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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包赤心聞余大忠說有除西庶長的計策,欣然問道:「莫非使之為武元衡麼?」大忠道:「他係文武全才,年雖老,刺客誰能近得!」包赤心道:「然則是謀盜兵符,用符生故事麼?」余大忠道:「更不妙,廉妃豈肯為此?且主上英明,素重這老兒,若係朋謀害殺,究問起來,我們何樣過?」赤心道:「此外則不知有何妙策?」大忠道:「今太醫施博濟係我提拔他的,如西老兒病發,只使諫官石可信奏言雲平嶺少有良醫,庶長無人診視,請著太醫往雲平嶺朝夕調治,庶幾速痊,得以早早回來辦理朝務。主上自然依允。我再叮囑他暗使寒涼丸散,將痰結實閉塞,哪怕老西不死!」包赤心起身道:「殺之無跡,這個主意極好。」說畢別去。

  不覺又逾兩月,探得西庶長痰症大發,余大忠立刻使家人密請石可信到來,叮囑如此如此。石可信連連打恭道:「敢不竭力仰體恩師?明日定有佳音。」余大忠道:「此事成功,賢契之勞非淺。」可信稱謝而退。

  次日大忠命家人請施博濟來,照會這般這般。博濟道:「門生有錮鎖丸,服下胸寬膈暢,七日之後,漸漸閉錮,無藥可開。」余大忠喜道:「此法更妙,初到勿用,待回來時再與他服,連過都推得乾淨。」二人正喜歡不了,只見石可信來到,笑吟吟地道:「恭喜。」大忠道:「看賢契的音容,知已妥當。」向博濟道:「施大夫作速回家,恐主上見召。」可信道:「卻非施大夫。」余大忠驚道:「如何不用?」石可信道:「門生原請著施大夫前往,主上已允,不息顧庶長奏道:『所言極是,但不應用正太醫,只須院副安萍前往診治。』主上點頭,召安大夫擇期起程矣。」余大忠道:「好事又變卦了。」施博濟道:「這場功勞,可惜被他奪去。」大忠道:「這安萍最可惡,素恃技藝,從不到我門上走走,豈能托他心腹?」石可信道:「安萍自幼便好驕傲。」余大忠道:「賢契可代籌劃良謀,必須籠絡入彀方好。」石可信抓頭呷嘴,想道:「有了,今日是安萍父親安逸生辰,恩師可備厚禮,趁他此刻在朝送去。安氏素貧,未有珍貴之物,定係權存,既然收下,安萍回家再退還也就遲了。到來謝時,婉婉囑托,自不能推辭。另著心腹監往同行,看其行止,庶無更變,而功可收。」余大忠稱善,命取紫貝五百枚、明珠百顆,盛作兩盒。石可信道:「可將明珠減去數顆,紫貝另易好食物更妙。」余大忠道:「有理。」乃除下明珠二十一顆,將紫貝另易梨棗二十枚。

  這梨棗產於太極洋雙珠島內,初時朱紅,後則雪白,長如梨大而止,因核是棗而形似梨,故名梨棗,味極鮮談,為果中上品。當日余大忠指問石可信道:「這樣如何?」可信道:「非恩師府上,焉得有此佳品?只是便宜他家了。門生也要嚐嚐。」乃取下一枚。余大忠笑道後便自到安萍家來拜賀,次命將禮送入。自己先歸,家人旋復道:「安爺朝上未回,盒俱存下。」余大忠喜對石可信道:「恐是上鉤也。他學問是真的,有病請看看,亦不能辭了。」擱住二人歡悅,再說安萍生來有癖,最愛山水,不圖仕進,四方島嶼遊歷大半。嗣因母病,始潛究醫理,晝夜精研。

  三中母病痊癒,為父母俱老,不復出遊,天天俱在城外荒村周流訪病診視。偶然遇見庶長樊嗣昌掃墓回來,安萍望見,謁道:「庶長將病,願假八十一天調養,方可消除,否則不救。」樊庶長道:「老夫先將軍當秦暴虐,上蒼以呂易嬴之時,呂政殘殺更甚,先將軍赤心保秦,奮不顧身,助荊軻以首,所有遺孤,若非始祖盧生藏匿帶來,宗祧安能至今?嗣後世世屢受殊恩。老夫豈不知疲憊,但薦引正士,猶未同升,而謅佞小人,連茹並進,憂患方深,雖主上准假,心亦不安。請教除此可有他途調攝?」安萍辭「無」而別。過了十天,果然樊庶長不能起牀,差人屢請。安萍回道:「往時見其顏色,心血已枯,惟精氣猶存,須靜養精以生氣,養氣以生血,今精氣並竭,豈能復治?」第三天樊庶長便死了。因此名重都城。島主召人院中,欲加太醫職銜。因施博濟素附余大忠,升為太醫,只以安萍為副。今聞使往雲平嶺調治西庶長,欣然奉命。島主又使有病妃嬪遍為診視,方令出宮。

  安萍到家,將往雲平嶺事稟明父母。安逸道:「西庶長國之賢臣,正宜前往診視。今各家所送東西汝須記清,勿忘拜謝。」安萍將簿細看,內有余大忠的名字,細查禮單,乃係梨棗二十枚,光珠八十顆,驚道:「平素最與顯要少交,余大忠並未通過聞問,如何收他的?須速查點送還。窺其深心,必係為西庶長。」安逸道:「怎麼為西庶長?」安萍道:「西、余向來冰炭,石可信、施博濟皆係鄙夫,依托大忠。今日石可信保薦施博濟前往治調西庶長,兒心甚疑。石可信非憂國之人,施博濟無緩扁之學。主上已允,後是顧庶長奏換兒去。今突親身恭賀,又送重禮,足見石可信之奏皆其所使。」安逸道:「我誤也!讓孫兒將梨棗來,問係何名色,告他喚做梨棗,非尋常果品可比,孫兒丟下,又送幾枚來,我用了一枚,覺得胸膈寬舒,猶有在此。」安萍命僕婦取來湊齊,計缺五枚,光珠少了七顆。安萍道:「梨棗或吃下去,珠子難道也吃了麼?」令合家搜,查出六顆,餘者竟找不出。梨棗照單也少一枚。安萍道:「兒且去謝他,看有何話說,另作道理。」安逸吩咐道:「總須含忍,不可躁露。」安萍受教,往余大忠家來。門上官兒道:「請進。」只見余大忠滿面春風迎下道:「今早方知考先生令誕,欲備微禮祝賀,急切未能,謹具俗物二事,蒙不擲還,足見目中有弟。」安萍謝道:「夙昔未效微勞,今承厚貺,既不敢卻,受實增赧。」余大忠道:「接交正長,微物何足掛齒?」引入後軒,彼此說些敬慕的話。擺上酒來,安萍堅辭。余大忠哪裡肯放?只得入席。

  飲到中間,安萍挑道:「萍奉命往雲平嶺,聞西庶長性情古怪,顧公將此好差下照,不知大夫可能代謀,另易他人?」余大忠道:「不必另易。西老兒平素輕賢傲士,最與大忠不睦,常欲甘心於彼,太副此去,如能代為舒怨除患,富貴共之。」安萍道:「萍力難操刀,有負所委。」大忠呵呵笑道:「醫生殺人要刀何用!只須將寒熱虛實互相顛倒,比刀還快哩!」安萍道:「這個不妙,若讓君臣使佐評論起來,即難逃謀害之罪了!」大忠道:「太副果然迂直,而今有幾個說真方、賣真藥的?」安萍道:「願大夫指教。」余大忠道:「今訪有錮鎖丸,凡是痰症服之,初時舒暢,七日之後,漸漸結緊,仙方難救。今命門穎藏在身邊,只作太副家人隨往雲平嶺。可先代其寬胸利膈,將辭別時,再用此丸。使之服下,即速回都,彼病發作,亦莫能怪到太副身上。」安萍笑道:「這個落得效勞,既不污萍之名,又可仰報厚貺。」余大忠大喜。安萍告別,大忠送出,並問行期。安萍道:「後日可以動身。」余大忠道:「諸事心照。」二人作別。

  安萍回到家中,細細說與父親聽。安逸埋怨道:「醫事如何行得,不該應承。」安萍道:「並非真受其囑,此刻畫之何難,但恐另換他人,庶長必為所害。兒想下大夫駱燾係西公之堂甥婿,秉性謙退而有肝膽,與兒交好,此時且緩通知,待動身之後,大忠等自不提防窺探,父親可請他來,密將情由說明,囑暗修書,交庶長府中老誠遊巡星夜送去,或交顧庶長使人前往。西公接知,自然不吃丸藥也。」安逸道:「也只得如此。」正在家中料理,只見家人說道:「有余府門子儲位在外伺候。」安萍出廳,儲位向前叩頭稟道:「小的上人命余過來服侍。」安萍道:「勞爾,成功自然有賞。可將己事辦辦,後日來同起身。」儲位道:「小的行李都擔來了,並無做事。家爺吩咐,只在這裡,毋許走動。」安萍道:「更好,就在門房內住罷。」儲位答應。

  第三天起身,路上逢山玩山,逢景玩景,五天方到雲平嶺。先使通報,遂進帥府,西庶長迎入。安萍欲行參謁,西庶長扶住道:「山在此與邊帥職分相同,太副乃係天使,豈可過謙?」安萍道:「萍父親忝庶長教,既係晚輩,更當如此。」西庶長辭卻再三,方受半禮。坐定,西庶長道:「蒙主上鴻恩,勞大夫遠涉,但賤恙痊癒,可以勿藥。」安萍道:「奉命而來,自應診視調理。」西庶長道:「平素最不喜藥,尤怕吞丸散。太副美意,請診診脈罷。」安萍道:「病雖暫愈,而根未除,猶須調治,免得時發。」西庶長道:「如此,請妙劑。」安萍立下方子,儲位接去。西庶長道:「且住,老夫性最愛潔,凡藥非親手炮制者不服,可將方子來。」儲位站著,安萍道:「囊內各色,俱係揀選道地,接法炮制,極其精潔的。」庶長叫家人於儲位手中將藥方取回,送往衙內,再問道:「太副還係即動身回都,抑或憩摘數日。」安萍道:「既奉命而來,自應俟候痊癒。」庶長道:「但此地係軍機處所,恐防泄漏波累,請往玉筍峰書院住罷。老夫不克奉陪,得罪容後負荊。」乃命鐵柱偕往。

  安萍出得儀門,儲位稟道:「奉命理當時刻在此。」鐵柱道:「你可曉得重法從事麼?」儲位駭得不敢出聲。隨到玉筍峰,看那石色皎瑩,約高五百餘丈,屹立嶺間,宛如玉柱。因其四面俱有曲逕斜階,儼如筍籜,是以呼為玉筍峰。上有三清觀,左旁丹房寬敞,西庶長改為觀海書院。安萍等陟到門前,只見北邊羅列數十軍士替換。望那石壁,原來玉筍東北邊,有三丈寬闊一塊晶光如鏡,照見海洋,愈遠愈清,艘船行動,望之如在目前,因此名為縮地鏡。安萍也向前觀看,軍士抽刀在手,躬身稟道:「將軍有令,毋許閒人窺望。」安萍乃止。

  鐵柱將他們送入院中,即在外坐著,裡面另有軍土承應,需用物件俱全。安萍問道:「那鏡子看得多少裡數?」答道:「東北各島面,西南無遮擋處,皆歷歷在目。」安萍道:「真稀世之奇觀也。」暗問儲位道:「爾可有什麼妙計?」儲位道:「西庶長斬釘截鐵,這黑臉鳥好係強盜形像,如此嚴肅齊心,有計也無使處,倒不如早些回去,免得犯了軍令,送掉性命。」安萍道:「所見甚高,但早回去,勞而無功,未免慚愧。」儲位道:「包大夫詭計極多,叫家爺與他商議,另用計罷了。」安萍道:「是極。」到第三天,安萍請鐵柱進院道:「煩將軍轉達,庶長病症既愈,無庸不佞居此,意欲回都復命。」鐵往道:「待在下使軍士通知中軍轉稟容復。」鐵柱出去,儲位道:「好嚴格也!都中那個衙門不曾見來?」安萍道:「內文外武,此地為東邊都總會,嶺外各處大小城邑營塞,俱受節制,所以威嚴特甚。」少刻,鐵柱進來道:「相爺此刻無事,請太副相會,軍士肩與請上。」儲位正欲隨行,鐵柱怒道:「你這瘟鳥,難道也要同庶長說話不成!若非隨太副的,叫爾看劍!」叱令鎖起來,待回院再放。

  卻說安萍進到帥府,庶長迎謝道:「深荷福庇,種種得罪,前服妙劑,痰始順利,此後當用何藥,並祈指示。」安萍道:「已妄擬有湯頭,必須靜養,方獲奏成。」庶長道:「何也?」安萍道:「痰因火結,水因火固,必須靜養以生水,水生氣,氣生血,血盈氣壯,痰於何所藏避哉!」庶長道:「妙論希聞。

  但朝中近事,太副所知,余、包結黨於朝,惑亂廉妃於內,幸主上仁明有素。今聞浮金新得一將,武有項籍之力,媒有先軫之能,朝野無出其右。老夫想田氏既任燭隱,揀撥賢才,運籌治理,今復得此人,我國豈能安枕!又諜得雙龍、天印二島勤於揀拔丁壯,未必不生事端。老夫所以請外補者,綢繆預備耳。近時探巡接踵訪來,知道浮金朝夕訓練,早晚自必興戎。

  太副回國,可與顧庶長言之,囑其勿得疏忽。」安萍道:「領命。就此告辭。」西庶長道:「不便久留,恐都中病民懸望,備有微物,聊表寸心。」安萍視之,乃是二端冰蠶繭。安萍道:「無須此物,請易自貝百枚,紫貝十枚,勞役送到寓內。」庶長解意,命另易來。

  安萍作別,回到書院,儲位見著大哭,問知緣故慰道:「且忍耐他。」只見軍士捧盤呈上白貝紫貝道:「庶長爺爺傳命,殊勞太副遠涉,具上微儀,勿怪輕菲。」安萍道:「蒙庶長厚愛,圖報有日,恕不告別了。」將禮收下。軍士開放儲位。安萍命發行李,將紫貝給與了儲位道:「原不收他的,這老兒太吝,爾也帶回去罷。」儲位都入橐,上車起程。曉行夜宿,三天已到都中。復過命,便到余府。大忠道:「聽儲位稟過,西老兒頗不在道理,太副也是天使,如何這等怠慢!」安萍道:「此刻放過,後會有期。」大忠道:「再作道理。只是虛勞太副,統容後謝。」安萍謙遜別回,家人稟道:「顧庶長夫人病急,請過兩次。」安萍想道:「我正打點晚上去,他倒來請,好湊巧的事。」便將一切稟過父親,即到顧府來。顧庶長出迎,陪視過病,邀入書齋,問道:「庶長痰症如何?」安萍道:「未曾到時,先已愈矣。」顧庶長道:「可有話與老夫說麼?」安萍目視左右道:「無話。」顧庶長使人退下。安萍道:「西庶長時以余、包朋結為憂,又探得浮金新獲英雄,天英雙龍勤於訓練,矚庶長預為綢繆,毋致臨渴掘井。」顧庶長道:「西庶長過矣。燭隱雖係賢豪,西山亦稱俊傑。新進之人,姓紫名督,與鍾、羅之心腹羽黨威敵侯柏彪有隙,柏彪雖竄,羅、鍾在朝,附郎子為好,縱有鴻才,豈能大展!況我國亦得古璋,堪以抵敵。至於雙龍,天印,雖地險兵強,君凶臣暴,然恃騎與船,而攻隘奪阻,亦非所長,是天英雙龍與浮金殊不足憂。所可憂者,乃國內耳!武士以怠惰為清雅,文人以經濟為腐迂,正論讜言,眾共譏訕,是以才能緘默,駑鈍尊榮,雖無浮金,亦將自憊。老夫所憂,不在彼而在此,又不只於此耳。且請客卿商酌良規。」命家人請古老爺。安萍想道:「好兩個賢庶長,所憂確切,何慮敵強!且看古璋意見學問。」片刻報道,迎入各見禮畢,問安萍名姓,顧庶長答道:「安太副,字伯隨,名萍者也。」客卿道:「夙欽臺號,今幸獲瞻。從雲平嶺來,鞍馬勞頓,不卜西公之恙痊否?」安萍道:「庶長有命,申侯客卿,惟因國事憂慮,恙雖小愈,難免復發,發則愈甚矣!」客卿道:「國事何能去懷,但不知有何重務,而如此深憂?」顧庶長道:「朝有佞臣,邊多強敵,文官廢棄實學而習虛浮,武弁疏忽謀略而貪佚樂,難道古公未知麼?」客卿驚道:「何至如此?璋雖濫竿卿位,實以客自居,每見濟濟,故未贊詞。」顧庶長道:「雖然濟濟,卻不多才。西庶長之憂,惟古公可解。」客卿道:「相公有所指教,璋豈敢辭?」顧庶長道:「而今須使文德端淳,武備整暇,然後籌議其他。」客卿道:「二事雖難,然其失在上不在下,上果能振其綱,下豈不承其流?聞文士輕經史而重詩書,館閣以吟詠為高,藝林以丹青為雅;吟詠則趨向清談,丹青則流入纖巧,均與治道相背弛,無濟於國用。較一切荒工廢農之務,為不覺其禍最烈,尤須先禁之。嗣後取士,必以經義窮其韞,以博洽辦其學,以事理老其能,而月露風雲、拋掠短淺之士,始無所安措。似此則非窮經才幹之士不得進,凡詭誕巧佞之徒概黜退矣,何愁文德不端淳乎!其武備整暇,非坐談片刻所能定。璋當因刻下時勢,而著其略,呈閱請正。」庶長、安萍道:「客卿高明,自然切中時弊,當銘之彝鼎,以昭百世。」二人別去。

  次日顧庶長上朝,將「文風淺薄,皆由競騖爵祿、不究道義淵源所致。」並客卿立議「請禁詩畫之習氣,另易求士之良方」,一並奏上。島主道:「卿意欲如何?」顧庶長奏道:「士必有賢良之素,博學之實,然後以疑事觀其識,以劇事觀其學,以急事觀其斷,始進而升於朝。」島主准奏,頒行中外。

  顧庶長回府,門役稟道:「安太副到來已久。」顧庶長逕進書房,聞有吟哦之聲,走到面前,安萍方知。顧庶長笑道:「係什麼醫經,太副如此賞鑒?」安萍道:「豈但醫經,正係醫國的妙劑。萍今晨往候古公,蒙將所定之《武略》見示,捧誦再三,不忍釋手,特將草稿攜與庶長推敲。」顧庶長欣然接過,看簽標題「朝謨武略」四字,內有五綱四十目,其略曰:

  至德如唐虞,且有歡兜三苗之用武;而況邊疆接壤,等於秦楚吳越者乎!此尼山垂訓,足兵之所以不容緩也。

  乃竊位之徒,惟知沿習偷安,而謂兵法為鄙事,坐使鄰國昌熾,君殆身危,不亦卑賤之甚耶!此治國之道,不可不急究也。其道維何?惟立於不敗之地,先為不可勝而已。

  凡大綱有五,首曰修內,次曰理外,三曰出征,四曰臨敵,五曰還軍。其目又各有八。

   修內:

    一日任賢。一人之智力有限,天下之事務無窮,非擇賢而任之,身雖極憊,心雖極瘁,漏誤益多。任賢者,非徒雲任之而已,必信之專,而毋掣其肘;責其大而不苛其細,收其成而不求其速。且賢士之進退,不獨敵人之所窺,而動止實關國祚之存亡。一賢任,則諸正士進,而不肖者遠矣。移風易俗,服敵安民,孰有過於此者哉!

    二曰重農。重農之道在於黜技巧之民,絕娛玩之物,使天下非耕不得食,非織不得衣,則游食之民,無益之工,莫不盡歸農桑。西山東海之曠土,莫不闢墾。則人人皆有恒產桓心,雖遇水旱饑謹,不為大害;即奸豪竊據,煽惑居民,必無捨生產之樂而蹈萬死之途以應之者。安民弭亂之道,莫不由此。

    三曰慎刑。慎刑者,非省刑之謂,毋失出入之謂也。失出,則奸滑漏網;失入,則良善遭殃。均為不慎矣。必須明審適中,使受者無怨,聞者無議,始為得之。若一動重桎梏,輕罪重刑,使不幸而犯微過者,畏刑甚於畏法,以致初而逃匿,繼而拒捕,大而嘯聚負偶,費糧勞兵,滋釀大患,可不慎乎!

    四曰薄賦。窮奢極欲,雖盡天下之財猶不足。抑私養民,稍捐耳目之好而有余。百姓足,君孰與不足?富在百姓,雖有凶荒,不煩賑濟,可免流離結聚,所省極多。若厚斂者,民出其十,而上所得不過二三,然民積蓄御荒之具,已告竭矣。饑謹之年,雖加恩發賑,君出其十,而民所獲惟二三,與其進出皆虛,曷若藏予百姓之外府!薄賦養民,誡保國消亂之正道也。

    五曰敦禮。禮者,人君之所以維國,上下之所以為家,士庶之所以分別者也。其欺君於國者,皆由不明禮義。故素有桎,使民浹於肌膚,論於梏者,致敬禮義而平為常,然後舉而投於危亡之地。吾知其必以復招歸,而不退避矣。

    六曰養士。天之生才有限,必育之有素,培之有方,使之優游,習練以成其才。猝然有事,指而麾之,必能感恩竭力,發憤酬君,庶無匿乏才難之歎。若平居漠不關心,突然有變,安能得知誰是實學,誰是虛名?既非夙昔所周詳,去取之間難不惑。且閒時不有解推之誠,尊崇之實,志士未必入彀,托非其人,則敗國家大事,貽譏於後世矣,豈可忽乎!

    七曰辨才。無論才之大小,智之廣微,皆須兼收並蓄而審辨之。苟不能辨其志之所向,才之所能,雖培養勤切,等於無士。故必詳察其才,可為棟,可為梁,可為椽,可為桶,分而用之,自必各稱其職,寧可才過於任,不可任過於才。蓋梁猶可為柱,而以椽為棟,則立見其摧推傾覆也。

    八曰除異。凡民之性,常難定而易亂,奸民之念,每喜異以標新,趨向不一,致治為難。故凡異言異教煽惑愚民者,必急去之。惟以禮義為教,綱常為尊,使農安於田,女安於機,士安於學,工商安於業,各安其事而不遷。為上者尤不可信重異端,惟古聖先賢勞瘁憂民之事常時宣佈,使民心肺通達不雍。即有倡亂說於民間者,吾知聞之,必掩耳而走,袒臂而驅矣。心一力齊,何使而弗得哉!

   理外:

    一曰謹邊備。雖處昇平之際,而邊備不可斯須廢弛。不謹,致啟敵之邪心,突有緩急,諸事未修,則邊疆瓦解,百姓羅於鋒鏑,而廟堂震恐矣。謹者非徒求其名,務須有其實。如城記者修之,濠淤者濬之,車壞者造之,馬老者易之,卒弱者練之,吏蠹者誅之,斥堠廢者復之。號令如水流,糧草如山峙,材料備具,士卒樂戰。敵雖有奸謀,未有不潛消而率服也。

    二曰復屯田。凡軍之所重者,莫如糧草。陸運費人畜之力,水載多風火之虞,輕截橫邀,為禍極烈,昔之遭此而覆亡者,昭昭可鑒。欲杜其害,英若屯田。邊多曠土,土可分耕,非僅足食,旦深其溝,澮以諸水,取所起之土以為堤,使敵車騎不得馳驅,步兵之便地也。置兵於農,國無養兵之費課,士卒兔饑謹之憂,寇雖大至,自各顧其家業,必死爭而堅持,其所利益,不亦溥耶!

    三曰禁軍需。有一物而須數物以成者,數物不產於一處,自必兼收而後能成。有一事而須數事為用者,數事不集於一時,自必廣彩而後可辦。凡視國外之所少者,必加收防,勿任趨利奸徒偷漏,而戕我也。敵或少糧食,或少銅鐵,或少物料,或少膠漆;或少硝黃,或少方藥,或少圖書,或少譎士。凡軍需之所急者,定百計以求之。吾預塞其途,使彼無所得,安能猖獗乎!

    四曰安遠人。凡土地雖有山原澤島四方之殊,以乾坤之大父母視之。萬國萬姓皆吾之同胞,豈可不保其命,使樂其生乎?但地極曠遠,性極不齊,雖欲安民息兵,非可猝能也。必德政之所化,仁聲之所及,使由邇至遠,從風而靡,變其殘暴之性,非惟不敢驅兵犯境,且免四方鄰國操戈,赤子各安其業,而無橫死之苦。即有猾敵欲亂邊疆,雖解仇結約,吾知其百姓鄰國之心,必不能齊,所謀立敗矣。

    五曰慎取與。邊疆小國之背叛,大約非在廷者貪取之不已,則在邊者苛責之無厭,使彼不暇供命,積怨為怒,而以我貪鄙不道為口實,連衡四鄰,同力擾邊,漸次至於不可制優,其釁實由自起。待小國之道,其來則答之,去則任之,不貴其所產,愛之如子女,防之如虎狼。若此,而邊境小國猶生事者未之有也。不第勿取,而與亦所當慎。酬賜之數,國有常典,固不可減,尤不可增。初增之,彼以為榮而悅矣;繼而不增,則漸至失望怨生。既增於東,不得不增於西,增之復增,何所底止?迨後而悔,不已遲乎?何不慎之於早也!

    六曰練士卒。士卒雖有恩以養之,若不訪延巧技精藝之師以教焉。雖有百萬,等如嬰孩,固有忠君滅敵之志,其如力不從心何!故訓練之道,不可不急講也。無論明師隱者,羽士緇流,軍民人等,有一技之可法,一藝之便捷者,皆禮而聘之,以教眾士。而士亦相其才,因其勢,分為數類,則習熟易,而功有成。手足疾便者,目明心巧者,身長足高者,肌體肥大者,各視其形之所便,散而習之,集而較之,其精者獎賞而鼓勵之,使人人爭練,師師盡能。復教以獨自成陣,互參成陣之法,而以仁義驅之,可卜所向無敵矣。

    七曰隱諜。兵家之利,惟諜最廣,用諜最難。雖昇平之世,亦不可廢。諜為國之耳目,國而無諜,猶人之無耳目,豈能免傾危顛蹷乎!惟廣擇忠志之士以使之,不但多方以隱之,使敵不覺,且使此諜不知彼亦為吾諜也。凡諜得事件,審之於理,度之於勢,斷之於心,驗之於素,而諜事之虛實真贗,莫不盡識。用之久,則敵之聲息皆知,某也忠,某也詐,某也可以移主,某也可以賄交,察其動靜,而知其心臆,揣其言論,而知其叛服,非諜其何由得哉?

    八曰攻心。制敵之道,攻心為上。心者,所以取智謀,主決斷也。心既受攻,則智謀亂而疑惑生,雜而不可用矣。攻心之術,惟奪其魂,破其恃而已。其所依以取計諜者,吾去之;其所任以為心腹之忠智者,吾間之;其所賴以為軍資者,吾耗之;其所依以為唇齒者,吾解之。凡其所恃,吾皆先機而陰敗之,雖有奇才之士,亦不能為之謀矣。

   出征:

    一曰正名。名不正則曲直不分,戰士之氣不壯,而敵反得以詭詞,談其黨,激其眾,以惑鄰國之耳目,非計之得也。將出征之際,必先明其曲直,論其是非,將敵之罪暴白於四方,使聞者皆發忿同仇,而敵之羽翼軍民皆生愧赧。仍使辯士歷使於敵之四鄰,申明大義,以解其朋黨,絕其救援,則未戰而敵已屈矣。然必敵有悖逆不道之實,微者吾張之,隙者吾顯之,虛者吾實之耳。若敵原無過失,兵端實自我開,而復加以惡名,則我驕彼憤,我曲彼直,益敗之道也,慎之,慎之!

    二曰職能。用人之道,必使各盡其能。凡可用之才,咸羅而致之,毋使有遺才齎敵之失,則庶幾焉。智者使之主謀,果者使之參議,博者使之主使命,勇者使之率士卒,仁者使之主財谷,信者使之司賞罰,廉者使之撫殘憊。才職相稱,士志各安,行軍之本不已固乎!若惟重親親,不務尊賢近愛是用,能才散失,自且不保,安得而制敵耶!

    三曰士志。凡三軍之志,不獨使其不生二心,奉令克敵而已,必使其知敵人詭譎誘騙之詐,而不為所惑。平時敵示利而誘我者,將固知其謀,而因之以取事矣。而於追奔攻圍之際,得勢之時,敵每多方使計以娛我士,或棄金銀貨物於路上,或散騾馬牛羊於道旁,或出婦女,或稱投降,軍士見利動心,失於紀律而敗事者,何可勝數?必須預為開導,使士遇此,咸知為敵之毒計,倍加警聳,雖百誘不從,而愈慎愈奮,則厥功可成矣。

    四曰親信。將吏稱職矣,士卒習精矣,而將吏不知體士卒之情,士卒心拂將吏之意,未有克濟者也。必也使將吏之於士卒,猶父母之愛其子。使士卒之於將吏,猶嬰孩之親其母,童子之信其師。愛而不驕,信而不犯,則指臂之勢成,雖屢歷困危而不變。

    五曰備要。國不可一日無備,何待出征之時而始言備要乎!不知平日之備,備其大略,此時之備,務必周詳。或有一事未備,或有一處未備,而為敵所乘,變起於毫末之間,禍生於呼吸之頃,雖有長鞭,不及馬腹,苟不加詳慎,則大事敗矣!所謂要者,糧草也,輜重也,火藥之所也,樵牧之地也,常行之要道也,不行之小徑也,關口津梁,城廓隘塞,以及斥猴諸事,平日雖有防備,此時更加嚴密,庶無遺漏耳。

    六曰養氣。人所以戰者,氣也。氣盛則一可當百,氣衰則未戰而膽早寒。必先蓄養其氣,使之常盈而不虧,屢用而不竭,則無鈍兵挫銳之失矣。蓄養之道,結之以恩義,勉之以忠孝,勸之以爵祿,使士感恩義之厚,慕忠孝之行,榮爵祿之顯,雖欲氣之不盛,不可得也。

    七曰選鋒。羿之教射,秋之誨弈,妙在自悟,得在專心。教誨雖同,精極迥別,不加剔選,則過與不及,混亂不分,強者奮勇,弱者不繼,兩俱敗矣。必選其最精者聚為一軍,分為四隊,豐其糧餉,令驍勇熟知陣勢軍形地利之將分而統之,猛若疾雷,速若飛電,以為戰酣衝堅橫突陷陣破強之需,及肘脅緩急之用。必分為四者,循環不窮而合亦易也。懦弱之卒,心常恃此,戰力必倍,不輕敗矣。

    八曰嚮導。山川險易,將雖知而未必詳,圖雖載而不能盡,非訪之熟游熟處者,不可得而悉也。嚮導之用,非惟知乎地利,並欲知乎人和;某地為某賢人之所宅,某處為某猾徒之所居;軍由其地,賢者敬而禮之,猾者聲而誅之。敵國人情,聞風思慕矣。某城敵軍資之所藏,某地敵咽喉之要道如何?軍資之城討取之、毀之;咽喉之道潛奪之、斷之。敵國軍心得信落膽矣!皆嚮導之功也。然誤信虛,而以為誠實而受欺者屢屢矣。必也兼聽廣訪,參平素之間諜以決之,遠探近審以驗之,使能者監焉,不可任其脫離,不可使知吾實事。成功之後,則計其功,大而爵祿,小而財帛,始酬而歸之,庶不致有誤也。

   臨陣:

    一曰詳察。敵國君臣之賢愚,將之才否,卒之強弱,糧之多寡,平居雖知之,至臨陣之際,猶不可忽而不復察也。察其何者為堅,何者為瑕;贏者可是真贏,壯者可是實壯?將吏之心和與不和,士卒之情洽與不洽,皆須計而知之。其堅者柔之,瑕者陷之,羸者待之,假壯者擊之。將吏不和,士卒未洽,急攻之;將吏和,士卒洽,緩圖之。智勇精銳氣勢,俱勝於我者,詐以驕之,而激勵將士,待其隙以乘之。苟不究其虛實,遇敵浪戰輕爭,歷久而不大敗者鮮矣!

    二曰相地。相地者,相彼此營陣之地也。凡營必擇高陽水草足用之地而處之,毋居幽囚危陷之地,恐受圍塞難出也;毋居草木叢會之地,恐火攻也;毋居卑下之地,恐水淹也。凡左右前後遠近,山川村舍、林塹寺觀之可藏兵者,必細搜之,遠候騎,通防守,情隊伍,禁妄行,使奸細無由入,此營之大略也。陣地必後右高於前左,形分而勢連,險布步,易布騎,進退俱生,無所阻礙,利過半矣。

    三曰風向。搏鬥之際,風所關於成敗最大,順風不加力而倍疾,逆風雖奮勇而不能如常,又有塵埃損目塞鼻之患,可不審乎?未陣之先,當審風所從來,敵向我背,則正陣以擊之;敵順我逆,則旁趨以致之;不為我致,則堅忍以待之,以精騎繞出其後而擊之。敵眾我寡,則利奮擊於風晦之頃;若我眾敵寡,敵乘陰晦而來,則以小騎出擊,或突其肋,或陷其背,或往或來,疾若飄風,使不能測,目眩心動,則反為我所亂矣。只可分軍追擊,慎毋以大軍輕出也。

    四曰分合。能合而不能分,謂之孤軍;能分而不能合,謂之散卒。散卒心力不能齊,孤軍一敗即瓦解,皆大忌也。當分則分,當合則合,細察時宜,寡則利合,眾則利分,亦難執一。分合之道,分不乖於合,合不背於分。若手足之伸屈,稟於心而不亂,斯為得之。陣後之游軍,行營之探候,此則必須分者也。戰時奇兵之外,大兵須分為三,以循環迭進接戰,則我之氣勢不窮,彼之精銳已困矣。

    五曰敗愈奮。勝敗雖兵家之常,然而敗者必謀之不藏,算之未善,備之未周,皆將之過,豈可以為常乎!雖節制之兵,恩信素洽,不幸而敗,根本未傷,人心尚固,猶不致涣散難理;然須自引其咎,自責其罪。將吏士卒之受傷者,旦夕親視之,調藥以治之,善言以慰之;未傷者,論以『君恩之重,敵之不足畏,死裡求生,以雪恥立功』之道,庶幾愈憤愈壯而可用。若推過於將吏,以刑戮為威,則人心離而不振,愈不可為矣!其有實違節制而致敗者,則又不得姑息而濫縱也。

    六曰勝愈慎。戰而數勝,敵未剪滅,安知非詐以誘我?即是實敗,其羽翼尚存,餘孽未盡,正用謀之秋,角計之候也。敵為吾所敗,其恨必深,其心必合,其力必齊,其謀必密且毒;吾之防備周遍,猶恐有忽微,意料所未及者,若驕而惰,則敵更易乘隙而入矣。以深恨之心,合而齊力,以行密毒之謀,當之以驕惰之卒而不危者,未之有也。必須處勝之後,而如敗之初;處敗之際,而如勝之始,自然用而不窮,久而益壯矣。

    七曰善久。兵道貴速而惡久,速則所省者多,而無疲挫之失;久則所費者廣,而多縫隙之虞,此世所共知者也。然不能速而必求其速,不可不久而必不欲久,則係自蹈於敗亡之道也。如敵守一要害之城,城高峭堅厚,池深闊迅險,糧足材備,軍民心一,而將賢能,無間可乘,力攻則徒損士卒,終不能濟,舍之必滋蔓為亂;此則非足我軍需,固我營壘,防備周密,絕其樵彩,斷其外援,而使敵糧盡潰散不可也。烏能速而不久乎!故事惟在因時,不可泥古。

    八曰毋暴。夫兵之出,原為除暴止亂。既已獲魁首矣,其士卒皆天之赤子,無非為嚴刑峻法所驅逼,非樂荷戈拒命也;則當釋而歸之,諭以仁義邪正,令其轉相傳佈,則俱為我所用,而未服者,皆解體矣,若恃兵力之盛,思昔爭命拒戰之仇,怒以盡殲之,既乖出師之義,且失人心而干天忌也。故入敵人之城,其先世有功德於民者,必訪而存其祀,立賢者以繼其後;除虐政,誅邪辟,選賢良,興教化,貨物無取,秋毫無犯,始不愧為仁義之師也。

   還軍:

    一曰推功。平亂旋師,安民定國,雖不為無功,然皆國家之運昌,將士之竭力,吾何功之有!即率眾運籌,有所勤勞,而使吾率眾運籌者,則君相也,其功亦當歸之君相,吾何功哉!還軍之日,必以運籌歸之君相,竭力歸之將士,立繳印劍,話淡退處,庶無虞主不賞之功,且杜讒猖之口而全身,以備朝廷之緩急,不亦美乎!其有伊周之任者,又不在此論矣。

    二曰賞勞。憑功之大小,為賞之輕重,固為不易之道。然旋師當先恤死事之家,後方行賞,庶忠魂目瞑。若死者有功,則以其功倍賞其父母妻子;其子孫有堪任者,則以其爵祿爵祿之;子孫稚幼未能補授,即以祿給之;則死者無憾,而見者必格外感奮,後逢邊事,將士自絕內顧之憂,而拚命無前矣。

    三曰安吏。人之才能各異,心性未必皆同,於行賞之後,必當諒其才德,可任則任之,不可任則養之。如心性貪而機智調者,雖可治一時之兵,難以治長久之民。若使之治民,必致違悖,按法則傷功臣之心,而緩急乏可用之才;原宥則廢國家之法,而貪墨增有恃之膽。故曰養而勿任也。如情性貞堅,素懷忠孝,才可服眾,才能理劇者,而置於閒散之地,不有才難之歎乎!故必詳於審量,安之各當,而後為無失也。

    四曰祟儉節。用愛人之道治國者,不可斯須或違,豈待還軍之後,而始及此乎。蓋禍害多息於勤勞,而昇平每流於逸縱。或溺於聲色,或荒於苑圍,或陷於田獵,或淫於臺觀,或惑於異端邪說,習以成風,上驕下怠,民脂漸罄,倉庫漸虛,怨亂漸起,國之危亡,皆胎於此。惟心乎保民,而以儉為務,則私欲消而不長,善念生而不窮,邪臣詘而不伸,民風還古,世道復淳,雖追三代之治不難也。

    五曰修城壕。夫城壕者,國家之捍衛,萬民之甲冑也。隨圮隨補,隨淺隨挑;牆隙之樹木,每月必削鏟之,處處皆成金湯矣。或平日失於葺理,崩塞狼藉,非大工不可,其興工作不於豐年之隙,則於歲歉之時。年豐物料不昂,歲歉夫役易聚。若不於旋師之後,節儉之秋,而整理之,待寇起而始治,則徵役廢農,人民震恐,敵隱冑入,無由得知,自亂之道也。城堅池深,民心有恃,寇至捨此而去,則有後顧之憂,攻圍則頓挫於堅城之下,其利最廣,慎勿忽也。

    六曰實精練。軍士精銳矣,不能免於病廢老死。且太平之後,兵雖習練,多事飾觀;是以有兵之名,無用之實,使當強敵,未有不敗者。急而召募,則不能盡究所從來,且性情不相通,足步不相應,危傷不相恤,皆兵之大害也。或有敵人潛來應募,而表裡合應,其禍尤凶。故雖止戈之時,而訓練萬不可疏忽,務使有實用之技,隨缺即補,勤於教練,互相比較,相親如骨肉,相護如手足,有所使用。朝令可以朝齊,暮令可以暮集,較臨湯而始揚沸,何啻天壤之懸哉!

    七曰修教化。凡民逸則忘善,忘善則惡生,此理勢之所必然也。故尼山於庶富之後,而即以教繼之,誠所不可緩者也。教化之善,無過禮樂詩書。敦禮樂而說詩書,重賢良方正之舉,使民知所趨向,一而化十,十而化百,以遍於四海。然必在上之君子,持之堅,行之實,品為眾所服,民為德所感,始可熏陶入彀而向化,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先哲之言,豈有欺哉?

    八曰任廉潔。多難之秋,非才無濟於事,故常重才。承平之際,則須才德兼優,否則寧才不足,而德有餘。若誤任一悖德之徒,則夤緣之路開,藤連蔓引,忠良退於郊野,貪鄙遍於民上,倚官長之威,恃奸權之庇,而濟其無厭之欲,剝膚吸髓,賄寵媚權,小則荼毒州邑,大則怨騰四海,雖有善者,辦無如之何矣!故才過於德者,養於閒散之地;而親民膜者,必選德優,尚節義,勵廉恥,禁邪說,誅異端。農隙則興文講武。率天下之民,入於太和之中,不亦幾於至治與!

  此五綱四十目也。雖不足以盡治兵之能事,然謹慎周密,時宜之大略,則已括矣。欲窮幽極妙者,可探索於群書。

  顧庶長看畢,歎道:「言淺意深,實此日對症之妙劑也。治國尊此,永無喪亡之虞;將兵守此,豈有不勝之理?老夫當即奏之。」安萍別去。乃令人謄清,復入朝,問宮門太監道:「主上現有何事?」答道:「閱本已畢,在熏風樓午睡。」顧庶長道:「覺未?」答道:「適見宮娥傳取雪藕,想必醒了。」顧庶長道:「煩奏顧復有本。」太監入人啟,出來道:「請無逸殿見駕。」顧庶長同行到時,島主問道:「卿有何本?」顧庶長將所繕呈上,道:「今古客卿籌國,著有《武略》,實切目前時勢。

  臣特奏上,請頒賜文武諸臣,使各盡其職,不致倫怠驕奢誤國。」島主親接看畢,道:「言切近而旨長遠,非深於經濟者不能奏,請頒之文武諸臣。所見極是,可增設遺才科,以收羅眾土。凡文士於經義、錢穀、兵農有一事超群者,武士於智勇、器械有一件出眾者,不論軍民人等,每歲四月投名於通政司,造冊呈覽,分發庶長、元帥二處考驗。俱著卿總理。」不說顧庶長領命退朝,辦理頒發。再說余大忠、包赤心正議西、顧二相掣肘,忽接頒到《武略》,相與誦畢,知係客卿所著。余大忠道:「議論平淡,半係前貿唾餘,有何奇妙?」包赤心道:「應變無窮,自在臨機能依此平淡,即可漸臻於奇妙矣!」大忠道:「安得籠絡為我腹心!」包赤心道:「若得此人,西、顧不足慮也!但彼位居客卿,而性又不趨榮利,如何籠絡得來?」大忠道:「舍妹年已十六,猶未選有佳婿,古璋亦無室家,足下可為作媒,如事得成,即可漸次收羅也。」包赤心道:「我正忘之,非此才即不足以配令妹,我且邀安萍同往去辦。」余大忠道:「太副是其相好麼?」包赤心道:「安萍雖然與我等往來,猶未可深信其心。我每密使察其蹤跡,卻與他人無交,昨日見往古璋府,是以知其親近,攀彼同行,諒有裨益。」余大忠道:「安太副善為說辭,自無不成人之美,得之同行更妙。煩為致意。」包赤心答應相別,到安萍門前,找人問知,答道:「出城未歸。」包赤心回家。

  次日,安萍回候。包赤心請入書房坐定,問道:「昨日出城,可有親聞?」安萍道:「聞得浮金威敵侯相彪被竄飛沙島。」包赤心道:「此事久矣。」安萍道:「卻未聞他事。昨自郊外回來,知大駕枉顧,有失迎迓。」包赤心道:「緣太副新獲密友,弟欲煩介紹,是以趨候,不卜肯先容否?」安萍道:「惟與古公究討銅人穴道,問之所疑,今已正其八九,大夫正宜燮理鑽研,奈何及此小道?」包赤心道:「醫國醫人,原無二理,豈有善醫人,而不能治國者乎!此太副之過謙也。昨實因余大夫囑托,故來奉攀。」安萍道:「所委何事?」包赤心道:「余公有妹,年已及笄,工容言德,天生絕好,聞古公未有室家,欲委作媒,赤心因素未親古公,難於唐突,特薦太副先容,余公甚喜,囑赤心轉托,務祈起駕同行。」安萍道:「大夫下顧,豈敢托推?但萍有誓在先,並不與中媒等事,請另用能者。」赤心笑道:「太副誤矣,作媒乃代才子佳人配匹,係五倫之大要,並非如世俗之狂言謊語。若人人如太副,難道使男女白合不成!」安萍道:「大夫所見,何嘗非是,奈性各有僻,萬難改移。天下男女雖多,作媒者亦不少,缺我一人,亦無關緊要。」包赤心道:「既如此,太副同去,不發一語何如?」安萍道:「遵命奉陪,莫怪緘默。」乃同到古府。

  客卿迎入坐定,安萍閒口無言,包赤心忍不住說道:「赤心等知客卿中饋尚虛,訪有賢淑,才貌相當,而且門楣正對。」客卿接口道:「國喪仇存,流離異域,憂慘方殷,即無室家,亦不敢及此,況有妻有子,虛勞大夫費心。」包赤心道:「復仇固重,宗祧非輕,上國既有兵亂,安能保其必全?或不存留,則於孝道未免有虧。」客卿道:「凡事雖在人力,而成終屬天心,天不絕吾嗣,子自應存;天果絕古氏,雖再娶,豈能拗天,徒為非議耳!」包赤心欲再開口,客卿道:「璋言既出,斷無不信之理,日後志就,自來奉托。此時大夫勿虛逼也。」安萍無語,赤心轉面視之,安萍道:「如此且緩,我們告退。」包赤心只得起身同別上車,到余大忠家來。大忠道:「既勞玉趾,又費臺心。」包赤心道:「怎料這廝堅辭已有妻子,隨說隨辯,並不放絲毫隙縫。」余大忠道:「足下曾否言及大忠?」包赤心道:「看他開口拒絕,再說出尊名,更不雅觀?」余大忠道:「如此可惡,待我尋事難為他。」包赤心道:「難,難,難!」余大忠道:「何難也?」包赤心道:「主上信之如神明,愛之如骨肉,如何難為得他!」余大忠道:「尋難辦的事與他辦!」包赤心道:「亦屬無用。春水河之乾涸,玉砂岡之亂雜,歷來為國之病,彼俱談笑而讓顧定之。近文風衰弱,遽返端厚之體;武備荒疏,又著《武略》之謨。國家諸事,尚有難於此數者乎!」余大忠笑道:「有,足下僅以此之為難,而我視之卻易,其權在彼,得以安閒籌畫,另有權在人者,被安得而為之?」包赤心欣然就問。正是:難才雖索奇難事,識廣何妨淺識謀。

  不知所說係何難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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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國春秋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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