
凢物有相感者出於自然非人智慮所及皆因其舊俗而習知之今唐鄧間多大柿其初生澀堅實如石凢百十柿以一榠樝置其中〈榅桲亦可〉則紅熟爛如泥而可食土人謂之烘柿者非用火乃用此爾淮南人藏鹽酒蟹凡一器數十蟹以皁莢半挺置其中則可藏經歳不沙〈一作損〉至於薄荷醉猫死猫引竹之𩔖皆世俗常知而翡翠屑金人氣粉犀此二物則世人未知者余家有一玉罌形製甚古而精巧始得之梅聖俞以為碧玉在潁州時嘗以示僚屬坐有兵馬鈐轄鄧保吉者真宗朝老内臣也識之曰此寳器也謂之翡翠云禁中寳物皆藏宜聖庫庫中有翡翠盞一𨾏所以識也其後予偶以金環於罌腹信手磨之金屑紛紛而落如硯中磨墨始知翡翠之能屑金也諸藥中犀最難擣必先鎊屑乃入衆藥中擣之衆藥篩羅已盡而犀屑獨存〈四字一作犀獨在〉余偶見一醫僧元逹者解犀為小塊子方一寸半許〈四字一作半寸許〉以極薄紙裹置於〈一無此字〉懐中〈一有使字〉近肉以人氣蒸之候氣薰蒸浹洽乘𤍠投臼中急擣應手如粉因知人氣之能粉犀也然今醫工皆莫有知者
石曼卿磊落奇才知名當世氣貎雄偉飲酒過人有劉潜者亦志義之士也常與曼卿為酒敵聞京師沙行王氏新開酒樓遂徃造焉對飲終日不交一言王氏怪其所飲過多非常人之量以為異人稍獻肴果益取好酒奉之甚謹二人飲啗自若慠然不顧至夕殊無酒色相揖而去明日都下喧傳王氏酒樓有二酒仙來飲久之乃知劉石也
燕龍圖〈肅〉有巧思初為永興推官知府冦萊公好舞柘枝有一皷甚惜之其鐶忽脱公悵然以問諸匠皆莫知所為燕請以鐶脚為鏁簧内之則不脱矣萊公大喜燕為人寛厚長者博學多聞其漏刻法最精今州郡徃徃有之
劉岳書儀㛰禮有女坐壻之馬鞍父母為之合髻之禮不知用何經義㨿岳自叙云以時之所尚者益之則是當時流俗之所為爾岳當五代干戈之際禮樂廢壊之時不暇講求三王之制度茍取一時世俗所用吉凶儀式略整齊之固不足為後世法矣然而後世猶不能行之今岳書儀十已廢其七八其一二僅行於世者〈一作悉〉皆茍簡粗略不如本書就中轉失乖繆可為大笑者坐鞍一事爾今之士族當㛰之夕以兩椅相背置一馬鞍反令壻坐其上飲以三爵女家遣人三請而後下乃成㛰禮謂之上髙坐凢㛰家舉族内外姻親與其男女賔客堂上堂下竦立而視者惟壻上高坐為盛禮爾或有偶不及設者則相與悵然咨嗟以為闕禮其轉失乖繆至於如此今雖名儒巨公衣冠舊族莫不皆然嗚呼士大夫不知禮義而與閭閻鄙俚同其習〈一作所〉見而不知為非者多矣前日濮園皇伯之議是已豈止坐鞍之繆哉
世俗傳訛惟祠廟之名為甚今都城西崇化坊顯聖寺者本名蒲池寺周氏顯德中增廣之更名顯聖而俚俗多道其舊名今轉為菩提寺矣江南有大小孤山在江水中嶷然獨立而世〈一作俚〉俗轉孤為姑江側有一石磯謂之澎浪磯遂轉為彭郎磯云彭郎者小姑壻也余嘗過小孤山廟像乃一婦人而勑額為聖母廟豈止俚俗之繆哉西京龍門山夾伊水上自端門望之如雙闕故謂之闕塞而山口有廟曰闕口廟余嘗見其廟像甚勇手持一屠刀尖鋭按膝而坐問之云此乃豁口大王也此尤可笑者爾
今世俗言語之訛而舉世君子小人皆同其繆者惟打字爾〈打丁雅反〉其義本謂考擊故人相毆以物相擊皆謂之打而工造金銀器亦謂之打可矣葢有槌撾作擊之義也至於造舟車者曰打船打車網魚曰打魚汲水曰打水投夫餉飯曰打飯兵士給衣糧曰打衣糧從者執傘曰打傘以糊黏紙曰打黏以丈尺量地曰打量舉手試眼之昬明曰打試至於名儒碩學語皆如此觸事皆謂之打而徧檢字書了無此字〈丁雅反者〉其義主考擊之打自音謫〈疑當作滴〉耿以字學言之打字從手從丁丁又擊物之聲故音謫耿為是不知因何轉為丁雅也
用錢之法自五代以來以七十七為百謂之省陌今市井交易又尅其五謂之依除咸平五年陳恕知貢舉選士最精所解七十二人王沂公〈曾〉為第一御試又落其半而及第者三十八人沂公又為第一故京師為語曰南省解一百依除殿前放五十省陌也是歳取人雖少得士最多宰相三人乃沂公與王公〈隨〉章公〈得𧰼〉叅知政事一人韓公〈億〉侍讀學士一人李仲容御史中丞一人王臻知制誥一人陳知微而汪白青楊楷二人雖不逹而皆以文學知名當世
唐李肇國史補序云言報應叙神述夢卜近帷箔悉去之紀事實探物理辨疑惑示勸戒採風俗助談笑則書之余之所録大抵以肇為法〈六字一作亦然〉而小異於肇者不書人之過惡以為職非史官而掩惡揚善者君子之志也覧者詳之
歸田録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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