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虛至德真經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

卷第一 沖虛至德真經 卷第二
晉 張湛 注 景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北宋刊本
卷第三

沖虚至德眞經卷第二

      列子   張湛處度注

  黃帝第二稟生之質謂之性得性之極謂之和故應理處順則所適常通任情背道則遇物斯滯

黃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下戴已隨丗而喜耳養正命正當爲性娱耳目供鼻

口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役心智未足以養性命秖足以焦形也又十有五年憂

天下之不治隨丗而憂竭聦明進智力營百姓焦然䏎色皯黣昏然五

情爽惑用聦明未足以致治秪足以亂神也黃帝乃喟然讃曰讃當作歎朕之過涇矣淫當作深

一巳其患如此治萬物其患如此惟任而不養縱而不治則性命自全天下自安也於是放萬

機舎宫寢去直侍徹鐘懸減廚膳退而間居大庭之館齋心服形

心无欲則形自服矣三月不親政事晝寢而夢將明至理不可以情求故𭔃之於夢聖人無夢也遊於華

胥氏之國華胥氏之國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必便有此國也明至理之必如此耳淮南云正西

曰弇州西北曰台州不知斯齊國幾千萬里斯離也齊中也蓋非舟車足力之所及神

游而巳舟車足力形之所資者耳神道恍惚不行而至者也其國无師長自然而巳其民无嗜慾

自然而巳自然者不資於外也不知樂生不知惡死故无夭殤不知親巳不知

踈物故无愛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順故无利害理无生死故无所樂惡理无愛憎故无所親踈

理无逆順故无所利害也都无所愛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熱斫撻无傷

痛指擿无痟癢至和者无物能傷熱溺痛癢實由矜懼義例詳於下章痟癢酸痟也義見周官乗空如履實寢

(⿱艹石)處牀雲霧不硋其視雷霆不亂其聽美惡不滑其心山谷不躓

其歩神行而巳至順者无物能逆也黃帝旣寤亦寄之眠寤耳聖人无眠覺也怡然自得召天老

力牧太山稽三人黃帝相也告之曰朕閒居三月齋心服形思有以養身治物

之道弗獲其術身不可養物不可治而精思求之未可得疲而睡所夢(⿱艹石)此今知至道不可

以情求矣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艹石)不可以情求則不能以情告矣又二

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幾(⿱艹石)華胥氏之國而帝登假假當爲遐百姓號之二百

餘年不輟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見山海經山上有神人焉凝寂故稱神人吸風

飲露不食五榖旣不食榖矣豈復須吸風飲露哉蓋吐納之貌不異於物耳心如淵泉形如處女

盡柔虚之極者其天姿自粹非養而不衰也不偎不愛偎亦愛也芻狗萬物恩无所偏偎音隱偎仙聖爲之臣仙壽考之

跡聖治丗之名不畏不怒愿慤爲之使畏威也若此豈有君臣役使之哉尊卑長短各當其分固此而𭔃稱耳不施

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斂而巳无愆愆蹇乏也隂陽常調日月常明四

時常(⿱艹石)(⿱艹石)風雨常均字育常時年榖常豐而土无札傷人无夭惡

物无疵厲鬼无靈響焉天人合德隂陽順序昏明有度災害不生故道合二儀契均四時老子曰以道涖天下者其鬼不神

列子師老商氏友伯髙子進二子之道乗風而歸莊子云列子御風而行冷然善旬五日而

後反蓋神人禦冦稱之也尹生聞之從列子居數月不省舎因間請蘄其術者十

反而十不告尹生懟而請辭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數月意不巳又往

從之列子曰汝何去來之頻尹生曰曩章戴有請於子章戴尹生名子不

我告固有憾於子今復脫然是以又來列子曰曩吾以汝爲逹曩昔

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將告汝姬居所學於夫子者矣自吾之事夫子

(⿱艹石)人也夫子謂老商(⿱艹石)人謂伯髙三年之後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

夫子一眄而巳實懷利害而不敢言此匿怨藏情者也故眄之而巳五年之後心庚念是非口庚言

利害庚當作更夫子始一解顔而𥬇是非利害丗間之常理任心之所念任口之所言而无矜忞於鬯懷内外如一不循

踰於匿而不顯哉欣其一致聊寄𥬇焉七年之後從心之所念庚无是非從口之所言庚

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並席而坐夫心者何寂然而无意想也口者所然然而自吐納也(⿱艹石)順心之極則无是非

任口之理財无利害道契師左同位比肩故其冝耳九年之後橫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

我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歟亦不知夫子之爲我師

(⿱艹石)人之爲我友内外進矣心旣无念口旣无違故能恣其所念縱其所言體道窮宗爲也津梁終日念而非我念終日言

而非我言若以无念爲念无言爲言未造於極也所謂无爲而无不爲者如斯則彼此之異於何而求師資之義將何所施故曰内外盡矣而後眼

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心凝形釋骨肉都融不覺形之所𠋣

足之所履隨風東西猶术葉幹殻竟不知風乗我邪我乗風乎

耳鼻口各有攸司令神凝形廢无待於外則視聽不資眼耳臰味不頼鼻口故六藏七孔四支百節塊然尸居同爲一物則形奚所𠋣足奚所履我之乗風風

之乗我孰能辨也今女居先生之門曽未浹時而懟憾者再三女之片體將

氣所不受汝之一節將地所不載用其情有其身則肌骨不能相容一體將无所𭔃豈二儀之所能覆載

虚乗風其可幾乎尹生甚怍屏息良乆不敢復言列子問𨵿尹曰至

人濳行不空不空者實有也至人動止不以實有爲閡者也郭象曰其心虚故能御羣實也蹈火不熱行乎萬物

之上而不慄向秀曰天下楽推而不猒非吾之自高故不慄者也請問何以至於此𨵿尹白是純

氣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至純至眞卽我之性分非求之於外愼而不失則物所不能害豈智計勇敢而得冒歩艱

SKchar魚語汝魚當作吾凡有貌像聲色者皆物也上至聖人下及艮蟲皆形聲之物以形聲相觀財无

殊絶者也物與物何以相逺也向秀曰唯无心者獨逺耳天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巳餉

曰同是形色之物耳未足以相先也以相先者唯自然也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有旣无始則所造者

无形矣形旣无終則所止者无化矣造音作夫得是而窮之者焉得爲正焉㝷形聲欲窮其終始者亦焉得

至極之所乎彼將處乎不深之度即形色而不求其終始者不失自然之正矣深當作淫而藏乎无端之

至理豈有隱藏哉彺而不執故冥然无迹端崖不見游乎萬物之所終始乗理而无心者則常與萬物並遊豈得無終始

之迹者乎壹其性養其氣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氣壹德純者豈但自通而巳哉物之所至皆使

无閡然後通濟羣生焉造音操(⿱艹石)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自然之分不虧則形

神全一憂患奚由而入也夫醉者之墜於車也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

異其神全也乗亦弗知也墜亦弗知也此借麤以明至理之必然也死生驚懼不入

乎其𦙄是故遌物而不慴向秀曰遇而不恐也彼得全於酒而猶(⿱艹石)向秀曰醉故失

其所知耳非自然无心也而況得全於天乎向秀曰得全於天者自然无心委順至理也聖人藏於天故物

莫之能傷也郭象曰不闚性分之外故曰藏也列禦宼爲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貫弦窮鏑

措杯水其肘上手停審故杯水不傾發之鏑矢復沓郭象曰矢去也箭鏑去復往沓方矢復寓

郭象曰箭方去未至的以復𭔃杯於射言敏㨗之妙也當是時也猶象人也伯昏无人曰是射之

雖盡射之理面不能不以矜物也非不射之射也忘其能否雖不射而同乎射也當與汝登髙山履

危石臨百仞之淵(⿱艹石)能射乎内有所畏懼則失其射矣於是无人遂登髙山履危

石臨百仞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禦宼而進之禦㓂伏地幵

流至踵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闚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

不變郭象曰揮斥猶縱放也夫徳充於内則神滿於外无逺近幽深所在皆明故審安危之機而泊然自得也今汝怵然有恂目

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郭象曰不能明至分故有懼而所喪者多矣豈唯射乎范氏有子曰子華

善養私名遊俠之徒也舉國服之有寵於晉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

偏視晉國爵之口所偏肥晉國黜之𦘺薄游其庭者侔於朝子華

使其俠客以智鄙相攻彊弱相凌雖傷破於前不用介意終日夜以

此爲戲樂國殆成俗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經坰外坰郊野之外也宿

於田更商丘開之舎更當叟 -- 臾 ?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與言子華之名勢

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貧貧者冨商丘開先窘於飢寒潜於牖

北聽之因假糧荷畚之子華之門子華之門徒皆丗族也縞衣乗軒

緩歩闊視顧見商丘開年老力弱面目黎黒衣冠不檢莫不眲之

旣而狎侮欺詒攩㧙挨抌攩音晃祕音扶閉挨音烏待抌音都感切二所不爲商丘開

常无愠容而諸客之技單憊於戲𥬇遂與商丘開俱乗髙臺於衆

中漫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賞百金衆皆競應商丘開以爲信然遂先

投下形(⿱艹石)飛鳥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於地骪骨无䃣范氏之黨以爲偶然末詎怪也因

復指河曲之淫隅曰彼中有寶珠泳可得也商丘開復從而泳之

潜行日泳旣出果得珠焉衆昉同疑昉始子華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俄

而范氏之藏大火子華曰(⿱艹石)能入火取錦者從所得多少賞(⿱艹石)商丘

開往无難色大火往還埃不漫身不焦范氏之黨以爲有道乃共謝

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誕子誕欺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

愚我也子其聾我也子其盲我也敢問其道商丘開曰吾亡道雖吾

之心亦不知所以雖然有一於此試與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舎

也聞譽范氏之勢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冨者貧貧者冨吾誠之无

二心故不逺而來及來以子黨之言皆實也唯恐誠之之不至行之

之不及不知形體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巳物亡迕者如斯

而巳今昉知子黨之誕我我内藏猜慮外衿觀聽追幸昔日之不焦

溺也怛然白熱惕然震悸矣水火豈復可近哉自此之後范氏門徒

路遇乞見馬醫弗敢辱也必下車而揖之宰我聞之以告仲尼仲尼

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動天地感鬼神橫六合而无

逆者豈伹履危險入水火而巳哉商丘開信僞物猶不逆況彼我皆

誠哉小子識之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鴦者能養野禽獸委食於

園庭之内雖虎狼鵰鶚之𩔖无不柔者雄雌在前孳尾成羣異𩔖雜

居不相搏噬也王慮其術終於其身令毛丘園傳之梁鴦曰鴦賤役

也何術以告爾懼王之謂隱於爾也旦一言我養虎之法凡順之則

喜逆之則怒此有血氣者之性也然喜怒豈妄發哉皆逆之所犯也

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與之爲其殺之之怒也恐因殺以致怒不敢以全物與

之爲其碎之之怒也恐因其用力致怒時其饑飽達其怒心向秀曰達其心之所以怒而順之也

虎之與人異𩔖而媚養已者順也殊性而愛媚我順之故也故其殺之逆也所以害物逆其

然則吾豈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順之使喜也夫喜之復也必怒怒

之復也常喜皆不中也不處中和勢極則反必然之數今吾心无逆順者也則鳥獸

之視吾猶其儕也故游吾園者不思髙林曠澤寢吾庭者不願深山

幽谷理使然也聖人所以陶運羣生使各得其性亦猶役人之能將養禽獸使不相殘害也顔回問乎仲尼曰

吾甞濟乎觴深之淵矣津人操舟(⿱艹石)神吾問焉曰操舟可學邪曰可

能游者可敎也善游者數能向秀曰其數自能也言其道數必能不懼舟也乃若夫沒人則未

甞見舟而謖操之者也謖起也向秀曰能矜𣳚之人也吾問焉而不告敢問何謂也仲

尼曰𧮒吾與(⿱艹石)玩其文也久矣而未達其實而固且道與見操舟之可斈則是

玩其文未悟沒者之自能則是未至其實今且爲汝說之也能游者可敎也輕水也善游者之散能也

忘水也亡水則无矜畏之心(⿱艹石)夫沒人之未甞見舟也而謖操之也彼視𣶒者

陵視舟之覆猶其車却也覆却萬物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神明所居

故謂之舎惡往而不暇所遇皆閒暇也以瓦摳者巧以鉤摳者憚以黃金摳者惛

互有所投日摳郭象曰所要愈重則其心愈矜也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重外者撰内

内外遺輕重則无巧拙矣孔子觀於吕梁懸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黿鼉魚鼈之

所不能游也見一丈夫游之以爲有苦而欲死者也使弟子益流而

承之數百歩而出被髮行歌而游於棠行棠當作塘行當作下孔子從而問之

曰吕梁懸水三十仞流沬三十里黿鼉魚鼈所不能游向吾見子道

道當爲蹈以爲有苦而欲死者使弟子並流將承子子出而被髮行歌

吾以子爲鬼也察子則人也請問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

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齎俱入與汨偕出齎汨者水迴入涌出之貌從水之道而不

爲私焉此吾所以道之也孔子曰何謂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也曰

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故猶素也任其眞素則所遇而安也長於水而安於水性也

之理則物莫之逆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自然之理不可以智知知其不可知謂之命也仲尼適楚岀

於林中見痀僂者承蜩猶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

也五六月纍堄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向秀曰累二丸而不墜是用手之停審也故承蜩所失者不過錙銖

之閒纍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纍五而不墜猶掇之也用手轉審則无所失者也

處也(⿱艹石)橜株駒崔譔曰橜株駒断樹也吾執臂(⿱艹石)槁木之枝天地之大萬物之

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爲而不得郭象曰遺

彼故得此也孔子顧謂弟子曰用志不分乃疑於神分猶散意專則與神相似者也其痀僂

文人之謂乎文人曰汝逢衣徒也亦何知問是乎脩汝所以而後載

言其上脩治也言治汝所用仁養之術反於自然之道然後可載此言於身上也海上之人有好漚鳥者每旦

之海上從漚鳥游漚鳥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心和而形順者物所不惡住當作數其父曰

吾聞漚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

心動於内形變於外禽鳥猶𮗜人理豈可詐哉故曰至言去言至爲無爲齊智之所知則淺矣

言爲都忘然後物无疑心限於智之所知則失之逺矣或有疑丈人假僞形以獲蟬海童在和心而鷗游二情相背而同不忤物夫立言之本各有攸趣似(⿱艹石)

乖互㑹歸不異者蓋丈人明夫心慮專一猶能外不駭物況目然冥至形同於木石者乎至於海童誠心充於内坦蕩形於外雖未能利害兩忘猜忌兼消然

輕羣異𩔖亦无所多怪此二喻者蓋假近以徵逺借未以明本耳趙襄子率徒十萬狩於中山火畋曰狩藉芿

燔林扇赫百里有一人從石壁中出隨煙燼上下衆謂鬼物火過徐

行而出(⿱艹石)無所經渉者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竅人也氣

息音聲人也問奚道而處石奚道而入火其人曰奚物而謂石奚物

而謂火此則都不覺有石火何物而能閡之襄子曰而嚮之所出者石也而嚮之所渉

者火也其人曰不知也不知之極故得如此魏文侯聞之問子夏曰彼何人哉子

夏曰以商所聞夫子之言和者大同於物物無得傷閡者游金石蹈

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奚不爲之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雖然

試語之有暇矣夫因心以刳心借智以去智心智之累誠盡然所遣心智之跡猶存明夫至理非用心之所體忘言之則有餘暇矣

侯曰夫子奚不爲之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爲者也文侯大說

有能之而能不爲者有能之而不能不爲者有不能而疆欲爲之者有不爲而自能者至於聖人亦何所爲亦何所不爲亦何所能亦何所不能俛仰同俗升

降随物竒功異迹未甞蹔顯體中之絶妙處萬不視一焉此卷自始篇至此章明順性命之道而不係著五情專氣致柔誠心无二者則處水火而不燋溺渉

木石而不挂硋觸鋒刃而无傷殘履危險而无巔墜萬物靡逆其心入獸不亂羣神能獨游身能輕舉耳可洞聽目可徹照斯言不經實駭常心故試論之夫

隂陽遞化五才偏育金土以母子相生水火以燥濕相乗人性以靜躁殊途升降以所能異情故有雲張之翰淵濳之鱗火遊之䑕木藏之蟲何者剛柔炎凉

各有牧冝安於一域則困於餘方至於至人心與无氣𤣥合體與隂陽冥諧方圓不當於一象温涼不值於一器神定氣和所乘皆順則五物不能逆寒暑不

能傷謂含德之厚和之至也故常无死地豈用心去就而復全哉蹈水火乘雲霧履高危入甲兵未足怪也有神巫自齊來處於

鄭命曰季咸知人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歳月旬日如神鄭人見

之皆避而走向秀曰不喜自聞死日也列子見之而心醉向秀曰迷惑其道也而歸以告壷丘

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爲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郭象曰謂季咸之至又過於夫子也

子曰吾與汝旣其文未旣其實而固得道與衆雌而无雄而又奚卵

向秀曰夫實由文顯道以事彰有道而无事猶有雌无雄耳今吾與汝雖深淺不同然俱在實位則无文相發矣故未盡我道之實也此言至人之唱必

有感而後和者也而以道與丗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向秀曰元其一方以必信於世故可

得而相也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日列子與之見壷子出而謂列子曰譆

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列子入

涕泣沾衾以告壷子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向秀曰塊(⿱艹石)土也罪乎不誫不止

罪或作萌向秀曰萌然不動亦不自止與枯木同其不華死灰均其寂魄此至人无感之時也夫至人其動也天其靜也土其行也水流其湛也淵嘿淵嘿之

與水流天行之與地止其於不爲而自然一也今季咸見其尸居而坐忘即謂之將死見其神動而天隨便爲之有生苟无心而應感則與變升降以丗爲量

然後足爲物主而順時无極耳豈相者之所覺哉是殆見吾杜德幾也向秀曰德幾不發故曰杜也甞又與來

明曰又與之見壷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

灰然灰或作全有生矣吾見杜權矣有用而无利故謂之杜權列子入告壷子壷子曰

向吾示之以天壤向秀曰天壤之中覆載之功見矣比地之文不猶外乎名實不入向秀曰任自然而覆載則名利之作

皆爲棄物而機發於踵郭象曰常在極上起此爲杜權是殆見吾善者幾也向秀曰有善於

彼彼乃見之明季咸之所見者淺矣甞又與來明曰又與之見壷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

先生坐不齋或无坐字向秀曰无往不平混然一之以管窺天者莫見其崖故以不齊也吾无得而相焉試齋

將且復相之列子入告壷子壷子曰向吾示之以太沖莫眹向秀曰居太沖

之極皓然泊心𤣥同萬方莫見其迹是殆見吾衡氣幾也衡平鯢旋之潘爲淵止水之

潘爲淵流水之潘爲淵濫水之潘爲淵沃水之潘爲淵氿水之潘爲

淵雍水之潘爲淵汧水之潘爲淵𦘺水之潘爲淵是爲九淵焉此九水名義見

爾雅夫水一也而隨髙下夷險有泂激流止之異似至人之心因外物難易有動寂進退之容向秀曰夫水流之與止鯢旋之與龍躍常淵然自君未始失其

靜黙也郭象曰夫至人用之則行舎之則止雖波流凢變治亂紛紜(⿱艹石)居其極者常澹然自得泊乎无爲也甞又與來明日又與

之見壷子立末定自失而走壷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報

壺子曰巳滅矣巳夫矣吾不及也壺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

向秀曰雖進退同羣而常深根寧極也吾與之虚而猗移向秀曰无心以隨變也不知其誰何向秀曰无然无

因以爲茅靡因以爲波流故逃也茅靡當爲頺靡向秀曰變化頽靡也事波流利化不因則爲之非我我雖

不爲而與羣俯仰夫至人一也然應出變而時動故相者无所用其心自失而走者也然後列子自以爲未始學而歸

三年不出向秀曰棄人事之近務也爲其妻爨向秀曰遺耻辱食狶如食人向秀曰忘貴賤也於事无

向秀曰无⿺辶商无莫也雕瑑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向秀曰雕瑑之文復其真朴則外事去矣㤋然而封

向秀曰眞不散也戎或作哉壹以是終向秀曰遂得道也子列子之齊中道而反驚人之推敬於巳故

不敢遂進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惡乎驚吾食於

十漿客舎賣漿之家而五漿先饋人皆敬下之也伯昏瞀人曰(⿱艹石)是則汝何爲驚巳

曰夫内誠不解郭𧰼曰外自矜飾内不釋然也形諜成光郭𧰼曰舉動便辟成光儀以外鎭人心

矜嚴服物内實不足使人輕乎貴老使人輕而尊長之者由其形諜成光故也而𩐋其所患郭象曰以美形動物

則所患亂至也夫漿人特爲食羮之貨多餘之嬴所貨者羹食所利者盈餘而巳其爲利也

薄其爲權也輕而猶(⿱艹石)郭象曰權輕利薄可无求於人而皆敬已是髙下大小无所失者而況萬乗

之主身勞於國而智盡於事所以不敢之齊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

是以驚推此𩔖也則貨輕者望利薄任重者責功多伯昏瞀人曰善哉觀乎汝知驚此者是善觀察者也

汝處已人將保汝矣(⿱艹石)黙然不自顯曜適齊之與處此皆无所懼苟違此義所在見保矣无幾何而往則

戸外之屨滿矣歸之果衆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頥敦堅立有

閒不言而出賔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徒跣而走曁乎門問曰先生

旣來曽不廢藥乎廢置也曽无善言以當藥石也曰巳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

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順乎理以接物則物不保之今背理而感物求物不保不可得而汝不能使人

无汝保也郭象曰任平而化則无感无求无感无求乃不相保而焉用之感也汝用何術乃感物如此乎感豫出

郭象曰先物施惠惠不因彼䂊出而異者且必有感也摇而本身又无謂也必𢘆使物感巳則彼我之性動

與汝遊者莫汝告也皆摇本之徒不能相啓悟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小言細巧易以感人

故爲人毒害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不能相成濟也楊朱南之沛老聃西遊於秦邀

於郊至梁而遇老子莊子云楊子居子居或楊朱之字又不與老子同時此皆寓言也老子中道仰天而

歎曰始以汝爲可敎今不可敎也與至人遊而未能去其矜夸故曰不可敎者也楊子不荅至舎

進涫漱巾櫛脫履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夫子仰天而歎曰始以汝

爲可敎今不可敎弟子欲請夫子辭行不閒是以不敢今夫子閒矣

請問其過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誰與居汝云何自居處而夸張(⿱艹石)此使物故歎之乎

(⿱艹石)辱盛德(⿱艹石)不足不與物競則常處卑而守約也楊朱蹵然變容曰敬聞命矣其

往也舎迎將家客舎家也公執席妻執巾櫛舎者避席煬者避竈厚自蔵異

則物憚之也其反也舎者與之爭席矣自同於物物所不惡也楊朱過宋東之於逆旅

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惡惡者貴而美者賤楊子問其

故逆旅小子對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惡者自惡吾不知

其惡也楊子曰弟子記之行賢而去自賢之行安往而不愛哉失驕盈矜

鬼神人道之所不與虚巳以脩理天下之所樂推以此而往孰能距之天下有常勝之道有不常勝之道常

勝之道曰柔常不勝之道曰彊三者亦知亦當作易而人未之知故上古之

言彊先不巳(⿱艹石)所勝在巳下者耳柔先出於巳者不與物競則物不能如也先不巳(⿱艹石)

至於(⿱艹石)巳則殆矣遇敵必危之也先出於巳者亡所殆矣理常安也以此勝一身(⿱艹石)

徒以此任天下(⿱艹石)徒謂不勝而自勝不任而自任也夫體柔虚之道處不競之地雖一身

之貴天下之大无心而御之同於徒矣徒空黙之謂也郭象曰聽耳之所聞視目之所見知止其所不知能止其所不能用其自用爲其自爲順性而不競於

物者此至柔之道也故舉其自舉持其自持旣无分銖之重而我无力焉粥子曰欲剛必以柔守之欲彊必以

弱保之守柔不以求剛而自剛保弱不以求彊而自彊故剛彊者非欲之所能致也積於柔必剛積於弱必彊

觀其所積以知禍福之郷禍福生於所積也彊勝不(⿱艹石)巳至於(⿱艹石)巳者剛必有折也

柔勝出於巳者其力不可量老聃曰兵彊則滅王弼曰物之所惡故必不得終焉木彊

則折彊極則毁矣柔弱者生之徒堅彊者化之徒狀不必童章當作同而智童

智不必童而狀童聖人取童智而遺童狀衆人近童狀而䟽童智狀

與我童者近而愛之狀與我異者䟽而畏之有七尺之骸手足之異

戴髮含齒𠋣而趣者謂之人而人未必无獸心雖有獸心以狀而見

親矣傅翼戴角分牙布𤓰仰飛伏走謂之禽獸而禽獸未必无人心

雖有人心以狀而見䟽矣庖犧氏女媧氏神農氏夏后氏蛇身人面

牛首虎鼻此有非人之狀而有大聖之德人形貌自有偶與禽獸相似者古諸聖人多有竒表所謂

蛇身人靣非𬒳鱗臆行无有四支牛首虎鼻非戴角垂胡曼頞解頷亦如相書龜背鵠歩鳶肩鷹啄耳夏桀殷紂魯桓楚穆

狀貌七竅皆同於人而有禽獸之心而衆人守一狀以求至智未可㡬

也黃帝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帥熊羆狼豹貙虎爲前驅鵰鶡鷹

鳶爲旗幟此以力使禽獸者也堯使䕫典樂擊石拊石百獸率舞簫

韶九成鳳皇來儀此以聲致禽獸者也然則禽獸之心奚爲異人形

音與人異而不知接之之道焉聖人无所不 无所不通故得引而

使之焉禽獸之智有自然與人 者其齊欲攝生亦不假智於人也

牡牡相偶母子相親避乎依險違寒就温居則有羣行則有列小者

居内壯者居外飲則相㩦食則鳴羣太古之時則與人同處與人並

德純者禽獸不忌也帝王之時始驚駭散亂矣逮於末丗隱伏逃竄以避患

人有害物之心物亦知避之也今東方介氏之國其國人數數解六畜之語者蓋偏

知之所得夫龜龍甲鱗之宗麟鳳毛羽之長爰逮蜎飛蠕動皆鳴呼相聞各有意趣共相制御豈異於人但人不能解因謂禽獸之聲无有音

章是以窮理備智則所通萬途因事偏達偶識一條春秋左氏傳曰介葛盧聞牛鳴日是生四子盡爲犧矣太古神聖之人備知

萬物情態悉解異𩔖音聲㑹而聚之訓而受之同於人民故先㑹劉

神魑魅禹朝羣神於㑹稽是也次達八方人民未聚禽獸蟲蛾百獸率舞是也言血氣之

𩔖心智不殊逺也神聖知其如此故其所敎訓者无所遺逸焉宋有

狙公者好養猿𠋫者因謂之狙公也愛狙養之成羣能解狙之意狙亦得公之心損其

家口充狙之欲俄而匱焉將限其食恐衆狙之不馴於巳也馴音先誑

之曰與(⿱艹石)茅栗朝三而暮四足乎衆狙皆起而怒俄而曰與(⿱艹石)

朝四而暮三足乎衆狙皆伏而喜物之以能鄙相籠皆猶此也聖人

以智籠羣愚亦猶狙公之以智籠衆狙也(⿱艹石)實不虧使其喜怒哉紀

渻子爲周宣王養𨷖鷄十日而問鷄可𨷖巳乎曰未也方虚驕而恃

无實而自矜者十日又問曰未也猶應影嚮按悟之速十日又問未也猶疾視而

盛氣常求敵面必已之勝十日又問曰幾矣鷄雖有鳴者巳无變矣彼命敵而我不應忘

勝負望之似木鷄矣其德全矣至全者更不似血氣之𩔖異鷄无敢應者反走耳

德全者非但巳无心乃使外物不生心郭象曰養之以至於全者猶无敵於外況自全乎惠盎惠盎惠施之族見宋康王康王

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之所說者勇有力也不說爲仁義者也客將

何以敎寡人惠盎對曰臣有道於此使人雖勇刺之不入雖有力擊

之弗中大王獨无意邪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聞也惠盎曰夫刺

之不入擊之不中此猶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雖有勇弗敢刺雖有

力弗敢擊夫弗敢非无其志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夫无

其志也未有愛利之心也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驩然

皆欲愛利之此其賢於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獨无意邪處卿大夫

士民之上故言四累也宋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也惠盎對曰孔墨是巳孔丘墨

翟无地而爲君無官而爲長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頸舉踵而願安

利之今大王萬乗之主也誠有其志則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其賢

於孔墨也遠矣宋王無以應惠盎趨而出宋玉謂左右曰辯矣客之

以說服寡人也


列子沖虚至徳眞經卷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