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心先生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十一
水心先生文集 卷第二十一 宋 葉適 撰 景烏程劉氏嘉業堂藏明正統戊辰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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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心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前集
墓誌銘 章貢𥠖諒編集
朝請大夫龍圖閣致仕沈公墓誌銘
嘉定五年三月朏越明日朝請大夫直龍圗閣沈公
卒於是宜人強氏殁十三年五子二女子曰燁曰郷
貢進士悼曰嫁承直郎扈武者亦巳卒十二月晦進
武校尉傑從事𭅺提領所糴門燾迪功𭅺監鎮
江府東北較務然免解進士王唐卿葬公於開元郷
管社山與強氏同藏而使來請銘沈氏自漢以後冠
冕名聞之盛代不絶於烏程公六丗祖遇始别居常
州至曽祖宗道猶未能以仕顯至王父復考松年及
公皆中進士第復爲朝奉大夫松年登太斈爲愽士
而公教授處州掌刑工部架閣文字國子録太學愽
士樞宻院編脩官兼實録院檢討官祕書丞着作𭅺
賛讀嘉王府兼兵部𭅺官迁起居舎人起居𭅺皆兼
侍講有位有賢相益章然後無錫之沈始亢其大
宗公諱有開字應先少學志其大者張欽夫吕伯恭
官京師浙西士不知敬公獨從之薛士𨺚陳君舉客
於毗陵公又從之心爲範防物爲經制脉理灌輸而
不以文字華藻給口耳之求人視之憒憒而公陶然
有以自樂不顧也蓋晚乃奏上舎名朝廷方選舊人
使教國子而公在焉竟講下簾重扉深拒未嘗妄請
謁留丞相異之喚語揖坐常聳聽移日當是時丞相
患淳熈末知名士不採察而沉廢於賤冗數年間抜
用幾盡士懽喜誦以爲自趙元鎭陳應求纔有此
爾丞相旣得譽於天下而公隂賛密請力尤多天下
雖知公𦔳之而莫知其所以進者何人公黙不以語
人雖子弟亦莫知也然不恱者固巳忌公及教嘉邸
反覆深切尤詳於君子小人之際則忌益甚 上即
位欲習知國家事故宮僚二三人日再宣引入禁中
賜坐問民疾苦皆非前例所有由是忌者合𫝑相與
排公最先罷又以危語中之坐廢斥十年公恬不爲
動巳而稍悔寤使知徽州不得巳強起屢求去奉使
江東迎吏守門迫公行固不徃復以知太平州遂乞
致仕又幾十年年七十九而後卒其居家無酒肴燕
舞僮奴衰落終日整坐間行視園中草木所從惟𦒿
年乆故南北之過賔及有職任於時者皆辭以老病
不見也嗟夫士非不欲自賢也迷謬於趨捨操術之
異顚沛於得䘮憂樂之殊壯而合老而悖而得其所
謂賢者鮮矣公學不衒於䌓而能守其要及其用也
不榮其身而思以𢌿其徒終其老也安以儉退而無
累於得三者人之大節而公兼之斯其爲賢也歟銘曰
蘇常中間季子所國地卑而爲野𠔃無錫之山繚而
特水汙而爲澤𠔃無之泉洌而食允矣沈公以配兹徳
宜人鄭氏墓誌銘
天富北監在海玉環島上乾道丙戌秋分月霽民欲
解衣𪧐忽衝風驟雨水𭧂至闥啓𰯌没及霤蕩胷至
門巳溺死如是食頃並海死多數萬人監故千餘家
市肆皆盡茅葦有無起滅波浪中老子長孫無復安
宅四十年濮陽李寛知監事民頼其力始就髙燥立
棟宇坊巷繩引閭伍鱗次旣滿諸司輒留止不得代
凡六年而監市成略如丙戌前矣噫四十年而後得
一監官何好官之難遇歟雖好官六年而後集然則
以急疾草猝爲功者非虐歟以故李君毎來余禮接
不怠君以其母夫人狀授余銘不辭夫人鄭氏徐州
人曽祖僅從祖望之皆有名先朝至侍從貴人夫曰
朝請大夫浙東參議某丞相文定公迪五丗孫太子
少保東之四丗孫既生大家其歸又相門也家法不
教而嚴家政不慮而修參議爲奉直子夫人前後事
舅姑無違愛子不異庶嫡遇妾媵尤有意參議殁子
孫遵其德貴賤百五十人合堂共食令壹而和職分
而同新𡹴之郊以爲是北方名族能存其舊風可效
而行者也夫人卒年七十五葬從其夫子十人得仕
者文𪧐與寛也孫曽孫男女壻羣孫壻又數十
人嗚呼可以爲衆矣銘曰
其衆則増其賢必升夫人之承嘉定八年二月 日
寳謨閣待制知𨺚興府徐公墓誌銘
公諱𧨏字子宜一字宏父温州人有徐寅者相王審
知寅之孫薄其官遯於平陽自號處士寅以上無丗
次而處士廟於沙岡爲别祖公二大父仲熈世充考
迪哲皆以惠愛稱今江南石馬頭百間其所爲也公
貴贈迪哲奉直大夫公登乾道八年進士第教授池
州江浙後進檐來學宰相曰當爲太學得師徐愽
士遷樞密院編修官太常丞 天子親政乆威柄積
上臣下多皇恐顧望事惟奉㫖而行公諫曰是則
人主日聖人臣日愚 陛下誰與共功 上色荘改
論樂制公對宮亂則荒其君驕啇亂則陂其官壞
上遽和容受規徐曰卿可謂不以官自惰矣丁奉直
憂知徽州 光宗内禪公奏三代聖王有至誠而無
權術至誠不息則可以逹天德矣願 陛下守而勿
失宰相邀公留公謝曰某方欲勸公去奈何歙縣上
妻殺夫以五歳女爲證公疑曰婦人能以一摑致人
死乎緩之未覆也旣而實稅於庭死民母及弟在焉
乃言我子欠租繫乆不勝飢大呌役者批之墮水舋
耳𪧐昔死矣然後保正伏罪併劾受賕吏闔州感動
所謂實稅者婺源户餘三萬而逃絶六千其新安還
朱郷户稅役十無二三公始令民以干照造簿自實
其稅應者蟻集婺源諸大豪不喜謗於朝移提㪯浙
西公請訖籍而行不聽公在徽常單行入村落除其
賦萬緡山谷叟老具鼓笛侑酒送公泣而别過朝䟽
兵民十二事持不下留丞相請付外 上悉鉤摘要
語多施行者時方拜右丞相將引公自助延納甚密
公曰 上聖質寛平相公宜匪躬恊賛意向有偏
禍不旋踵揖而起浙西水利尤重公論其切於時者
曰昔下流不䟽而水上溢故鑿直曲港還三江故道
開宜興百瀆所以順導下流也惟高亢田徑乃瀦堰
之爾昔之言水如單鍔郟亶皆是也今開呉松江下
流與宜興瀆屬之海者無慮數十百所異時浦港磬
折以趨海今近浦之民多取徑直决蘇湖常秀舊爲
澤國比年雨或後至種且不入蓋圍田衆而䟽導多
也小人見利不畏其害圍於淺水旣爲高田圍於茭
蕩既爲稻田二俱不巳復有下脚始之重陂太半爲
土始之良田背水自曬十日不雨農廢作業然且承
用舊又将䟽之失利害之實矣故舊田溝澮當濬
冶圍田下脚無輒開巳開未塡當捺合今之言水者
能行是三則高原舊田還爲衍沃而農不病矣入
爲吏部𭅺遷右司左司 今上即位遷檢正中書門
下公事兼權刑部侍𭅺歳不𤍠半天下宰相以命公
吏或夜半𢹂乞米奏至歘起擁燭其重輕量分數
應之報下未嘗失時刻進權工部侍𭅺知臨安府公
嘆曰京師彈𡑅如傳餐耳况應辦手掬食也首善何
所仰請於 上曰今鰥寡獨夜𪧐煖堂寒苦而僦
錢無所得臣欲度都門外爲八居養院費大不給内
帑皆 三朝恭儉之積 陛下幸圖之 上蹙然曰
卿言是也賜貫餘四萬即相地市木㑹有御史劉徳
秀䟽罷慶元元年三月也胡紘再䟽責副團置南安
軍移𡊮婺州嘉泰元年六月始聽自便乆之復朝散
大夫提舉崇道觀二年王師北出以公知江州辭不
獲與子渾杖䇿赴郡虜數道迎拒兵𡑅江漢姦民乗
𨻶謀亂訛言相恐公捕誅首惡字其餓羸恩接賔旅
募人於浙東部分練習燒墼築城創輕舠船往來捷
疾由复口而下依公爲強虜既去朝廷是公所爲除
集英殿修撰㝷待制寳謨閣知建康府兼制置江淮
𥘉虜圍廬楚不下而歸猶綴濠州以待和時時抄刼
與我師遇殺傷相當淮人大驚復迸流江南在建康
者數十萬皆曰虜再至矣公晝夜拊循益備禦請專
扞敵勿從中御朝廷疑於和戎弗利亟移知𨺚興府
黑風徭羅孟傳與其叔羅時忿爭讎殺湖南抑孟傳
而右時孟傳怒殺飛虎親兵以叛禍連江西吉贑四
州勞於戍守孟傳因土豪以情愬公且乞降公爲列
上曰受降非臣事也顧大計宜聽詔許從江西䧏而
公巳病旣而賞及兩路公不預也嘉定元年有星隕
州之南明日七月朔而公卒年六十五二年十一月
朔葬于鳴山夫人宋氏先公卒二子冲迪功𭅺渾将
仕𭅺長女嫁西外宗教林士遜次進士章斈禮㓜未
行也公少而異質自然合道天下雖爭爲性命之斈
然而滯痼於語言播流於偏末多茫昧影響而巳及
公以悟爲宗縣解朝徹近取日用之內爲斈者開示
修證所縁至於形廢心死神視氣聽如靜中震霆𡨋
外朗日無不洗然自以爲有得也前後執政以國事
訪公者告之必盡𥘉 光宗疾免到重華而日視朝
毋改中外交章論切公旣入諌退見宰相淚落曰
上慰納從容然目瞪不瞬而意恍惚眞病也巳盍爲
詔四方禱祠郊廟進 皇子嘉王參决留丞相未及
用跳之徐村 上使公諭還浙江亭復其位疾終不
愈 孝宗崩又不能䘮公與少保呉琚議請太皇
太后臨朝扶嘉王代𥙊答羣臣禮幕士取簾幃俟命
后自祭奠乃止於是將禫上臨䘮未可知也公憂
憤嘔泄卧責趙丞相曰自古人臣為忠則忠為姦則
姦忠姦雜而能濟者未之有也公內雖心惕外欲坐
觀非雜之𩔖歟國家存亡在兹一舉趙公問䇿安在
公以知閤門事蔡必勝授之使同為知閤韓侂胄固
請於太皇太后禫之旦嘉王竟立嗚呼當是時謗
讟横流而天下之口不可遏矣㣲公定計將使一夫
攘𬒮而趨然則社稷永安而 宗廟常尊澤施於今
者公之大節不可揜也余觀公忠利慘怛能任大事
視人如已本無以取嫉於世而世亦無忌公者獨侂
胄旣得志則驕肆公靣誨之慚恨故得禍最酷流落
十年不復用銘曰
古之聞道以身為言開乾闔坤圎方各旋後之聞道
以言為身因其巳行筆舌之陳人實不弘狹而易安
公胡早悟嬰此百難紹熈訌訌天作閔㓙舉世驚哀
莫敢弭鋒公𥘉何營裂肝碎腦公後何成宗國是保
彼譛人者不祀忽諸𢌿爾枕席詒我泥𡍼生不求榮
死不求謚人臣之義惟以自𦤺鳴山高高終風續濤
爰居時來𦔳其永號嘉定八年三月 日
中奉大夫尚書工部侍𭅺曽公墓誌銘
公曽姓漸其名字鴻甫建昌南城人曽氏散居江南
閩浙仕無不取卿相其别自撫州房居南城者至公
曽祖處仁祖度始種殖於學爲儒先生父發用累舉
恩監文思院公生未十年徧讀經史黙誦左氏能通
舉大義筆下語五六十翁不能爲踰冠三上省以第
二人賜及第授承事𭅺簽書南康軍判官政纎巨一
佐其守值旱饑㳂村勸糶又決獄問囚走旁郡勞苦
未嘗辭諸司頼其親巳合議薦之公逡廵辭曰一路
當薦有幾不知求何用我曰名孰於先子公曰刺舉
不責功實而以名取人縱我急進不愛惜得無反墜
棄之乎固辭而免召爲國子正遷愽士祕書𭅺實録
檢討官時論者方以道學爲僞攻訕出一口公猒之求
去得請矣有𮗜其不可者留於朝遷著作佐𭅺兼考
工𭅺官求去不巳知滁州㑹新立法不更邑不守邉
請主管冲佑觀知興化軍將行文思卒𥘉韓侂胄隂
執國柄宰相以下升黜在手公不往見故御史程松
希指罷公至是侂胄自爲平章軍國事未畢禫而以
祕書丞召改著作𭅺兼兵部𭅺官軍器少監祕書少
公以驟遷爲非復求去不許方下詔伐虜直北門
者既辭不就将用公公曰吾𥘉不與議必用我即以
自所爲言者具之詔遂寢又將以公檢樞密院機
速文字公復力陳不可又寢連求去侂胄雖不樂然
極重公遷祕書監兼國史編修實録檢討官兼權中
書舎人自侂胄貴臺諌給舎供𨽻役彈劾封駁皆具
檢請命意所欲者指授行之侂胄殊不以望公有論
執即時止右史陳子翀歸自泉州衆畏其兇險公曰
是嘗無故自言爲察官者今地位巳髙必抗顔據要
路肆其噬搏善人無𩔖矣侂胄不敢違爲改一州使去
於是女眞雖退而濠州屢擾小使議和乆不決虜堅
責正𨺚以前禮賂持論者各懷苟且公雖衍大義載
於訓詞扶善警姦得承平奥雅之意又爲改定誓書
以存舊體俄而侂胄死素抑奪者多收用而趙彦逾
亦在中公爭曰彦逾無預世道興衰何爲於此又将
籍故宰相陳自強之家公又爭曰國家本忠厚爲德
二百餘年矣豈以自強故薄哉時公巳病於更改向
背之際多不合慨然歎息曰天下事止於是邪遂以
親嫌乞免且以病力祈去除權工部侍𭅺陞史官爲
同修撰病遂不愈開禧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卒年
四十二顧其子曰汝雖貧尚有田宅謹持門户無因
我死乞憐於人嘉定二年二月十八日葬于太平郷
香山夫人汪氏封恭人子曰頴茂承務𭅺福州水
口鎭曰頴秀修職𭅺新監紹興府苗米倉曰頴敷早
卒女之壻曰衞樗某官㓜未行公孚尹明逹旣早慧
長益貫研古今出其英華皆有新意方得志於科目
不知者以凡人料之謂其馳逐資富貴鮮淟相矜伐
而巳而公謙明無傲世之行簡逺無近俗之名未得
不願進暫進求退處樂而憂遇變而安當慶元嘉
泰間朝衣𡍼炭之羞而以水玉自潔青蠅𫎇樊𣗥
之誚而與鴻鵠偕逝合德引𩔖思深慮長天下以爲
賢而宜書死而宜傳惟公也銘曰
孰司下人逐死奔生有膏其汙不臞其清是爲鴻甫
正性之閑衆攫群攘舒徐其間時雖我𢌿我不時即
進怯退勇先義後得終於開禧始於慶元吉士庇國
如珠澗淵日之所杲月之所耀不可蓋藏可以並照
香山之岡雲木茫茫其年短折其存永長嘉定八年
九月 日
毛積夫墓誌銘
毛子中字積夫髫鬌有傑氣十七八游江淮亂後邸
店未復卧起草中時時與小冦遇行數千里知形便
阸塞涕泣曰管樂不再生耶夜捕鹿迷失道旦見樓
堞矗然合肥城也值帥方打圍戈甲耀日君薦虎皮
道旁燔肉煑葵菜浩歌縱飲弗爲視帥揖語大驚延
上坐稍長親師友學習今古諸生不能言者盡爲言
之復出鄂得賢豪名世士識别相與懽甚因留門
下終身所至專席高論衮衮無對怒馬獨出不施鞍
勒或入酒壚慿髙悲嘯衆共怪不敢近荒旅窮肆飯
客常滿或閉門䄂手借書危讀經旬月無不通人畏
其愽而專也然不得騁於科舉禮部嘗欲第其文又
議不合而止余屢諷君年過五十矣氣惰將衰血燥
將臞宜返耕築室以順天命無徒取俗子贅疣也君
怏怏不自喜尚行游無忌至踰六十度決不偶矣始
棄去蔽長松吟小山招隱諸詞哀憤激烈作振衣亭
請余記未畢而病嘉定八年五月二十一日以書來
曰某自量不在友朋下幸賜之銘抑咏歎之死不
恨矣其明日卒嗚呼人之所長世固不易知君之所
有人亦不能察也然使其當蹉𧿶之年而與之以奮
迅之日則必損竒特之行而爲平易之趨矣詎䡖測
哉所居瑞安深谷號毛家山以毛姓者二千人祖鏜
九十三父驤八十六皆篤學好善稱於郷君自謂壽
種故其規圖常寛逺有待然纔六十五娶張氏正
而婉生四子允兊兖充二女輯輔再娶康氏一子曰
應早夭九年某月日葬瑞峯山廣度寺𠃔來速銘余
老憒憒下筆未數行耳如附蜩頭眩轉不自支其於
抑詠歎之意蓋微矣故所述僅如此然可以觀其
大畧也銘曰
不設志以㓕命不厚生而薄性古之人哉嘉定八年
九月 日
徐文淵墓誌銘
君名璣字文淵任主建安簿麻溪峒民業鑄兵鬻塩
者官窮治群捕因相聚爲逆多殺傷官軍州恐以君
將而徃君不用衆但命土人持榜告諭皆散去罪止
三人監造貢茶其長欲取於數外君正色曰此人主
所以薦天地宗廟非臣下所宜得移永州司理兵官
大執平民爲賊冀以成賞君明其無罪盡釋之丞龍
溪縣城旁陂舊稱漑萬頃豪黨私以爲田陂浸壞君
旣按視即䟽鑿如舊規移武當令改長泰令未至官
嘉定七年十月二十日卒年五十三𥘉唐詩廢乆君
與其友徐照翁卷趙師秀議曰昔人以浮聲切響單
字𨾏句計巧拙盖風騷之至精也近世乃連篇累牘
汗漫而無禁豈能名家哉四人之語遂極其工而唐
詩由此復行矣君毎爲余評詩及他文字髙者逈出
深者寂入鬱流瓉中神洞形外余輒俛抑終日不知
所言然則所謂專固而狹陋者殆未足以譏唐人也
得魏人單煒教書法心悟所以然無一食去紙筆暮
年書稍近蘭亭余謂君當自成體何必蘭亭也君曰
不然天下之書篆籕𨽻楷皆一法法備而力到皆一
體其不能爲蘭亭者未到爾非自成體也此論余尤
駭之君與余游㝡早余衰甚朋曹益落君将請於朝
棄長泰終從余未及而死垂絶怱長歎言爭爭者數
聲其妹撫之曰何爭張其目視曰天爭妹又曰天何
爭復力疾大聲曰爭名也遂卒嗟夫君之志固逺於
利矣豈以名未就而有不足耶徐氏自君曽祖逄祖
贈朝議大夫澤爲泉州𣈆江人皇考潮州太守定始
爲温州永嘉人君娶劉氏子曰鼎國子學生曰吕八
年十月十二日葬建牙郷郭溪銘曰
如是而足以名歟則所名何止於此如是而不足以
名歟則古之爲名寡矣嗚呼文淵其梘斯銘余之所
傳天亦不爭嘉定八年九月 日
故通𭅺清流知縣何君墓誌銘
何君名瀹字叔禹處州龍泉人其爲南城簿明州造
船皆以憂不任事後自温州司理紹興府比較務
六年而用薦者知清流縣開禧三年八月十五日卒
於官年五十六先是夫人冨氏殁三年矣嘉定元年
十二月十九日合葬於北里山子一人曰處權轉運
司發解進士女之夫曰張希顔君門地貴重盖太傳
清源郡王執中曽孫徽猷閣待制志同之孫也父佃
官差減猶奉直大夫然君自待如寒人單士未嘗以
𫝑加物居官明恕必舉職而不爲苛𭧂尤恬淡逺於
聲利羣從多巳顯而君故常調泊如也將往清流值
淮北旣交兵衆勸無行君曰遇患不避義也州檄縣
饋軍前獨君能至全椒來安不至也旣而𪧐夀兩将
遁走潰卒聚滁河無食譟且亂君以戍兵糧貸之得
免虜决逾淮吏焚廪棄積而南或又因以爲利君獨
携口券馬草錢五十餘萬歸之緫司守怒扣空篋強
拘之緫爲誚諭乃巳虜退守與郡僚留金陵沙上賣
酒不敢返君挺身坐黄恱村招散民種稻趣刈麥晝
夜暑濕中遂得疾縣人頼君方再造惶恐扶輿醫建
康冀其愈竟不起哭而去悲夫自復讎之議出余固
𢢽𢢽論奏謂須家計牢實彼必不可以進而後我可
以不退且盟約乆定矣必彼先破壞而後我徐應之
不然前直掩而較後曲藩牆則堂奥揺矣執事者
不審輕動妄發未幾勇怯俱弊使据正守義如君之
賢者勞苦困極而不得以老死故其喪歸郷人迎之
無親踈貴賤皆霣涕雪泣非特其恩厚素感於人亦
以君仕不逢失其常所而痛惜之也嗚呼非有𫐠於
後則何以著君之志而塞其子孫之哀宜處權請之
勤也銘曰
身都子男𠔃家相門往而不還𠔃墮時紛故園有茹
𠔃溪有緡魂乎歸徠𠔃無怨呻嘉定八年十一月日
夫人陳氏墓誌銘
夫人陳氏平陽陳營里人嫁同縣林璞二子善𥙷善
祗二女壻彭表韓原林君田不盈一頃多萊少熟父
母老遜其業而林君晝夜誦書攻文髙吟嘯絶不知
家事事一𨵿夫人夫人能飾無爲有乆而自然夫
之父母安焉其後頻死䘮歳惡田且盡猶力課其子
學不怠比寡居而病風濕沉廢逾二十年夫人常順
聽無悲戚有勞苦之者欣𥬇彌日得好語而歸人以
爲難當是時善𥙷經營四方傑材偉工無不師友然
尚疑信未決獨夫人以其志許之巳而善𥙷及進士
第教授無爲軍兵亂人相食俟間謁告視夫人夫
人麾使速去曰汝巳出身事君又反顧乎嘉定五年
九月某日卒年七十四蓋舅姑夫子不疚其艱而相
依以成者固人之常理至於饑羸疾痛不失其善而
必與以報者亦天之常道此夫人所以兼得之也夫
人並家有鹽亭山阿阜深衍卜者指斗門之北曰是
冝藏善𥙷稅於官十畆𥘉光孝寺亦佃鹽亭山在
斗門之東由戴家山而北僧以官人所擇必山之勝
也因内𤍠冒爭之曰此吾賜山也旣又曰吾山所至
也有司索文書驗視不酬吏取重貨持不肯決僧詛
路罵聚刀槊期以死競後二年御史民曹交相趣
符移緫緫常平司定以善𥙷爲直然後十一月𥘉六日
葬夫人於山之原嗚呼有是哉夫貲不足以買山而
葬於官荒之山此譽士之窮王政所必矜也遁耕織
之勞而欲擅山海之冨此異端之横王法所必黜也
銘曰
徂徠躬耕葬百喪使皆如此訟何當虆梩而揜孰在
亡夫人之歸天與岡嘉定八年十一月
劉靖君墓誌銘
劉靖君名愚字必明太學釋教授江陵府外遷安
郷令乞致仕嘉定八年正月十二日卒明年二月某
日葬城北仁塘原君行巳恭與人敬節堅而志厲學
必是古尤邃講能自淺入深荆人聞者欣朗開逹
將校改服以聽在安郷慈𠃔得民和旁縣自占季年
再倍夫由果求藝皆通方之材非以儒自局也始君
甚㓜家零落待我而衣食父死伯不弔疑將祔於祖
一夕轝其柩他山哀呼僵踣幾不活者數焉遂羸毀
終身入太學凡三中上舎積歳月始升名比脫紵
五十餘矣憂患之味早視衆所甘殆辛螫余丞相
素知君至是且召用澧守蘇霍諸司楊吕范又爭
薦君然自謂逾六十矣髮墮齒折何以驅馳一世竟
捨去不顧買宅城南四無垣塹蕭艾數尺嘗展卷長
哦醨酒薄羙盎如也垂二十年至八十三而終郡人
高其行無不歎惜觀文殿學士何公率嘗同舎故學
徒共謚曰靖君明其無競之德可宗於時殁有以思
存有以勸也舎法者館學之地也以經任爲限盖有
委心歸計於未滿之先矣未有滅跡絶影於旣滿之
後也作邑者要路之儲也以改官爲急蓋有因縁屬
託於破白之𥘉矣未有逡廵退郤於及格之際也雖
然道逺俗散而天下無肥遯之士流風所扇既莫不
然而君豈異於人哉惟尚徃於招徠之不豫故謂之
知耻迎受於筋力之當衰故謂之知命此君之所以
自安於古人而今人以爲不及也君之九世祖曰存
以上柱國自建徙衢爲龍游人號江潭劉傳緒至君
雖宦未顯而德皆餘於隱矣兩娶徐氏又以留氏
子曰克曰几曰凡女嫁進士應彌明孫四人女孫二
人銘曰 量人而退非曰自晦量巳而止亦其常理
有或爲之有或不能是名靖君于後之稱嘉定八年
十月日
鄭景元墓誌銘
景元鄭氏名伯英永嘉人𨺚興癸未進士甲科滿秀
州判官調杭州泉州推官母老不忍行食嶽廟禄九
年終母喪授寜德縣丞福建提刑司幹官猶不行於
是六十三矣遂以紹熈三年四月戊午卒十一月壬
申葬西山余家奥原上二子爲仁次求仁早夭女嫁
𥙊㓜學李復陳鑑世常病景元氣不屈折故不用
殆豪士哉以余攷之景元信道不苟且寧不用盖志
士歟方秦氏以愚檀國人自識字外不知有學獨景
元與其兄推性命㣲眇酌今古要㑹師友警䇿惟統
紀不接是憂今天下以學名者皆出其後也其論議
憤發筆寛墨餘佞者禠魄貴者奪色豈血氣爲之使
哉然則志也非豪也故事第四人與上三人踵躡以
進累日月皆至卿相景元耻自言故甘爲選人最後
朝廷以幹官者抜滯淹之一門也景元𥬇曰此冗官
爾法當廢省可身踐之乎卒以疾辭夫思其職不利
其禄然則志也非豪也自其兄及薛士𨺚陳君舉擅
一世臧否號爲方峻景元不然雖閭巷一介之善甚
或輩行絶數等未嘗不委曲外比售其聲名家産無
十金僮傔單特賔從晝夜集絶刀肺烹蛤蜆𬞞橡雜陳
之急難窘助扁舟徑往夜半扣門攝衣偕出矣景元
果豪耶不以富貴適巳而以貧賤徇人耶故曰亦志
而巳矣始行之游陳鄭間後壻鄭氏景元爲余言參
政李泰發之孫委禽焉吾顧不敢巳而中第今爲臨
海丞景元殁二十三年夫人黃氏卒既合葬時行之
以龍圖閣待制知福州書來曰鄭公逺矣宜於此乎
銘夫豪與生盡志死不滅立德之本也孔孟所尊也
何較逺近哉銘曰 陳代嘗言枉尺直㝷孟氏所訶
曰有利心嗟乎景元尺何必枉既定之榮矢而不往
以介責身以通恕人餓於西山草秋木春嘉定八年
十一月 日
東塘處士墓誌銘
昔平陽陳巖學能造㣲爲陳君舉徐子宜宻授不幸
早夭二公哀傷俾余記其藏時余自都返繚出荆州
苃舎倉卒巖弟志崇蹤跡參訊追及余西山重戴拜
伏又逼伺婺越兩界乃得以竁志崇詞藻精麗從余
乆毎語家人細大噤不吐余竊怪詰其故則長愾
淚落曰吾兄銘而吾父踵逝亦有意於子以吾未與
土齒也率三𡻕遲之遲六七而吾老不堪士矣不敢
怠不敢請即死無以見吾父嗟夫余文無用於地上
矣豈志崇姑欲慰其父兄於地下而然耶君名瑾字
國器由左廂兵馬使十丗爲石床里人床方三㝷平
如琢相傳古有異人所爲飲奕也君軒岸沈雄言動
未嘗妄旣苦志不酬右書左琴以善娯樂其行常損
巳益物種植甚逺積累而可稱紀者衆矣然最著者
在東塘𥘉縣驛道東北皆行水中漱淖墊沒數十里
晨風雨咫尺㫁還往比塘合一縣之力間乞丐大
官歴年多猶未備君獨用一家力栽石取底東逹之
海閱閏而成堅悍可甚潦不能滛人以爲君徳更
號曰東塘陳氏余嘗患世之富貴苟自肥於民無毫
髮利益君雖貧賤不爲身計特作此塘利垂無窮可
尚巳卒年七十夫人林氏先九日卒林氏淑而知禮
事姑九十白首盡敬閨房咨以爲法志崇弟曰德崇
二壻曰林萃邵持正既葬君於安仁山二十年而孫
男七人皆巳長立孫女三人其二巳嫁而曽孫男女
亦三人君嘗以志崇得解恩與修職𭅺然不足爲君
道而君亦諱不肯當也故題某墓曰東塘處士而銘之曰
承於祖而未信付以子而猶疑孫衍曽蕃東塘豈欺
嘉定八年十二月 日
中大夫直敷文閣兩浙運副趙公墓誌銘
公名善悉字壽卿父不尤知横州祖士起武義大夫
曽祖仲馴開府儀同三司由儀同至 太宗四世横
州𥘉入宗學以文占上舎而有武力靖康之難走相
州與岳飛善聚兵萬人將迎 二聖雄張河南北巨
盗皆避之曰此小使軍也髙宗立以衆歸御營復
從飛武昌飛死秦檜奪其兵抑守嶺外而殁公憤
激發痛横州以投筆自挫束置袍笏不掛身娶婦清
江一月誓之樂清舅家賃僧房業舉子夜誦依佛燈
或日𣅳未㸑履襪穿垢如是三年得京官徃視其妻
未及境有蕭某官者同宿漫問李通判安耶曰嘻死
矣女嫁宗室流浪音信絕數年矣公𥬇因叙本末蕭
驚異後公爲郎而蕭位執政爲上言如此知無
縣丞𥘉有甲板帳錢吏茫昧不能理欠十七八公
𥙷舊増新常多三四以上知寧德縣邑小易治公亦
竟歳無所笞罰通判臨安府敏絶爲一府冠孝宗
知之故令以事至殿中者再瞻相良乆喜動色擢知
秀州金字牌怱夜下 上親札曰海鹽地高病旱豈
有水利可興乎河成至今爲田還朝命除𭅺黄參
政不奉詔王丞相請與大州知鄂州以嫌改江州始
有㫖射鐡簾公多與金銀鼓舞將士奏藝爲諸軍
第一除度支𭅺中侍從夜直 上論朝士能否獨稱
公材前後十數内出姓名知臨安府大臣猶難之進
太府少卿於是上旣欲驟用公而軋於外庭御史
遂以爲公罪上怒塗抺其䟽幾盡然亦罷公 光宗
語宰相趙某今安在 壽皇所囑付也除提鑄錢
諌官䟽復止知徽州庫錢滿溢𭔃於外廊其歸公使
者盡以代諸縣賦移江西運判除直祕閣两浙運判
虜使張汝方暮發京口礮車雲上風挾浪成山且覆
且號夜乙丙公擇金山隈處列炬火累百募人鈎其
舟浮栰以濟國信吏白例卷當自正門入公叱曰汝
欲葬使人魚腹中乃巳耶陞直敷文閣副使 憲聖
后攅宫復土第勞當遷侍𭅺公巳病歎曰吾昔遇
孝宗蚤居此矣今夕陽之照爾家可也報國乎何
有力辭而免慶元四年五月朔卒年五十八八月某
日葬明州定海縣太丘郷啓霞山夫人李氏封齊安
郡子曰汝鐸承直𭅺汝鎔宣教𭅺知浦江縣汝鄈從
事𭅺坑冶司幹官汝鐀高州文學汝駉從事𭅺臨海
主簿女嫁文林𭅺錢芄朝散𭅺知寜國府張忠恕孫
男二人孫女四人公爲政速於赴機事常集而無跡
期㑹不迫而信治財以寛民獲貸放而官有餘資廉
儉終身不用公庫物在上前言論率樸透底無枝
葉上亦坦懐懽𥬇肝鬲親厚嘗謂公曰周天下事
毎日須過朕心下一遭留卿相聚正欲共此不可逺
去也盖 孝宗之有志於治如此用人必親柬雅不
任宰相宰相往往慚沮曰此何以得進同𩔖亦耻不
預譟曰此由某來也雖疑似無實然卓越知於
人主者地偪而交踈外反甚矣故雖一意保持而
不勝百計之排斥嗟乎方公盛年使其朋黨比周矯
揉以應虚譽則何懼不用而摧殘困折終不能有所
爲者豈非伸於上而顧屈於下哉其後天子一切
恭巳以事任其臣舉鴈行魚貫以聽而公於是時亦
始爲任事者所知然公寜以人主之知受屈於永
乆而不以人臣之知求伸於湏此余之所以賢公
也性專介重執未嘗曲巳徇物薦士謹在兩浙或
請薦沈桯公以桯犯贓不許在江西薦許中應李肅
皆善士時所謂僞學畏不敢舉者也在秀州黄洽爲
中丞薦其所親公聞澉浦監鎭趙師石之材而未識
也薦而後報曰宜以中丞所親為後洽大恚故迄其
去毀公不置嗚呼此又可悲巳銘曰
冨矣啓霞金碧暾暾四獸維之中可一棺咸曰天造
𣗳以斯原噫余趙公曠度逸群神徃無方豈是之墳
懿其遺聲以世厥存嘉定九年二月 日
水心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