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江漢集
卷十
作者:黃景源
1790年
卷十一

淸州皇廟詩記丙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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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自淸州華陽,祗見皇廟,退就齋次。祀之日,與州之士三百人,皆適位,北面行事,自祼獻,至于徹俎,士無不屛氣肅雝,若身履天子之庭而望淸光者。

臣聞王者施仁於下,必受報禮,禮之輕重,視其仁之深與不深。經:「天子畿內之民,爲天子齊衰三月,諸侯之大夫,爲天子繐衰七月,諸侯之士與天子畿外之民,皆無服。」然天子施仁也深,則畿外諸侯之國,雖士庶人之無服者,亦皆懷之。故《書》曰:「民罔常懷,懷于有仁。」

仁施於天下,而民不懷者未之有也。密須氏之命,伐國,遂入共邑。故《詩》曰:「人不恭,敢距大邦,侵徂共。」此阮國最大之菑也。於是文王整六師,往遏人。故《詩》曰「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按徂旅」,仁至深也。夫天下諸侯之國,未有不懷文王者也。而國遇最大之菑,被至深之仁,雖百世其可忘邪?

興,奴受約束。至萬曆世,平秀吉大治舟兵,自釜山疾趨平壤神宗皇帝痛藩輔二千餘里沒於奴,詔大將軍李如松,率師渡,破秀吉兵二十萬於浿水上,遂定三都,復社稷。及秀吉復犯釜山,詔大將軍劉綎麻貴陳璘之屬,拔曳橋,圍島山,遮露梁,焚其舳艫以千數,奴震懼,棄輜重夜遁海中。蓋是時,中國將士連七歲戰戍不輟,費八百萬,至今藩輔賴餘烈,東南無事,則神宗救菑之仁,誠可謂至深也已。

其後崇禎中,瀋陽騎,自義州入圍南漢毅宗皇帝躬大義,惻怛東顧,欲爲藩輔救其急,命陳洪範靑州濟南蓬萊樓船之卒出長山,命金日觀楚繼功東萊卽墨昌邑之卒出東江。蓋是時,天下之力,東敝於虜,西罷於盜,公侯助戰馬,卿士佐軍食。子弟之國雖不守,無以救焉,而悉擧山東之衆,遠赴於大海之外,則毅宗救菑之仁,亦可謂至深也已。

神宗有所成功,而毅宗亡所成功。然至仁被於藩輔,則二帝未始不同也。且毅宗之死社稷也,自京師至於四方,凡里巷耆老、百姓、戍卒、戰士、怨女、孤子與被髮、文身、穹廬、左衽之人,皆哭失聲,而逆賊亦爲之泫然流涕。是至仁溢於天下,豈獨救一國之菑也哉?故文正公宋先生時烈命門人建二帝廟於華陽,祀之以四籩四豆,不敢忘二帝之仁也。

《周官》曰:「都宗人掌都宗祀之禮。」宗者廟也,都之廟,祀古先王。故《春秋傳》曰:「凡邑有宗廟、先君之主曰都。」都宗之祀,皆賜禽。故《周官》曰「王之所不與,則賜之禽」,重其祀也。夫先王去民之菑,有大仁於天下,其世已絶,而都宗得主其祀,古之禮也。

《春秋傳》曰:「臨於周廟。」周廟文王之廟也,周廟文王。而旣亡,咸陽又有周廟,何也?蓋文王旣遏人,作程邑,其地於今爲咸陽。故咸陽文王廟,豈非以共池之上、阮水之旁,師所臨而遺民不忘其仁哉?

制,州縣祀帝王凡三十六,每三歲,有司卜日,出祝冊、發禮帛,遣太常寺、樂舞生,函之以行,與《周官》賜禽之禮,不殊也。伏惟二帝於藩輔,皆有至仁,廟食百世也宜矣。然有司不出祝冊、不發禮帛、不遣舞生,非所以尊厚先帝光昭報禮也。

《王制》曰:「天子諸侯,祭因國之在其地而無主後者。」夫因國,猶可祭之,況二帝無主後者!廟雖在於山谷之中,豈不得比於因國邪?臣從州士,過華陽,因得以將事廟下。乃具著二帝之仁及文正公建廟之義,爲歌詩,告于有司。

其詩曰:

肅肅皇廟,邦人來假。旣戒旣宿,旣掃旣滌。以其豆籩,與其鉶簋。以旅以將,以饗天子。天子齊聖,曰二后。保玆邦人,樹仁維厚。神宗爲祖,毅宗爲孫。世樹厥仁,靡溺不援。有毚島夷,自彼出日。淪,焚我京室。誰拔墉?少保子茂神宗命之,王國是救。島夷不順,薦作寇虐。穴居海漘,以噬以攫。誰拔墉?少保子紳。曰,咸奏厥勳。三年于戍,四年于攻。疆土旣定,神宗之功。於乎神宗!仁洽箕方。比于毅宗,克紹其光。人來侵,圍玆南漢毅宗肫肫,閔我多難。乃命虎臣,太師金公。爰及洪範,鞠旅徂東。戈舟三千,率彼鼉磯。合甲交韔,朱英祈祈。旣進爾衆,其仁則駿。豈爾禦侮,必接爾刃?自古有國,皇不死社。烈烈毅宗,蹈仁維果。彼蠻與貊,靡不永傷。矧伊邦人,曷其敢忘?於赫神宗,仁此下國。毅宗篤之,亦仁斯則。其顧其呴,其勤其拊。允也二后,邦人之父。翼翼文正,二后是懷。訓其弟子,祠以明粢。文正有道,百世之師。弟子溫恭,不墜訓辭。串山峩峩,有栢有松。乃虔乃度,建玆廟宮。維此串山文正棲遲。文正攸寧,二后維歸。淸酒旣聶,大羹旣飪。三月維丁,享于路寢。維臭孔遠,靡所不通。肵俎加匕,四簋伊饛。神宗維右,毅宗維左。邦人踖踖,稽首于下。二后昭明,監我順德。報以多祉,俾爾保極。念彼程邑文王是祠。制帛在篚,太常所釐。今我太常,亦有制帛。庶享二后,世世無斁。

秋水亭丁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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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源之七月,泝順江入蒹葭中,見人煙隱隱而近,心異之。乃泊東津,得小洲,洲有板屋十餘家,望之蕭然。其南園嘉木交陰可百本,水環其下,凡漁父亂流之舟,出沒於洲之西北者,可俯而瞰也。於是始命洲中人,修廣南園卉之蘖者,焚其叢石之奰者,折其芒然後,作亭十二楹,周以短垣爲一門,以達東津

案圖記,順江之東,其洲曰「卧龍之洲」,洲南十步爲葭潭,潭之上爲峰者七在洲內,皆削奇石以爲壁。舟由葭潭行壁下,七峰之影見於水。又西二里,爲露潭,潭之右爲峰者五在洲外,亦削奇石以爲壁。舟由露潭行壁下,五峰之影見於水。自洲以北,泝洄之入于凝江;自洲以西,泝游之出於橫谿。洲四面皆臨澄江,而一面可泊舟者,謂之東津東津者,晏平津也。

亭旣成,秋水方漲,故名之曰「秋水之亭」。景源嘗讀《蒹葭詩》,惜其「所謂伊人」者,居蒹葭中,不顯於世,而獨使水中之沚,爲詩所稱也。然當時作此詩者,慕悅伊人,而往求之,上下水湄,不知白露之未晞也,豈不賢哉?於西方,爲名郡,而卧龍洲,亦水中之沚也。「所謂伊人」,其必有隱居於此者,而今之人未嘗求之,與《蒹葭詩》固異矣。

景源來此,從漁父亂流之舟,入洲中,窺其林園、臨其板屋,求所謂隱居之人,而莫之見也。於是乎東竝長楊,北絶凝江,南抵蠶墅,西窮橫谿,泝洄焉旣不可得,泝游焉又不可得,而徒見白露之光在蒹葭也。

人皆曰:「卧龍洲,發自景源。」然景源得水中沚,而不得「所謂伊人」,是可恨也。因爲之記,置亭壁,使洲中人知景源慕悅之心,而無自匿焉。

淸遠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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浿水東出狼林山,西流五百三十里,爲北江,上有斜灘,下有岐灘,其南流爲城巖津禹淵之爲郡,處順江岐灘之陽,其東曰龍駐之山,其西曰鳳棲之山。由浿水,逆流而上者、順流而下者,風帆相屬,皆出于兩山之間。郡南有樓,名之曰「淸遠」,以山水之淸且遠也。

故屬安東府安東者,高宗所置也,總章元年,取高氏四十二州,命左威衛大將軍薛仁貴,率師二萬以鎭之。自總章以來,地入中國,三十年,高氏民俗,猶未變也。今國家,修明禮樂、褒隆道德,於今三百五十年,閭巷之士,耻武力而慕儒學。遠徼之人、深谷之民,家必有塾,鄕必有庠,講習周公孔子之書,地非中國,而絃誦同於中國者,豈非以聖人在上,民自化爲中國哉?

余蒙恩來守是郡,喜山水之淸遠。乃治此樓,而引諸生燕飮其上,見諸生揖讓周還、俯仰進退,皆有禮。考其行,則子能孝於其親,弟能友於其兄。過其所居,則蘆葦百里之間,學舍相望。雖地入中國之時,未聞敎化之至於此也。然余未嘗勸諸生,而諸生樂於絃誦,有不能自已焉耳。

夫小邑僻陋之鄕,風俗淑美,與國無極,而太守不能記述,非所以布揚先王之烈也。乃爲之記。

雲漢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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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正公宋先生巖棲齋淸州華陽洞,後十餘年,得毅宗皇帝御書,刻于石壁,直巖棲東百餘步,爲禪院曰「煥章」。煥章之旁,有大石,長二十尺廣十二尺,石上爲閣凡六楹,御書藏焉。故山中人,取《詩》所謂「倬彼雲漢」,而名之曰「雲漢之閣」。

瀋陽移書王朝,請爲其主進大號,王不受,奏于毅宗。及奴兒南漢城毅宗詔遣陳洪範,率師往救。是時奴兒濟南,執德王由樞,而毅宗未嘗救之,獨於吾邦有難焉,出師救之,豈不盛哉?

夫下有至誠,而上不格者,未之有也。《詩》曰「鶴鳴于九臯,聲聞于天」,謂誠之上格也。故先王北絶瀋陽,立奏毅宗,而毅宗爲救其難,誠之所格也。

華陽旣刻御書,又建閣而藏之,一邦之士,過其下者,未嘗不歔欷而流涕。是徒知毅宗之恩厚於藩輔,而不知先王至誠感通於千里之外,啓毅宗拯救之心也。

今年春,余自煥章禪院,宿巖棲,登雲漢閣,觀先帝御書而歸。居月餘,華陽諸生,請爲記。余謂先生爲先帝求御書,藏之華陽,蓋將使山中之人,追先王事之誠,而致敬於是也。今山中之人爲之閣,以尊御書,非特不負先帝也,庶可以不負先王之誠也。故余爲之記。

靖遠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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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年夏六月,景源來守東萊府,治靖遠樓,召父老,問城之可以堅守而不拔者,曰:「兵少誰與守之?」於是乃牒觀察使,請予之兵。觀察使申聞于朝,而大臣持重不許,其秋,始令節度使,以東萊府兵一千及梁山郡兵四百、機張縣兵一百,屬之萊府。然景源尙恨兵少,不足以守萊府之城也。

明年春,與父老語曰:「吾府南接奴,而士卒不滿二千,有如奴絶大海陰襲吾府,則不踰日而城必陷矣,其可以拱手而死之邪?吾府雖小,吏士子弟亦衆矣。及其未亂,而子弟合爲一衛,能馳射者,受弓矢;能擊刺者,受劒矛。府中無事,則農不失其爲農,工不失其爲工,商不失其爲商。如有事,則四境之內,無非兵也。家出一旗,人持一戈,趣王事,如趣其父母之事,若是則不出吾府而兵自足也。」父老皆曰:「誠如侯言。」

乃具狀,上觀察使,觀察使驛置以聞,公卿以爲不可,其事遂寢。故萊府雖曰列鎭,而兵甚少,無以城守也。其七月,景源將歸,從父老飮于樓上。父老皆曰:「節度使所將卒千五百人,賴侯一言而來屬焉,靖遠之策誠善矣。且此樓侯之所治也,侯何可不爲文辭,刻示後世乎?」景源曰:「吾未能輯而子弟,以壯南邊,是吾恨也,得節度兵千五百,何足道哉?然事或有屈於前而伸於後、出於己而成於人者,後之太守繼吾言而請於朝,幸而得成,則南邊可以無憂,而吾亦可以無恨矣。」因書其所與父老言者,藏于壁。

夫郡縣不養兵久矣,使吾說行於朝廷,則人人皆可爲兵,自一府達之一國,孰謂郡縣無兵邪?

綄扇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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釜山浦對馬州,煙火相望,帆行一日可通,而萊府將士,晏然無所禦守,豈非以百年無事哉?然奴爲國家患,萬曆時,秀吉之船,自對馬直抵釜山者,且萬艘,而人絃歌未輟也。今南邊賴上威德,無雞鳴狗吠之警,已百年矣,奴多詐,又安知秀吉之船不渡海也?

景源之明年,治城南樓,而名之曰「綄扇」,綄扇者,候風之扇也。樓無綄扇,而猶以綄扇爲之名者,慮奴之患而候天風也。蓋奴出入之候,皆在風。

風自正西,則笠戶之帆入向浦。風自正東,則牛窻之帆出韜浦韜浦之帆出忠海,於中國,或犯錢塘,或犯福建。風自正北,則鎌刈之帆入津和津和之帆入上關上關之帆入笠戶。風自東南,則赤關之帆出藍島藍島之帆出一歧,於中國,或犯楊州,或犯登州。風目西北,則兵庫之帆入室津忠海之帆入鎌刈向浦之帆入元山。風自東北,則河口之帆出兵庫室津之帆出牛窻元山之帆出赤關一歧之帆出對馬,於中國,或犯溫州,或犯台州,於外國,或犯琉球

此所謂出入之候也,而自對馬,犯萊府者,用南風也。古者船上有綄扇,以候天風。《淮南子》曰「若綄之候風」,此之謂也。夫奴善行舟楫,春下海自淸明始,未小暑而歸焉;秋下海自寒露始,未小雪而歸焉,工於候風也。今人防于春者,先淸明而爲之備;防于秋者,先寒露而爲之備,然後奴可制焉。

天雖不風,而綄扇固不可輟也。《易》曰:「重門擊柝,以待暴客。」今人守國邊境,而不思候風,與重門之不擊柝者,無異矣。後之君子,登斯樓而考其名,則景源之所以慮患者,庶可知也。夫天風利,而奴不來者,幾希矣,非特爲萊府之患而已也,凡天下濱海之邦,皆可以知所慮矣。

落月隄庚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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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萊府南十五里,有隄曰「落月」,故弘文館副提學尹公文擧東萊時所作也。隄形外橫如落月,故州人謂之落月尹公崇禎之際,固守大義,屛居田里者,十餘年,出知東萊,作此隄,以防海水,何哉?豈國家不可有爲,而欲自試於一隄歟。

始王朝廣聘儒學,以師禮,迎文正公宋先生於巖穴之中,又徵尹公,欲與之議國家事。宋先生旣至王京,乃使人造尹公之廬而固請焉。尹公謝曰:「信大義於一世,文擧之願也。而小人外讒於虜、內讒於朝者,固多矣。子雖欲彰明大義,焉可得也?」卒不就。

尹公,賢大夫也,宋先生,百世之師也。誠使尹公輔翼王朝,與宋先生相先後,則國家事,必有施爲矣。然虜人百萬之卒,臨境上,以脅王朝者,小人之讒,行於外也。讒行於外,而不行於內者,未之有也,宋先生烏得在於先王之側哉?

嗚呼!小人不可去,則國家不可有爲也,此尹公之所以不就者歟!今之人見公之隄,皆稱其有功於民。然公以經世之材,試于一隄,而不得與宋先生,出入帷幄,謀國家事,豈不惜哉?

今年夏,余知此府,求公所作落月隄而改修之。歲大疫,死者相屬,而諸生慕公之風,恐不得相其役焉。役之五日,隄遂成,是可書也。

隄高幾尺,長幾尺。公之所墾若干畒,在隄西南,爲忠烈宋公象賢廟田云。

烈武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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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州八莒城者,故特進光祿大夫、前軍都督府左都督、南昌劉公視師之地也。公少果敢,始出師,從李如松,追平行長聞慶縣如松還,獨戍星州八莒城。及班師,行長復叛,公又出師,與陳璘行長順天府扼海口,公圍曳橋十餘日,行長遁去。

凡東師始終七年,公功居多,後二十年,入深河,以忠死之。故天下言烈丈夫,未嘗不稱劉公也。公爲將,數遭廢斥,而神宗心愛其勇,輒復召用。在雲南時,坐事革任,未幾詔授廣西參將。又以事盡革功級,已而特授總兵官。公由是,日夜歔欷,恐不得自盡其忠。然則死事非適然也,其志素定也。

行長兵至浿上,公憂憤,請以步卒五千人,逆折其鋒,神宗壯之,遂詔公往禦行長中國人或以出師爲失策。然公與神宗,豈愛藩輔而忘中國哉?嘉靖時,奴數爲中國患,自杭州江寧,直犯南京。又自丹陽通州,窺桑河之口,北京遂震,而諸將莫之能禦,中國之耻也。

義州北距遼陽城,堇四百里,奴過海,不數月疾趨浿上者,將由義州而入遼陽也。誠使中國不出師,則義州破矣,義州破,則遼陽危,遼陽危,則關內必不守也。神宗之聖,其慮之也誠深;而公之智,其計之也誠熟矣。

夫暴天下之師,戰守海隅,而不憚萬里之遠,七年之久者,蓋欲存藩輔,以捍中國也。公於斯時,雖請行,上無神宗,則惡能成其功乎?奴旣平,告于太廟,中國之耻始雪,而北京不復有奴之禍,此神宗之所以爲神也,嗚呼盛哉!

吉甫六月出師,而《小雅》不刺宣王者,狄當伐也。故《詩》曰:「薄伐玁狁,至于大原。」狄入涇陽,而師不出大原,則中國亡矣。由此觀之,神宗命公禦奴,烏可謂之失策邪?

今年七月,某侯出爲星州牧,登八莒城,觀劉公視師之地,思其功烈。乃修府館,改東亭曰「烈武」,屬余志之。余謂劉公奴,保中國,全安吾邦,振天子之威,而吾邦不褒大之,無以章神宗之烈也。乃爲記,置于亭壁。

公諱,字子紳,喜用大刀一百二十斤。征緬甸羅雄播州建昌,皆有成功,而於東感憤請行,故功尤大。天啓元年,贈少保。

詩曰:

有烈其武,少保于征。彊理百蠻,旣告厥成。以徒五千,爰伐島夷。匪天子命,自求出師。島夷不庭,東海以爲岨。昔在世宗,侵我帝都。今玆來寇,遼陽方棘。藩輔先撥,震驚中國。天子有戚揚,孰其持之?少保桓桓,徂征不遲。帝曰:「是寇,皇祖之讐。女不執訊,萬邦其羞。」少保啓行,初戍于。二年在野,不振其旅。維之垣,少保是圍。鑌刀幡幡,乘馬如飛。臨衝旣設,鉤援旣張。襄彼羣醜,用威四方。島夷旣平,獻功于廟。讐之復矣,天子克孝。莒山之下,少保所臨。有亭奕奕,永懷德音。六師徂東,天子劬勞。雖曰劬勞,令聞以昭。

繁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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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源之十月,改作北堂,爲小寢,以讌賓客。堂之東,有葵十本,雜植于土,雖童子朝夕採葉而不禁也。然葵之性,隨日景以傾其葉,君子未嘗不稱之也。《爾雅》以葵爲繁露。故景源名其北堂曰「繁露之堂」,取其傾陽也。

《泮水》之三章曰:「薄采其茆。」茆,鳧葵也,葉大如手,有赤文,而鳧葵,非繁露也。《東門之枌》卒章曰:「視爾如荍。」荍,荊葵也,華聯如錢,有紫文,而荊葵,非繁露也。郭璞知草謂:「承露,大莖小葉,華紫黃色。」承露者,繁露也。

前山旣曙,啓明初見,連莖而東向者,傾朝陽也。廣庭回廊,雲氣山影,晻曖而將暮,無一葉不指西方者,傾夕陽也。然日在九天之上,安知繁露之傾與不傾也?且朝陽有時不見,則東傾固可止也;夕陽有時不見,則西傾亦可止也。而繁露常傾不止,豈非其性邪?

景源蒙恩,尹此州,獲從賓客讌游焉,見繁露方向日光,悽然久之。昔董仲舒論《春秋》,乃以繁露,名其書,蓋仲舒之所自見者,景源亦欲自見也。賓客或曰:「繁露,百菜之主也,公獨取傾陽何哉?」景源曰:「古之聖人,於繁露,所取不同。《七月》詩,以菜見者僅六七,葵居其一,是周公取其功也。《春秋傳》,孔子稱葵能衛足,是孔子取其智也。然繁露不知傾陽,則雖有養人之功、保身之智,不足貴也。自古君子有大節,然後才美爲可愛,奚徒繁露而已邪?

集淸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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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州南七十里,有飛來峰,故益陽伯文忠鄭公夢周之所經游也。峰高十仞,從平原嶄然特起,而寒泉縈洄其下,凡九曲,綴以疎松,布以白礫。其深潭,則浸雲景涵日光,而纖文發爲漣漪。其激湍,則衝奔傾折,多遠響,日入尤駛,鏗鏗然終夜不絶。有大石,錯置泉上,修竹環之。文忠公甚愛,於是而盤桓焉。

然峰南有廟八楹,祀文忠公,而峰北未嘗有亭也。處士崔君過泉上,慕文忠公之名,而思其餘烈,乃作小亭於峰之北,以臨九曲,名之曰「集淸之亭」,謂其集九曲之淸也。

文忠公王氏,爲益陽伯,置學校、明儒術,用中國禮,王氏將亡,守大義,至死不變。後中國得其遺藁,而錄之《列朝詩集》,又書其大義甚詳,行于天下。於是天下士大夫,知文忠公之爲仁賢也。

夫君子出於四海之外,聲名達于中國者,誠寡矣。然其道足以動天地,其德足以感鬼神,則不求中國之知,而中國卒皆知之,近者百年、遠者千歲,無不傳也。故君子之可以不泯者,天地鬼神必傳之,國無內外、地無東西,不重譯而通,不待舟車而行也。文忠公生於海隅,其道德不見於中國之書,而中國論次其詩,褒顯其美,至于今,傳之天下,豈人力之所能爲哉?

文忠公死於國,遺事零落,凡二百五十餘年,賴中國,得傳後世,莫之傳而傳焉者,天地鬼神使然也。夫中國雖好仁賢,然論次文忠公事,如此其詳,使天下萬世之人有所考信,文忠公庶無遺恨,而四海有志之士,亦可以特立不惑也。

今年秋,余至慶州,登所謂飛來峰者,攀松樹、披竹林,覽文忠公盤桓之石,遂自泉上,謁于廟門,宿于亭榭。崔君屬余爲之記。余謂王氏尊釋敎,用之禮,而文忠公明儒術,以從中國,秉大義而死之,道之正也。今崔君文忠公,構斯亭而居之,象其道也,後之君子,如能求乎公之道,則崔君之所以爲亭者,庶可知矣。

李侯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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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州安侯某,圖所謂李侯閣者,遺景源曰:「閣故牧使李侯時昉,燕居之閣也。始光海君濟州時,王朝命侯爲牧使,朝夕饗君甚謹,戒庖人刲牛殺豚,具酒漿而躬進之。故光海君雖居絶海之外,愉愉然如在宮中,不知霧露之爲毒,而蛇龍之爲虐也。嗚呼!非侯之義,惡能安養光海君哉?今年正月,治斯閣而名之以李侯之閣。閣旣新矣,不爲之識,不足以揚李侯之義也。」

景源曰:「李侯之義誠高矣。而光海君廩食不絶,得終天年,先王之於光海君,何其仁也?」光海君始居宮中,先王命尙食進獻常膳,下敎曰:「今之公卿大夫,皆服事光海之臣也,其盡心護視毋忽。」光海君出居於外,又爲之厚其簋食,殷其肉脩,春秋候問,中貴人不絶于道,雖光海君,亦無憾焉。然則李侯之所以安養光海君者,不忍傷先王之仁也。

吾聞中國太史氏,疑光海君不得安養。然福建浙江之船,由海門而來泊濟州者,相屬也,如從人望斯閣,則不特觀李侯之義也,先王之保全光海而不絶其養者,亦可知也。《孟子》曰:「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吾將見先王仁聲,與福建浙江之船,入中國矣,百世之下,太史氏豈不釋疑邪?

蟋蟀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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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友人光州金侯出守安邊,治西園,構亭四楹,而未之名也。今年八月,余又蒙恩,來守此府,從賓客射于西園,萬松環合,而蟋蟀終夕哀鳴,故名其亭曰「蟋蟀」。

豳國之詩,歌蟲者七,蟋蟀其一也。然蟋蟀與時變化。夏五月,以其股鳴,謂之斯螽。至六月,以其羽鳴,謂之莎雞。冬十月,乃入牀下,謂之蟋蟀。自斯螽而化爲莎雞,自莎雞而化爲蟋蟀,蟋蟀者,其初莎雞也;莎雞者,其初斯螽也。然斯螽不知其身之化爲莎雞,而莎雞不知其身之化爲蟋蟀也。夫蟋蟀,百蟲之小者也。其變化不見於經,而詩具著其名者,豈非以陰氣之漸長也哉?

蓋陰氣始生於下,積分寸而長之,達於遠近。故易象自尾而始,遯是也;自拇而始,咸是也;自趾而始,艮是也;自足而始,剝是也;自臀而始,困是也。今蟋蟀,感於陰氣,自股始,股動然後能振羽,羽振然後能在野,在野然後能在宇,在宇然後能在戶,在戶然後能入牀,自夏至冬,凡六見。

然股動者,一陰生也;羽振者,二陰生也;在野者,三陰生也;在宇者,四陰生也;在戶者,五陰生也;入牀者,六陰生也,蟋蟀非能自化也,陰之化也。夫陰盛而天地不閉者,未之有也。故君子必塞北牖,以禦陰氣。今北方地迫大荒,大荒陰也。而鐵嶺不置城郭,非所以塞北牖而禦陰氣也。

余登斯亭,聞蟋蟀而名之,憂陰氣之無月不長也。然金侯始建斯亭而不名焉,豈其心不待蟋蟀而憂者歟?嗚呼!余之所以名之者,與金侯之所以不名者,無非憂也。然而金侯已去矣,余不名之,無以見金侯之心也。古之君子聞蟋蟀,不勝其憂。故《詩》曰:「職思其憂。」夫置城郭,禦外侮,吏之職也。余於是彷徨西園,望鐵嶺悄然久之。

楚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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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冠堂者,會寧府康氏之堂也。會寧豆江之口,去荊門可萬餘里,而康氏猶冠冠,豈其心眷眷於邪!

康氏世家荊門萬曆時,國泰坐法,徙遼陽,都督劉綎深河國泰戰死。子世爵,時年十七,能徒步潛入深河,求父屍,藏于山趾,卽變服亡歸遼陽。兵部侍郞熊廷弼,置之麾下,遼陽陷,世爵走馬登山上,夜泅壕水,南出塞保鳳凰城。城陷,亡入金石山,日食木葉,得不死,間走義州,見虜彊大,遂避地入會寧府,作堂于豆江之口以居之。

南徙,公大夫出奔中,皆見殺,而親王子八十人入暹羅國,不斷髮而文身者幾希矣。獨康氏會寧府,以天年,終于田里,而冠尙不改也。

余嘗謂自古屬國親近於中朝者,惟吾邦與爲然。吾邦之士如奔,則先帝必相容也;之士如奔吾邦,則先王必相容也。故康氏鳳凰城來吾邦,不憂其身之不見容也。

惜乎!中朝公大夫出七星關,奔中而不來吾邦,親王之子,過越裳暹羅國,而不依歸於吾邦也,豈東海嶮遠,而風帆浪舶,卒不可通邪!豈天下已易正朔,而吾邦亦不足居邪!

之士居南夷,能全其身者誠寡矣。若康氏者,居吾邦,優游田里六十年,竟以壽終,則天下孰謂吾邦不能容之士也?嗚呼!康氏荊門以居吾邦,則九疑不可復登,而湘水不可復泝,彼荊門不必懷也。然康氏生長荊門,雖老矣,不能忘情。故燕居未嘗不冠冠也,《詩》曰「其容不改」,康氏之謂也。

康氏旣死,會寧之人皆憐之,因以冠,名其堂,屬余志之。康氏二子,善騎射,好氣義,有士之風云。

靈源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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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嶽山,在淮陽府東一百六十里,人人皆可得而至焉。然道家以楓嶽山謂之蓬萊,豈信然邪?世稱楓嶽永郞岾,有笙簫聲,隱隱往來。蓋永郞東游楓嶽,可千餘年,笙簫聲,至今往來。碑云「指爲仙山」,此之謂也。

其後府使楊士彥鉢淵,刻于石壁曰「蓬萊島」,亦見其妄也。《山海經》稱:「蓬萊山在海中。」注曰:「上有仙人宮室,皆以金玉爲之。鳥獸盡白,望之如雲。」今楓嶽山在於海上,自萬瀑東至九淵,泉脈相通,人人出入其中焉,未嘗有金玉宮室,而鳥獸又無白者,烏在其爲蓬萊也?

今上二十有一年,景源以吏曹佐郞,奉使東方,躋毗盧之峰,窺眞珠之淵,臨銅柱而望香城,則楓嶽山,非道家所謂蓬萊也,彼楊氏刻於石壁者,豈不爲天下笑邪?《爾雅》釋楓曰「欇欇」。郭璞注:「楓樹似白楊,葉圓而歧,有脂而香。」《楚辭》曰:「湛湛江水兮,上有楓。」夫楓脂可以爲香,《爾雅》釋之,《楚辭》歌之,則玆山故號甚美,不必改也。

後十年,景源出守安邊府,復入楓嶽,刻諸石曰「楓嶽之山」,命山僧立于靈源,蓋欲駁楊氏之刻也。自古玆山多楓樹。其爲號也,雖出於樵童牧豎之相傳,然因其俗,不去故號而已矣,又奚用道家蓬萊而改之邪?

石門山水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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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門山昌平州,可百餘里,皇朝諸陵之所在也。山之西南有淸泉,出於九穴,故謂之「九龍之池」。景源奉使如燕都趙君國柱昌平,入石門山,汲其水,以遺景源

石門者,天壽山也。諸峰逶迤,爲虎峪虎峪之東,有庄曰康家,陵曰長陵成祖皇帝葬焉。自康家一里半,有山曰皇山,陵曰獻陵仁宗皇帝葬焉。自皇山三里,有山曰黑山,陵曰景陵宣宗皇帝葬焉。自黑山六里,是謂之石門,陵曰裕陵英宗皇帝葬焉。自石門二里,有山曰寶山,陵曰茂陵憲宗皇帝葬焉。自寶山二里,有山曰史家,陵曰泰陵孝宗皇帝葬焉。自史家三里,有山曰金嶺,陵曰康陵武宗皇帝葬焉。自金嶺山,十有六里,有嶺曰陽翠,陵曰永陵世宗皇帝葬焉。自陽翠九里,有山曰大峪,陵曰昭陵穆宗皇帝葬焉。又一里,有山亦謂之大峪,陵曰定陵神宗皇帝葬焉。自大峪五里,有嶺曰皇山二嶺,陵曰慶陵光宗皇帝葬焉。自陽翠東北一里,有山曰雙鎖,陵曰德陵熹宗皇帝葬焉。此所謂十二陵也。

世傳興有鴿十二,自南方集天壽山,其後天子棄羣臣,皆葬於此。及亡,十二陵爲火所燒,豈不悲哉?今趙君之舊民也,以九池淸泉之水,遺於景源者,所以慰思之心也。景源月餘日,雖不得拜十二陵,因趙君始得斯泉,與登石門而臨九池,無以異也,遂錄其水,以見其思之心焉。

白雲先生畵像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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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先生姓許氏金華人也。延祐時,入華山,終身不仕,年六十八以疾卒,學者稱白雲先生。

處士金吉父,從婺州王栢何基二人者,得中國道德之傳。及先生游吉父門,盡通其書,號曰「儒宗」。自吉父沒,三十年,學者甚衆,而先生最爲純粹。是時,蒙古有天下,絃誦絶而仁義喪,士君子居於斯世,學聖人而得其宗者,誠寡矣。

先生以草茅處士,唱道東陽,使天下經術之士,皆宗吉父,其有功於聖人之學,豈不偉哉?然或謂:「先生之志,未嘗爲信大義,不可與吉父比也。」夫吉父上牽制策,欲信大義於天下者,未亡故也。至先生時,已亡,則大義安所信乎?然先生論次古史,起伏羲氏,止于元祐元年,其尊也,亦至矣。然則先生信大義,比諸吉父無愧也。

先生溫恭善敎人,蒙古諸生,或自,或自,或自,或自,師事者且千餘人,各隨其才而成就之。或謂「先生不當以中國之道,傳于蒙古」,是不然。昔太師不事,而猶以洪範之道,傳于武王。於是武王建皇極,以正天下,則武王垂拱之治,其有所自也明矣。

先生章六藝之道,以敎諸生。故三代仁義之學,明於天下,不數十年,聖人出,遂定海內,是先生有以啓之也。方先生之入華山也,蒙古使者劉庭,直論薦于朝,而莫能致。

或又謂:「先生之賢,不及許衡,雖彊仕,亦不足以濟天下。」夫仕者,將以行義也,蒙古時,其可仕邪?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彼蒙古起自沙漠,而爲之君,寧使中國亡天子,不可北面而事蒙古也。若者,問學誠博,道德誠高,亦可謂北方名儒也。而委質蒙古之庭,以自辱焉,孰謂賢於先生也?

先生諱,字益之,入華山者四十年,足不出衡門之外。其門人朱彥修等,集其文章,傳于後世。然先生上不逮、下不及,遺世而獨立,孔子所謂「逸民」者,先生是也。

今年冬,余入燕都,得先生畵像而歸,懸之堂中,其容貌,何其癯也?先生閒居憂天下,邑邑不樂,或問曰:「豈食不足邪?」先生對曰:「天下飢,能獨飽乎?」蓋其身雖在巖穴,而其心不能一日忘天下也。先生沒且四百年,而遺像尙有憂色,豈畵者能得其心歟!

燕都人怪余來求先生像。然先生不事蒙古,凡天下學士大夫不幸遭極亂之世,皆宜以先生爲法,百世之下,烏可以不傳其像乎?乃爲記,以示學者。

《毗盧圖》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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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源,從老僧得洪光寺千佛圖,熟視良久,謂老僧曰:「此楓嶽山也,非洪光寺之千佛也。」老僧曰:「中貴人鄭同,嘗奉使入楓嶽山,及其歸也,刻千佛於洪光寺,以象毗盧亡,燕都諸禪院灰燼者多,而鄭氏所刻千佛,妙麗如故,畵者相傳以爲圖。今子徒見楓嶽山,而不知山之變爲千佛也。」景源曰:「吾離父母之國久矣,得此圖,何其奇也?」於是案圖而序次之。

楓嶽爲峰一萬有二千,而其最高者曰毗盧,上隆而圓,其色白,望之若霰。峰之南,有衆香城,城皆削鏤以爲雉,日出爍爍有光。衆香之東爲九淵九淵之水,出自毗盧,爲大瀑焉。其一峰在東北者曰須彌,其形孑然銳以高,類博山焉。下有㙮,自㙮而西爲圓通圓通西南有臺焉,靑鶴來巢。西有門,由碧霞眞珠之淵,仰視銅柱,搖搖然立天漢中。其西北有天一臺,地開廓以臨三方,所謂一萬二千峰,皆見其頂。臺北有寺,於神山得其中央。其一峰在東南者曰曇無朅,與衆香城相向立。其西有臺曰望高,由石欄以達松蘿,然諸峰愈邃愈奇,其嵯峩者,不特爲一萬二千,則畵者烏能盡其變哉?

景源少好楓嶽山,嘗夜與客,登天一臺,聽彈琴,未嘗不怡然而樂也。今景源留滯燕都者三月矣,病未之歸,幸從老僧得斯畵,則如復登天一臺焉。老僧名某,洪光寺,距順天府可幾里。夫佛像雖不足記,然景源,行人也,見其圖而思其父母之國,遂爲之記。

耶穌像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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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瑪竇出於西方,倡所謂耶穌之敎,上託神天以惑衆。萬曆九年,以耶穌被髮之圖,浮西南海九萬里,獻之天子,留京師二十九年,京師之士,宗耶穌者以百數。耶穌之敎入中國,自瑪竇始。

瑪竇稱:「哀帝元壽二年,耶穌生於大秦國,行敎於西海之外。」自元壽萬曆凡一千五百八十年,耶穌之敎,不見於中國之書,豈耶穌出自遠戎,而中國未之聞歟!抑中國耶穌之敎也久矣,而史不書之歟!抑大秦國,未始有耶穌之敎歟!

大秦一曰拂菻洪武四年,捏古倫,自大秦國入京師,見于太祖高皇帝,而不言耶穌之敎,則大秦國未始有耶穌之敎,而瑪竇上託神天,以惑中國也無疑矣。

耶穌之敎,俱出西方而亂天下。之敎,以形爲妄。然《詩》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從之敎,則烝民無物無則也。耶穌之敎,以理爲氣。然《詩》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從耶穌之敎,則上天有聲有臭也。耶穌,皆叛於道。而儒者徒知斥,不知耶穌之爲異敎也,可勝歎哉!

自天下尊事耶穌耶穌盛,而不得擅天下。然則耶穌非特叛先王之道也,亦可謂之蟊賊也。《易》曰:「其所由來者漸矣。」耶穌)之敎,行於中國六十年,中國大亂,是耶穌被髮之圖,爲之漸也。

薊州人圖耶穌像,置諸室,朝夕拜焉,今年室火而像亦災。余謂耶穌主神天,以張其敎,自中國至于海外紅毛之國,皆尊之。然耶穌獲罪神天,則其像烏得無譴邪?遂書之,以記其災。

有鳴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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濱大海,多斥鹵,野不生蘩,而四境桑樹尤少。景源始至,令府民女子治蠶,率一里植桑一株,自府中至于四境,桑初生猗猗如也。歲三月,府東齋成,名之曰「有鳴之齋」,取《詩》所謂「有鳴倉庚」也。

古者宅里皆有桑,以供蠶食。故《記》曰「風戾以食之」,此之謂也。然《豳風》采桑有三。始女子執其深筐,由小徑而四求之,其原隰,桑葉穉生而未齊,謂之柔桑。治蠶之月,持斧斨,往伐桑枝之遠揚者,謂之條桑。其小者不可條取,於是乎取葉存條,謂之女桑。

柔桑者,蠶之始也;條桑者,蠶之中也;女桑者,蠶之終也。以月考之,則倉庚飛鳴之時也。景源未踰月,旣令樹桑。故欲因倉庚之聲,以勸蠶事也。夫始蠶而鳴焉者,倉庚而已矣;始績而鳴焉者,伯勞而已矣。故二鳥見於《豳風》,所以告蠶績之候也。

然而東齋獨著倉庚之鳴,而不著伯勞之鳴,何也?蠶事重於天下也。《夏書》曰「桑土旣蠶」,土不樹桑,惡在其治蠶事也?故《周官》:「宅不毛者,有里布。」不毛也者,不樹桑也。今人家家樹桑,何患蠶事之不治乎?

夫倉庚之鳴與不鳴,固不足稱。然景源朝聞倉庚,而令於民曰:「曲薄何不具也?」暮聞倉庚,而令於民曰:「斧斨何不備也?」因其聲以警其民,則東齋爲之名也亦宜矣。《爾雅》「倉庚曰黧黃」,黧黃者,黃鳥也。故《葛覃》、《凱風》、《緜蠻》皆稱「黃鳥」,惟《小雅ㆍ豳風》稱「倉庚」。然《豳風》詳於蠶事,以及倉庚,爲州者,宜有考也,是爲記。

明餘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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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川府館,有所謂皇華門者,洪武時,王朝使者入登州,常留府館,經數月然後下海。亡百年,門尙存,甚可異也。門之上有樓十楹曰「明餘」,謂是門之表「餘」也。

《春秋》之義,存亡國,國雖已亡,而書之,如未嘗亡也。故昭公八年十月,師滅爲屬縣,而九年四月之災,猶繫之已亡之,是聖人不忍亡也。不然則之屬縣,凡有災,書可也,烏可以已亡之書之乎?

,故父母之國也。自洪武時,至于今三百餘年,而國中婦人孺子,無不稱以尊之,不知天運之已移,而民俗之已變也。今之館爲門樓,以國書之,欲將存已亡之,以慰民心,亦《春秋》之義也。

景源,升此樓以望海口,雲日之融朗、煙霜之澄明、星月之光潤,與夫山林、巖石、川澤、原野、草木、鳥獸、蟲魚、龜龍,皆洪武太平之遺也,豈特一門之爲餘哉?然此樓不書國名,無以見存之意也。自古國家,天道之所當亡者,則《春秋》從而革之,聖人之心與天道,何以異哉?

虞舜昭明之德,被於天下,其子孫得封陳國,而不能保其宗廟,其非天道也無疑矣。故聖人之作《春秋》也,旣亡而書其國,以示天道之不當亡也。

今天下正朔已改,欲求「餘」,而不可得。獨人追思洪武如父母,門樓之上,猶書有天下之號,大統雖絶,豈天道之不當亡者歟!故爲之記,令刻焉。

丈人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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鎭撫使治江華府,有士卒一萬六千二百人,而城上不設將臺。歲春秋,大閱諸軍,升南山以帷爲臺,故軍中不見威重。今聖上三十七年,大學士趙公觀彬,爲鎭撫使,慨然歎曰:「將無臺,不足以肅三軍也。」乃具財,謀建高臺於南山之上,未幾解去。

今年夏,景源叨拜鎭撫使旣至,卜日啓築之。上初不許,有旨停,會大臣爲上開陳,始許之。於是景源令守城將黃仁煐等,以十月庚申復築,旣九日戊辰而畢。蓋爲臺凡十六楹,高十三尺,廣二十三尺,階二成,廣二十九尺。臺旣成,取《易》所謂「丈人吉」者,名之曰「丈人之臺」。仁煐等請爲之文。

案圖記,南山距府可四里,一名花山,於內城一千八百十二堞,居其中焉,其大閱臨於山上,則士卒一萬六千二百人,緣城而布陳者,皆可數也。其東大海,抱文殊山而爲甲津甲津之上,有門焉,高可百尺者,濟物鎭也。其北四墩,自鵂巖至于宿龍,聲章相應者,昇天鎭也。東北列舶,由嶺外過湖西南,而交於燕尾亭下。女墻翼然,俯臨萬帆者,月串鎭也,至於白嶽二三峰,削立天中,漢水朝霞,隱隱可見,則京師雖隔百里,而山川如在咫尺也,玆山烏可無臺邪?

景源聞之,昔高克淸邑之兵,屯于,相與游樂。故人之詩曰「左旋右抽,中軍作好」,言高克之下,居車之中,與之作好也。今南山始建此臺者,爲大閱也,非爲游樂也。而將士苟登此臺,「左旋右抽」,與之作好,則三軍大閱之塲,適足爲游樂之所也,何異於人之詩哉?此景源之所大懼也,乃爲記,以戒將士。

悟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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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原黃君運祚士用,工於書,賢士大夫碑與表,往往臨石而寫之,筆墨淋漓,有神畫,雖古名家,不能加也。嘗爲余言曰:「吾少時,夢先人名吾之齋曰『悟修之堂』。吾不肖旣無所悟,又無所修,不足以紹先人之美。而先人夢告丁寧,請賜一言,以發揮先人之意也。」

余以爲六藝之道,得於心然後能悟,能悟然後能修之。故君子不悟而修者,未之有也。王羲之,聖於書者也。然極東方、出滄海,以窮萬變,故能悟書之妙焉。及其臨池學書也,日夜不輟,而池水爲之盡黑,則羲之於書之道,亦可謂能修也歟。

士用羲之書,且十年,神與墨融,氣與畫化,人以爲酷似羲之,豈不奇哉?然士用不出滄海而能悟,不臨池水而能修,蓋於書,亦天性也。其先人夢告士用,以冀其昭明心知,有所悟,然後修之,非獨謂書之一藝而已也。

仲尼七十弟子,未嘗不身通六藝。然學禮、學樂、學射、學御、學數,而不學書,則六藝猶未具也。故先王六書之法,七十子無不通也。而《論語》稱七十子,或以文行、或以忠信,曾不言其工於書者,一藝不足以名後世也。今士用敏於文行、篤於忠信,無徒以一藝自足。使後之君子,稱之曰「士用,忠信之人、文行之士也」,則士用先人之意,庶可以無墜也。

士用先人,諱尙敬,世家江華文敏公之玄孫,忠烈公一皓之曾孫也。余旣感士用之夢,故錄之,以爲堂記。

保勤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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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述夫留守開城之明年,卽其治所,爲寢堂凡十五楹,繚以周墻。堂之陰,爲階九成,上有燕賓之臺、講武之壇。改作正門,正門之上,爲鼓角樓,凡八楹,下建石柱,以承之,高皆丈餘。自四月辛丑,始事,至六月壬戌,落成。於是述夫名其堂曰「保勤之堂」,屬余記之。

蓋《召誥》謂:「予小臣,敢以王之讐民、百君子、越友民,保受王威命、明德,王末有成命,王亦顯,我非敢勤。」《孔氏傳》曰「民在下,自上匹之」,是不然。讐,校也。周公用書,令庶邦伯,以威命案校役民,非匹之也。友,順比也。服御事,比介于有御事,以明德,節性日邁,故庶化爲友民也。

召公相宅,以庶,攻位汭,五日位成,此所謂「保勤」之實也。然召公不以位成,自大其保民之功,亦不以天之成命,自矜其勤民之德,豈不賢哉?,西京也,猶洛邑,而述夫爲之留後,與周公治爲四輔,未嘗異也。居歲餘,經營寢堂,升降有階,出入有門,燕有崇臺,射有疏壇,凡用工八十二日而畢焉,謂之「保勤」也宜矣。

開城王氏時爲王都,薦紳先生,上文學、修仁義,斐然有君子之風,及國亡,引節不仕,老死於委巷之中。而子孫或爲商賈,居貨物,與時俯仰,不得齒朝者三百年,雖有賢材,無所用也。

述夫誠擧賢才,使比介於本朝卿士,以節其性,而日進於昭明之德,則不待將幣之禮,而所謂「祈天永命」者,固在於是矣。此述夫保勤之功,有終始也,豈直爲堂、壇、臺、門,案校役民而止哉?乃爲之記,以警之。

《水嬉圖》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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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嬉之制,象九州四海之山,刻之沉香,高二尺,承以竹版,下鑿奇木爲方池,盛水其中以汎之。虞舜所封醫巫閭岱宗太華會稽嵩高衡岳恒山,此七者,最爲隆高。至於崆峒太行瑯邪匡廬孟門伊闕底柱王屋,與夫劒閣之險、巫峽之壯、天台鴈宕之奇、九疑羅浮武夷四明之秀,各得其形。竹板動則山輒移,類大舟載木假山,而游於水,謂之「水嬉」。燕城人圖而傳焉,蓋中國太平之戱也。

吳偉業所爲詩稱「烈皇帝苑內水嬉」,是不然。先皇帝燕居莊敬,每晨起,盥漱櫛髮,冕服佩玉,見上帝,然後視朝,閔仁元元,綱紀庶政,未嘗有一日之怠,雖天下無災異焉,吾知先帝之不水嬉也。

山西兵興以後,先帝疏食,容貌憔悴,周皇后具饌將進,會瀛國夫人奏言:「夜夢孝純太后流涕曰:『爲我語帝,食無過苦。』」饌方進而奏亦至,先帝追念孝純太后,於是再拜擧匕箸,與皇后相向而泣,何暇懸金石之樂,而作水戱哉?

嘗朝昭妃劉氏慈寧宮,輒坐而睡,昭妃憐之,戒勿驚,乃命尙衣謹護之。已而,先帝攝衣冠,起而謝曰:「每夜目不交睫,今在太妃之前,困不自持。」昭妃爲之泣下。

先帝享國十七年,憂勞如此,則所謂「苑內水嬉」者,其不可信也明矣。夫水嬉者,雕天下名山之形,以見一統之大,非爲戱也。而先帝猶以兵荒,不敢觀焉,德至盛也。然偉業爲之歌詩,以嬉游,上誣先帝,豈不痛哉?余因使事見此圖,乃輯遺聞而紀之,以辨明先帝之誣云爾。

奎章閣題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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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卽位敎羣臣曰:「先大王文章炳爛,如雲漢昭回于天也,宮車晏駕,而弓劒雖不可攀,御製文集在宮中,與古詩書所載聖帝明王之作,未之有殊也。宜建閣而藏之,垂于無窮也。」羣臣對曰:「誠如聖敎。」

居數月,奎章閣成,乃命印先王御製以藏之。又置閣臣曰提學、曰直提學、曰直閣、曰待敎,凡若干人。臣猥以螻蟻之賤,受知聖上而首塵提學之選,爲內閣,羞其仰累日月之明,固已多矣。

臣伏聞朝故事,眞宗時,建龍圖閣,藏太宗御製文集,擧杜鎬以爲學士。仁宗時,建天章閣,藏眞宗御製文集,擧王摯以爲學士。英宗時,建寶文閣,藏仁宗御製文集,擧呂公著以爲學士。

今殿下聖孝出天,旣踐阼,乃建此閣,藏先王御製文集,嗚呼,盛矣!臣愚陋固,不足與杜鎬王摯呂公著比。然聖上臨摛文院,講周子《太極圖說》,臣蒙恩爲侍講官。分東西,上殿論說,爐煙初升,鐘鼓在庭,諸講官各陳文義,而聖上虗心聽納。自陰陽動靜之微,至性命仁義之源,無不論列,不知日之將夕也。此龍圖天章寶文諸閣之所未嘗有,而杜鎬王摯呂公著諸學士之所未嘗遇也。

臣不學無所通曉。然伏覩聖上好學,與閣臣,從容講義,國家文明之治,自此而始,臣不勝歡欣鼓舞,朝夕就盡,亦無憾矣。閣臣將成題名案,聖上命臣爲之序。臣伏惟上有殊禮,下必有作人之效。昔孝武皇帝石渠閣,徵五經講義之士,列於左右,寵遇曠絶。故其後儒者,出自石渠閣者爲最多。今聖上寵遇閣臣,如家人父子之親,異日閣臣,明五經辨論同異,何遽不若石渠閣諸儒者邪?

藝文館題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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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宗十七年三月,議政府左議政宋寅明言:「黨議出於名官,請罷史薦,更立館閣會圈法。」英宗從之。

臣待罪藝文檢閱,上疏言:「國制,史官議薦時,不謀於宰相、不告於人主,其意可謂深且微矣。今殿下更定館制,乃使宰相,主其圈而進退之,有如姦臣竊國柄,欲掩其跡千萬世,則必將以私意取舍,而傳授寖廣,以至於穢亂史法而後已,慮患之道,不可以不遠也。」英宗賜對,卽下敎,特罷臣職。居三日,英宗大悟,立召臣,復授檢閱,遂寢館閣會圈法。其後大臣力爭之,卒罷史薦。然英宗聽臣之言,命寢會圈,則聖意亦可知矣。

今殿下嗣位之初,修明舊章,乃追思先王遺意,益峻史選,豈不休哉?臣聞之,踐先王已修之政,而繼其治者,孝之經也;遵先王不顯之志,而改其制者,孝之權也。孝之經者,行之也可謂易矣;孝之權者,成之也可謂難矣。

嗚呼!先王寢館閣會圈之法,惡在其罷史薦也?大臣力爭而罷史薦,國人皆知其非先王之意也。今聖上益峻史選,其有光於聖人之孝也,亦大矣。

舊薦檢閱,自臣祖故領議政翼成公,始見於案,歷三百五十年,止於臣身。及聖上卽位元年,正史選,然後以新圈藝文檢閱,繼於舊薦,豈非天哉?且臣以先朝檢閱,老而不死,改制之四十三年,復見史選絶而復續,其亦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