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塵天影/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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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縹渺情天別開幻境 辛勤精衛重謁仙真
编辑斷腸碑,即塵天影也。夷考當時,天傾西北,地陷東南。天傾時,各處神仙,紛紛震動。中天戒嚴,上帝特御通明殿,召集諸天神議事妥商修補之法。正在議論,忽得兩處詳奏,一為統管西北方天地尊君乾剛大帝,報據某月日傾倒天垣周圍十二萬里,壓斃人民若干。至今一角邊天,冷風攔入當者輒僵,請速籌修補云云。一為統管東南天地尊君坤柔大帝,亦報某月日全地陸沉,人民魚鱉,事後查得所沉之處,周圍三萬六千里,請速籌填補,免苦沉災云云。上帝聞奏。顧問諸天神,有何方略?當有九天玄女女媧娘娘出班俯伏金墀道:「臣女願承補天之役,考得西北天高寒,去中天極遠。今世界上自古及今,已死之癡男怨女,情意極濃,渺渺遊魂,無可位置。若假臣全權,在彼處造有情天一所,俾各魂修省其中,以成善果。彼等情意固結,摯愛彌綸。所補之天得真氣以膠牢,必可永遠不壞。」上帝聞奏,便道:「卿所奏甚是,朕恐天體空虛補非容易,此去有何方略?」女媧道:「該處有不週山,為共工所觸,山石高高下下苦不能平。臣女願將山頭觸下之石,選煉補天。此石與天空頗合,願吾主簡選一人同去,必能奏功。」正言間只見萬花總主杜蘭香也俯伏金階,奏稱:「臣統領群芳,西天駐紮,殊覺不便,願與女媧同去補天。補成之後,即帶著一班花神,住在此處,願吾主允准。」上帝大喜,立宣敕旨,著女媧、杜蘭香一同前往,相機行事。功成之後,封女媧為太君,杜蘭香為畹香宮幽夢靈妃,即帶各花神在該處宣揚花政。
女媧杜蘭香立即謝恩,星夜前往。既至天傾之處,即命手下神祗,將不週山石揀選,淬以溫柔之水,和以性情之膠,煉以炎上之爐,扇以既濟之火。凡三百六十旬,成五色明體寶石三萬六千零一塊,督了恨仙、曹懺愁力士,日夜工作,不知若干年,將西北一天,補得周周密密。不過接竅之處,微有裂痕,不免滲漏,因將空中所積怨氣情波,由裂縫中漏下。一經罡風吹送,便凝結堅牢,愈垂愈下,愈下愈結,久之隔如屏幛,竟另成一天。女媧乃於屏幛中別啟一門,上邊鎸刻四字,曰「色空分界」。外建一亭,名其曰有情天,又曰離恨天。於是廣造宮殿樓閣,女媧之宮曰離恨天宮。杜蘭香之宮曰百花宮。因杜蘭香最愛蘭花,又於百花宮後山上另造一宮曰畹香宮,為養息退居之所,並多養珍禽異獸,遍栽瑤草琪花,特創河山,重更日月。上帝喜其有功,果封女媧為離恨天宮太君,杜蘭香為畹香宮幽夢靈妃,仍為萬花總主,帶領群仙,辦理花政,所有女魂均歸管束。食以情海之波,善為扶持勿生煩惱,惟不可妄生分外之事。又以女人品類不齊,故特編分群類,曰癡情司,曰結怨司,曰啼哭司,曰悲感司,曰含冤司,曰引咎司,曰熱腸司,曰冷抱司,曰慧業司,曰風流司,曰疑妒司,曰娬媚司,凡十有二司。即以各位散花神分班兼值,旁建百花宮,亦以仙子女魂性情相近者,論其資格,充當花神。
自此以後,有情天中,女媧為正,杜蘭香為副。政尚寬平,眾仙悅服,惟花政歸幽夢靈妃總攝,另調萱花仙子佩纕、珠蘭仙子俊官幫辦一切。靈妃御下謙和,眾仙尤為翕服。豈知情天已補,恨海難填。東南地角,自坍陷之後,過於三萬六千年,雖十洲三島真仙,無能填補。時上界天帝亦如下界民主之例,換了別人,就是當初陷地的豬婆龍。龍結交了三十三天十洲三島神仙,大家保舉的,既做了上帝,便名所陷之處,曰恨海。上帝時到恨海洗澡,愛其寬大,並不欲填。惟礙於公論難容,只得差幾個心腹天神,虛應故事,其實並不在心。不過遮掩耳目而已,填地無功,群神又紛紛上策,說曠日持久宜另選賢員,或可奏績,遂驚動了精衛真仙,這位真仙,就是杜蘭香座下的一隻仙鶴。因杜蘭香騎了到西天,見母佛准提菩薩,愛其馴良,遂提名曰精衛。他自隨百花仙子到了有情天,見補天有功,十分榮寵,便妄生希冀。想我若把恨海填滿?上帝必有榮封。雖作百花宮仙子座騎,當另有好處。遂瞞了主人杜蘭香,連夜逃去。杜蘭香忽然失了仙鶴,仔細一算,知他有此一節,也是熱腸。但功行未深,安能成事?如今且任他自去,若久無成效,必當回來。或有機會可乘,我也助他一臂,如此一想,便與太君商量,太君歡喜道:「有因生緣,有緣生孽。賢妹的神算,究有未到,這也是定數難逃的。但賢妹目下行路無騎,只好乘雲了。」說罷,有事入內,靈妃獨自回宮,仍舊辦理花政不題。
卻說鶴仙遁去後,逕到東南恨海邊,俯首一望,見一片大海,浩渺混茫,並無邊際。其水皆作慘綠色,而驚波怒卷,怨氣沉埋。奔濤中若含無數神嚎鬼哭之聲,四圍籠罩愁雲,黯迷天日,後人有詩云:
三千弱水不容舟,日夜汪洋卷地流。
怒吼毒龍腥作雨,高飛孤隼慘如秋。
平填碧海深深恨,瞑合黃雲黯黯愁。
眼界雖空心地窄,難尋彼岸去回頭。
鶴仙看了一回,見極東有高山一座,知是縹渺山麓,亂石極多,大小不一。或如同命杯,或如長生果,或玲瓏如同心蒂,或圓轉如稱意珠,遂想道:若把這些山石運入海中,或能填塞。於是鼓舞精力,動起工來,不知過了幾百年,這缺陷依然如故,可憐一隻靈鶴,道行未深,怎禁得如此辛勤?不多幾時,消瘦得毛羽禲禔,竟似一隻枯鶴了。一日正在工作,忽見西北上紅光■■,捧到一位仙姑,首梳太元■團寶髻,戴著一枝八寶珊瑚如意簪,穿一件霞紅滿雲寬袖開氣道袍繋一條西湖滾鳳百蝠裙,同心如意褲,踏著嵌珠銷魂舄,執一柄龍須忘憂塵,真是寶月祥雲,仙風道骨。本來是鶴仙的舊主人,鶴仙如何不認識呢?
原來精衛背主潛逃,主人雖諒其苦情,而天帝已恨其違數。且恨海被他填了,自己不得退居窟穴,故命功曹引誘他飲了健忘漿遂把前因都昧了。後來天帝重更,他與靈妃一班,方得證果,刻下鶴仙見了靈妃,茫然不識。因停工向前稽首,請問仙姑法號,何處洞府。靈妃見了這種情形,不覺點頭歎息,因叱道:「癡禽癡禽,吾也不認得了。吾就是離恨天萬花總主畹香宮幽夢靈妃,聞汝苦心填海,特來一看,究竟是何意見?」鶴仙道:「某自問根修淺薄,欲借此以助元功,倘事果能成,非惟有益人間,某心事亦可告慰。」靈妃笑道「自古陷甚多,豈能盡補,不如隨緣過去,任其自然,還不如復位修省去罷。」鶴仙道:「辱承法諭,感泐寸私。某也不知有位無位,況古人圖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成敗利純,非所逆睹。此處一簣九仞,某不欲中止。」靈妃歎道:「局外之人,妄來饒舌,汝甘習苦,與我何干?」遂口吟云:
開到茶靡花事了,
春風何苦替人忙。
吟畢重駕祥雲,向西北而去。去後幽香一縷,非麝非檀,鶴仙心中一清,驚服不已。於是仍舊用功填海,而東補西坍不覺心力交瘁。又越數百年,依然如此。遂無可奈何,念靈妃多情關照,今日果如其言。況石已填完,在此望洋無益,不如去求見妃主,再作計較。因戛然一聲,向離恨天百花宮來。正是:只因一片心腸熱,煩惱重重跋涉忙。鶴仙變了童子,到了色空分界,心裡想道:此地好似來過的,方欲進去,有仙童仙女阻住,說道:「此處為真靈淨域,無裡無礙,煩惱皆空一切皆空,看汝一腔幽恨,滿面愁痕,必有引誘之心。若不退回,當以慧劍斬汝。」鶴仙嚇得倒退幾步,笑懇道:「某精衛仙郎,與萬花總主有一面之識,今有公事求他。」仙童聽得是精衛仙郎,遂仔細一看笑向仙女道:「原來就是這個憊癩東西,既然如此,你領他去見一見罷。」仙女笑著點頭,便向鶴仙道:「你既要見,不可失禮,可隨我來。」鶴仙應允,跟了便走。一路仙景非常,好似熟游之地,說不盡靈棲福地,化日光天。行了許久,至一處,但見紅牆碧瓦,玉宇瓊樓,拂拂香風,骨節酥透,因點頭笑道:「此處倒也有趣。」仙女道:「不要多看,快走罷。」又問他填海的事,又說這萬花宮裡,有好多人聽了妃主的話,要想助力呢。正言間,走過瓊林一所,枝葉五色相宣,或如翡翠,或如瑪瑙,或赤若丹砂,或素如白玉。其形有若連錢者,有若方勝者,有若蝴蝶蝙蝠者,有若荷葉葵花者,所結之果累累下垂。形式顏色亦各不一。轉過山麓,林盡之處,則小溪瀉玉,環以虹橋,金玉欄杆,翼然溪上,中間一條白石道路。鶴仙只管跟著仙女走入金碧牌坊一座,上有四字,曰「太古情天」。聯語云:
春風秋月等閒度,
才子佳人信有之。
鶴仙問道:「仙姊此地既名離恨,為何有這等句子?」仙女道:「此地本是情天,由女媧太君幽夢靈妃管理,裡面的仙曹均是多情種子,後來玉敕改名離恨天。不過此地的情,不比世上的孽緣,心中極淡,卻是極濃。」說著已轉過牌樓,兩邊一帶銀牆,夾成寬路,牆內交柯接葉,寶樹千章,路石非金非玉。旁邊蒙茸細草,如錦如絨。又過一條白石橋,活潑情波,清可鑒影,水內文鴛錦鯉,見人不驚,仙女指著東首一座殿宇道:「這是離恨天宮,是太君住的。靈妃住的百花宮在西首,與畹香宮相通,你可隨我到西首去。」鶴仙要到離恨天宮一看,仙女那裡肯。鶴仙只得跟了,向西轉了一彎,果有瓊宮一所,碧瓦鴦鴛,玳梁燕子,仙女道:「從百花宮正殿向西到畹香宮近些,打從這裡走罷。時候不早了,不必多看,我還有事呢。」說著到了殿前,果然有百花宮三個大字豎匾。門前玉石獅子,高可七八尺。進了東角門,望見裡邊有大殿,十分體面。有聯有匾,聯上的字看不清楚,匾上的字極大好似「香國尊王」四字。仙女指著東西甬道,說道:「兩邊走去,都是配殿,散花神住的地方。」鶴仙問散花神的名字,仙女道:「更調無常,不過就是太真紅線合德小青,世上幾個女魂充當,宮禁森嚴,無事不能輕入的。」
兩人一路行來,都有仙女兜搭問訊。到了百花宮,問訊的越多,眾位仙女聽了,有私語的,有竊笑的,內中有一人笑道:「原來就是逃犯,這回子又進籠了。」鶴仙只做不聽得,跟了仙女速行。就在西配殿甬道轉彎,只見配殿門口都有看守的人,殿口各有豎匾。或寫荷花宮,或寫梅花宮,或寫牡丹宮,或寫凌霄宮,或寫杏花宮,或寫薔薇宮,或寫蜀葵宮,共數十個名字,記不清楚。鶴仙又似見過的,心裡孤疑。忽然又轉了一彎,繞過配殿,又見宮殿一所,方是畹香宮,也寫著三個大字門口一聯。因匆匆進東角門,但見上聯是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下聯僅見「是人間」三字。走到正殿門口,匾是「福地情天」四個金字,殿門大開,殿上一匾,乃「化合■■」四字。旁邊長聯云:
蠲除離合悲歡,看元氣彌綸,太和洋溢;
參悟色空夢幻,把癡情解脫,幽怨流通。
聯對皆粉紅地石綠字,書法秀媚。過殿後大穿堂,仙女指兩旁月洞門道:「兩邊都是十二司,不奉靈妃之命,不能進去。」鶴仙看門都閉著,徘徊而已。走過甬道,到內殿見內殿門外,掛著大紅緞繡花簾,方欲進去,只見簾櫳動處,又出來女仙二人如侍女模樣,平頭大足,元色鑲緞綢襖比甲,月藍褲子,一個雙眉起秀,一個靨輔承權,二仙姑走過來,仙女急將鶴仙拉過道:「快避立旁邊,這兩人皆是妃主侍婢。眉秀者名佩纕,即是萱花仙子,一位俊官,是珠蘭仙子。妃主愛他明慧,叫他近身差遣。」說著,二婢已到,仙女遂向問訊,告其所以。佩纕笑道:「原來就是此人,但我等尚有要事,請在此稍待,再來引見,姊姊要去便去罷。」仙女欣然,命鶴仙立在那裡,他便同二人出去了。
少頃聞十二司中登登擊鼓之聲,人言嘈雜,未幾一群男子出來。佩纕、俊官同守宮仙子領了,逕出殿外。等了長久,二人方入,問了鶴仙備細,乃領他入內。鶴仙問男子何故出去,俊官道:「新得太君懿旨,男女不可混居,命遷往別處。這班不肯遷的,所以驅逐出去,請太君定罪。」說著已過內殿,楹聯都不及看了。內殿甬道裡面,方是內宮,方到宮門,覺一陣幽香,既甜且靜,鶴仙想道:這時候何來蘭花香味?只見宮門上有「窈窕深谷」四字匾額,裡面流水小橋,另是一般景象。地下蒼苔碧蘚,如古錦斑斕,石罅間山鵑自紅,迎風搖動。原來尚是宮牆門,須走上石坡數十級,方是內宮呢。乃隨二婢上來,只見杰閣凌雲粉牆石砌,將金碧之致,一洗而空。宮門上寫「內宮」二字,走進宮門裡面,見有一聯筆勢古拙,句云:
自耽幽趣居山僻,獨抱冰心耐歲寒。
內宮後方是寢宮,寢宮外庭心極大,用黃石鋪平,纖塵不染。東偏似有花園一所。由月洞門進去,洞門上隱隱「畸香」二字。宮門四處,都是修竹。月洞門口一個亭子,也有一匾,書「九畹亭」三字。庭前白玉欄杆裡有蘭花一叢,百倍精神。蘭葉迎風吹動,颯颯有聲。鶴仙見了十分感動,要想去看,佩纕扯住道:「此是靈妃根蒂,不可褻視。你在此等著,我們去報知,領你相見。」說著便走了。鶴仙等了一回,俊官出來招手,便有仙女四五人,在門口立著。鶴仙走近,見門上一個黃楊木竹根鑲嵌匾額,寫「空谷清芬」四字。另有侍婢打起簾子,鶴仙進內。一眼看見小匾寫「幽貞館」三字,旁一長聯云:
騷客漫傷心,但留一點幽芳,月冷山空標素潔;
美人欲含笑,好補三生遺恨,天荒地老鑄纏綿。
俊官先唱名道:「精衛仙真可進裡頭?」佩纕說道:「著進東間相見。」已有仙婢揭起東間棗花簾,鶴仙還在外間,呆看,對面仙姑笑著,把他一推,說:「進去罷,目灼灼看什麼呢?」鶴仙回頭一看,卻非俊官,只聽一個人笑道:「霞裳姊姊最喜替人頑,你一推,倘然栽倒了,怎麼呢?」鶴仙不及理他,跨進門來,但覺一縷幽香若近若遠,無可方喻。只見室中樸素無華,四壁白堊會著粗枝長葉的水墨蘭花。兩旁十幾個樹根,椅門前一張書畫棹,棹邊一只竹節寶座。靈妃並不戴冠,穿著彈墨團銀鶴襖,元色回文百蝶裙,蜜色藍鑲寬邊月華褲,秋香色墨花小鳳嵌珠鞋。面貌雖與前相同而服飾大異。鶴仙至此,降心下氣,跪伏於地。靈妃垂問道:「汝認得此地麼?」鶴仙道:「似曾相識,卻不分明。」靈妃歎道:「雖非墮落,也可憐矣。汝來意吾已盡知,但缺陷亦關定數,今鑒汝志可嘉,姑借汝如意珠一顆,度恨金針一支,可先將海岸海中裂縫補好。然後繫線拋珠入海,自有功效。」說著便給他一個玉匣,說:「寶物均在裡面,還有一紙神書,照此行事便能成功。功成後,速來歸位,去罷。」便命俊官拉扶鶴仙起身,送他出去。鶴仙得了寶物,心中狂喜,逕到恨海濱來。照此行事,豈知為巡察大神所知,上疏糾參說靈妃私借寶物逆數行私。
此時上帝已不是蒼昊,就是這豬婆龍,心雖不良,卻喜假談道學,妄效聖賢。聞奏後,勃然震怒。因假公濟私,傳旨太君,立把靈妃鶴仙貶謫人世俾受淒涼。當有萱花、珠蘭兩仙子,哭告群仙,聚了二十六仙,聯名訴奏太君勸當不及。那公奏既入,上帝更怒,說聚眾立黨,此風斷不可長。他們既喜靈妃索性罰他一同貶謫,所有如意珠度恨針追回入庫。百花宮兼畹香宮事務,著太君暫時兼攝。鶴仙見靈妃為己遭貶,大抱不安,誓願先去降生。雖顛沛流離,將妃主保護,一任妃主役作犬馬,以報殊恩。當鶴仙未經降世之前,暫在海濱待信。
一日,獨坐無聊,昏昏欲睡。忽來了一個癩頭和尚,鶉衣百結,且行且歌道:
天地未生兮,何陰何陽?我造天地兮,何柔何剛?世人多事兮,分陰分陽。我欲劑平兮,均柔均剛。有陰濟陽兮,有柔勝剛。造化彌合兮,地久天長。
鶴仙聽了頗覺入耳。知頭陀必有來歷,因起身走到前邊稽首問道:「老師是何法名?從何至此?」和尚道:「我乃亞當元祖弟子,自在頭陀。方才唱的是陰陽剛柔歌,適因遊玩至此,無所事事,信口吟來,何勞致問?」鶴仙道:「看老師法面慈容,必非無因而至,弟子愚昧,請道其詳。」頭陀道:「我本無事,因近日出了一件公案。師父命我出來探聽,遇有緣的神仙男女,替他濟度濟度。」鶴仙正因靈妃一事,無可如何,便告以所苦說:「投生之後,不知我的結局若何,須求吾師攜帶。」頭陀笑道:「你欲投生,倒也有緣,他們均要下世了,你要先去,我便送你下去。但恐既到人間,非獨抑塞窮愁,富貴不能自主。即使男女之愛,悲歡離合,情思牽纏,也是磨人的利器。道力不堅,墮落之中,又成墮落,這是不容易守定的。」鶴仙道:「但憑老師法力,使我永護靈妃,矢誓不悔。」頭陀道:「立志堅牢,好好好,我便攜你去,但有一劫你須牢牢記得:
纏綿固結,生死離別。
辱體降生,癡情求合。
夢醒人空,再尋天日。
說畢將指尖咬破,把鮮血在鶴仙額上塗了一點猩紅,大笑贊道:「可兒可兒。」便吹了一口氣,鶴仙變了原形,頓時縮小,如麼鳳一般,因放入袖中,起身便走。不知攜往何處。投入何家,因後來斷腸碑載著這事,方知詳細。正是,
已向情天種夙因,靈修昧卻墮紅塵。
鏡花水月生癡幻,抵死甘心報美人。
說了長篇累牘,這杜蘭香是何人,自當略敘一番,以見靈妃並非尋常凡卉一流。
當時神農嘗藥辨草,到智河邊毓秀山萬靈峰下,見荊蔓中有香草一叢。葉細狹而硬,長可尺許,作青綠色。草中挺出嫩枝兩翦,上面各開五六朵草花,每花五瓣,綠質紅筋,瓣寬兩分,長七八分,中含素舌。舌上硃砂點一行,其香幽逸,近之即不覺其香。若在花邊久立,即又一陣陣的發香,故粗俗人不知親近。
黃帝大喜,攜歸以問蒼頡,說亦不知何名,因象形造字,厥名曰蘭。因將蘭種於百景園中,灌以甘露,培以丹品,蘭遇知己,日就向榮。滋生數種,有同心蘭,有素心蘭,有金蘭、銀蘭各品。這母蘭受天地之氣,日月之精,丹藥之力,竟成靈品,但質性柔弱,僅成女體,於是深自韜晦,寂處空山,刻意修省。到孔子猗蘭作操時已為天上真仙。上帝因其秉性幽貞,命司蘭花。封王者香,賜姓名曰杜蘭香。後來降於湘江洞庭岸邊,為漁父所得。見是三歲女子攜歸撫養,十餘歲,姿容奇偉,靈顏珠瑩,如天人一般。忽隨青童靈人上天,臨去,謂漁父曰:「我仙女杜蘭香也,有過謫於人間,今限滿去矣。」漁父見青童忽化白鶴,杜蘭香安坐鶴背,向空而升,須臾不見。自後時亦還家,嘗降包山張碩家授以舉形飛化之道,留玉簡玉唾盂紅火浣布,以為登真之信。又一夕命侍女齎黃麟羽帔絳履元冠鶴氅丹玉佩授碩,碩遂得仙,後又度漁父仙去。以上墉城仙錄,及神仙通鑑,詳記其事。上帝念其歷劫無過,敕授百花仙子。在唐朝武則天時,降生一次,名唐閨臣。復位後,升授天下萬花總主。情天告成,加封畹香宮幽夢靈妃,與元女同辦情天事務。
靈妃品格極高,存心極厚,各司仙子皆無閒言。不料為鶴仙一事,又墮落起來。且連二十六位同保者一並降生,其男仙聞得此事,也有願與一同降生保護花主的,這且不表。
且說天地未辟之前,有亞當元祖之天父,將日月分光水陸分位,人物分類,遂編造萬億千劫曆數冊,命亞當司之。亞當心極仁慈,命弟子自在頭陀遊歷凡塵,隨緣濟度勿使一靈久昧,轉入犁泥,此乃法外施仁。所謂頭陀者,即西洋教所說的天神也。無如世人私欲昏迷,不知猛省,欲救則一真已昧,欲捨則萬類可憐,倒弄得自在。頭陀不能放手,遂創立救世度靈之教,也是奉了天帝的命,降世歷劫,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靈妃遭禍玉敕催令出宮,立刻降生。此時鶴仙已在世上了,靈妃只得先去辭別太君,並與各花仙告別,所有同謫各仙相聚而泣。太君親來相送,愁容慘黛,黯黯魂銷。太君率同各花神預備仙筵在色空分界之外長亭之中餞送。靈妃泣別所種之蘭,囑太君代為培養,勿令憔悴。太君道:「愚姊都體會了,賢妹勿過傷心,此去善自保重,倘謫期已滿,愚姊當設法來救,不至沉淪的。況還有同去的二十餘人,在世上也不寂寞了。」靈妃泣道:「此去墮落,恐不比從前。小妹的元功要傷剝殆盡了,望姊姊可憐我相聚一場,時來提醒提醒。」又謂諸花神曰:「各位妹妹情重送我,自問涼德愧不敢當,願此後賢妹等善事太君,千金珍重,勿效我之被罪。則我雖然下謫,亦安心矣。」太君及眾仙女皆泣下,忽見梅花仙子振臂而前,說:「妃主下謫,臣妹苟有綿力,當一力保護,不必過傷。」太君把下謫之二十六人看了一遍,指著水仙、茶縻兩個花神,向靈妃道:「看這兩位賢妹,道行頗堅,必能替妹妹始終指點。即使後來或有暫離之日,賢妹也自不妨。」忽見萱花仙子佩纕出來,向靈妃道:「臣婢願相隨伏侍。」珠蘭仙子俊官也說:「臣婢願與萱仙一共追隨靈妃。」顧向秋海棠花神道:「這位賢妹柔弱,你去伏侍他罷。」太君看梔子花神向著水仙花神依依執手,因說道:「你兩人如此契合,降生之後,須聚在一處。」梔子花神道:「可惜不能自主,若能同聚,我就做了婢子,或姊妹也所甘心。」忽玫瑰仙子執著梅花仙子的手道:「我也做姊姊的使婢。」靈妃泣道:「眾卿情義,屈己忘尊都是我一人累的。只怕我降生之後,不能與諸妹相聚呢。」只見荷花、芍藥、芙蓉、牡丹、木香、繡球、凌霄、碧桃、素馨、罌粟、桂花、山茶、辛夷、杜鵑、石榴、玉蕊、蓼花各仙子等大家矢誓:「願同聚一處。」太君道:「好好好。我想著一件功德,大家既願同聚,你們就在下方立一個花神廟罷。此事成功,把天上真跡,留表世間,也可消釋些罪戾。」靈妃道:「事固甚好,深恐為難。」太君道:「事在人為,只要心精力果,到時我來助賢妹一臂。更有一事,下界中國地方,看得我們女子太輕,不令讀書但令裹足且一妻數妾,最是不好。你下去可立一個女塾,教導國中,男女並重。且女子讀書明理,所教的孩子也易開風氣的。」靈妃道:「賢姊所言甚好,只恐經費難籌,起初沒有提及。」太君道:「經費最是容易,若無人提起,倒也為難。」因向茶縻仙子道:「賢妹看破世情最早,倘能悟道,我便來給賢妹一信,就主張其事罷。」正在議論,忽紅光滿天。未知如何紅光,下章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