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心集 (四庫全書本)/卷04

巻三 水心集 巻四 巻五

  欽定四庫全書
  水心集巻四
  宋 葉適 撰
  奏議
  始論一
  有天下之大必盡天下之慮不盡天下之慮鮮無患矣太祖太宗受天命身自剪平者七國盡有漢唐之天下惟燕薊前入契丹力未能復而趙保吉兄弟亂西方靈夏繼陷其後耶律浸驕繼遷始自立邊益警備矣當國事者不復深究始末直以中國既大也道徳既富也患不能保境土息人民而已豈不足於二陲之區區哉非惟不務討伐二敵以定西北之疆域而乃反行聘使封冊以申百年之誓信屈意而奉幣帛専力而守和好同此者為正論異此者為浮薄方其盛時南北相為兄弟而天下無兵安寧久於前世自以為天下之慮盡於此矣然而憑侮不除芽蘖終在小人因其間隙倡復燕之謀前釁始鋤後患隨出民心未變而國家之守離矣始也誤委三鎮而兩河諸城猶以死固拒太原之帥猶力竭而後就擒建炎嗣統獨已失者河東耳其他固在也大臣怯懦不能當日夜以謀退郤於是二年始盡失河南北紹興元年又失京東西三年又失五路此非有叛将亂臣據而與我争衡者也劉豫乃自女真援立之爾又尼堪死偽齊廢金用事厭兵舉數千里之地以還我夫不戰而得數千里地天誘之也然一旦烏珠背盟苦戰則所謂分畫者纔江以北淮以南而我亦莫敢較焉至顔亮屠隕北方潰亂歸義之民處處屯聚京東西秦鳳熙河州縣相次而復中國之威庶㡬振矣然宰輔無狀踵失策繼舊盟卒亦黽勉割四要郡畀之徒使中原遺黎飲泣内恨絶望於我夫我不能守則民雖不為變而終以分裂我不能守則地雖已得而終以失之其故豈有他哉始慮事之不盡而其患至此也慮事不盡使百七十載之天下不因民之怨叛而直失其大半隘處江浙以為南北之成形六十年矣嗟夫是已往之事不可追而悔者也方來之慮不盡則天下之患又将有甚於此者豈可坐而講堯舜三代之舊洋洋焉熙熙焉而不思内外之分不辨逆順之理不立讎恥之義一切聽其為南北之成形以與宋齊梁陳並稱而已者乎成敗瞬息也得失反覆也何常之有慮不盡則昔之天下雖大而不能守慮之盡則今之天下豈惟能守之而反可以取之矣故以一取百帝王之慮也以一取十霸强之慮也以一取一必至之慮也加以思内外之分辨逆順之理立讎恥之義又取吾之所失而非冒彼之所得也愈於必至之慮也夫以一取百以一取十其難明矣然取之者慮之盡也以一取一其易明矣然不取之者慮之不盡也今将盡天下而慮之而後以一取一者可得而見故不可以泛辭舉不可以偏説定不可以逺事言也
  始論二
  不盡天下之慮而終失天下之大計此最大事不可不極論也古之所謂忠臣賢士者竭力以行其所知言欲少行欲多言之若麤行之必酬故人莫敢多言而精於力行今世議論勝而用力寡大則制策小則科舉高出唐虞下陋秦漢傳合牽連皆取則於華辭耳非當世之要言也雖有精微深博之論務使天下之義理不可踰越然亦空言也盖一代之好尚既如此矣豈能盡天下之慮乎有大利必有大害為國者不敢専大利而分受其大害以人叅之使其害消昔之帝王莫不然國家因唐五代之極弊收斂藩鎮權歸於上一兵之籍一財之源一地之守皆人主自為之也欲専大利而無受其大害遂廢人而用法廢官而用吏禁防纎悉特與古異而威柄最為不分雖然豈有是哉故人才衰乏外削中弱以天下之大而畏人是一代之法度又有以使之矣宜其不能盡天下之慮也自趙元昊反重之遼人求關南地天下之士始稍奮發深思逺慮以為之説然而内墮好尚之多言外阻法度之自利未能得其中也不幸熙寧改法之事起自是以迄於宣和之末靖康之初士大夫爭法之新舊辨黨之邪正鼓為烈焰張為洪流而已過此何暇言之是又熙豐之後因於世故之紛更而不能盡天下之慮也靖康之難至痛極憤此上下深謀不知寒暑寝食之時也而苟目前忘大辱者為南自南北自北之論視宗廟君父之讎如疥痒之在身忍而不搔無害也眀示禍福以刼脇衣冠舉俛首而奉讎故二十餘年未有出思慮於飲食刀筆之外者况其逺者乎是又紹興以來為小人之所挾制而不能盡天下之慮也陛下總權綱執樞要責功能課勤怠崇實用退虚名審於考察謹於遷敘破流品以求人才右武官以率勇敢天下靡然知上意而從之矣然而懷欲為之心者以無所為而消縮負妄作之累者以有所托而回容利惟謀新害不改舊取民者已困矣猶以為仁政趨事者已弊矣猶以為良法國無駿功常道先䘮士無竒節常心先壞俗衰時迫誰與謀長是又隆興以來不能盡天下之慮也自非深觀逺覽遍知前失而不諱堅志强力獨行所難而不惑當為則為毋以為昔未嘗有當改則改毋以為今方循用除百年之宿蠧開興王之大道計嵗月之舉措求日新之功效明發慷慨同於饑渴庶能盡天下而慮之乎故臣願條列前後之源流疏陳當今之本務成敗得失皎然而不亂所以佐聰明之一二者也
  取燕一
  致靖康之禍在於取燕追論靖康之失亦必曰取燕雖然究利害之極以定今日之大計不過取燕而已何謂致靖康之禍在於取燕自石晉割而不合太宗征而不定趙普田錫王禹偁之流固嘗以志復幽薊為非矣至景徳約和而中國之人遂以燕為外物不置議論之内及慶厯中劉六符反索周世宗關南諸縣富弼為之設辭増賂而後僅止其後蕭禧辨理河東疆域又舉數百里畀之而王安石韓絳不之較也况於王黼蔡攸之佞庸乃欲必取異代巳割之燕卒於失信契丹取侮女真以貽大變此所謂致靖康之禍者然士大夫特泛言其粗耳未能知其實也何謂實曰不能取燕而已使契丹政令猶强社稷猶固我獨抗宿憤勞累戰雖得燕薊而財竭民怨内潰外擾遂以失國若此而謂致靖康之禍在於取燕可也今天祚地䘮於外位奪於内竄身夾山死亡朝夕其國滅矣因時拯亂湯武之業也疆理天下舜禹之政也紀律粗嚴将帥粗厲乗時以取全燕収拾漢唐之遺民何為不可夫堅守重誓於既亡之契丹不知女真一旦襲其迹以陵我當是之時王黼蔡攸所不論也以韓琦富弼之謀何以處之乎种師道既敗劉延慶又敗蕭后古爾班以折北不支女真之潰兵輕突我師若無人焉其所為用衆者如此遂禱女真納賂以巨百萬計所買者山前六郡之空城乃以王安中與郭藥師降冦共事竭中國事力以饋常勝軍山後之地往返論難不决而郭藥師挾女真以南矣繇是言之其禍在於不能取燕而非取燕致禍也夫不能取燕而命之曰取燕以是致禍是昔日之敗事既然矣未嘗得燕而猶曰禍在取燕是今日之謬論未解實害最大可不畏乎
  取燕二
  何謂追論靖康之失者亦必曰取燕計之失也可補者補之可懲者懲之當其時而悔未有猶悔於數十百年之後者也斡里雅布尼堪之交至也兩河陷没京師傾敗士大夫歸禍於取燕無足怪也雖然取燕誠有罪矣救取燕之罪者不可以歸罪而遂已也而耿南仲唐恪范宗尹則始終割地而已楊時則為悠緩之辭欲徐論其當而已胡舜陟則欲積誠意以待上天之悔禍而已許翰則請委事於种師中謂刼寨之失在於用猛将而忽老将兵非不可用而已若此者可以救取燕之失乎及建炎南駕維揚遂來江淛則天下之患益急而昔者取燕之事寖已逺矣然士大夫猶追論取燕而不置徽宗凶問至光堯下哀恫之詔猶以海上之盟孚釋本意以謝天下是論者惟知咎取燕之失而思所以救之者請和而已嗚呼至於今日而靖康之禍六十年矣而所以咎取燕之失者猶在於論者之口問其謀曰無虚畫也問其兵曰無輕用也問其所當施於國之大計曰姑自治也問其祖宗之讎恥曰天命也凡若此者豈以一取燕之失遂數十百年而不可救也乎昔魏冉攻齊夀綱范雎以為失計則取韓魏以救之酈食其請立六國張良以為敗事則發八難以止之魏太武㡬獲於統萬遂滅赫連周武帝㡬死於晉陽亦滅高延宗唐荘之取梁亦僅免之筭耳乍合屢敗忽來忽往勝負無常自古而然矣豈猶致恨於取燕哉
  取燕三
  何謂究利害之所極以定國家之論亦必曰取燕唐之中世燕薊先為叛臣據有其地以至於亡及石氏分畫以奉契丹彼匹夫盜賊之下者耳以救死之策冀非所望是烏知天下之常勢哉使契丹坐全燕以制中國石氏竟不及守而開敵騎長驅渡河之事及周世宗未能克定而本朝獨當失燕之禍端拱以後至於咸平京師𡒄𡒄常有戎馬在郊之憂而齊趙之間殆無寧嵗寇準曹利用始創和約出金帛以啗之而後少安慶厯中謀欲敗盟范仲淹謂敵必張犯闕之勢請亟城汴都而吕夷簡因建魏為北京示将親征以伐敵情者卒至於增幣卑辭而後巳盖渡河犯闕開運之已試景徳之僅免而其覆轍常存繇是言之靖康之禍不特羣憸階亂之所致而國家之弱勢固使之久矣夫燕薊中國之郛郭也河北河東中國之闤闠也弃其郛郭而設扞禦於闤闠舉一世之謀慮皆自以為可久安而無他此賈誼所謂非愚則諛非實知治亂之體者也且秦一六國而攘匈奴築城以隔之秦漢之天下豈唐虞三代以前錯居之法可以行於其間哉今雖使張王師返都邑欵陵廟盡復祖宗已失之地而燕薊不復猶處國家之弱勢未削石氏之覆轍威必不振國必不立何也有天下者以天下取以天下守故盡天下之勢非可以畏縮苟安立私説而妨正論也不然則項氏劉氏中分天下自沛公起而得鴻溝以南孰曰不可而張良乃召黥彭韓信分數千里地以共滅之惜彼而弃此何哉故國家之論非習熟見聞者所能言也
  親征
  将求今世之實謀必先息今世之虚論虚論有二一曰親征二曰待時何謂親征天下方有事君臣不得安寧以身鬬於兵革夷傷危苦而後定盖常事耳太祖太宗未嘗不自總戎真宗之初固巳幸大名矣澶淵之役於時頗有異論傳者以為王欽若請之江南陳堯叟請之蜀寇準決策扈從渡河六師驩動用命王達蘭斃於游矢而契丹請和自此而上下始以親征為袐策矣且契丹自岐溝以來無嵗不得志大名澶淵之役大将擁兵閉城而不敢出契丹鼓兵行入無人之境達蘭第偶死耳其約和金幣之力耳豈可謂将士俱不用兵必待人主親履行陣然後可以為功哉使寇準以此自衒可謂無識之甚者而虚論既成當靖康中亦有謂當如真宗故事親征者亦有謂今日强弱不可復用親征者建炎間深入兩浙紹興初趙鼎回建康而劉豫遁去於是論者真以為前日之所以屢敗者為不親征耳一親征而敵退舍故秦檜二十年之和而或之罪秦檜者非能知其所以不和之説也意在親征而巳亮氏之來而光堯又嘗一出建康雖名為勞師其實亦用親征也故陛下初即位亦嘗下勞師親征之詔其後以約和而止夫今日之為謬論者曰久和好也以苟安而巳其不以苟安而為正論者問其説則曰親征而巳矣嗚呼謀國如是殆矣兵强可也財富可也将能而禽敵可也若此者分畫明紀綱正法度修君臣上下一心同力以致之者也豈親征可以致之哉百不一講而委人主以臨危事曰天子所在兵無不勝書生之虚論未見危於此久而不能變則利害之定形未可決也
  待時
  何謂待時此今論者所常以為言也夫時有未可而待其至昔之謀國者固皆如此而今之所言特似之而非也越之報吴也范蠡文種以為必在二十年之外二十年之内勾踐欲不忍其憤而一决則二人者出死力以止之至其成功也果在於二十年之外此豈非所謂待時者邪然二十年之内越人日夜之所為皆報吴之具也故時未至則不動時至則動而滅吴若二十年之内無所為而欲待於二十年之外可乎自古兩敵之爭高者修徳行政下者蓄力運謀皆有素治之術先定之形然必順其勢而因勢之可為則勝違時而求以自為則敗若此者曰待時可也陛下二十餘年之間接乎光堯二十餘年之事聞待時之論而行待時之説熟矣待時之説轉而為乗機此羣臣之欵大事而誤陛下以自寛也亮氏斃殞北方請命女真亂離其時豈不至邪及陛下按兵甲而休之玉帛交使繇乾道元年以迄今日不知何時可待而何機可乗乎時若是之久而當待機若是之逺而未可乗則昔之所謂隋唐楚漢多事之時所以奮起而立功名者豈必若是之泯泯黙黙使少壮至於耆老而終不見邪盖待時之虚論其誤天下國家審矣臣請决今日之論時自我為之則不可以有所待也機自我發之則不可以有所乗也不為則無時矣何待不發則無機矣何乗陛下姑自為其時而自待之毋使羣臣相倚相背徒玩嵗月前者既去後者復來不過如此而巳也昔之為國者兩相形而時出焉極逺者數年而近者不終日其君臣起而從時每患其迫促而不及時不患其悠逺而不可待也悠逺而不可待未有甚於今日也若此者非真有可待之時也乃姑為待時之説而已
  實謀
  何謂求今世之實謀今壤地半天下兼三國之吴蜀比南北之宋齊梁又財利之淵也北方地雖適半計其賦入十分之二三耳地大財富足以自為也然而五六十年不足以自為而聽所為於敵者則有故焉盖自昔之所患者財不足也而今以多為累自昔之所患者兵不多也而今以多為累自昔之所患者法度疏濶也而今以密為累自昔之所患者紀綱分雜也而今以専為累姑請言四事之最急者今天下之財其為緍錢者茶鹽𣙜貨以二千四百萬矣經總制以千五百萬矣上供和買折帛以千餘萬矣又别計四川之錢引以三千三百餘萬矣古無有也不特古無有也宣和以前無有也是財多也而用之亦如是其多今略計户部之經費為千五百餘萬此祖宗盛時一倍之用也至於以六千餘萬供四屯駐之兵此開闢以來所未有也故財以多為累而至於竭今天下之兵惟其在内之三衙名曰宿衛京師是其雖可議而猶不可廢也四屯駐之大軍何其多也諸州之廂兵禁兵土兵又有小小控扼所屯之兵併兵之數亦且百萬亦古所無有也雖然大則歴數十嵗與金人和親而不敢鬬一日之兵也小則草竊窮寇數百人忽發而不能制又古所未見也故兵以多為累而至於弱今内外上下一事之小一罪之微皆先有法以待之極一世之人志慮之所周浹忽得一智自以為甚竒而法固巳備之矣是法之密也雖然人之才不獲盡人之志不獲伸昏然俛首一聽於法度而事功日隳風俗日壞貧民愈無告姦人愈得志此上下之所同患而臣不敢誣也故法度以密為累而治道不舉自今邊徼犬牙萬里之逺皆自上制命一郡之内兵一官也財一官也彼監此臨互有統屬各有司存推之一路猶是也故萬里之逺嚬伸動息上皆知之是紀綱之専也雖然無所分畫則無所寄任天下泛泛焉而巳百年之憂一朝之患皆上所獨當而羣臣不與也夫萬里之逺皆上所制命則上誠利矣百年之憂一朝之患皆上所獨當而其害如之何此敵人所以憑陵而莫禦讎恥所以最甚而莫報也故紀綱以専為患而至於國威不立陛下雖朝思夕慮薄滋味逺聲色執權明道欲有所為而終不可為者四事之累也然則奈何財以多為累則莫若少之故四總領為户部之害經制折帛錢為諸州之害板帳月樁為諸縣之害則不可以不更也兵以多為累則莫若少之故四屯駐之大軍耗總領之財計廂禁土兵耗諸州縣之財計則不可以不更也法度以密為累則莫若疎之故兵財民政分任而不一者不可以不更也紀綱以専為累則莫若分之故四邊無所付外無郛郭則内無堂室故處不可以守出不可以取者不可以不更也更之則慰民心蘇民力解纒起痼興滯補弊則一二年之間可以抗首出北而取燕之慮在掌握矣然非先盡其害則不能得其利害盡去則利見矣故四者之害又當條列而言之於後使知害者盡則去害者果去害誠果則有可言之利矣故言其所以為利者又在於四害之後也
  財總論一
  財用今日大事也必盡究其本末而後可以措於政事欲盡究今日之本末必先考古者財用之本末盖考古雖若無益而不能知古則不能知今故也夫財之多少有無非古人為國之所患而今世乃以為其患最大而不可整救此其説安從出哉盖自舜禹始有貢賦之法以㑹計天下之諸侯比於堯嚳以前為密矣今禹貢之所載是也然總秸米粟不及於五百里之外九州之貢入較於今世乃充庭之儀品盖千百之一二耳周公之為周治其財用視舜禹為己詳然王畿千里之外法或不及千里之内猶不盡取盖三代之所取者正天下之疆理而借民力以治公田為其無以阜通流轉則作幣鑄金以權之當是之時不聞其以財少為患而以財多為功也雖然此其事逺矣鹽筴末利起自春秋魯之中世田始有税然諸侯各以其國自足而無煎熬逼迫之憂盖漢興文景之盛而天下之財不以入關中人主不租税天下而諸侯若吴人者亦不租税其國光武明章未聞其以財少自困而中年常更盜賊夷狄之難内外征討亦不大屈惟秦始皇豪暴有頭㑹箕歛之譏漢武帝奢侈有均榷征筭之政而西園聚錢大鬻天下之官爵以致之盖兩漢雖不足以言三代而其以財為病非若今世也雖然此其事逺矣分為三國裂為南北無嵗不戰無時少安且其運祚迫蹙禍變繁興至於調度供億猶曰有序而亦豈若今日之貧窘漏底哉此皆具載冊書可即而見者雖然此其事逺矣隋最富而亡唐最貧而興唐之取民以租以庸以調過此無取也而唐之武功最多闢地最廣用兵最久師行最勝此其事差近而可言矣致唐之治有唐之勝其不待財多而能之也決矣然則其所以有若唐者非以財少為患也故財之多少有無非古人為國之所患所患者謀慮取捨定計數必治功之間耳非如今世以一財之不足而百慮盡廢奉頭竭蹙以較錙銖譬若惰夫淺人劫劫徒知事其口腹而巳者也而財少為患之最大而不可整救其説猶出於唐之中世盛於本朝之承平而極甚乃至於今日其為國之名物采章精神威望一切消耗内之所以取悦其民外之所以示武於敵者一切無有習為寛緩迂逺之常説以文其無用而盡力於苟且督迫鞭撻疲民舞役小吏而謂之有能陛下回顧而加聖慮必有大不可安者故臣以為不究今日財之本末循而至於本朝以去其錯繆而不合於常經者則無以知財之多少有無不足為國家之患此而不知則天下之大計皆不可得而預論而况望其有所設行以必成效哉
  財總論二
  唐末藩鎮自擅財賦散失更五代而不能収加以非常之變屢作排門空肆以受科歛之害而財之匱甚矣故太祖之制諸鎮以執其財用之權為最急既而僭偽次第平一諸節度伸縮惟命遂强主威以去其尾大之患者財在上也至於太宗真宗之初用度自給而猶不聞以財為患及祥符天禧以後内之蓄藏稍已空盡而仁宗景祐明道天災流行繼而西事暴興五六年不能定夫當仁宗四十二年號為本朝至平極盛之世而財用始大乏天下之論擾擾皆以財爲慮矣當是時也善人君子以爲昔之已取者固不可去而今之所少者不可復取皆甘心於不能所謂精悍駔儈之吏亦深自藏抑不敢奮頭角以裒歛為事雖然極天下之大而無終嵗之儲焦勞苦議乎鹽茗榷貨之間而未得也是以熙寧新政重司農之任更常平之法排兼并専歛散興利之臣四出候望而市肆之㑹關津之要微至於小商賤𨽻十百之獲皆有以征之盖財無乏於嘉祐治平而言利無甚於熙寧元豐其借先王以為説而奉上下以利曠然大變其俗矣崇觀以來蔡京専國柄託以為其策出於王安石曽布吕惠卿之所未工故變鈔法走商賈窮地之寶以佐上用自謂其蓄藏至五千萬富足以備禮和足以廣樂百侈並鬬不幸黨與異同屢復屢變而王黼又欲出於蔡京策畫之所不及者加以平方臘則加歛於東南取燕山則重困於北方而西師凡二十年關陜尤病然後靖康之難作矣方大元帥建府於河北而張慤任饋餉之責鹽錢數十萬緡而已及來維揚而黄潜善吕頤浩葉夢得之流汲汲乎皆以榷貨自營而收舊經制錢之議起矣况乎大将殖私軍食自制無復有統轉運所至剗削攫拏朝廷科降大書文移守令丞佐持巨挍将五百追捉鄉户號痛無告贓貪之人又因之以為巳利而經總制之窠名既立添酒折帛月樁和糴皆同常賦於是言財之急自古以來莫今為甚而財之乏少不繼亦莫今為甚也自是以後辛巳之役甲申之役邊一有警賦歛輙増既増之後不可復減嘗試以祖宗之盛時所入之財比於漢唐之盛時一再倍於熙寧元豐以後隨處之封樁役錢之寛剰青苗之倍息比治平以前數倍而蔡京變鈔法以後比熙寧又再倍矣王黼之免夫至六千餘萬緡其大半不可鈎考然要之渡江以至於今其所入財賦視宣和又再倍矣是自有天地而財用之多未有今日之比也然其所以益困益乏皇皇營聚不可一朝居者其故安在夫計治道之興廢而不計財用之多少此善為國者也古者財愈少而愈治今者財愈多而愈不治古者財愈少而有餘今者財愈多而不足然則善為國者将從其少而治之且有餘乎多而不治且不足乎而况於多者勞而少者逸豈惡逸喜勞而至是哉故臣請論今日財之四患一曰經總制錢之患二曰折帛之患三曰和買之患四曰茶鹽之患四患去則財少財少則有餘有餘則逸以之求治朝令而夕改矣
  何謂經總制錢之患昔李憲經始熙河始有所謂經制財用者其後童貫繼之亦曰經制盖其所措畫以足一方之用而已非今之所謂經制也方臘既平東南殘破郡縣事須興復陳亨伯以大漕兼經制使移用諸路財計其時所在艱窘無以救急故減役錢除頭子賣糟酵以相補足靖康召募勤王兵翁竒國以知江寧兼總制强括民財以數百萬計巳散者視若沙泥未用者棄之溝壑維揚駐警國用益困吕頤浩葉夢得實總財事四顧無策於是議亨伯所収經制錢者其説以為征商雖重未有能强之而使販賣酒雖貴未有能强之而使飲若頭子之類特取於州縣之餘而可供猝迫之用夢得號為士人而其言若此盖辦目前者不暇及逺亦無怪也然其所取止於一二百萬而已其後内為户部外則為轉運使不計前後動添窠名黄子游桞約之徒或以造運船或以供軍興逓添酒税隨刻頭子趙鼎張浚相繼督師悉用取給而孟庾以執政之重當總制之名耆户長壯丁錢始行起發役法繇此大壞二制並出色額以數十計州之趂辦本不過數條𤓰割棊布皆以分𨽻一州則通判掌之一路則提㸃刑獄督之胥吏疲於磨筭屬官倦於催發酒有柳運副王祠部都督府二分本柄虧折官本茶有秤頭篰息油單靨面商税有増添七分免役有一分寛剰得産有勘合典買有牙契至於後也僧道有免丁截撥有縻費故酒之為勝也㡬至於二百頭子之去貫也至於五十六而其所収之多也以貫計者至於千七百萬凡今截取以畀總領所之外户部經常之用十八出於經總制錢士方其入仕執筆茫然莫知所謂老胥猾吏從旁而嗤之上之取財其多名若是於是州縣之所以誅求者江湖為月樁兩浙福建為印板帳其名尤繁其籍尤雜上下焦然役役以度日月者五十年於此向之學士大夫猶有知其不善嘆息而不能拯今之新進後出者有智者矜有力者奮視兩税為何物而况逺及先王貢賦之法乎臣嘗計之自王安石始正言財利其時青苗免役之所入公上無所用坊場河度免引茶場水磨之額止以給吏禄而巳前有薛向後有吴居厚可謂刻薄矣蔡京繼之行鈔法改錢幣誘賺商旅以盜賊之道利其財可謂甚矣然未有収拾零細解落貫陌飲人以不貲之酒其患如經總制之甚者盖王安石之法桑𢎞羊劉晏之所不道也蔡京之法又安石之所不道而總制之為錢也雖吴居厚蔡京亦羞為之矣至其急迫皇駭無所措其手足則雖紹興以來號為名相如趙張者皆安焉又以遺後人如秦檜權忮劫脇一世而出其上及其取於棄餘瑣屑之間以為國命者是何其無恥之至是也哉故經總制錢不除一則人才日衰二則生民日困三則國用日乏陛下誠有意於恵天下以圖興復以報仇怨拔才養民以振國用在一出令而已
  何謂人才日衰本朝人才所以衰弱不逮古人者直以文法繁密每事必守程度按故例一出意則為妄作矣當其風俗之成名節之厲猶知利之不當言財之不當取盖處而學與出而仕者雖不能合而猶未甚離也今也不然其平居道前古語仁義性與天道者特雅好耳特美觀耳特科舉之餘習耳一日為吏簿書期㑹迫之於前而操切無義之術用矣曰彼學也此政也學與政判然為二縣則以板帳月樁無失乎郡之經常為無罪郡則以經總制無失乎户部之經費為有能而已矣夫置守令監司以寄之人民社稷其所任必有大乎此者而今也推是術以往風流日散名節日壞求還祖宗盛時豈復可得是則人才日衰者經總制錢使之也何謂生民日困俗吏小人之説必曰經總制錢者朝廷所以取州縣之弃餘而板帳月樁各自以力趂辦其於民固未嘗明加之賦歛也贏縮多少惟人而已臣請以事驗之知州去民尚逺而知縣去民最近者也月樁板帳多至萬餘緡少者猶不下數千緡昔之所謂窠名者强加之名而已今已失之所以通融収簇者用十數爪牙吏百計罔民日月消削盖昔之號為壯縣富州者今所在皆不復可舉手今之所謂富人者皆以其智足以兼并與縣官抗衡及衣冠勢力之家在耳若夫齊民中産衣食僅足昔可以耕織自營者今皆轉徙為盜賊凍餒矣若經總制錢不除州縣破壞生民之困未有已也何謂國用日乏今嵗得緡錢千五百萬昔三代漢唐不能進焉所以裕國也而何乏之敢言陛下知夫博者乎其聚為孤注與不博而丐其贏之一二者皆其本先竭者也為國有大計自始至末必有品節條章豈有左右望而羅其細碎不収之物且均之為朝廷出納也又從而刻削其頭子賣酒取數倍之息若此者猶可以為國乎彼國不貧宜不至此既至此矣何以能富故經總制不除則取之雖多歛之雖急而國用之乏終不可救也今欲變而通之莫若先削今額之半正其窠名之不當取者罷之然後令州縣無敢為板帳月樁以困民黜其舊吏刻削之不可任使者而拔用惻怛愛民之人使稍収牧養之政其次罷和買其次罷折帛最後議茶鹽而寛減之若此則人才不衰生民不困矣夫財用之所以至此兵多使之也財與兵相為變通則兵數少而兵政舉若此則國用不乏矣陛下豈有愛於多財多兵哉直未得其所以去之之道耳一舉而天下定王業之所由始也
  何謂和買之患經總制錢之為患也自州縣而後至於民民猶怨州縣而後及於朝廷和買則正取之民而已國以二税為常賦也豈惟使經用有不足於二税之内而復有所求哉經用不足則大正其名實可也承平以前和買之患尚少民有以乏錢而須賣官有以先期而便民今也舉昔日和買之數委之於民使與夏税並輸民自家力錢之外浮財營運生生之具悉從折計且若此者上下皆知其不義獨困於無策而莫之敢蠲耳陛下斷然出命以號天下曰自今並罷和買取和買之為上供者所用紬絹惟軍衣未可裁損其他宫禁官吏時節支賜格令之所應與者一切不治可也和買既罷取民之名正義聲暢於四海矣
  何謂折帛之患支移折變昔者之弊事固多矣而今莫甚於折帛折帛之始以兵興絹價太踊至十餘千而朝廷又方乏用於是計臣始創為折帛其説曰寛民而利公其後絹價即平而民之所納折帛錢三倍於本色既有夏税折帛又有和買折帛且本以有所不足於夏税而和買以足之今乃使二者均折於事何名而取何義乎其事無名其取無義平居自治其國且不可而况有大於天下者乎雖然折帛之為錢多矣所資此以待用者廣矣陛下必鈎考其凡目而後可以有所是正若經總制不減和買折帛不罷舍目睫之近而游視於八荒此方召不能為將良平不能為謀者也
  何謂茶鹽之患㩁之太甚利之太深刑之太重此其事已在於建炎紹興之先今用度既繁經制未能一一復古減經總制罷和買折帛而捨茶鹽則無以立國故最在後雖然㩁之不寛取利不輕制刑不省亦終不可以為政於天下使措諸事有緒二三年之後臣請言之
  治勢
  欲治天下而不見其勢天下不可治矣昔之論治天下者以為三代之時其君各有所尚夏之忠商之質周之文數百年而不變其後周之失弱秦之失强故忠質文相代若循環而無窮而或者又曰弱之失在於恵也則莫若濟之以威强之失在於威也則莫若反之以恵恵止於賞威止於刑故賞不至於濫而無所勸刑不至於玩而無所懼盖其意以為治天下之勢無出於此矣夫一弛一張者弓也而羿之能不與焉虚而欹滿而覆者器也而倕之巧不與焉故三代非忠質文之尚而周秦無强弱之失治天下者姑舍是乎古之人君若堯舜禹湯文武漢之高祖光武唐之太宗此其人皆能以一身為天下之勢雖其功德有厚薄治效有淺深而要以為天下之勢在己不在物夫在己不在物則天下之事惟其所為而莫或制其後導水土通山澤作舟車剡兵刃立天地之道而列仁義禮樂刑罰慶賞以紀綱天下之民至於賓餞日月秩序寒暑而禽獸草木之類不能逃於運化之外此皆上世之所未有而聖人自為之者也及其後世天下之勢在物而不在巳故其勢之至也湯湯然而莫能遏反舉人君威福之柄以佐其鋒至其去也不能止而國家隨之以亡夫不能以一身為天下之勢而用區區之刑賞以就天下之勢而求安其身者臣未見其可也盖天下之勢有在於外戚者矣吕霍上官非不可以監也而王氏卒以亡漢有在於權臣者矣漢之曹氏魏之司馬氏至於江南之齊梁皆親見其簒奪之禍習以其天下與人而不恠而其甚也宦官之微匹夫之奮呼士卒之擅命而天下之勢無不在焉若夫五胡之亂西晉之傾覆此其患特起於公卿子弟里巷書生游談聚論沉湎淫佚而已而天地為之分裂者數十世嗚呼勢在天下而人君以其身求容焉猶豫反側而不能以自定其或在於宦官或在於士卒而舉威福之柄以盡寄之者此甚可嘆也臣嘗恠唐末五代之衰皆以列挍之卑易置人主如反掌之易而周世宗一日臨大位北威契丹南服李璟法度修舉文武並用太祖皇帝踐祚十年之間不耀兵甲俘取僭偽之君若拾遺而天下為一身致太平為子孫萬世之計向之衰敗圯缺者二百餘年英武之君忠智之臣圖回収拾不能什一而孱王幼主俯首服從相顧憤發以至流涕痛哭莫敢誰何者一朝翕然皆在把握之内何其速也此無他能以其身為天下之勢則天下之勢亦環向而從已其必然而無疑者矣且均是人也而何以相使均是好惡利欲也而何以相治智者豈不能自謀勇者豈不能自衛一人刑而天下何必畏一人賞而天下何必慕而刑賞生殺豈以吾能為之而足以制天下者雖然鳥高飛於重雲之上魚深游於濳淵之下而皆不免有鼎爼之憂天下之人所以奔走後先維附聯絡而不敢自棄者誠以勢之所在也故夫勢者天下之至神也合則治離則亂張則盛弛則衰續則存絶則亡臣嘗攷之載籍自有天地以來其合離張弛絶續之變凡㡬見矣知其勢而以一身為之此治天下之大原也
  財計上
  理財與聚歛異今之言理財者聚歛而已矣非獨今之言理財者也自周衰而其義失以為取諸民而供上用故謂之理財而其善者則取之巧而民不知上有餘而下不困斯其為理財而已矣故君子避理財之名而小人執理財之權夫君子不知其義而徒有仁義之意以為理之者必取之也是故避之而弗為小人無仁義之意而有聚歛之資雖非有益於己而務以多取為悦是故當之而不辭執之而弗置而其上亦以君子為不能也故舉天下之大計屬之小人雖明知其負天下之不義而莫之䘏以為是固當然而不疑也嗚呼使君子避理財之名小人執理財之權而上之任用亦出於小人而無愧民之受病國之受謗何時而已夫聚天下之人則不可以無衣食之具或此有而彼亡或此多而彼寡或不求則伏而不見或無節則散而莫収或消削而浸微或少竭而不繼或其源雖在而浚導之無法則其流壅遏而不行是故以天下之財與天下共理之者大禹周公是也古之人未有不善理財而為聖君賢臣者也若是者其上之用度固巳沛然滿足而不匱矣後世之論則以小人善理財而聖賢不為利也聖賢誠不為利也上下不給而聖賢不知所以通之徒曰我不為也此其所以使小人為之而無疑歟當熙寧之大臣慕周公之理財為市易之司以奪商賈之贏分天下以債而取其什二之息曰此周公泉府之法也天下之為君子者又從而爭之曰此非周公之法也周公不為利也其人又從而解之曰此真周公之法也聖人之意六經之書而後世不足以知之以此嗤笑其辯者然而其法行而天下終以大弊故今之君子真以為聖賢不理財言理財者必小人而後可矣夫泉府之法歛市之不售貨之滯於民用者以其賈買之其賖者祭祀䘮紀皆有數而以國服為之息若此者真周公之所為也何者當是時天下號為齊民未有特富者也開闔歛散輕重之權一出於上均之田而使之耕築之室而使之居衣食之具無不畢舉然而祭祀䘮紀猶有所未足而取於常數之外若是者周公不予則誰予之将無以充其用而遂予之也則民一切仰上而其費無名故賖而貸之使以日數償而以其所服者為息且其市之不售貨之滯於民用者民不足於此而上不歛之則為不仁然則二者之法非周公誰為之盖三代固行之矣今天下之民不齊久矣開闔歛散輕重之權不一出於上而富人大賈分而有之不知其㡬千百年也而遽奪之可也嫉其自利而欲為國利可乎嗚呼居今之世周公固不行是法矣夫學周公之法於數千載之後世異時殊不可行而行之者固不足以理財也謂周公不為是法而以聖賢之道不出於理財者是足為深知周公乎且使周公為之固不以自利雖百取而不害而况盡與之乎然則奈何君子避理財之名苟欲以不言利為義坐視小人為之亦以為當然而無怪也徒使其後顰蹙而議之厲色而爭之然則仁者固如是耶今天下之財亦可得而略計矣黄帝堯舜以來財之在天下今其不知取者幾也秦漢之後創取於民後世日以增益今其棄而不求者幾也天下之遺利天下之所不知不得而用之者㡬也抑猶有上之所未歛者乎抑已盡歛而不可復加歟然則有民而後有君有君而後有國有君有國而後有君與國之用非民之不以與其上也而不足者何説今之理財者自理之歟為天下理之歟父有十子闔其大門日取其子而不計其後將以富其父歟抑愛其子者必使之與其父歟抑孝其親固將盡困其子歟抑其父固共其子之財歟然則今之開闔歛散輕重之權有餘不足之數可以一辭而決矣奈何以聚歛為理財而其上至於使小人君子以為不當理財而聽其絶而不繼若是者何以為君子哉
  財計下
  外論一
  臣為外論四篇其三篇言今事著其首篇曰為國以義以名以權中國不治外裔義也中國為中國外裔為外裔名也二者為我用故其來寇也斯與之戰其來服也斯與之接視其所以來而治之者權也古者要荒均為蕃衞然而不得其義則不可以治不得其名則不可以守不得其權則不可以應三者并亡譬猶舍舟楫而濟深淵以勇怯為沉浮幸而得濟不可為常不幸溺没死且及之矣後世之事是也自嚴尤論禦邊以為前世未嘗有上策至唐太宗能擒頡利郡縣諸戎始以嚴尤為非若太宗者所謂上策歟噫亦陋矣以先王之待外裔何策之可論又况從而區别之與秦漢並稱乎若太宗者又真以為有策則是不能知先王所以待外裔之意而何自謂上策乎堯舜之時南自淮徐東被青州之境土凡海濱廣斥山谷深袤之地教治所不及者大抵皆外裔也盖與中國錯居又非若後世有玁狁獯鬻乃在長城之外相去且數千里而以為難治也堯舜之土地至狹又無利兵危矢詐謀竒計而外裔不能侵暴者名義與權皆得也嗟夫中國之所以為中國以其有是三者而巳苟捨其所以必勝之具而獨以詐力為用是既巳化為外裔矣其至於紛紛何足怪乎盖自戰國並起三百年之間秦人最為雄小國次第亡滅廣大其地而為六國秦又滅六國合天下而盡有之又欲兼取匈奴秦人之暴甚於外裔矣漢起匹夫親搏天下不數年而據秦之故地此其為仁義道德足以懷柔其民者何在奈何冒頓反不能控弦數十萬以憑陵邊塞入至太原晉陽乎盖三者自是并亡不復有中國外裔之分矣特以地勢相别異耳力强則暴師轉餉深入屠戮如鷙取禽獸力弱則俯首屈意出金銀繒帛愛女以壻之亦獨何所愛張良陳平盖策士而絳灌之為丞相主國論者故奮梃大呼望屋以食之人也是亦安能知先王之意哉獨一賈誼知之以為匈奴召令主上之操天子共貢臣下之體雖然誼於制患之術淺矣請自為典屬國用三表五餌而繫之若是者先王待外裔之意乎真使匈奴不當漢一大縣此何足治而况本不計强弱者乎夷狄嘗苦中國無信義甘言厚利以相啗説首開兵端志在誅剪然則中國之不振其失道久矣豈一日之故也世無堯舜湯武待外裔之意終不可見無稷契伊尹終不能秉法陳義以佐其君其所誦習以為笑於天下者盖書籍之章句耳嗟乎有名義而不能執有權而不能用或伐或和視其勢之强弱而不能定此漢唐之事不足論也是既然矣執之於無所執用之於無所用以和為與之為一而天下之人熟於聞見不知其為中國外裔之異者此祖宗之事臣不敢深論也臣之所論者一事自景德元年與契丹盟更六聖百二十年聘使往來天子親與之揖遜於庭未嘗一日敗盟約也方謂邊庭寧謐可常分無事不幸天祚失道金人驟起破取其國天祚以為與大國義兼兄弟當來投我或遂不復其國則望白溝以南自歸當是時中國以大義之故遣十萬衆制女真使不得逞彼知大國為之助其勢何遽至此也豈與約並滅其國分取幽燕故地以為功者比乎失此不念遂有今日然則外裔雖逺而常以信義望中國中國以外裔為不義是以不用而不知信義乃所以為中國者本不以外裔之無而廢也夫兼考前世成敗之故深思今日致患之本復修先王三者之道則中國之待外裔固無難矣何必勞神於智計鬬勝於士卒益趨於末而不能反哉故夫若不足聽而決不可易者臣之論是也
  外論二
  秦漢以來待匈奴者不和親則征伐何也其術盡於此矣和親主辱名卑而民得安征伐有功則主榮名尊而民傷無功則主與民俱傷而有功常少無功常多是以後世之論是和親者十九夫必知有征伐之害而後知有和親之利先王未嘗征伐外裔雖不與之為和而亦不與之為怨是故無以卑吾名而亦無以䘮吾實雖然先王之道不行久矣而今日之請和尤為無名夫金人乃吾仇也非復可以尋常視而執事過計借和親之名以撫之夫子弟不能報父兄之恥反懼仇人懷不釋憾之疑遂欲與之結懽以自安可乎往者紹興行之天下不厭至於廢逐大臣誅殺名將盡黜異已者空士大夫之列洶洶數嵗而後定一旦金人敗約始舉不得巳之兵以應之天下又自言復讎為事暴師淮水之上久未有功宰相仍用前策建請罷督師撒攻具出東西北道四要郡以與而復為和俄而敵又大出天下之心凜然以為盟誓必不可保然自是疆圉無事又十餘年虎卧在庭其起無時室中之人不得安也使無弓矢陷穽或不免徒手而搏之以必死為决猶愈於坐而待其死也若有弓矢陷穽可也乃畏虎而不敢用何哉嗚呼失吾所操之具而聽敵之自為是獨何時而可也今天下非不知請和之非義矣然而不敢自言於上者畏用兵之害也其意以為一絶使罷賂則必至於戰而吾未有以待之故也乃其以為不可而敢自言於上者非真知其義之不可也直媒之以自進也非可用以當敵也故真知其義之不可者皆内愧切嘆而不敢言也真知者不敢言敢言者不足信然則今之所以待敵益疎略矣今日之議臣不敢獨以告於上庶幾執事者皆知之昔祖宗之世也内治巳定則所謂求和親之利者為保全宋民計耳是不憚自屈而力行之可也今日存亡之憂不得尚用徃事為比使敵復如辛巳甲申忽擁大衆以求戰和固不可且其崛起暴强而據吾太平之土壤已五六十年矣如使復為天祚盛極將亡他人出而有之和亦不可也盖非惟其義之不可而勢則然矣昔祖宗之世也唯其有以容養契丹使不敢桀傲則兵可以至於不用今日之兵其決不可不用矣其用有早暮遲速耳而早暮遲速又非大相遼也逺者五六年近者三四年其尤近者或在朝夕耳然而執事者畏一戰之故不敢以告其上因不復為之慮幸其事之不在己引而去之夫憂在子孫者偷吾身之不及見焉可也憂在吾身而出於數十嵗之外者偷目前之所未及見焉可也今也無十年之逺有朝夕之近是固不可免之急患也相顧而終未敢言者何也賈誼以為抱火厝之積薪之下火未及然因謂之安以誚絳灌之徒今積薪盡為火矣寢然火之中不知奮迅於烈焰以自求免而坐待其灼爛者是固不必誼之智而後誚之也以臣計之一戰之可畏也猶未足畏也然雖絶使罷賂而臣以為猶未至於遽戰者盖求戰在敵使之不得戰在我若此之術執事者所當思也夫勝敵固有道用兵固有法所當施行者固有次第矣執事者猶未敢聞其始而臣安敢詳其終且今之能言者衆矣不度本末不量淺深而歴數天下之至計以自衒鬻此其可用者安在夫惟以復仇為正義而明和親之決不可為自此以往庶有可得而論者
  外論三
  外論四


  水心集巻四
<集部,別集類,南宋建炎至德祐,水心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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