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味索隱

海味索隱
作者：屠本畯　明

海味索隱

　　　　四明屠本畯

張將軍九𡽀先生者，元戎觀甫之尊公也，博物洽聞，猶嗜著述。嘗遊蛟州滃州小白華諸境而食海味，隨筆作賛頌銘解十六品。此品傳而覩其品者，足慰名飲，誦其文者良深雋永，增四明海錯一段奇事矣。第鰉魚、青鯽、澹菜、黃蛤、鱉無雄、蟹郭索之類，或信訛傳，或未詳攷，或評隲稍嚴，或賞譽差隆。不佞因而索隱于條下，政恐失真，故爲訂訛也。然蘇長公以江瑤柱爲蟹類，皆信譌傳，則何異張將軍之以黃魚爲鰉，青瘠爲鯽乎。唐詩云：海味惟甘久住人。不但于味，即其名亦久習人方得不譌耳。不佞宦遊閩中，著《海錯通譜》，今十六品出而余瞠乎其後矣。甬東屠本畯賛。

海物惟錯，久住人甘，賛頌銘解，久住人諳，山海有經，景純賛成，猗歟九𡽀，有賛有銘，文繇品雋，品籍交宣，甬海之東，遂成不刊，節彼賛銘，海物惟異，匪世奇人，曷標厥麗。

蚶子頌

內柔而茹，外剛而錯。惟柔乃食其肉，惟剛幾磨其殼。茹其肉，棄其殼，蚶乎蚶乎，其賛食指之甘，而扶糟丘之酣者乎。

江瑤柱賛

冠于江，石髓瓊漿。美如瑤，雲腴露膏。圓而柱，玉鬚氷筋。倘生北海，伯夷不採西山之薇，以供赤松，留矦永辟人聞之糓。笑說麟脂是俗羹，不堪大嚼屠門肉。

索隱曰：蘇長公曾作〈江瑤柱賦〉，余未及見也。又言雖禪人衲子亦當朶頤，何大爲饞口開例耶。若覽此賛，又添一滑稽案矣，想蘇公賦不過此耳。

子蟹解

蟹何多名也，爲彭蜞，爲彭螖，爲彭越，爲招潮，爲郭索，爲博帶，爲傑步，爲狼螘。蟹何多名也，鱸魚紫蟹，予江南爲勝，謂殼上斑點者，是蘇長公最嗜蟹，有詩曰：半殼含黃須點酒，兩螯宜紫勸加飱。但汝爲無腸公子，今何又爲多子夫人。夫仁人之于汝子也，何不祀之爲鳲鳩，又何忍視之爲螟𧖜也。言下有一轉語日，應作不喫法。

索隱曰：凡蟹之行，人皆稱爲郭索，而非別有一種。及觀怪山傅子翼《蟹譜》：仄行爲螃蟹，橫行多足爲郭索也。

礪房賛

蜂房水窩，幾千萬落，附石以生，得潮而活，所茹海藻，所吞月魄，貯白玉甌，雲凝霧結，沁甘露漿，涎流溢咽，是無上味，形容不得。

索隱曰：一名牡礪，出海島，麗石而生，其殼磈礧，相粘如房。楊升菴賛云：海曲礪房，或名蠔山，睂渠磊蚵，牡牝異斑，肉曰礪黃，譚味海蠻。同野先生兼寫其味，更詳之。

淡菜銘

食土之毛，有淡其菜，淡而不厭，毛猶有倫。淡味也內也，毛象也外也，食其味，核其象，觀其外，知其內，可謂之西子不潔誰言是東海夫人。魯論〈鄉黨篇〉曰：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葢兼之矣。

索隱曰：淡菜，土名殼菜。味清而美，不作腥氣。未可以其形不雅，而謂之色惡不食，臭惡不食也，銘貶太嚴。

土鐵歌

土非土，鐵非鐵，肥如澤，鮮如屑。乍來產自寧波城，看時却似嘉魚穴，盤中箇箇瑪瑙烏，席前一一丹丘血。見者嘗，飲者蘖，舉杯喫飯兩相宜，腥腥不惜廣長舌。

索隱曰：土鐵，一名泥螺。出南田者佳，五月梅雨收製。三吳士人酷嗜土鐵者，謂不但喫飯飲酒，即點茶亦妙。予嘗舉以爲笑。

（虫孱）頌

豐若無肌，柔若無骨，截之肪耶，盡之脂耶，乳沉雪山，鉢底酥凝。玉門關外露滴仙盤掌中，其卽若箇之化身也耶。

索隱曰：（虫孱）身柔如膏，無骨鱗細，口濶齒多。一作䱠。諺曰：人孱弱者曰（虫孱）。水族風味，真上品也，頌若華袞，玅極形容。

蛤有多種

蛤與蚌同類而異形也，長者爲蚌，圓者爲蛤。海蛤百歲，燕所化也。蛤蠣千歲，鳥所化也。蛤蜊，殼薄而小，候風雨以殼爲翅而飛也。齊蛤，兩頭皆尖也。文蛤，小而色紫也。車螯，大而殼厚也。姑勞，似車螯而薄也。蜺，亦蛤也，石𧉧蛤也，待春而叢生也。石華，蛤也，附石而零生也。諸蛤皆產于海中。而此間又有呼爲黃蛤者，甚佳。

索隱曰：石𧉧，土名龜腳，又名佛手蚶，皆以象形立名。其肉端有兩黑爪，至春月散開如葩，故〈閑居賦〉云：石𧉧應節而揚葩，是也。古詩云：來經石𧉧春。當是蚶類。

黃蛤賛

𩔗若焦冥，出于沙汀，聚如繁星，輕如蜂翎，味如寧馨。其於大者，何不視之如丁丁，而其於小者，何不任之爲形形。

鱟箋

形如覆釜，色如紺碧，血如蔚藍，尾如禿㦸，負如浮圖，行如屈折，眼竅于背，足攅于腹，珠綴于肋，乘風曰帆，聯遊日筏，伏雌曰媚，奇形異狀，莫詳其說。解曰：東海閑行覔釣槎，先生浪道侶魚蝦，急將一甲歸圖畫，始信魚翁舌不差。

索隱曰：鱟，介屬，口足皆在覆斗之下。每雌負雄，雖風濤不解，故漁必雙得之，以竹編爲一甲鬻焉。《埤雅》云：鱟尾燒之可辟蚊，然蛟螫之輒斃。又㬥之日中，往往無恙，隙光射之卽死，未知其故何也。若形色狀態則備于此箋矣。

團魚說

鱉，河伯從事也。狀如覆肺，四目六足，專以目聽，其稟異也。所伏之處，必有浮沫，藏形于淵，伏卵于陵，純雌無雄，以思想生，其性異也。江南漁人得鱉于渚，繫于簷前，明日眎之，則一巨蛇也，其化異也。卽𦳤鱉之章，詩人爲孝友之張仲美，而羅衣記夢，古人以爲怪也。而今而後，吾且不願爲路諸父之不食，而願爲崔弘度之放舍也。孔子曰：丘未達，不敢嘗。

索隱曰：團魚有雄有雌，雌者腹藏卵，能生產，而無腎。雄者腹藏腎，而不藏卵。古詩：「雄兔𧺆（走菐）趚，雌兔眼迷離。」則兔亦有雌雄矣。

醉蟹賛

世人皆醉而我獨醒者，靈均也。世人皆醒而我獨醉者，伯倫也。不肯以我之察察，而受物之汶汶，棄世者也。甘我之沉沉，而任物之皎皎，溷世者也。以汝之醉，蘇我之醒，以其昬昬，使人昭昭，再飲再醉，舉杯持螯，是謂醉蟹，解我宿醪。

索隱曰：非僃嘗，拂鬱焉。能托物陳情，宛轉若此，讀醉蟹賛，吾欲擊唾壺矣。

鰉魚鮝魚銘

鰉魚，一名𩼕魚。骨輭肉細，其味頗佳，春夏乃生，謂之春來，惟多乃䠓，名曰白鮝，海水茫茫，亦有灌莽，舟入以漁，四面舉網，其意云何，千萬垓壤，民利用生，亦可以養，鮮者爲鰉，豈不燕饗，乾者爲鮝，二簋用享，水陸之間，行識受想，亦復如是，曰鰉曰鮝。

索隱曰：鰉魚、黃魚各有一種，肉與味亦自不同。卽如吾郡梅魚比黃魚極小，肉與味正相似，閩中呼爲小黃魚，其鱗色燦爛，金星如大黃魚也，然又各自一種。今銘合鰉、黃爲一種，誤矣，葢鱘鰉別一種。吾郡嘉靖末年網者得之，以爲怪物，棄于海中，間有去鼻而煮食者，邇來亦知爲鮓矣，終不甚貴也。黃魚謂之石首者，腦中藏二白石子，故名，又謂之洋生魚。土人從小滿節候黃魚散子在海洋中，魚貫串若山移而過，商人倩漁師聽魚聲，乃報曰：約魚來，有幾里幾里云。漁者舉網，或得千萬頭，或空不得，葢遇與不也。今黃、鰉大相懸絕，毫釐千里，用是訂訛。

青鯽歌

探茅積，得玄鯽，顏如漆，味如腊，煮白石，防中咽，啖蟠桃，吐崑核，比五葷，是雞肋，中間棄之，殊可惜。

索隱曰：青瘠魚，身扁而鱗色俱白，以背上一條青春得名，非青鯽魚也。其膏腴甚美，出奉化縣，士庶咸珍之，在諸魚之上。過清明時候，腦中生蟲，名魚蝨，其蝨漸大而魚亦漸瘦，便不堪食，葢不時不食矣。豈張將軍食此魚時，正在生蝨之候，爲過時之食耶，歌刺稍嚴矣。然以瘠爲鯽，土人故自訛耳，以白爲玄，未深覩厥狀也。

蟶賛

其形如淡菜，而其堅也閣閣。其肉如蝦蛤，而其味也泊泊。卽不謂之腥鯖，亦可謂之肉臛。固不尊之爲大嚼，亦可稱之爲細鰐。悠悠獨酌，三嗅而作。

（虫甾）魚頌

駕青虬，驂玄螭，肥而癡，湼而淄，似烏鰂，比黑魚，不嫌入淤而食泥，猶堪哺糟與啜醨。

---

• 《海味索隱》影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