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120回本)/第057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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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回本,全稱《忠義水滸全傳》,明末袁無涯刊刻,又稱「袁本」。

  話說晁蓋、宋江、吳用、公孫勝與眾頭領,就聚義廳上啟請徐寧教使「鉤鐮鎗」法。眾人看徐寧時,果是一表好人物,六尺五六長身體,團團的一個白臉,三牙細黑髭髯,十分腰圍膀闊。曾有一篇西江月單道徐寧模樣:

    臂健開弓有準,身輕上馬如飛。
    彎彎兩道臥蠶眉,鳳翥鸞翔子弟。
    戰鎧細穿柳葉,烏巾斜帶花枝。
    常隨寶駕侍丹墀,鎗手徐寧無對。

  當下徐寧選軍已罷,便下聚義廳來,拿起一把「鉤鐮鎗」自使一回。眾人見了喝采。徐寧便教眾軍道:「但凡馬上使這般軍器,就腰胯裏做步上來,上中七路,三鉤四撥,一搠一分,共使九個變法。若是步行使這「鉤鐮鎗」,亦最得用。先使八步四撥,蕩開門戶;十二步一變,十六步大轉身。分鉤鎌搠激,二十四步,挪上攢下,鉤東撥西;三十六步,渾身蓋護,奪硬鬥強。此是「鉤鐮鎗」正法。有詩訣為證:四撥三鉤通七路,共分九變合神機。二十四步挪前後,一十六翻大轉圍。』」徐寧將正法一路路敷演,教眾頭領看。眾軍漢見了徐寧使「鉤鐮鎗」,都喜歡。就當日為始,將選揀精銳壯健之人,曉夜習學。又教步軍藏林伏草,鉤蹄拽腿下面三路暗法。不到半月之間,教成山寨五七百人,宋江並眾頭領看了大喜,準備破敵。

  卻說呼延灼自從折了彭玘、凌振,每日只把馬軍來水邊搦戰。山寨中只教水軍頭領牢守各處灘頭,水底釘了暗樁。呼延灼雖是在山西山北兩路出哨,決不能夠到山寨邊。梁山泊卻叫凌振製造了諸般火砲,克日定時,下山對敵。學使「鉤鐮鎗」軍士,已都學成。宋江道:「不才淺見,未知合眾位心意否?」吳用道:「願聞其略。」宋江道:「明日並不用一騎馬軍,眾頭領都是步戰。孫吳兵法,卻利於山林沮澤。今將步軍下山,分作十隊誘敵。但見軍馬衝掩將來,都望蘆葦荊棘林中亂走。卻先把「鉤鐮鎗」軍士埋伏在彼,每十個會使「鉤鐮鎗」的,間著十個撓鉤手,但見馬到,一攪鉤翻,便把撓鉤搭將入去捉了。平川窄路,也如此埋伏。此法如何?」吳學究道:「正應如此藏兵捉將。」徐寧道:「「鉤鐮鎗」並撓鉤,正是此法。」

  宋江當日分撥十隊步軍人馬:劉唐、杜遷引一隊;穆弘、穆春引一隊;楊雄、陶宗旺引一隊;朱仝、鄧飛引一隊;解珍、解寶引一隊;鄒淵、鄒潤引一隊;「一丈青」、王矮虎引一隊;薛永、馬麟引一隊;燕順、鄭天壽引一隊;楊林、李雲引一隊。這十隊步軍,先行下山誘引敵軍。再差李俊、張橫、張順、三阮、童威、童猛、孟康九個水軍頭領,乘駕戰船接應。再叫花榮、秦明、李應、柴進、孫立、歐鵬六個頭領,乘馬引軍,只在山邊搦戰。凌振、杜興專放號砲。卻叫徐寧、湯隆總行招引使「鉤鐮鎗」軍士。中軍宋江、吳用、公孫勝、戴宗、呂方、郭盛總制軍馬,指揮號令。其餘頭領俱各守寨。

  宋江分撥已定,是夜三更,先載使「鉤鐮鎗」軍士過渡,四面去分頭埋伏已定。四更卻渡十隊步軍過去。凌振、杜興載過風火砲,架上高埠去處,豎起砲架,擱上火砲。徐寧、湯隆各執號帶渡水。平明時分,宋江守中軍人馬,隔水擂鼓吶喊搖旗。呼延灼正在中軍帳內,聽得探子報知,傳令便差先鋒韓滔先來出哨。隨即鎖上「連環甲馬」,呼延灼全身披掛,騎了踢雪烏騅馬,仗著雙鞭,大驅車馬,殺奔梁山泊來。隔水望見宋江引著許多人馬,呼延灼教擺開馬軍。先鋒韓滔來與呼延灼商議道:「正南上一隊步軍,不知多少的?」呼延灼道:「休問他多少,只顧把連環馬衝將去!」韓滔引著五百馬軍,飛哨出去。又見東南上一隊軍兵起來,卻欲分兵去哨,只見西南上又有起一隊旗號,招颭吶喊。韓滔再引軍回來,對呼延灼道:「南邊三隊賊兵,都是梁山泊旗號。」呼延灼道:「這廝許多時不出來廝殺,必有計策。」說猶未了,只聽得北邊一聲砲響。呼延灼罵道:「這砲必是凌振從賊,教他施放。」眾人平南一望,只見北邊又擁起三隊旗號,呼延灼對韓滔道:「此必是賊人奸計。我和你把人馬分為兩路,我去殺北邊人馬,你去殺南邊人馬。」正欲分兵之際,只見西邊又是四隊人馬起來,呼延灼心慌。又聽的正北上連珠砲響,一帶直接到土坡上。那一個母砲周回接著四十九個子砲,名為「子母砲」,響處風威大作。呼延灼軍兵,不戰自亂,急和韓滔各引馬步軍兵四下衝突。這十隊步軍,東趕東走,西趕西走,呼延灼看了大怒,引兵望北沖將來。宋江軍兵盡投蘆葦中亂走,呼延灼大驅連環馬,捲地而來。那甲馬一齊跑發,收勒不住,盡望敗葦折蘆之中,枯草荒林之內跑了去。只聽裏面胡哨響處,「鉤鐮鎗」一齊舉手。先鉤倒兩邊馬腳,中間的甲馬,便自咆哮起來。那撓鉤手軍士一齊搭住,蘆葦中只顧縛人。呼延灼見中了「鉤鐮鎗」計,便勒馬回南邊去趕韓滔。背後風火砲當頭打將下來。這邊那邊,漫山遍野,都是步軍追趕著。韓滔、呼延灼部領的「連環甲馬」,亂滾滾都入荒草蘆葦之中,盡被捉了。二人情知中了計策,縱馬去四面跟尋馬軍奪路奔走時,更兼那幾條路上,麻林般擺著梁山泊旗號,不敢投那幾條路走,一直便望西北上來。行不到五六里路,早擁出一隊強人,當先兩個好漢攔路,一個是「沒遮攔」穆弘,一個是「小遮攔」穆春,撚兩條朴刀大喝道:「敗將休走!」呼延灼忿怒,舞起雙鞭,縱馬直取穆弘、穆春。略鬥四五合,穆春便走。呼延灼只怕中了計,不來追趕,望正北大路而走。山坡下又轉出一隊強人,當先兩個好漢攔路,一個是「兩頭蛇」解珍,一個是「雙尾蝎」解寶。各挺鋼叉,直奔前來。呼延灼舞起雙鞭,來戰兩個。鬥不到五七合,解珍、解寶拔步便走。呼延灼趕不過半里多路,兩邊鑽出二十四把「鉤鐮鎗」,著地捲將來。呼延灼無心戀戰,撥轉馬頭望東北上大路便走,又撞著王矮虎、一丈青夫妻二人,截住去路。呼延灼見路徑不平,四下兼有荊棘遮攔,拍馬舞鞭,殺開條路,直沖過去。王矮虎、一丈青趕了一直趕不上,呼延灼自投東北上去了。殺的大敗虧輸,雨零星亂。有詩為證:

    十路軍兵振地來,烏騅踢雪望風回。
    連環盡被鉤鐮破,剩得雙鞭出九垓。

  話分兩頭。且說宋江鳴金收軍回山,各請功賞。三千「連環甲馬」,有停半被「鉤鐮鎗」撥倒,傷損了馬蹄、剝去皮甲,把來做菜馬食;二停多好馬,牽上山去喂養,作坐馬。帶甲軍士,都被生擒上山。五千步軍,被三面圍得緊急,有望中軍躲的,都被「鉤鐮鎗」拖翻捉了;望水邊逃命的,盡被水軍頭領圍裹上船去,拽過灘頭,拘捉上山。先前被拿去的馬匹並捉去軍士,盡行復奪回寨。把呼延灼寨柵盡數拆來,水邊泊內,搭蓋小寨,再造兩處做眼酒店房屋等項,仍前著孫新、顧大嫂、石勇、時遷兩處開店。劉唐、杜遷拿得韓滔,把來綁縛,解到山寨。宋江見了,親解其縛,請上廳來,以禮陪話,相待筵宴,令彭玘、凌振說他入伙,韓滔也是七十二煞之數,自然意氣相投,就梁山泊做了頭領。宋江便教修書,使人往陳州搬取韓滔老小,來山寨中完聚。宋江喜得破了連環馬,又得了許多軍馬、衣甲、盔刀,每日做筵席慶喜。仍舊調撥各路守把,隄防官兵,不在話下。

  卻說呼延灼折了許多官軍人馬,不敢回京,獨自一個騎著那匹踢雪烏騅馬,把衣甲拴在馬上,於路逃難,卻無盤纏;解下束腰金帶,賣來盤纏,在路尋思道:「不想今日閃得我如此,卻是去投誰好?」猛然想起:「青州慕容知府舊與我有一面相識,何不去那裏投奔他,卻打慕容貴妃的關節,那時再引軍來報讎未遲。」

  在路行了二日,當晚又饑又渴。見路旁一個村酒店,呼延灼下馬,把馬拴在門前樹上。入來店內,把鞭子放在桌上,坐下了,叫酒保取酒肉來喫。酒保道:「小人這裏只賣酒。要肉時,村裏卻纔殺羊,若要,小人去回買。」呼延灼把腰裏料袋解下來,取出些金帶倒換的碎銀兩,把與酒保道:「你可回一腳羊肉與我煮了,就對付草料,喂養我這匹馬。今夜只就你這裏宿一宵,明日自投青州府裏去。」酒保道:「官人,此間宿不妨,只是沒好床帳。」呼延灼道:「我是出軍的人,但有歇處便罷。」酒保拿了銀子,自去買羊肉。呼延灼把馬背上捎的衣甲取將下來,鬆了肚帶,坐在門前,等了半晌,只見酒保提一腳羊肉歸來。呼延灼便叫煮了,回三斤麵來打餅,打兩角酒來。酒保一面煮肉打餅,一面燒腳湯,與呼延灼洗了腳,便把馬牽放屋後小屋下。酒保一面切草煮料,呼延灼先討熱酒喫了一回。少刻肉熟,呼延灼叫酒保,也與他些酒肉喫了,吩咐道:「我是朝廷軍官,為因收捕梁山泊失利,待往青州投慕容知府,你好生與我喂養這匹馬。──是今上御賜的,名為踢雪烏騅馬。明日我重重賞你。」酒保道:「感承相公。卻有一件事教相公得知,離此間不遠,有座山,喚做桃花山。山上有一伙強人,為頭的是打虎將李忠,第二個是「小霸王」周通,聚集著五七百小嘍囉,打家劫舍,時常來攪惱村坊。官司累次著仰捕盜官軍來,收捕他不得,相公夜間須用小心醒睡。」呼延灼說道:「我有萬夫不當之勇,便道那廝們全伙都來,也待怎生!只與我好生喂養這匹馬。」喫了一回酒肉餅子,酒保就店裏打了一鋪,安排呼延灼睡了。一者呼延灼連日心悶,二乃又多了幾杯酒,就和衣而臥。一覺直睡到三更方醒,只聽得屋後酒保在那裏叫屈起來。呼延灼聽得,連忙跳將起來,提了雙鞭,走去屋後問道:「你如何叫屈?」酒保道:「小人起來上草,只見籬笆推翻,被人將相公的馬偷將去了。遠遠地望見三四里火把尚明,一定是那裏去了。」呼延灼道:「那裏正是何處?」酒保道:「眼見得那條路上,正是桃花山小嘍囉偷得去了。」呼延灼喫了一驚,便叫酒保引路,就田塍上趕了二三里。火把看看不見,正不知投那裏去了。呼延灼說道:「若無了御賜的馬,卻怎的是好!」酒保道:「相公明日須去州裏告了,差官軍來勦捕,方纔能勾這匹馬。」

  呼延灼悶悶不已,坐到天明,叫酒保挑了衣甲,逕投青州。來到城裏時,天色已晚了,且在客店裏歇了一夜。

  次日天曉,逕到府堂階下參拜了慕容知府。知府大驚,問道:「聞知將軍收捕梁山泊草寇,如何卻到此間?」呼延灼只得把上項訴說了一遍。慕容知府聽了道:「雖是將軍折了許多人馬,此非慢功之罪,中了賊人奸計,亦無奈何。下官所轄地面,多被草寇侵害。將軍到此,可先掃清桃花山,奪取那匹御賜的馬。卻連那二龍山、白虎山兩處強人,一發勦捕了時,下官自當一力保奏,再教將軍引兵復讎如何?」呼延灼再拜道:「深謝恩相主監。若蒙如此,誓當效死報德!」慕容知府教請呼延灼去客房裏暫歇,一面更衣宿食。那挑甲酒保,自叫他回去了。

  一住三日,呼延灼急欲要這匹御賜馬,又來稟覆知府,便教點軍。慕容知府便點馬步軍二千,借與呼延灼,又與了一匹青鬃馬。呼延灼謝了恩相,披掛上馬,帶領軍兵前來奪馬,逕往桃花山進發。

  且說桃花山上「打虎將」李忠與「小霸王」周通自得了這匹踢雪烏騅馬,每日在山上慶喜飲酒。當日有伏路小嘍囉報道:「青州軍馬來也!」「小霸王」周通起身道:「哥哥守寨,兄弟去退官軍。」便點起一百小嘍囉,綽鎗上馬,下山來迎敵官軍。

  卻說呼延灼引起二千兵馬來到山前,擺開陣勢,呼延灼當先出馬,厲聲高叫:「強賊早來受縛!」「小霸王」周通將小嘍囉一字擺開,便挺鎗出馬。怎生打扮:

    身著團花宮錦襖,手持走水綠沉鎗。
    聲雄面闊鬚如戟,盡道周通賽霸王。

  呼延灼見了周通,便縱馬向前來戰。周通也躍馬來迎。二馬相交,鬥不到六七合,周通氣力不加,撥轉馬頭,往山上便走。呼延灼趕了一直,怕有計策,急下山來,紮住寨柵,等候再戰。

  卻說周通回寨,見了李忠,訴說:「呼延灼武藝高強,遮攔不住,只得且退上山。倘或他趕到寨前來,如之奈何!」李忠道:「我聞二龍山寶珠寺『花和尚』魯智深在彼,多有人伴,更兼有個甚麼青面獸楊志,又新有個行者武松,都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如寫一封書,使小嘍囉去那裏求救。若解得危難,拚得投託他大寨,月終納他些進奉也好。」周通道:「小弟也多知他那裏豪傑,只恐那和尚記當初之事,不肯來救。」李忠笑道:「他那時又打了你,又得了我們許多金銀酒器,如何倒有見怪之心?他是個直性的好人,使人到彼,必然親引軍來救應。」周通道:「哥哥也說得是。」就寫了一封書,差兩個了事的小嘍囉,從後山踅將下去,取路投二龍山來。行了兩日,早到山下,那裏小嘍囉問了備細來情。且說寶珠寺裏大殿上坐著三個頭領:為首是「花和尚」魯智深,第二是「青面獸」楊志,第三是行者二郎武松。前面山門下坐著四個小頭領:一個是金眼彪施恩,原是孟州牢城施管營的兒子,為因武松殺了張都監一家人口,官司著落他家追捉凶身,以此連夜挈家逃走在江湖上。後來父母俱亡,打聽得武松在二龍山,連夜投奔入伙。一個是操刀鬼曹正,原是同魯智深、楊志收奪寶珠寺,殺了鄧龍,後來入伙。一個是「菜園子」張青,一個是「母夜叉」孫二娘。這是夫妻兩個,原是孟州道十字坡賣人肉饅頭的。因魯智深、武松連連寄書招他,亦來投奔入伙。曹正聽得說桃花山有書,先來問了詳細,直去殿上,稟復三個大頭領知道。智深便道:「洒家當初離五臺山時,到一個桃花村投宿,好生打了那周通撮鳥一頓。李忠那廝,卻來認得洒家,卻請去上山喫了一日酒,結識洒家為兄,留俺做個寨主。俺見這廝們慳吝,被俺捲了若干金銀酒器撒開他。如今來求救,且看他說甚麼。放那小嘍囉上關來。」

  曹正去不多時,把那小嘍囉引到殿下,唱了喏,說道:「青州慕容知府近日收得個征進梁山泊失利的雙鞭呼延灼。如今慕容知府先教掃蕩俺這裏桃花山、二龍山、白虎山幾座山寨,卻借軍與他收捕梁山泊復讎。俺的頭領今欲啟請大頭領將軍下山相救,明朝無事了時,情願來納進奉。」

  楊志道:「俺們各守山寨,保護山頭,本不去救應的是。洒家一者怕壞了江湖上豪傑;二者恐那廝得了桃花山,便小覷了洒家這裏。可留下張青、孫二娘、施恩、曹正看守寨柵,俺三個親自走一遭。」隨即點起五百小嘍囉,六十餘騎軍馬,各帶了衣甲軍器,逕往桃花山來。

  卻說李忠知二龍山消息,自引了三百小嘍囉下山策應。呼延灼聞知,急領所部軍馬,攔路列陣,舞鞭出馬,來與李忠相持。怎見李忠模樣:

    頭尖骨臉似蛇形,鎗棒林中獨擅名。
    打虎將軍心膽大,李忠祖是霸陵生。

  原來李忠祖貫濠州定遠人氏,家中祖傳靠使鎗棒為生。人見他身材壯健,因此呼他做打虎將。當時下山來與呼延灼交戰,李忠如何敵得呼延灼過,鬥了十合之上,見不是頭,撥開軍器便走。呼延灼見他本事低微,縱馬趕上山來。「小霸王」周通正在半山裏看見,便飛下鵝卵石來,呼延灼慌忙回馬下山來。只見官軍迭頭吶喊,呼延灼便問道:「為何吶喊?」後軍答道:「遠望見一彪軍馬飛奔而來。」呼延灼聽了,便來後軍隊裏看時,見塵頭起處,當頭一個胖大和尚,騎一匹白馬,那人是誰?正是:

    自從落髮寓禪林,萬里曾將壯士尋。
    臂負千斤扛鼎力,天生一片殺人心。
    欺佛祖,喝觀音,戒刀禪杖冷森森。
    不看經卷「花和尚」,酒肉沙門魯智深。

  魯智深在馬上大喝道:「那個是梁山泊殺敗的撮鳥,敢來俺這裏唬嚇人!」呼延灼道:「先殺你這個禿驢,豁我心中怒氣!」魯智深掄動鐵禪杖,呼延灼舞起雙鞭,二馬相交,兩邊吶喊。鬥四五十合,不分勝敗。呼延灼暗暗喝采道:「這個和尚,倒恁地了得!」兩邊鳴金,各自收軍暫歇。

  呼延灼少停,再縱馬出陣,大叫:「賊和尚再出來,與你定個輸贏,見個勝敗!」魯智深卻待正要出馬,側首惱犯了這個英雄,叫道:「大哥少歇,看洒家去捉這廝!」那人舞刀出馬。來戰呼延灼的是誰?正是:

    曾向京師為制使,花石綱累受艱難。
    虹霓氣逼牛斗寒。
    刀能安宇宙,弓可定塵寰。
    虎體狼腰猿臂健,跨龍駒穩坐雕鞍。
    英雄聲價滿梁山。
    人稱青面獸,楊志是軍班。

  當下楊志出馬,來與呼延灼交鋒。兩個鬥到四十餘合,不分勝敗。呼延灼見楊志手段高強,尋思道:「怎的那裏走出這兩個來?好生了得!不是綠林中手段!」楊志也見呼延灼武藝高強,賣個破綻,撥回馬,跑回本陣。呼延灼也勒轉馬頭,不來追趕。兩邊各自收軍。魯智深便和楊志商議道:「俺們初到此處,不宜逼近下寨。且退二十里,明日卻再來廝殺。」帶領小嘍囉,自過附近山岡下寨去了。

  卻說呼延灼在帳中納悶,心內想道:「指望到此勢如劈竹,便拿了這伙草寇,怎知卻又逢著這般對手!我直如此命薄!」正沒擺佈處,只見慕容知府使人來喚道:「叫將軍且領兵回來,保守城中。今有白虎山強人孔明、孔亮,引人馬來青州借糧,怕府庫有失,特令來請將軍回城守備。」呼延灼聽了,就這機會,帶領軍馬連夜回青州去了。

  次日,魯智深與楊志、武松又引了小嘍囉搖旗吶喊,直到山下來看時,一個軍馬也無了,倒喫了一驚。山上李忠、周通引人下來,拜請三位頭領上到山寨裏,殺牛宰馬,筵席相待,一面使人下山,探聽前路消息。

  且說呼延灼引軍回到城下,卻見了一彪軍馬,正來到城邊。為頭的乃是白虎山下孔太公的兒子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兩個因和本鄉一個財主爭競,把他一門良賤盡都殺了,聚集起五七百人,佔住白虎山,打家劫舍。因為青州城裏有他的叔叔孔賓,被慕容知府捉下,監在牢裏,孔明、孔亮特地點起山寨小嘍囉來打青州,要救叔叔孔賓;正迎著呼延灼軍馬,兩邊擁著,敵住廝殺,呼延灼便出馬到陣前。慕容知府在城樓上觀看,見孔明當先,挺鎗出馬,直取呼延灼。兩馬相交,鬥到二十餘合,呼延灼要在知府跟前顯本事,又值孔明武藝不精,只辦得架隔遮攔,鬥到間深裏,被呼延灼就馬上把孔明活捉了去,孔亮只得引了小嘍囉便走。慕容知府在敵樓上指著,叫呼延灼引軍去趕,官兵一掩,活捉得百十餘人。孔亮大敗,四散奔走,至晚尋個古廟安歇。

  卻說呼延灼活捉得孔明,解入城中,來見慕容知府。知府大喜,叫把孔明大枷釘下牢裏,和孔賓一處監收。一面賞勞三軍,一面管待呼延灼,備問桃花山消息。呼延灼道:「本待是『甕中捉鱉,手到拿來』,無端又被一伙強人前來救應。數內一個和尚,一個青臉大漢,二次交鋒,各無勝敗。這兩個武藝不比尋常,不是綠林中手段,因此未曾拿得。」慕容知府道:「這個和尚,便是延安府老种經略帳前軍官提轄魯達,今次落髮為僧,喚做「花和尚」魯智深。這一個青臉大漢,亦是東京殿帥府制使官,喚做青面獸楊志。再有一個行者,喚做武松,原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這三個佔住二龍山,打家劫舍,累次拒敵官軍,殺了三五個捕盜官,直至如今,未曾捉得。」呼延灼道:「我見這廝們武藝精熟,原來卻是楊制使和魯提轄,名不虛傳!恩相放心,呼延灼已見他們本事了。只在早晚,一個個活捉了解官。」知府大喜,設筵管待已了,且請客房內歇,不在話下。

  卻說孔亮引了敗殘人馬,正行之間,猛可裏樹林中撞出一彪軍馬,當先一籌好漢,怎生打扮?有西江月為證:

    直裰冷披黑霧,戒箍光射秋霜。
    額前剪髮拂眉長,腦後護頭齊項。
    頂骨數珠燦白,雜絨絛結微黃。
    鋼刀兩口迸寒光,行者武松形象。

  孔亮見了是武松,慌忙滾鞍下馬,便拜道:「壯士無恙?」武松連忙答應,扶起問道:「聞知足下弟兄們佔住白虎山聚義,幾次要來拜望,一者不得下山,二乃路途不順,以此難得相見。今日何事到此?」孔亮把救叔叔孔賓陷兄之事,告訴了一遍。武松道:「足下休慌。我有六七個弟兄,現在二龍山聚義。今為桃花山李忠、周通被青州官軍攻擊得緊,來我山寨求救。魯、楊二頭領引了孩兒們先來與呼延灼交戰。兩個廝併了一日,呼延灼夜間去了。山寨中留我弟兄三人筵宴,把這匹御賜馬送與我們。今我部領頭隊人馬回山,他二位隨後便到。我叫他去打青州,救你叔兄如何?」

  孔亮拜謝武松。等了半晌,只見魯智深、楊志兩個並馬都到。武松引孔亮拜見二位,備說:「那時我與宋江在他莊上相會,多有相擾。今日俺們可以義氣為重,聚集三山人馬,攻打青州,殺了慕容知府,擒獲呼延灼,各取府庫錢糧,以供山寨之用,如何?」魯智深道:「洒家也是這般思想。便使人去桃花山報知,叫李忠、周通引孩兒們來,俺三處一同去打青州。」

  楊志便道:「青州城池堅固,人馬強壯,又有呼延灼那廝英勇。不是俺自滅威風,若要攻打青州時,只除非依我一言,指日可得。」武松道:「哥哥,願聞其略。」那楊志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青州百姓,家家瓦裂煙飛;水滸英雄,個個磨拳擦掌。畢竟楊志對武松說出怎地打青州,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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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 (120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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