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洪秀全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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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當時錢江說出胡虜氣數將盡,馮逵不勝之喜,便問錢江怎的見得?

  錢江答道:「自古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方今滿帝無道,信任嬖臣,煙塵四起,活似個亡國樣子。且近年黃河決潰,長安城無故自崩,水旱瘟疫,遍於各地,皆不祥之兆。謀復祖國,此其時矣!兩年前浙江童謠說道:『三十萬兵動八方,天呼地號沒處藏﹔安排白馬接紅羊,十二英雄勢莫當』。據童謠看來,上句三十萬兵動八方,明年正是道光三十年,這時定然刀兵大起的了﹔第二句得見這次兵戈聲勢,非同小可﹔未二句便是有英雄崛起的意思了!某前者夜觀天象,見南方旺氣正盛,將星聚於桂林,他日廣西一帶,豪傑不少。足下既有這等大志,自今以後,物色英雄,密圖大事,若徒把這一般話,掛在口頭,雖日日憤激,怎能濟事?某此番不遠千里,來到貴省,正為此意。若不是這樣,彼區區縣令幕府,怎能籠絡鄙人呢?」馮逵聽那一席話,便道:「先生天人,令馮某佩服不置!自今以後,願不時教誨為幸!」錢江道:「不是小弟自誇,苦有機會成就這一件事,不過如探囊取物!不知足下在廣東,也曾得有同志麼?」馮逵道:「同志中人本不易得。所見有洪秀全者,真英雄也!此人就是本縣人氏,生有龍鳳之姿,大日之表。且胸懷大志,腹有良謀。少年曾進洪門秀士,因不屑仕進,只在家中讀書,今年已三十,正和小弟同硯唸書。若得此人共事,不愁大事不成!改日便當和他拜謁先生,共談心曲,你道如何?」錢江道:「小弟幕裡談話不便,不必客氣,不勞足下來見。就請以明天午刻為期,足下到這地少候,同往謁見洪先生罷了!」馮逵喜道,「如此甚好。」看看夕陽西下,二人便說「我們散罷!」各自握手而別。

  且說錢江回至幕裡,暗忖馮逵這人,到有一副熱心。惜乎性情太急,若不加以陶養,將來或誤大事。但所談洪秀全,不知是怎樣的人?待明天會他一會,再不得天明。一到天明起了身,梳洗已畢,用過早飯,可巧這日又沒什麼事幹,恐誤了與馮逵相約期限,便獨自一人,走出縣衙,依著舊路而來。到了昨天談話處,已見一人在這裡等候。錢江仔細一望,不是別個,正是馮逵。錢江喜道:「雲翁如何先期早到,想勞久候了!」馮逵急迎道:「既承夙約,怎敢失信?」說罷,便攜手同行。

  一路所經,但見山勢崇隆,樹林幽雅,流泉有韻,百鳥飛嗚。錢、馮二人正在賞玩,忽林後轉出一人,大喝道:「你兩人幹得好事!連日在山林裡圖謀不軌,要背反朝廷,都被我探聽明白。我今便要往縣裡出首,看你們怎的逃去?」馮逵聽說大驚,急行回視,大笑道:「孝翁休惡作劇,驚煞人也!」錢江急問那人是誰?馮逵答道:「此人就是某所說洪君的次兄,雙名仁達,別號孝庵的便是。倒是同志。方才說那些話,不過相戲耳!」洪仁達便向錢江聲諾,展問姓字。錢江回過。洪仁達就在林下剪拂過了。仁達道:「昨天雲翁對某的兄弟說及先生大名,不勝仰望!巴不得急到縣裡拜謁先生。今天倒蒙枉駕,很過意不去!」錢江道:「君家兄弟如此熱心,某真相見恨晚也!」馮逵和洪仁達一齊謙讓。一路上又說些閒話。

  馮逵忽指著前面一人說道:「洪大哥親自來接也!」錢江舉頭一望,但見那人生得天庭廣闊?地閣豐隆,眉侵入鬢,眼似流星,長耳寬頤,豐顴高准,五尺以上身材,三十來歲年紀。頭戴濟南草笠,身穿一領道裝長服,腳登一雙蒲草鞋兒,手執一柄羽毛扇子。錢江不禁暗地裡喝一聲采!約摸遠離二三丈,那人就拱手道:「勞先生這行至此,折殺洪某了!」說罷納頭便拜。

  錢江急回過禮說道:「刀筆小吏,何勞遠接?足下可不是云翁說的洪秀全哥哥麼?」那人答道:「小可正是姓洪!原名仁活,字秀泉,後隱名於此,改名秀全。昨天聽得雲翁說起先生盛名,抵以貴幕裡談話不便,未敢造次進謁,今蒙枉顧,足慰生平!」錢江大喜。

  四人同行,不多時,早到一個山寺。這寺雖不甚寬廣,卻也幽靜。錢江在門外觀看一會,才攜手進寺。轉彎抹角,正是「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真個好所在!秀全導至一密室,分賓主坐下。秀全卸去濟南草笠,露出頭上完發蓬蓬。錢江大驚道:「原來洪君是個道者,某真失敬了!」秀全道:「那裡說?小弟不忍徇異族薙發制度,削棄父母的毛血,喬扮道裝,無非免暴官污吏的捕風捉影。若中原未復,反甘心作方外人,弟所最鄙。先生休再疑慮!但恐此事非同小可,縱有熱誠,沒從著手,也是枉然!若得先生曲賜教誨,實為萬幸!」錢江便答道:「自甲申遭變以來,屢起革命,亦足見人心未忘祖國也!吳三桂誤於前而悔於後,本不足以服人心,且日暮途窮,卒以致敗。自是滿洲勢力完固,雖呂留良、曾靜、戴名世之徒,鼓吹風潮,終難下手,亦勢為之耳。嘉慶間川、湖以邪教起事,尚縱橫數省,震動八方。況足下以命世之傑,具復國之誠,伸大義於天下,名正言順,誰不望風歸附?方今朝廷失道,盜賊紛起,足下因其勢用之,總攬賢才,拯扶饑溺,此千載一時之機也,惟足下圖之!」秀全聽罷,大喜道:「先生之言,洞中機要。奈今廣東人民,風氣未開,沉迷不醒,若要舉義,計將安出?」錢江又道:「廣東濱臨大海,足下舟師未備,糧械未完,非用武之地也﹔廣西地形險阻,豪傑眾多,又無糧食不敷之患,大鯉魚、羅大綱等,雖綠林之眾,然皆聚眾數千,勢不為弱!足下若攜同志士,間道入廣西,撫其眾,勉以大義,旌旂所指,當如破竹!然後取長沙,下武昌,握金陵之險要,出以幽、燕,天下不難定也!」秀全避席謝道:「先生名論,頓開茅塞!但廣西一路,不知何時可行?」錢江道:「且勿造次。方今中外通商之始,外教流行最盛,足下當潛身教會,就借傳道為名,直入廣西行動。一來可以勸導人心,二來足下起事,和外國同一宗教,可免外人干預,實為兩便。成事之後,制度由我。逆取順守,足下以為何如?」這一席話,說得洪秀全歎服不置。便請錢江齊入廣西,共圖大事。錢江道:「這又不能。足下先宜進身教會裡,就借傳道為名,直入廣西,才好行動﹔若是不然,足下到了廣西,便算個別省的人氏,稍有舉動,反令人疑心,不免誤卻大事。足下且寬心!日前縣令前赴省會,謁見總督林公,那林公還贊本縣的事務辦得妥當。後來縣主說出某的名字,林公不勝之喜。正要請某到督衙裡去。某若得這個機會,結納三五豪商,憑三寸不爛之舌,說他們協助軍需,如此不憂大事不成!」說罷,秀全見錢江議論縱橫,確有見地,便道:「先生此論,洪某受益不少。自今以後,常常賜教可也!」

  正說話間,見一人岸然直進房裡。錢江見那人赤著雙足,頭帶箬笠,手挽犁鋤,氣象粗豪,像個農夫模樣,心裡倒覺詫異,只得起迎。秀全道:「先生不必拘禮!這是長兄仁發,別號道生,隱居寺裡,已有數年。方才在後園種菜消遣!雖生得性情戇直,卻懷著一副熱誠,彼此均是同志,就請同坐談心。但有失禮,先生幸勿見怪!」錢江道:「英雄韜晦,今古一般,那有見怪之理?君家兄弟如此志氣,怎不令人見愛!」洪仁發向錢江通問姓名,錢江答過。仁發道:「原來昨天雲山兄說的就是先生,想煞我了!今日幸會!」錢江謙讓一回,各人又談了一會話,看看天色漸晚,馮逵說道:「天時晚了,先生不便回衙,就請在這裡用過晚飯,再作竟夕之談。」錢江道:「不必客氣!小可回衙還有公事,改日再談罷。」說罷,便要辭退。洪家兄弟那裡肯依。錢江度強不過,只得坐下。只聽仁發道:「一頓晚飯又沒有菜,留來留去做甚麼?」仁達勸他退下,才退了出去。秀全道:「家兄性直,出語傷人,好過意不去。」錢江道:「那等正是任事之人,休小覷他也!」馮逵隨轉出來,囑咐仁發,打點晚膳,都是雞鴨蔬菜之類,不一時端上來,仁發開了一壇酒,齊肅錢江入席。錢江本欲謙讓,又恐仁發搶白,只得坐了客位。各人一齊坐下。秀全道:「今日此會,良非偶然!某當與諸君痛飲一醉。」說罷,舉杯相勸。仁發見各人勸來勸去,忍耐不得,一頭飲一頭吃,各人見他素性如此,且不理他。

  飲了一會,又談些心曲,正說得入港,仁發見酒尚未完,肴已將盡,便再到廚裡,又宰了一頭雞,煮得熱噴噴的上來。馮逵道:「我們只顧說,還是仁發兄省得事呢!」仁發道:「這是飲吃的時候,談了好半天,還要說什麼?」各人聽了,一齊笑起來。直飲至三更時分。錢江道:「酒太多了,請撤席罷!」秀全自覺有七分酒意,便說一聲簡慢,各自離席,仁發卻將杯盤端下去。幾人再談一會,已是二更天氣了。秀全道:「某有一言,不知先生願聞否?」錢江道:「既是知己,還怕怎的?有話只管說便是。」秀全便道:「先生明天准要回衙去!某不敢強留,致誤先生公事。但恐他日再會,比不得今夕齊全,不如我們幾人當天結義,共行大志,你道如何?」錢江道:「此事正合弟意,准可行之!」秀全大喜。馮逵、仁達、仁發自沒有不願。當下五人焚香表告天地,誓要戮力同心,謀復祖國﹔若背此盟,天誅地滅。各人祭告已畢,仁發道:「如有一個背了明誓的,休教他撞在我手裡!」說罷連錢江都忍笑不住。幾人便重複坐下來,再談了一個更次而罷。是夜錢江宿於寺中。次朝一齊起來,梳洗已畢,錢江便要辭回。秀全不敢相強,恐礙了衙門公事,齊送錢江下山。到了山下,錢江道:「這裡回具衙不遠,不勞君等遠送,就此請回罷」!秀全便珍重了幾句,各人握手而別。當下錢江返至具署,才發付了公事,忽上房裡轉遞到一函,卻是林總督的聘書。那林總督本是福建人氏,雙名則徐,別號少穆,是個翰林出身,這時正任兩廣總督。雖識不得民族大義,卻有一片愛民之心,到是清國當時少有的人物了!錢江把來書看罷,覺書中有一種求賢若渴的語氣,暗忖這機會倒不容易:大則打動林公,圖個自立:小則結識豪商巨賈,接濟軍需,還勝過在這荒僻小縣。想罷,便攜著林公這一封書,人謁縣令張尚舉,具道要往督幕的意思。張尚舉道:「未生非百里才,本縣怎敢屈留先生,先生請自便。若有要事,還請賜函惠我,便是萬幸了!」錢江謙讓過,便辭了出來,一面報知洪秀全,一面打疊行程,別了張尚舉,望省城進發。

  才半天,早到了省城,尋著督衙,把名刺投將進去,林則徐不勝之喜,立即迎接入內。林則徐道:「先生不棄,辱臨敝署,不特本部堂之幸,實兩廣人民之幸也!」錢江道:「小可錢江,有什麼才力,偏勞大人錯愛。但得侍教左右,敢不盡心竭力以圖報!」林則徐聽罷,喜個不住。又談些時務,見錢江不假思索,口若懸河,十分歎服。侍役倒上兩盅茶,二人茶罷,則徐便令侍役送錢江到書房裡去。看官記著,自此錢江便在總督衙裡辦事了!巨說此時海禁初開,洋貨運進內地,日多一日,以洋務起家的很是不少。就中單說一家字號,名喚怡和。這「怡和行」三個字,婦孺通知,算得嶺南天字第一家的字號!那行裡東主,姓伍,別號紫垣,生得機警不過,本是個市廛班首。所有外商運來的貨物,大半由他怡和居奇。且外商初到,識不得內地情形,一切價目,皆由該商訂定。因此年年獲利,積富至一千萬有餘!內中貨物以鴉片為大宗,都是通商條約裡載得很明白的。怎奈林則徐雖知得愛民,還不懂得通商則例,以為鴉片是害人東西,便把那鴉片當作仇人一般,把洋商恨得要不的。追本求源,於是想嚴查鴉片,禁止入口。將發售鴉片的大行店盡行法辦,那怕華商不畏懼?好歹沒人代售鴉片,豈不是不禁自絕,還勝過和外人交涉?想罷,就失把個怡和行東主伍商查辦起來了!可巧那案情落在錢江手裡。錢江暗忖道:「林公意思,定要把伍商重辦。但按通商條約,本來辦不得伍商。這個商千萬家財,若由錢某手裡出脫了這一個人,他便感恩無地,那時要與他同謀大事,那有不從?」想了一想,早定了個主意,故意把案情延緩了數天。

  這時伍商的家人正在日日奔走官衙。走衙門拍馬屁的,又紛紛到恰和行裡尋著管事的人,你也說有什麼門路,我也說有什麼門路,還有一班就把錢江的名字說將出來。試想錢江是個總督特地聘用的人員,那個不信他好情面?那伍商的家人,自然要上天鑽地,找個門逕來交結錢江。

  那一夜初更時分,錢江還靠在案上觀書,忽見一人徘扉而入,乃是花縣張令幕裡同事的朱少農。背後隨著一人,年近五旬,面貌卻不認得,錢江急忙起迎讓坐。朱少農指著那人說道:「此敝友是富商伍紫垣的管家潘亮臣也!伍氏為鴉片案情,見惡於大府,非先生不能援手。所以托弟作介紹,投謁先生。」錢江道:「伍君罪不至死,但恐林帥盛怒之下,無從下手耳!」潘亮臣道:「先生既知敝友罪不至死,先生寧忍坐視?倘能超豁他一命,願以黃金萬兩為壽!希望救他則個。」錢江怒道:「某雖不才,豈為金錢作人牛馬?足下乃以此傲人耶!」朱少農急謝道:「愚夫不識輕重,冒犯先生。」錢江道:「某平生好救人,不好殺人,待林帥怒少平,有可效力之處,當為伍君出脫,不勞懸念也!」二人大喜,便拜謝而別。

  管教:英雄弄計,枉教青眼氣豪商﹔官吏交讒,竟被黃堂陷志士。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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