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臯藏稿 (四庫全書本)/全覽

涇臯藏稿 全覽


  欽定四庫全書    集部六
  涇臯藏稿      别集類五
  提要
  等謹案涇臯藏稿二十二巻明顧憲成撰憲成字叔時號涇陽無錫人萬厯庚辰進士官至吏部郎中削籍歸後起為南京光禄寺少卿不赴崇禎初贈吏部侍郎諡端文事蹟具明史本傳明末東林聲氣傾動四方君子小人互相搏擊置君國而爭門户馴至於宗社淪胥猶蔓延詬爭而未已春秋責備賢者推原禍本不能不遺憾於清流憲成其始事者也考憲成與髙攀龍初不過一二人相聚講學以砥礪節槩為事迨其後標榜日甚攀附漸多遂至流品混殽上者或不免於好名其下者甚至依託門牆假借羽翼用以快恩讐而爭進取非特不足比於宋之道學并不得希蹤於漢之黨錮故論者謂攻東林者多小人而東林不必皆君子亦公評也足見聚徒立説其流弊必至於此實非世所宜有惟憲成持身端潔立朝大節多有可觀且恬於名利論説亦頗醇正未嘗挾私見以亂是非究不愧於儒者故特録其集併詳論末流之失以示炯戒焉乾隆四十二年八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  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涇臯藏稿巻一
  明 顧憲成 撰
  覩事激衷恭陳當今第一切務懇乞聖明特賜省納以端政本以囘人心事疏
  臣於本月初一日接得邸報四川等道御史髙維崧等一本乞恩認罪事奉聖㫖用人出自朝廷你每不論是非輒肆行攻擊抗㫖求勝及有㫖著推舉却又推諉支吾好生恣横反覆本都當重治姑念人衆為首的髙維崧著降三級趙卿張鳴岡左之宜各降一級俱調外任其餘的各罰俸一年吏部知道欽此臣見之且疑且駭退而思之憂結盈腹誠不自知其然也今夫工部尚書何起鳴君子歟小人歟其訐都御史辛自修也果有據歟無據歟而御史髙維崧等之合糾起鳴也公歟私歟此皆章章較著不待辨而知者也皇上為起鳴罷自修謝之矣而又降及髙維崧等四御史何歟皇上以為用人出自朝廷是也今者起鳴訐自修則罷自修訐維崧等則降維崧等可謂出自朝廷歟皇上亦嘗謀諸執政大臣歟其謀之而不以告歟其告之而不以聽歟意者第謀之左右而已歟或他有所獲罪而起鳴因而擠之歟皆不得而知也夫自修者其賢與否臣姑無論也職司考察反被中傷大計重典一朝而壊臣亦姑無論也惟是謂維崧等之疏出自承望則臣以為謬甚矣臣竊見邇年以来人心日下猜忌繁興䜛誹殷積或曰某也某黨也或曰某也某仇也或又曰某也陽為某而隂為某也所附在此則濟其私不濟其公所傾在彼則覩其非不覩其是遂乃飾無為有騰一為十塗豕盃蛇俱成公案甚矣時俗之過為揣摩幸人之災而不樂成人之美也幸而昨者本部奉㫖考察無論恩怨一秉至公命下之日中外翕然稱服以為我皇上之明二三執政之有容如此無不愧恨其昔之窺之者太淺而求之者之太深也亦可以見人心之公不容冺而挽囘有機矣何意復覩是紛紛乎在起鳴既疑以宿釁䝉搆在自修又疑以忤時招尤在起鳴既見以有援而巧為排在自修又見以受屈而急於辯皆過矣顧獨坐維崧等承望耶即爾彼給事中陳與郊等深詆自修何為者耶何怪乎人言之嘖嘖也若曰一則公一則私臣不能解也試使兩者平心定氣易地而觀臣恐我之所謂公固即彼之所謂私而彼之所謂私亦即我之所謂公耳柰何舍我而罪彼哉為今之計臣以為莫若各務自反而已起鳴當思何以為衆論所鄙自修當思何以為儕友所猜維崧等當思何以言出而召侮與郊等當思何以言出而啓疑至於執政大臣尤應倍加檢省風厲百⿰亻⿱杳小 -- 僚已雖有善不敢輕以自滿人雖未諒不敢重以尤人若無若虚孜孜汲汲積而久之精神透徹誠意攣如本無偏好誰能求同本無偏惡誰能求異雖有褊心銳氣皎皎而負為髙者亦聞焉而慚見焉而悔恍然自失而不知矣如是而猶或貳以二或參以三將君子薄之輿論非之共起而為我驅也何必遽與之校哉元輔申時行虚𠂻雅度天下共推次輔許國王鍚爵一心一徳和衷弼理偕臻斯道正自不難要在卓然以臯䕫稷契相朂不但如近時所稱名相而已庶幾可以答天下耳若乃以智角智以力角力釋仁義道徳之用而競巧拙於毫毛假饒得濟終屬雜覇假仁非今日所宜用也先是御史甘士价進和衷之説其指甚美第不務㧞本塞源而徒欲調停於聲色之間其究非強上以徇下則強下以徇上雖外貌可觀病根終在扁鵲盧醫望而却走而庸人方以為無足憂此臣之所以不容已於言也抑臣又因而有感焉請畢其説臣竊見今之時凡非科道而建言者世必詬之曰是出位曰是好名又曰是為進取之捷徑耳不然則又曰是多行不韙計畫無之聊借以葢醜而脱計網也斯四者亦誠有之矣而不可不求其故也臣嘗妄謂明興二百餘年矣西漢之經術東漢之節義唐之詩詞宋之理學並彬彬稱隆而獨言官之氣稍不振天下多故危言讜論往往出於他曹無論其逺即如我皇上蒞阼故相張居正用事數年之内言官有相率讚頌已耳有相率保畱已耳有相率祈禱已耳以求吴趙鄒沈王艾之儔何寥寥也又如近日維崧等合糾起鳴本屬公議及皇上詰責所以輒惶恐推避莫適為首惟有謝罪不暇已耳亦無能自見始末開廣聖心者曾不思皇上聰明睿智從諌如流有如維崧等披露情愫曉暢事實章晰誼理剴篤言辭即皇上一覽而悟未可知也臣甚惜之由此觀之假令言官不為利誘不為威惕無事不𤨏屑以取厭有事不依回以取容牽裾折檻時不乏人他亦無繇而奮其說矣然則使人之得以出位而言者臺省之為也夫人情未有不喜順而惡逆者也而况于居尊顯者乎彼其喜也能令人榮其惡也能令人辱有一人焉獨拂其所喜干其所惡端言正色侃侃不顧夫安得而不名髙也名髙矣而當之者方苦於不堪厭恨之不足而至廢棄廢棄之不足而至摧折則天下皆咈然不平於其心一旦時移事改是非論定夫安得而不加殊擢也且夫短長人所時有也天下非盡中行也食肉者非盡賢與能也而獨苛求於斯人欲甘心焉則天下必有藉為口實者矣又安得而不姑舍是也是故抑者予其揚者也屈者藉其伸者也退者佐其進者也斷可識矣假令其言是怡然而受之其言非廓然而容之錄其長不疵其短褒其直不嗔其狂欣其誠不虞其矯我用其言何必計其人我不用其言何必疾其人審如是人人而能言也何名可賈何利可徼而亦何醜可葢非徒然也而我反因之獲容直之名収用言之利矣然則使人之得以賈名得以徼利又得以葢醜者廟堂之為也至於建言者其人大都負氣自喜不耐矜束濶略於規矩遇事發憤往往過當聽者方内懐不服退而詢其行事又不足以滿其意則曰爾以古人畜我何不以古人自畜而前後之人察見意指又因而媒蘖之以取媚尋垢索瘢無所不至於是遂置其言不復採而并其人亦賤之矣假令士能潔躬修行入不愧妻子出不愧朋輩則其人重其言亦重夫安得而無聽然則使人之得以舉而納諸羣詬之中者建言者之為也故臣以為亦莫若務自反而已自反則上何暇以言為罪下何暇以言為髙惟各盡其在我而已矣先是都給事中楊廷相條陳考察事宜意欲痛懲矯激之非葢亦有說第人之常情自是逆指者少順指者多不知自反而徒彼此相尤其究必多者日勝少者日負將来之患正恐不在矯激耳如曰曩居正用事宜尚異今非其時也宜尚同則唐虞之際猶然朝有吁咈野有誹謗而孔子亦云邦有道危言危行方今君聖臣賢千載一㑹不以唐虞有道望斯世斯民而僅僅較短長於居正柄國之日此臣之所痛也是故彼一時也上下壅隔羣邪朋興雖無一事不出於私人皆以為常此一時也上下寅恭衆正彚集少有一事不出於公人皆以為異此臣之所以尤不容巳於言也臣腐儒也無所知識生逢明聖思見太平情激乎中不能黙黙輒以自反之說進熟念當今第一切務無過此者其用心寛而動物速其操術簡而收效宏夫惟皇上超然逺覽穆然深思凝然獨立反躬責已端本澄源無論大臣小臣近臣逺臣而皆視之為一體無論諷諫直諫法言巽言而皆擇之以用中仍諭大小臣工無猜無忌自責自修勿惜任怨之名以逢君欲勿希將順之美以便巳私勿徇一時之喜怒以貽禍將来勿執一己之是非以誤傷國體至于左右近侍亦時以此照察之使其各知愛惜共享榮名其維崧等四御史姑令照舊供職則皇上何以不若堯舜在廷諸臣何以不若臯䕫稷契天下何以不若唐虞葢變化人才轉移世道之機實在于此大學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中庸曰正已而不求於人則無怨孟子曰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巳其身正而天下歸之又曰以善養人然後能服天下臣誠不勝惓惓惟皇上裁察焉奉聖㫖這本黨䕶髙維崧等肆言沽名好生輕躁顧憲成姑著降三級調外任用前有㫖特諭各部司屬欲陳所見的都呈稟堂官定議具奏顧憲成曾否呈禀堂上官也著囘將話來
  建儲重典國本攸闗不宜有待懇乞聖明早賜宸斷以信成命以慰輿情事疏吏部四司公本
  臣等伏見皇上思祖訓立嫡之條欲將三皇子暫一併封王以待將來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於此知皇上之心有惕然其不敢自專者而必以上合聖祖之心為安也又見皇上諭輔臣王錫爵等朕為天下之主無端受誣以為可痛可恨於此知皇上之心有歉然其不敢自適者而必以下合天下之心為安也有君如此豈不真聖君哉乃臣等退而思之惟是待之一言有不能釋然而無疑者皇上之所據以為得在此而天下之所共據以為失亦在此此吉凶之原安危之幾不可不早辨而慎防也夫太子天下本立本所以不忘天下也豫定所以固本也如之何其可緩也是故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是也待嫡非也就見在論嫡之有無是也待將來論嫡之有無非也夫待之為言也濡滯而鮮決懸設而難期撓不刋之典潰不易之防隳不攜之信叢不解之惑開不救之釁貽不測之憂甚不可也臣請得而歴數之皇上之稱祖訓惓惓矣顧其所言立嫡待嫡二條意各有主質以建儲之事判然不類皇上第以其合於已援而附之是為尊祖訓乎是為悖祖訓乎其不可一也嘗考我朝建儲家法東宫原不待嫡元子並不封王廷臣連章累牘言之甚詳歴歴可按皇上第以其不合於已置弗為省豈皇上創得之見有加於列聖之上乎其不可二也臣等聞之凡有天下者稱天子天子之元子稱太子太子之元子稱太孫天子繫乎天也君與天一體太子繫乎父也太孫繫乎祖也父子祖孫一體也故親之主鬯承祧於是乎在不可得而爵者也餘子則稱王王必繫之地各有分域可得而爵者也今欲並封三王元子之封何所繫乎無所繫則難乎其為名有所繫則難乎其為實其不可三也皇上亦曰權宜云耳夫權者不得已而設者也元子升儲諸子分藩於理為順於情為安於分為稱於訓為經有何疑顧有何牽制有何不得已而然乎耦尊鈞大偪所繇也偪則凌凌則僭厲所階也豈細故哉而姑任之其不可四也皇上以聖祖為法聖子神孫以皇上為法皇上尚不難創其所無後世詎難襲其所有自是而往幸而有嫡可也不然是無東宫也無乃悞萬世之大計乎又幸而如皇上之英明可也不然是凡皇子皆東宫也無乃釀萬世之大患乎臣毎念及此便自寒心皇上獨能宴然而已耶其不可五也且夫皇后者所與皇上共承宗祧者也期於宗祧得人而已宗祧得人而皇后之職盡矣豈必有嫡而後為快夫皇上以父道臨天下者也皇后以母道臨天下者也一體也是故皇上之元子即皇后之元子也雖恭妃不得而私之也皇上之諸子即皇后之諸子也雖皇貴妃不得而私之也何者統於尊也今庶民之家妾之有子亦以其妻為嫡母固其定分然耳豈必自巳出而後為子又豈必如輔臣王錫爵之請須拜而後稱子哉皇上何不斷以大義而為此區區乎其不可六也况始者奉㫖少待二三年則是二三年而已俄而改於二十年則亦二十年而已俄而又改於二十一年則亦二十一年而已猶可以嵗月為期也今曰以待嫡嗣則未可以嵗月為期也徳音方布而忽更聖意屢遷而彌緩非由預凟非由衆激何以謝天下其不可七也善乎皇上之言之也曰朕為天下之主夫為天下之主者未有不以天下為心者也自並封之命下聞者莫不悵然若失愕然若驚一日之間叩閽而上封事者不可勝數至於閭巷小民亦囂然聚族而議也是孰使之然哉人心之公也而皇上猶責元輔王錫爵擔當錫爵夙夜趨召而来正欲為皇上定此一大事排羣議而順上㫖非所謂擔當豈其願之惟是日夜惶悚矢志積誠必欲納皇上於無過之地乃真擔當耳不然皇上尚不能如天下何而况錫爵哉其不可八也凡人見影而疑形聞響而疑聲皇上神明天縱信非溺寵狎昵之比而不諒者一意揣摩百方猜度殆難以家喻而户曉也是故皇上方以為無端受誣天下且以為無端反汗無端受誣豈惟皇上有所不堪即臣等亦為皇上不堪無端反汗豈惟臣等不能為皇上解即皇上亦不能為臣等解皇上盛徳大業比隆三五而乃来此意外之紛紛不亦惜乎其不可九也凡此九不可皆待之一言為之也故曰待者事之賊也猶豫則亂謀優游則妨斷因循則失時徘徊則啓伺遷延則養禍豈非天下之大戒哉伏願皇上反觀黙省長慮却顧以成憲為必不可違以輿論為必不可拂以初命為必不可爽以新諭為必不可行斷自宸衷亟舉大典皇元子首正儲位皇第三子皇第五子併錫王封庶幾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兄兄弟弟宗廟之福社稷之慶千萬世無疆之休悉萃於此矣臣等曷勝惓惓願望之至感恩惶悚循職披忠懇祈聖明特賜照察并乞休致以安愚分事疏代孫堂翁立峯作
  臣自惟奉職無狀具疏上陳聖徳如天曲賜寛假慰之以清慎督之以救正勉之以供職展誦再三且感且愧夫復何言獨念人臣之罪莫大於專權國家之禍莫烈於結黨臣日夜彷徨莫知所以不得不為皇上一陳之也夫權者人主之操柄也人臣所司謂之職掌吏部以用人為職進退去畱一切屬焉然必擬議上請奉㫖而後行則所謂權者固自有在非人臣可得而專也是故職主於分任而權則無所不統權主於獨斷而職或有所不伸君臣之分於是乎在葢其際嚴矣臣世受國恩皇上又不以臣為不肖令待罪銓曹臣感激殊遇勉圗報塞受事以来矢志奉公内之不敢一毫有所顧戀外之不敢一毫有所畏忌夫孰非恃皇上之信之也其或進或退或去或畱夫孰非皇上之靈命英爽也是謂之守職則可謂之專權似未也今以議畱二部臣為專則無往而非專矣况鄒元標諸人海内日引領望其柄用顧屢推屢格臣方内愧行能淺薄無當聖心至於疑貳沮撓動成掣肘自失其職而更責以專權乎若夫黨之一字漢唐宋傾覆之原皆在於此臣非特口不忍言目不忍見抑且耳不忍聞若之何其以為戯也凡科道論劾下部覆議自有去畱即外計拾遺亦然今以議畱二部臣為結黨則無往而非黨矣且宋臣歐陽修言君子有朋小人無朋方今在廷號為多賢惟是人各有心形跡岐而猜忌漸起精神隔而議論漸煩臣忝為首臣方愧不能雍容調劑合君子而為一以共贊太平之治而更責以結黨乎夫銓曹重地也非其人則不當居其地業已使之居其地則不當疑其人昔之專權結黨者亦往往有之矣並不在銓曹誠使自臣而始臣之大罪也即以專權結黨為嫌畏縮消沮自救不暇則銓曹之輕自臣而始亦臣之大罪也臣衰病日侵任使不效徒潔身而去俾專權結黨之說終不明於世来者且以臣為戒又臣之大罪也臣憂結於中不忍黙黙輒用披露伏乞皇上矜其愚不錄其罪特加省察并望賜臣骸骨歸老林泉與田夫野叟共祝聖夀於無疆皇上之恩真同天地矣臣無任悚息待命之至
  聞命惕衷自慚獨免恭陳愚悃以祈聖斷事疏同考功司員外郎李復陽上
  頃者皇上覽科臣劉道隆疏切責吏部專權結黨隨奉㫖回話皇上將該司郎中趙南星降調外任一時聞者洶洶相與求其故而不得乃臣等退而思之惟有惶悚而已竊念臣等與南星生平以道義相期許及在同部又以職業相切磨惟兹内計之典始而咨詢繼而商㩁臣等皆與焉至於議畱虞淳熙楊于庭二臣臣等亦以為誼出憐才嘗從㬰之今南星被罪臣等獨何辭以免南星一意奉公不以情庇不以勢撓庶幾少挽頺風以報皇上而竟不免於罪况臣等自揣才識不逮南星逺甚其迂戇椎魯又或過焉若復靦顔在列將来招釁速戾有不止於南星者矣然則與其去南星孰若去臣等與其畱臣等孰若留南星用是不避煩𤨏仰凟宸聽伏惟皇上擴天地之量垂日月之明念南星自謀則拙謀國則忠還其原職以示任事者之勸無徒快被察諸人之心臣愚幸甚倘始終以為專權結黨乞將臣等一併罷斥無令南星獨䝉其責臣愚亦幸甚臣等曷勝惶悚待命之至
  患病不能供職懇乞天恩俯容囘籍調理事疏
  臣章句書生遭際明時誤被甄收洊歴今秩聖恩如天慚無寸報何敢言私奈臣稟氣素弱居平恒喜静而厭動一遇煩勞寢食俱廢近者不意驟陟選司諸務棼雜朝夕拮据遂致心脾受傷頭目昏眩兼之入冬以来積感風邪痰火寒熱諸疾一時併作延醫診視咸謂元氣下墜邪氣上乗非謝絶羣囂投閒静攝難冀痊可隨具呈堂官堂官再三督臣之出臣於此進退維谷實為狼狽萬不得已仰凟天聽查得萬歴二十年五月内文選司郎中鄒觀光因病自疏乞歸荷䝉俞允伏乞勅下本部照例放臣囘籍調理倘犬馬餘生僥倖不先朝露尚得從田夫野老祝聖壽於無疆也臣曷勝迫切懇祈之至聞命亟趨屢牽夙疾懇乞聖恩俯容休致事疏
  臣直𨽻常州府無錫縣人由萬歴八年進士歴任吏部文選司郎中至萬歴二十二年罷歸尋䝉恩詔復官至萬歴三十六年十月二十一日接得邸報吏部一本開讀事奉聖㫖顧憲成起陞南京光祿寺少卿添註欽此臣聞命自天不勝感激謹望闕叩首謝恩訖竊念臣猥以疎劣重負任使歸田以来日夜省惕皇上宥弗為討亦已過幸更荷聖慈褎然優錄誼當竭蹷而趨捐軀圗報遂於今春二月啓行不意十五年前所患眩暈之症一時陡發不能前也吏部業為寛限矣延醫調理至八月稍可勉為啓行不意行至丹陽而加劇焉又不能前也吏部又為寛限矣豈非不忍臣之卒廢於明時哉獨計臣少不自愛踰壯便衰行年六十目昏耳聾老態盡見已不足效馳驅備鞭策况今病入膏肓糾纒無已奈何尚欲僥倖於萬一也且夫入山惟恐不深入林惟恐不密恝然置安危理亂於不問以自便其身圗臣之所大恥也明知身之不能前矣猶然徘徊道路遷延嵗月偃蹇簡書遲速惟意以自陷於大戾尤臣之所大懼也查得吏部職掌𢎞治四年題准凡自願告休官員不分年嵗俱准致仕又嘉靖十年題准今後内外官員有疾願告致仕者聽臣謹瀝誠上請伏乞勅下該部查臣别無假托容令休致自今以往得保餘生與閭閻父老歌堯天而詠舜日皆皇上再造之恩矣臣無任迫切懸企之至





  涇臯藏稿巻一



  欽定四庫全書
  涇臯藏稿巻二
  明 顧憲成 撰
  上鄒龍翁老師書
  不肖憲之走金陵而就試也家嚴呼而謂曰孺子何知遂褎然而冠諸童儒倖耳又得隨諸茂才與觀場之列又倖耳倖不可屢僥敢他望乎吾有一心事孺子能為我了之勝於獲雋百倍矣憲跽而對曰惟大人之命敢請家嚴曰吾所識窮乏唐應麒者其父居邑之市中日接四方之游商而主之藉以生活方江寜盜蔣六飾裝而至其家初不意其為盜方蔣六發其裝而與之有所抵易初不意其為禦人之貨也無何蔣六敗而株連之逮至江寜父遘累而亡子遘累而繫出鄉井入囹圄積嵗月而不解葢其所與之相抵易者既援以為賘而虚捐其一倍之費其援以為賘者則又不止於其所抵易也而藉口於一事之實刀筆之吏從而羅織之遂得罪則應麒之所坐可原也且應麒之繫迄今不解也為其贓未償也而贓則赦矣在應麒㷀㷀獨夫非敢抗而不償實惟遘累之後止存赤骨即欲償不能又以為赦既及即不償無害也竟惟日日待赦在當事者按舊牘奉新例非不能赦一未償之贓實疑應麒之産尚可以償又以為赦而償償而赦則可以收其實利而與之虚名也竟惟日日待償審如是也一日不償一日繫矣終身不償終身繫矣相彼獨夫欲覔其身命易耳舍此而更有所督責將持何者而應之則應麒之所處可憫也應麒有母而未老有妻而未歸母恐其子之須㬰死也請于其妻之家曰吾子可以無妻而不可以死吾可以無婦而不可以無兒願返我聘不願歸我婦也妻之家持不可母堅請之益堅持不可誠謂其赦也而不意當事者迫之償也久而不償久而不赦勢不得不出于母之計矣而况乎其聘之返也又不足以償也是使為母者既失其婦又失其子為子者既失其妻又併其軀命而不保也則應麒之為計可哀也孺子識之此吾之所寤寐疚心也憲復跽而對曰大人此一念天地鬼神實鑒臨之兒何敢忘惟是眇眇一書生何能為家嚴曰吾亦籌之矣聞江寜侯與上元葛二尹同里而葛二尹實嘗丞吾邑可以情控也憲曰兒未識葛二尹奈何家嚴曰鄒龍翁父母見官兵曹不嘗國士遇汝者耶當葛二尹丞吾邑時此老為之長最相知誠得此老慨然達之葛二尹葛二尹轉而逹之江寜侯則其事可立白是一言而起一人之生也應麒之事白則母得以有其子妻得以有其夫而彼亦得以有其母與妻是一言而起一家之生也應麒在繫饑無食寒無衣近復罹疫症體槁而色不人諸同繫者皆危之其存與亡也葢在旦夕誠欲援而生之也亦惟在旦夕拯溺救焚勢不容少緩孺子識之此吾之所倚門倚閭盼盼而引領也憲喜曰鄒老師仁人也事其濟乎遂頓首受命而行兹敢一一述諸老師老師何以裁之即曰是故吾赤子吾不忍其坐斃矜而許之耶不肖庶幾有以復於家嚴矣是老師之賜也不肖之幸也抑曰若書生耳何為強與人事揮而叱之耶即不肖歸而見家嚴何辭以謝是應麒之窮也不肖之罪也老師仁人也於斯二者必有擇矣臨緘曷勝懇迫之至
  上相國瑶翁申老師書此稿已削適從敗箧中檢得初稿追念往事不忍棄也聊復存之
  憲聞之君子在朝則天下必治小人在朝則天下必亂夫何以治也君子正也正則所言皆正言所行皆正行所與皆正類凡皆治象也雖欲從而亂之不可得而亂也夫何以亂也小人邪也邪則所言皆邪言所行皆邪行所與皆邪類凡皆亂象也雖欲從而治之不可得而治也憲書生也何敢妄相天下士及来長安跡耳目之所覩記往往不能釋然於心聊掇其槩吏部掌邦治果清通簡要之品乎户部掌邦計果㢘介恭儉之品乎禮部掌邦教果端凝淵穆之品乎兵部掌邦政果磊落竒𤇍之品乎刑部掌邦禁果公平明恤之品乎工部掌邦土果精嚴練達之品乎都察院掌邦憲果剛方直亮之品乎斯不亦善乎如其未也將無僅僅備員而已乎然則在朝者君子乎非君子乎憲不得而知也已徐而按之賢如鄒公元標沈公思孝艾公穆傅公應禎軍伍矣賢如劉公臺囚伍矣賢如趙公用賢吴公中行朱公鴻謨孟公一脈王公用汲民伍矣賢如徐公貞明李公楨喬公巖趙公參魯雜職矣賢如趙公世卿王官矣然則君子者在朝乎不在朝乎憲不得而知也則又伏而思之君子在朝非君子自能在朝也本之君子之領袖為之連茹而進也今寜無君子之領袖乎有之則宜君子日多而何未見其多也小人在朝非小人自能在朝也本之小人之領袖為之連茹而進也今寜有小人之領袖乎無之則宜小人日少而何未見其少也憲不得而知也不知故疑疑故懼輒敢於老師乎私質焉竊以為當今皇上之所倚重無如首揆海内之所仰重亦無如首揆老師與之朝夕共事必能洞徹其真精神所在其毅然以宗社生靈為己任而是非利害不足動其心者歟抑猶未免於自用歟而老師之於首揆也其相知相信可以披肝瀝膽盡言而不諱者歟抑亦體貌之間而已歟然則老師將如之何而可歟其一切順而聽之歟抑亦思以逆而挽之歟順而聽之吾懼其為隨究也必至於兩相扶同以成壅蔽之害而國家之事壊逆而挽之吾懼其為激究也必至於兩相矯異以成乖睽之害而國家之事亦壊意者不隨不激之間有妙用存歟凡此皆憲之所願聞也老師其遂進而提命之曠然有以大發其䝉歟抑亦曰有是哉爾之迂也姑笑而置之歟敬九頓以請
  上穎翁許相國先生書
  竊惟天下之事所以至於破壊而不可收者其初起於一人之私而已夫誠一人之私天下誰不知其非者於法未足以壊也葢有附之者焉其附之者又皆庸衆細人名醜實惡天下又誰不知其非者於法又未足以壊也葢又有效之者焉其效之者又皆其匹類要以互相為利而已天下又誰不知其非者於法終又未足以壊也惟其日積月累循以為俗雖夫端人正士亦安然居之而不疑然後遂破壊而不可收也憲不敏不省其他竊恐今之貢舉將類於是是以不得不謁之明公也夫明興二百餘年矣其執政者非盡周公旦召公奭也其壊法亂紀亦多有之矣獨未有及於是者也焦氏芳朝及之而夕敗自是無敢為芳也者翟氏鑾夕及之而朝敗自是無敢為鑾也者而獨近者張江陵輔政神奸鬼計髙出二氏之上暫爾苟完衆皆效尤相與鱗比而進莫或疑怪及江陵没一切稗政日銷月鑠幾至於盡惟是不變也非徒不變也又或從而甚之矣此天下之所以喟然歎恨也然而往者懾於江陵之威徒以積其憤於胸中巻口結舌今者又徘徊觀望莫肯發語其故何也天下大矣非遂無賈傅梅尉劉宗正其人也意者以為有明公在可無虞也明公當世之端人正士也往聞江陵不丁父憂明公不是也廼者江陵病諸公卿争為禱于東岳明公又不是也明公之不佞也如是何獨於此而不然故曰有明公在可無虞也雖然又有從而為之辭者矣曰科塲公典也不可意也意而收之暱也意而棄之矯也二者其失等也付之無心而已愚以為是言也乃雍容之雅談而非救時之切論正孔子之所謂佞也夫救時者未有不用矯者也夫矯之為不可也惟其乖世忤俗用於家而家非之用於國而國非之用於天下而天下非之故不可也若其移而用於今日之科塲以裁宰輔之子弟將暘谷以西昧谷以東人人快之不勝其是也夫何病於矯夫明者衆所依以視也聰者衆所依以聴也今明公行將主南宫政矣天下之視聽於明公者不少也即欲慨然出而救之使國家興賢育材之制將壊而復完是惟明公即以為固然安而聽之使君子忘其非而不見詰小人成其是而不見沮亦惟明公明公當世之端人正士也其必有以慮之矣憲也辱在執鞭之末每見明公明公輒以徳義朂以故不敢愛其昧昧之思率爾宣露惟明公進而可否之幸甚
  再上相國瑶翁申老師書
  昨言魏李兩君於老師老師欣然不為忤竊有窺於老師之大也獨元相所稱某甲子之説非特中魏侍御而已且并侍御弟允中而中之憲甚惑焉竊惟自江陵諸公子相繼登第人情洶洶嘖有煩言為日久矣前者憲不避紛瑣屢肆陳說惟是之故信如某甲子之說憲亦何求而不得乎嗟乎當江陵擅國諸言事者無不被罪去以是臺諫緘口結舌靡靡不立天下傷之至於今稍稍能以直言振矣顧亦往往有所揣摩縁飾而然其真痛真痒處亦逡巡觀望莫之敢及則科塲一事是也獨魏侍御不忌而抗疏言之李民部不忌而抗疏救之是為真能直言執政於此兩人能優容之是為真能優容而夫人者又從而媒糵於其間其亦不仁也已矣夫此何病於兩君也凡進言者大率其中有不可忍者耳其意非望於求完也夫惟不完而後其名髙即完矣久而積嫌積毁日銷月鑠不保其卒天下必曰是嘗用某事忤貴人也者相與太息而追賞之即其名又髙而我乃獨受其蔽言咈諌之咎耳所得在彼所失在此是何其愛執政以姑息而愛兩君以徳之甚也詩曰取彼譖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憲誠不勝過慮再用披露庶幾老師始終矜而察之以兩君完俾天下後世咸有窺於老師之大也不肖憲幸甚世道幸甚臨緘惶恐不次
  與王辰玉書
  僕不敏幸獲與足下生而同壤又幸往年從長干雨花之間望見末光足下無鄙而好進之雖御李識荆未足以方其暢也自審疎薄無能為役不敢有所稱效託於氣類時復瞻企喟然而已乃者誠欲貢其亹亹念之累旬旋發旋輟深惟足下𤣥覽峻詣人倫之美僕奈何有蓬之心束於固我膠而不决遂用披露願足下少察之竊惟國家設科以取士鉅典也上不得以私其下下不得以私其上明興二百餘年矣未有能干之者也干之自張江陵始張江陵既没諸一切穢政次第罷免獨於是未有能革之者也是故魏直指朝諷之而夕以竄丁直指夕諷之而公卿大夫朝而競求其瑕遂令邪說朋興至于今猶然譁而未已吁何其甚也夫士亦何擇於貴賤也貴而取貴焉賤而取賤焉惟其當而已往者謝氏之有丕也商氏之有良臣也於其時並以為華何獨今者乃並以為詬夫非其愛憎殊也彼其中誠有不可解者耳足下不見之耶魚貫而進無或後也雁行而列無或先也卒而擬之徐而按之無或爽也見以為自然何巧也見以為偶然何屢也其何以謝天下矣若夫執事則異於是僕非敢為謾也相國先生履仁蹈義屹然與古之五臣十友頡頏千載之間暨於足下少有至性長而彌茂曠然萬象之表天下即欲進而以足下投先生退而以先生投足下不得也有黙沮逆折已耳而今而往足下其一舉而最秋闈再舉而最春闈三舉而最大廷天下不疑何者誠信之也雖然竊有懼焉賢者不幸而與不肖者同形其究也將無以别其賢不肖者幸而與賢者同形其究也將有以飾其不肖無以别則䝉有以飾則固往者不慚来者不創不亦與於干之者哉斯僕之所為懼也夫豈惟僕其在天下猶是志也夫豈惟天下其在執事猶是志也僕不量竊以天下為執事計以執事為天下計莫若逃之而已談者必曰無庸是避嫌也與其避之寜其忘之吾求不愧於心而已避嫌徳之衰也跡僕所聞殆于不類昔者堯讓天下舜去而之河南舜讓天下禹去而之陽城周公攝政流言勃興去而之東孔子轍環至衛有邀而卿之者正色而卻之去而之陳蔡之間雖絶糧不慍此皆天下之大聖人也一帝一王一相一卿不足以磷其内丹朱商均管蔡彌子之徒不足以緇其外而惴惴焉畏之若是何也夫固有所避也故曰進以禮退以義又曰富與貴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不處貧與賤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不去難進易退則是以進為嫌也有擇於富貴無擇於貧賤則是以富貴為嫌也聖人視富貴貧賤等耳第求不愧於心可矣何必拘拘乃爾然則聖人之意見矣足下以為然歟否歟今夫一第之榮不厚於萬乗也家猜户愕積議如山不輕於三蘖也而足下之於是得之無加失之無損不急於栖栖皇皇東西南北之人也厚可損而薄為戀輕可虞而重為狃急可委而緩為徇猥曰吾求不愧於心而已何嫌之與有則是四聖人者徒為小廉曲謹無當也必不行矣故嘗試論之即足下芥拾一第紹明纓簮之業輝映後先顯名也即足下芥置一第抗志東海以待天下之清顯實也夫名者庸衆之所艶而實者賢雋之所欽也之兩者之相去豈不逺哉不可不審也僕故曰莫若逃之便葢張江陵之不直於天下其大者莫如為子而蔑其父又莫如為父而暱其子方五君子昌言於朝張江陵恚甚並得罪先生解之不克遽拂衣東還修莱曾之樂庶㡬以身為諷當是時實聞足下手寫陶彭澤歸去来辭獻焉然則天下所以無父而有父足下之為也於是特採狂論一矯頺俗脫然無復一毫濡忍之意仁人所憂志士所憤庶㡬以身為防俾世之競進而不已者有省焉然則天下所以無子而有子足下之為也不已烈哉足下勉之僕與足下踪跡寥濶顧其慕說足下特甚敢有蔽志語曰山藪藏疾江海納垢藉令漫無中於大道應知足下不我讓也敬頓首以請
  上婁江王相國書
  昨所請教册立之事實百其難明㫖一定何以轉移人情洶洶何以鎮定上欲不愆于明㫖下欲不駭于人情故曰難也過趙定老問之亦喟然太息只懇懇拈出閣下一片心相向耳究竟則請期一着尚自可圗然而非閣下莫能任也葢自萬厯十四年以来廷臣之以建儲請者後先不啻數十疏而皇上之㫖亦幾變矣然而曰待二三年則是二三年而已也曰待過十齡則是過十齡而已也曰二十一年則是二十一年而已也期未至而請之皇上得執激擾以為罪期既至而請之皇上亦何辭以謝天下此遷延之法可得而窮者也今者以待皇后生嫡子為辭從今以往誰復能關其說乎即皇上札諭業已曰數年之後矣廷臣復何所據以請乎此假借之法不可得而窮也閣下以為無虞乎語云不見其形願察其影閣下試端意而思之皇上之㫖所以屢定而屢遷者何也建儲盛典也九廟之所式臨兩宫之所欣願百官萬姓之所瞻企而言及者輒獲罪若有大不滿其意者何也亦可推矣三王並封耦尊齊大亦可觀矣閣下不念之耶昔者秦皇漢武寜不葢世之雄一念小偏便墮入婦人女子之手骨肉之間頓成胡越星星燎原涓涓放海雖二君孰意及此乎司馬溫公曰天若祚宋必無此事夫此何事也可得而嘗之哉而徒諉諸天也若曰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兩語炳若日星誰能奸諸則長幼有序之說明㫖不啻再見何至今日乃更益立嫡之條重之以祖訓藉之以中宫彌縫轉易挽囘轉難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嵗復一嵗不知何所底止閣下之責方自此始未艾也竊意以為宜聽九卿科道仍尊屢㫖合辭以請而閣下從中調停懇示定期即甚遲不得越一年而遥庶幾聖心確有所主不開窺伺之端人心專有所屬不萌二三之釁議論方囂而復定國本幾摇而獲安此眞閣下事矣脫或一請不當則至於再再請不當則至於三甚而至于十至于百至於去就可也至于死生可也論語曰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孟子曰惟大臣為能格君心之非可不勉哉若乃上懸不必然之說以葢其立長之成命下又操必不然之見以成其立嫡之托辭則是皇上負閣下閣下負皇上非所望於今日之君臣也臨紙耿耿不盡
  復王辰玉書
  深哉門下之言之也門下其有天下心乎再誦扇頭韻言又何婉篤而可諷也憲于是喟然三嘆焉而又竊以為昔之患患在閣部異同今之患患在君相異同閣部異同天下按其是非而交責之君相異同天下舍吾君而責吾相此紛紛之議所由起也且閣部異同其為證也顯君相異同其為證也㣲故君相異同之形一眩則閣部異同之影猶存此紛紛之疑所由起也夫疑者億詐逆不信以小人之心相揣摩也議者求全責備以君子之道相程督也彼以小人之心求我我拒而不受則可彼以君子之道求我我拒而不受則不可此紛紛之争所由起也葢伊尹之言曰予弗克俾厥后為堯舜若撻于市一夫不獲時予之辜而在有宋韓富諸君子即復偃卧田間每當朝廷有大政輒慨然手疏以聞上不與人主分爾我下不與曹偶分去就古之君子其任天下之重如此竊見皇上之于諸公卿若泛泛然而邇年以来獨往往督過吏部今且微連都察院矣此其指良不可測而幸尚知有執政諸老先生即諸老先生中更知有尊府君旋轉一脈實惟尊府君是繫往嘗獻其區區尊府君許之亦曰吾欲云云寜忘之耶門下試以請于尊府君其務深思極慮以始終無替伊尹之恥而比跡于韓富天下之幸也憲最無似乃有門下于尊府君即尊府君所為抆拭百方卒以狂昧取罪重負尊府君方當日夜悚惕勉思補過敢復肆然䦨及天下事顧其一腔熱腸猶然如昨俄又為門下提動不覺信口傾吐門下以為何如率爾報謝尚餘耿耿聞台駕旦夕南庶幾請須㬰之間以究所懐不備
  
  寛嚴之説意慮深逺誠非愚陋所及乃弟意則又妄謂嚴者相之事寛者天下之事相自嚴則天下寛矣相自寛則天下嚴矣此二者又未始不相持也門下以為何如
  與李見羅先生書
  憲不敏竊聞海内有見羅先生久矣昨日從李令君羅茂才游受明公之書而讀之益深向往思為執鞭而不可得何意門下不遺淺薄儼然賜問若以憲為可與語欲援而納諸道者即而今而往得以依歸下風與於暴濯之末少窺萬一皆明公之貺矣何其幸也竊惟明公表章聖學掲正時趨距詖放淫功齊兼抑天下不可無此人萬世不可無此論斯已偉矣獨自嫌其異於陽明先生也而曰求諸心而得雖其言之非出於孔子者亦不敢以為非也求諸心而不得雖其言之出於孔子者亦不敢以為是也此陽明先生語也若曰如是則何嫌之有其亦可也雖然修身為本非明公之言也孔曾之言也異不異尚何計焉乃陽明此兩言者憲猶然疑之未能了也私以為陽明得力處在此而其未盡處亦在此矣請畧陳之而門下裁焉今夫人之一心渾然天理其是天下之真是也其非天下之真非也然而能全之者幾何惟聖人而已矣自此以下或偏焉或駁焉遂乃各是其是各非其非欲一一而得其真吾見其難也老之無佛之虚楊墨之仁義彼非不求諸心也其渾然者未能盡與聖人合是以謬也故陽明此兩言者其為聖人設乎則聖人之心雖千百載而上下㝠合符契可以考不謬俟不惑恐無有求之而不得者其為學者設乎則學者之去聖人逺矣其求之或得或不得宜也於此正應沈潜玩味虚𠂻以俟更為質諸先覺考諸古訓退而益加培養洗心宥宻俾其渾然者果無愧於聖人如是而猶不得然後徐斷其是非未晚也苟不能然而徒以陽明此兩言横於胸中得則是不得則非雖其言之出於孔子與否亦無問焉其勢必至自專自用慿恃聰明輕侮先聖註脚六經髙談濶論無復忌憚不亦悮乎自宋程朱既没儒者大都牽制訓詁以耳目幇襯以口舌支吾矻矻窮年無益於得𡚁也久矣陽明為提出一心字可謂對病之藥然心是活物最難把捉若不察其偏全純駁何如而一切聽之其失滋甚即如陽明穎悟絶人本領最髙及其論學率多杜撰若明親格致博約諸義雖非本色尚自半合半離可以推之而通甚而謂性無善無惡謂三教無異謂朱子等於楊墨以學術殺天下後世是何識見只縁自信太過主張太勇忘其渾然者之尚異於聖人而惟據在我之得不得為是非的然之公案是故理不必天地之所有而言不必聖人之所敢縱横上下無之而不可也陽明嘗曰心即理也憲何敢非之然而言何容易孔子七十從心不踰矩始可以言心即理七十以前尚不知何如也顔子其心三月不違仁始可以言心即理三月以後尚不知何如也言何容易漫曰心即理也吾問其心之得不得而已此乃無星之秤無寸之尺其於輕重長短幾何不顛倒而失措哉然則陽明此兩言者却又是發病之藥故曰陽明得力處在此而其未盡處亦在此也書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語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又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詳味數言而陽明之得失亦略可覩矣不識門下以為然否憲少不知學始嘗汨沒章句一旦得讀陽明之書踴躍稱快幾忘寢食既而漸有惑志反覆㕘騐終以不釋頃聞教於明公益覺其中有耿耿者是以忘其愚陋輒用披露冀得就正有道倘䝉不鄙明賜督誨使憲奉以周旋不迷於往有負惓惓又何幸也惟明公圗之憲也敬竦息以俟
  復鄒孚如書
  兄已得舉子業第一諦何復下詢弟實未有知也敢舉其聞之師者求正弟始從邑中少弦張師游師教之以博曰讀書破萬巻下筆如有神此事不可拘拘只在佔畢中求已從原洛張師游師曰此事只在一處不可向外浪走葢又教之以約弟舉少弦師語師笑而不答弟退而思之未有凑合處一日再舉少弦師語諷咏數過忽有省曰是矣是矣妙在一破字夫何故讀書至萬巻直是不捨一字謂之破則又不取一字矣不捨一字之謂博不取一字之謂約不捨不取之間有妙存焉非言解所及也因謁東里雲浦陳先生而質之先生首肯先生才甚豪意不可一世少嘗以時義贄於方山薛夫子薛夫子大驚曰非王震澤莫能辦此流聞坊間遂梓入王震澤稿中至今家傳户習以為真出自震澤手莫知其自若有朋自逺方来上者為巢下者為營窟等篇是也先生復從容言子曾見王崑崙山人詩乎當為子坐進一格因出其題淮隂侯廟歌及擬杜七歌視弟弟受而讀之頓覺胸中廓然累年所拮据擬議一時蕩盡了無影響歸而再質之原洛師師亦首肯弟所聞如是敬為兄誦之髙明謂何歌錄覽弟至今嚴事山人在師友之間云
  與孫栢潭殿元書
  弟向来築室枯里中日出而起日中而食日入而寢其意以詩書為仇文字為贅門以外黑白事寂置不問客有持殿元錄報我者不覺舌端生鋒談之無休時也吾錫天下稱鉅精采神耀黯焉未光者凡幾百年一旦足下持黄巻貢之丹扆玉立雲霞之上閭巻間樵嬰牧穉榛叟桑嫗聞足下嘖嘖而賞異之若以為足下四目兩鼻彼夫長軀偉骨之士視功名如拾唾者亦頓足斂手不復得以區區傲足下九龍之巔梁溪之溜真可驕太行而輕溟渤矣弟何無快也抑弟聞之知已難也魯孔氏鄒孟氏自離襁褓能開口說一二三四五便有天下心及其長也東馳西驅南奔壮走干幾十君王侯齒朽髪落曾無憐而收之者不得已姑自解曰天未欲喪斯文也如欲平治天下舍我其誰嗟嗟接淅之缶宿晝之茵其後竟如之何也今聖天子當陽洗心濯意冀獵海内豪俊有起足下而坐之重席之左有英雄之才而又有英雄之遇一入孔孟之耳當揚聲大呼曰吾不知孫郎矣願足下益讀孔孟書砥操礪行俾文章徳業合而為一亦可以明男子之得志也足下官華巍赫槿籬之聲填户而不能容稍稍狼籍衢路脫弟復厠片言於其間殊不足以重足下故三千里呼足下而規之足下得無曰顧生故迂戇今又妄發耶古之居者行者各相贈處弟之所為足下處者則若此矣其何以贈我使得宴息於清泉白石也燕吴相阻對面無期倘彼此不負又何患焉若乃漫為好語道寒暄而止諒足下所厭聞也不及









  涇臯藏稿巻二



  欽定四庫全書
  涇臯藏稿巻三
  明 顧憲成 撰
  上婁江王相國書
  恭聞新命不勝踴躍此宗社生靈之福也追惟不肖於戊寅之嵗聞先生之不難以寜親諷張江陵也誠中心欽之仰之以為古大臣之風規如此也於癸巳之嵗見先生之不難以引咎悟皇上也誠中心欽之服之以為古大臣之肝膽如此也已而先生有所不滿於志四顧躊躇輒致其政而歸則又中心訝之惜之乃今先生耕閒釣寂浹一紀而餘矣天下之故國家之表裏當益籌之熟矣向之所見以為是究竟是乎否也向之所見以為非究竟非乎否也又益閲之精矣雄心銳氣日銷月鎔翼翼乎休休乎斷斷乎穆穆乎浩浩乎中和之體備矣是故根深者末必茂源逺者流必光雲龍風虎萬物快覩將令天下後世咸知吾君吾相之能相與大有為也豈不卓哉於是中心欣之願之庶㡬不日而身親覩之以為古大臣之作用如此也先生其何讓焉盼望行色心旌摇摇旋感一兆亟圗躬詣請正屬遘家難逡巡不果敢次第具列以聞倘䝉垂察裁其可否則又幸矣抑昔朱子之告孝宗有曰臣之得事陛下于今二十有七年而於其間得見陛下數不過三自頃以来嵗月逾邁如川之流一往不復不惟臣之蒼顔白髪已迫遲暮而竊仰天顔亦覺非昔時矣每覽斯言當年一腔苦心千載如見令人遥對彷徨歔欷嘆息不能自禁今先生之相皇上後先凡幾何年得見皇上凡幾何時憲自甲午别先生於春明門外於時先生角巾布袍擁傳而南翩翩若登仙然不知年来神采視昔孰勝兹入而覲皇上伏覩天顔不知視甲午之前又何如也殆亦不能無朱子之感也已因特為先生誦之而復贅之曰時乎時乎往者不可追来者不可再時乎時乎惟先生三思惟先生努力惟先生珎重惟先生加飯
  寤言
  七月一日之晡方隠几而卧有東里塾叟過訪予起迎之坐定問曰聞婁江王相國有新命信乎予曰信曰君謂應出否予曰是有說焉出而大展平生旋乾轉坤慰滿四海喁喁之望上局也出而循守故常如入寳山空手而囘下局也堅卧不出無咎無譽中局也衆揣相國意大半且就中局耳叟曰相國而庸人也則已相國而大豪傑也殆不其然且老人固有願於相國也予曰何叟曰老人日為童子課句讀耳何知朝廷事獨好從縉紳先生借觀邸報竊窺當今執政後先相承總一心訣順之則安即天下交口而譁之偃然無恙也逆之則危即天下引領而屬之莫能久於其位也是故趙蘭溪至於叢羣垢以死而後已猶得厚䝉恩恤如在位有大勲勞然者沈四明至於十分狼狽而後去猶得特䝉温諭如眷眷不能一日離左右然者乃王山隂晨請罷而夕報可矣沈歸徳夕請罷而晨報可矣果直道難容枉道易合自古而然耶抑一時氣運爾爾耶不然或有宻操其線索者耶吾願相國出而為之一轉移於其間也余黙然叟曰猶未也惟吏部亦然久莫如海豐順也促莫如平湖餘姚逆也說者謂宰相以知人用人為職故吏部與閣臣斟酌天下賢不肖以俟朝廷處分其體勢固難遜避亦難異同而近世閣臣懼威福之名不復問吏部吏部懼權貴之名不復問閣臣遂至互相氷炭而朝亦不復信部閣矣似也請得而質之吏部不問内閣正矣内閣不問吏部公矣何以致相氷炭揆厥所由將内閣欲進賢退不肖而吏部尼之耶抑吏部欲進賢退不肖而内閣尼之耶而朝之不復信部閣也將吏部碍内閣從而媒糵内閣致之耶抑内閣碍吏部從而媒糵吏部致之耶夫如是得無吏部之不問是真内閣之不問是假耶此不可不詳察也更請得而推本言之吏部與内閣信應共相斟酌難為異同矣要之亦須為吏部者有不問閣臣之心而後其斟酌也始出於正不出於阿奉權貴為閣臣者有不問吏部之心而後其斟酌也始出於公不出於播㺯威福此所以一徳一心渾無異同之跡也否則分宜江陵殷鑒不逺尚不如不問之為愈耳况至今日平湖餘姚一綫之脈依希欲絶曾何氷炭之慮而慮内閣權輕吏部權重耶委如所慮何不見吏部之逐内閣而但見内閣之逐吏部耶吾願相國出而為之一表正於其間也余又黙然叟曰猶未也近者竊又有以窺執政之㣲指矣若曰吴趙鄒沈等之君子太勁而苦用之不便胡王陳曾等之小人太靡而穢用之不雅莫若擇謹厚一路人而用之此一路人既不喜為危言危行輕作風波以梗我亦不恣為蕩言蕩行重潰隄防以濺我人皆曰君子宜親此不可疵其非君子人皆曰小人宜逺此不可疵其為小人執兩端而用中其庻㡬矣足以息阿比之端絶喧囂之竇平偏黨之論杜好事之口而天下且帖然馴服無所施其紛紛矣曾不思此一路人據其跡則然徐而按其實正孔子所謂徳之賊孟子所謂非之無舉刺之無刺同乎流俗合乎汚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衆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者也三代而下髙官大祿大率此一路人居多即遏之猶恐不能絶而况樹之幟而𨗳之趨將見上好之下必甚之一倡之衆必和之人人以摸稜為工事事以調停為便遇賢否不欲兩下分明别白混而納之於平等而曰吾能剖破藩籬遇是非不肯一下直截擔當漫而付之於含糊而曰吾能脫落意見久之正氣日消清議日㣲士習日巧宦機日猾卒乃知有身不知有國家知有私交不知有君父本欲懲東京之矯激而反弄成西京之頑鈍其釀禍流毒殆有不可勝言者矣而獨若輩外不失名内不失利安富尊榮優游坐享漠然不介於理亂安危之故如張禹胡廣比比而是豈不恨哉吾願相國出而為之一挽囘於其間也於是予復隠几而卧客不悅曰老人失言矣遂拂衣去
  寐言
  叟既去予繹其三言殊不草草出歩中庭徘徊往来展轉至數百次不能已已迨夕就寢猶耿耿方寸間良久始成寐忽夢相國過錫予遇之於芙蓉湖上相國一見遽曰君必有以助我予曰憲何知只是當今有一大寃須先生昭雪耳相國愕然問曰寃何在予曰在皇上相國益駭異予曰先生勿詫也請以憲所親歴對當憲之待罪考功也適鄒南臯具疏謝病歸左堂見麓蔡公時掌部篆謂予曰此疏宜如何覆予曰惟老先生主張蔡公曰昨晤王相國言皇上遣一中貴持鄒疏至閣著放他去予曰此却更宜斟酌試思皇上此念從何而来是耶宜將而順之非耶宜匡而救之若不問所以皇上曰如是相國遂亦曰如是皇上且謂可以惟其言而莫之違也非所以光君徳也相國曰如是部中遂亦曰如是相國且謂可以惟其言而莫之違也非所以光相道也惟老先生再加斟酌蔡公曰姑徐之數日見蔡公又問予對如前又數日蔡公召不肖謂曰近思之南臯委宜擬畱君所執良是予遂如諭題覆皇上竟報可不責也及予待罪文選請於堂翁心谷陳公擬升江念所光祿寺少卿念所故受知於皇上中因山陵事罷歸數年矣疏上皇上御筆親書江東之升光祿寺少卿九字吏垣許少㣲見而異之特攜示予曰故事惟大九卿親書此特筆也自是稍遷至大理出鎮雲南已而為言官所摘復聴歸由前而觀皇上胸中固自有念所也由後而觀皇上胸中又未嘗有念所也推類具言之不可勝數葢皇上之無成心如此今大僚不補歸之皇上科道不選歸之皇上廢遺不起歸之皇上豈非一大寃耶且閭閻匹夫匹婦之寃則有司為之昭雪有司不能則監司為之昭雪監司不能則兩臺為之昭雪兩臺不能則有擊登聞皷轉而聞諸皇上者矣於是皇上下公卿為之昭雪其控愬之途甚寛而其主持之人亦所在不乏無憂覆盆也乃皇上之寃獨有内閣能為之昭雪耳願先生留神焉相國曰善則稱君過則稱已古之道也公言甚當予曰先生所言猶體面語也憲所言則腹心語也竊嘗計之事英明之主寜不易於開導然或挾才自用喜怒不測則調停難以其不足於寛大也事寛大之主寜不易於調停然或牽制情欲語不可了則開導難以其不足於英明也我皇上英明寛大合而為一豈非千載一君乎而令受此大寃也凡為臣子孰無動心何况先生一人之下百僚之上謝政以来且十有四年尚簡在帝𠂻煌煌天使儼然造門而延請焉豈非千載一時乎而坐視皇上受此大寃也幸先生念之語訖㣲察相國亦愴然改容予復進曰有君如此何忍負之誦之至再至三不覺放聲大哭一室大驚共起而呼予頃之乃覺淚猶淋漓滿面羣就而問故予曰此非兒女輩所知也徐而稍述其大都則皆曰異哉異哉遂起燒燭記之先生身江湖而心魏闕當有先得此中之同然者今兹之行其必以我皇上登三咸五也庻幾此一重公案不作白日說夢矣
  與王辰玉
  昨聞尊府君先生新命識者莫不以為太平之理可計日而待轉相告語為皇上賀也僕更黙黙為先生賀為皇上賀賀皇上之有先生也為先生賀賀先生之有足下也君臣知已父子知已天啟其逢一朝合幷上下千古寥寥有幾足下即欲不厚自勉安可得哉却聞足下每語客曰不意病頓中又加此一服毒藥何也不肖始而訝中而疑卒乃豁然而悟曰是矣是矣今夫履髙據顯天下之至可樂也遺大投艱天下之至可憂也庸衆所覩在彼則甘之明哲所覩在此則苦之甘之苦在其中矣苦之甘在其中矣有味乎毒之為言也昔伊尹一盡瘁於鳴條再盡瘁於桐宫晚而告歸為太甲陳一徳之訓肫肫懇懇猶若不能釋厥衷者周公思兼三王一沐三握髪一食三吐哺終其身未嘗一日逸焉用能造商敉周流光至今此豈偶然而已哉故謂阿衡之任伊尹之一服毒藥可也謂負扆之托周公之一服毒藥可也是天之所以成二聖也足下其知之矣足下知之進而與先生共嘗之真父子知已矣先生知之進而與皇上共嘗之真君臣知已矣夫如是太平之理真可計日而待矣然則先生之一服毒藥即先生之九轉靈丹也是天之所以成先生也故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又曰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足下其知之矣僕不揣謬有一言之獻業已呈諸先生并望足下假燕閒一寓目焉不審亦可備藥籠中物否語不云乎天下事非一家私議此僕之所以自忘其僣也又不云乎天下之寳當為天下惜之此僕之所以自忘其愚也臨緘不勝惓惓
  附錄
  王相國復書
  適正聞有賢次兄之變以為吾丈哀荒中必無暇逺存故人乃今兩箋垂誨累千百言讀之且駭且服以為今之道學文章家胸中曾有此擘畫有此議論否而惜乎未審不佞情事浪以黄金擲虚牝可嘆也主恩至此世耳傳聲以為千古快事因遂欲以歴年秕政久鬰人情盡舉九鼎重擔而歸之謬悠此其為天下謀為不肖謀則誠忠誠厚已然抑有說使不肖果已扶服裝行責成未晚今一門疾痛滿座巫醫其身之死生未卜焉卜出處又焉卜理亂教中上中下三局今不得已請就其中無咎無譽者不佞愚人也誠不知閣部以何時異同分宜江陵亦何曾見有異同之迹且如蔡太宰以鄒南臯見廢駕言不佞此異同在閣乎在部乎又如平湖公向嘗乞哀瑶老與不佞之前柔若無骨而一旦推轂柄事髙自標榜以盡飾前醜瑶老初不覺而累揭薦之不佞嘗私語山隂公曰異時首叛大防者必楊畏也已山隂公果與争事不合兩罷此為閣逐部乎部逐閣乎此往事總不必言以足下之愛我而教我也聊為效其欵欵如此至於教尾皇上大寃一段則不佞方與病兒言此何其先得同然然鄙意特疑内臣㺯權歸寃主上而尊意却專指閣中撓部權使不佞果能出也則舉止言動誰非竊鈇而可一一自明耶以此斷從中局之為是而吾丈當亦可以貰我矣丈縷言鄒南臯疑必有人中之夫中人而及南臯非但不佞不承即教中最鄙薄趙沈諸公亦未必敢承也嘗記銓郎得忤時如鄒如足下不佞未嘗不力争至於得請瀕行之日畱有宻揭以示小兒戒之勿洩而外人至今未之聞也今吾丈既顯為皇上訟寃則不佞當亦隂為皇上引咎身雖永廢持此求信於知已者而其他非所妄對巳賢次兄髙風介節何年之不永頗亦聞劉兵部諱元珍者清譽略同今無恙乎病體方苦嘔泄困劣占此報謝不莊幸亮之
  王辰玉復書
  馳企日積自顧塵土面目不堪厠弦歌之堂踧縮而止比疾病纒歴疑于大賢謦欬絶矣不圖教命逺辱命童子倚案讀之為之慨然居平謂忠恕二字難體貼斯何時也翁乃以伊周相業為家君勸駕即此似亦體貼未盡處使出而如姚崇十事應答如響則為姚崇亦足矣如其不然求復其十四年前伴食面孔尚不可得何論伊周耶精神力量長短自知其次則知父者莫若子衡一身之外惟知為老親營菟裘課魚鳥而已此外非所敢聞命矣當今時事雖大詘然較量亦有勝前代者惟學術濫放不可復理初猶不肖者自占便宜耳今遂欲掀翻孔曾棋局以外道代之此何可長言伊言周總是畫餅於此下一砥柱乃是真勲業要其道亦惟大聰明人守村學究䝉說如是而已葢道本無不明談道者自晦之開門户則自不免多生徒多生徒則自不免立異說即南宋大儒吾未敢以為不落窠臼也先生為斯文宗主幸少加意病劇占復語不及多惟亮之
  
  東林二刻曾索之瑯琊兄而不得也承賜教豈勝欣躍令弟先生大諱朝野共惜我翁人琴之感其且奈何不能走唁輒此附訊作書甫竟而家君以長箋見示愈感相愛相成之雅但㣲㫖中多未明如鄒南老一事家君大笑以為絶無影響或中有駕之說者他事非不敏所知要以二三遺佚非但賢者所欲獻之先資即不肖者亦所亟居之竒貨也非有騎虎相角之勢何苦而欲尼之計此必有寃中寃夢中夢或又有訟其訟者矣一笑顧憲成曰愚得相國書展誦再過竟自茫然追憶王山隂以諍立儲去陸平湖以被䜛去兩不相䝉今曰争事不合兩罷以是為部逐閣之證不可曉也平湖之乞憐於相國誠不知其作何狀至其秉銓鑿鑿乎舉久抑之君子而登進之舉久昵之小人而擯斥之略無顧忌一時人心翕然風動至今語及之猶有生氣恐亦不得而過訿之者今以其推轂由我而不惟我之頥指氣使遂科之曰叛然則必吴嘉禾王陽城乃為忠順耶如是而猶曰不知閣部以何時異同然則平湖何名為叛耶不可曉也且閣銓之間兩下皆公則兩下以公相成固無異同之跡兩下皆私則兩下以私相成亦無異同之跡要其所以然則天淵矣譬諸惟其善而莫之違固是莫之違惟其不善而莫之違亦是莫之違要其所以然則天淵矣今不問其所以然而槩之曰分宜江陵亦何曾有異同之跡足不等秦苻之獨斷於晉武槩二世之專任於齊桓耶不可曉也若鄒南臯請告一節見麓蔡公且命予面商諸相國及聞公擬留之諭乃已今謂蔡公駕言意相國偶忘之耶又謂中人而及南臯即趙沈兩公不承趙不敢過求至四明公曾不難加歸徳以滅族之罪又何有於南臯而欲以身保之耶不可曉也反覆躊躇不得其說又不可再瀆姑記所疑而存諸篋中





  涇臯藏稿巻三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涇臯藏稿>



  欽定四庫全書
  涇臯藏稿卷四
  明 顧憲成 撰
  與李養愚中丞
  天恵東南獲徼臨照伏見下車以來剛柔並運瞻聴一新其於品藻人倫激揚吏治既已覽昭曠而越拘攣矣不肖何能賛一辭謬不自量欲有所請不識臺下且許乎否也竊惟仕途獨甲科於格最髙乙科次之貢生又次之其下貲生最下吏員總而言之皆不若貢生為難何者其出身不如甲乙二科其多藉不若貲生其巧慧而習事不若吏員也無論清濁殊方敏拙異軌即徳鈞才敵亦應人一已百人十已千始堪牽比耳故曰難也竊見本府趙别駕貢生也故名家子而秉㮣清嚴莅事明决左右懾息莫能假其一嚬一笑甞攝敝邑篆邑人安之其審役一節參伍斟酌折衷允當後來閔節推再四研覆卒無以易而始喟然嗟嘆服其公且眀也又竊見敝邑王二尹貢生也實自令尹量移而孜孜奉公絶不作遷官態至其三只無撓一塵無染婦人女子皆信之以致四封之内諸無賴惡少斂手以避相戒勿犯殆非聲音笑貌之為而已方今明公正身率物郡邑之間相顧競勸一時號為多賢僕所欲為臺下誦正自不少而獨於兩君倍有惓惓誠感兩君所處獨當其難不可以他例也倘䝉加察果鄙言不謬特假餘靈破格與進俾激於殊遇益思奮勵勉圖報塞恵此元元其造福地方豈淺淺哉臨緘曷勝懸望之至
  
  不肖之辱收於臺下有年矣昨者先慈見背重辱矜念特賜寵奠感刻肺腑苫土悽其未遑叩謝及台旌過幸九龍不肖僅從諸縉紳之末一望清光亦無由稍伸欵欵缺然之懐如何云喻兹有一言之獻徘徊累旬仰惟臺下深心廣度方軌古昔不可以凡情測也敢遂陳之蘇郡石太守雅稱潔已愛民當臺下秉憲時業甞知其賢而進之矣公也屬以錢糧那移事恐將為弊藪不得已而疏論焉亦公也不肖夫復何言雖然石守之疎略可罪而其能為徳於蘇可録兩者固自不相掩也今者直指陳公祖方行查勘輕重之權實在臺下倘䝉曲示寛假速賜結局始焉不以其可録而原其可罪所以伸國家之法既焉不以其可罪而沒其可録所以慰閭閻之情此老公祖始終曲成無涯之至徳一時順應無迹之妙用兩者亦自不相悖也語曰惟仁人能好人能惡人好而知其惡是謂能好惡而知其美是謂能惡臺下仁人也故不揆其愚而有布焉願垂神察之臨緘皇悚
  復中丞養愚李公
  頃間正以石守事顓緘請教非敢冒瀆實惟淺劣過叨超格之愛苟有一念不敢欺隱適接大教則門下之于石守知之原不為不深而不肖之所為披露于左右者臺下定不以為大謬也幸甚幸甚臺下素心卓節海内信之矧于不肖流俗靡靡妄相猜度曽何足云而以廑下問蓋臺下之不自滿也如此此聖賢之用心也不勝佩服獨計門下疏論石守錢糧之事若出于侵罔則其罪莫贖若出于那移則其情可原兩者之分毫釐千里誠以石守此一端質諸其生平之所為特賜寛假則臺下之于善善也長于惡惡也短其所培養成就尤不小矣恃愛不厭𤨏𤨏伏惟原亮
  與鄒孚如銓部
  諸景陽丈行曾附致尺一為𠉀忽忽又嵗寒矣聖明御極政柄屢更否泰剥復之機其將在此足下適當用事之位登賢黜邪益得沛然愉快于志意可謂千載一時也弟更何以效其愚無已則有三焉一則願足下求賢以自廣可事者折節而事之可友者推心而友之時時就而謀焉相與切磋天下之人材以辨其用同事諸僚相勉以一體之誼俾各竭所知允則採而行之否則渾而含之精神血脈流貫為一無復毫髪猜貳于其間甞思祖宗設官獨于吏部案省而定其人正虞廷四門四聰四目之指不可不察也一則願足下沉㡬獨運操其不測于規矩準繩之外其人果賢歟即臺諌撫按或以為當黜而吾不可其人果不賢歟即臺諌撫按或以為當陟而吾不可庶㡬天下曉然知銓衡之地善惡分明幽隱無蔽其於世道人心夫豈小補即如近日李中丞之刺石蘇州孰曲孰直衆口昭然昨弟貽書中丞言之中丞亦欣然不以為忤正冝成中丞之美畢竟束縛格套不免議調此非三代直道而行之心也向令撤去此障一切裁以至公尊貴無徇卑賤無抑其於世道人心夫豈小補若内欲存臺諫之體外欲存撫按之體反將銓衡之體作第二義看又何用吏部為也一則願足下革除宰相朝房請教陋規此規嚴分宜時始有至張江陵彌甚蓋分宜當國有所指授尚令其子邀選君於家客而觴之既歡洽而後列牘授之某願選某缺某願陞某缺至江陵直役之矣彼不肖者無足論賢者亦習以為固然隨波逐流沿而不返其究至於有所進也但進得相門之君子而四海九州所共瞻仰之君子反不能進有所退也但退得相門之小人而四海九州所指斥之小人反不能退堂堂天曹翻作内閣牛馬走而猶號於人曰吾欲同心以相濟也夫誰欺欺天乎弟之所請於足下者以此足下其謂之何自惟足下深衷傑抱弟何能望萬一即殫其固陋寜裨足下萬一第吾二人生平之交相期于徳義不相期於事功事功可雜採而就徳義須直心而行有真徳義然後有真事功也又念數年前吾二人時㳺懋權國徴之間皆曰異日吾欲云云不意二子夭亡弟復狼籍田野壮志都耗獨幸足下得道得位得時兼三不易以行於世千古之責居然一人獨肩之凡弟所為惓惓亦二子之志也足下之志伸即弟之志伸弟之志伸即二子之志伸矣努力努力
  
  諸景陽行曽附尺一去冬敝邑華春元北上復附得數行托景陽轉致中薄有所效不知足下以為何如也弟庸劣無似頃者誠不意有泉郡之命又不意褎然冠旌籍之首以忝大典當是足下欲玉于成使其縱欲自暴自棄而不得然而弟則何以稱塞也徒有愧悚而已足下誠不我捐且不忍傷知人之眀願更進而提䇿之至懇至懇近見邸報益覺時事紛紜不勝太息惟是直道昭明亦未有如今日者此中消息似易而難似難而易足下適當在事殆天之所以試足下也足下何以圖之膽欲大心欲小行欲方智欲圓此四言最盡所當君子破格而進之所當小人破格而退之大也好問好察小也悦之不以道不悦方也髙下洪纎不拘一轍圓也足下辦此矣在加之意而已近嵗燕中所相與切磋佳士為誰乞以見示此是足下今日第一義也努力努力
  復楊中台計部
  承問吴趙是非僕何能知之竊以為須就此兩人心事與皇天后土㕘對一畨方可下語若但在形跡上校勘恐未免落第二義也髙明以為何如伏惟裁教幸甚
  復陳侍御南濱
  承教皆確論也敢不佩服省中遷轉信乎太驟前時亦曽與一二同志商之縁都給事中係是正官似難虚懸歴查内外大小衙門並無懸正官不補之事獨左右不妨稍緩又似無甚關涉也如主事之員外郎員外郎之郎中耳北中或三四年而不轉南中或一二月而即轉總之齊於俸而止無淹速之嫌也南人歸南北人歸北不易至理到得勢之所窮有不容不稍變通處似難固執此特十之一二亦只就近推移而已窮而又窮如雲貴兩廣則以優缺處之借以慰悦其心而展布其氣亦無可奈何耳即如近日教官一節就教官論南人應陞者多北人應陞者少就貢生論北人應取者多南人應取者少如以教官為准因其陞而定其取之人與其取之數則貢生有年深而不取年淺而反得取者矣恐無以服貢生之心如以貢生為准因其取而定其陞之人與其陞之數則教官有俸深而不陞有俸淺而反得陞者矣恐無以服教官之心若教官只論教官之俸貢生只論貢生之年一陞一取南北之間自有參差不能一切符合只得就中調停經其八九而權其一二要之亦不至十之一二僅百之一二而已其大體固自南者南北者北耳可按而覆也若北之應陞者若而人北之應取者恰若而人南之應陞者若而人南之應取者恰若而人并此一二而無之豈不大善天道人事似不能如此之巧也近日兩司遷轉大略亦多在本省惟按察使有不能太拘者亦無㡬耳遇有帶銜按察使便用填補則益少矣此外則邊道學道而已初意欲將此事商確一至當之説具疏題請著為令筭來筭去並未免有一二礙處到得礙處便是廢法之端不若就方寸間黙黙調停到礙處亦可活處日接月續後先同心三年之外逺省者可漸漸移至近省近省者可俱就本省轉動蓋法方而意圓法有窮而意無窮此非面丈不能悉至其間畢竟有調停不來處亦非丈不能發其䝉而開其蔽也感丈厚念先此布復尚期叩謝并請終教
  柬滸墅㩁關使者
  竊惟國家之設關政將假商税以佐農賦其意甚逺於法自不得不嚴於法既嚴即漏税之禁自不得不重此理也亦勢也夫誰得而干諸惟是頃者陳明等一呈其中原委曲折有更僕未易數者請陳其概伏惟門下少垂鑒焉當嵗癸夘甲辰間稅棍俞愚金陽等所在恣行民不堪命敝里有牙行趙煥者慨然發憤具呈前撫院曹嗣老公祖盡暴其奸俞愚一班痛恨入骨適遇煥於江陰之長涇縲絏之而去殺而沉其屍於河則是趙煥為地方而受禍也當有夏川等具呈於敝府歐陽冝諸公祖以為地方大變因具掲聞諸兩院兩道且屬敝邑林父母刻期撿解乃俞愚等並係隔郡人百計延捺煥子希賢妻金氏告道告院矢不共天卒無奈之何愚復搆夥顧堂顛呈撓稅巧圖抵遏比今周懐老公祖亷知其狀督責甚切而首惡俞愚且逃矣迄今尚未得結局致累希賢金氏飲恨茹悲伶仃萬狀傾家蕩産渺無孑遺而煥也剖骸析骨沉淪九泉之下行道聞之盡為酸椘適夏川等再呈撫院行縣樹碑各閒僻去處永永遵守一時搢紳及諸父老咸喜而助成其事亦因以慰亡煥之魂俄聞有惡其害己而毁之者希賢金氏奔往視之陡遇金陽吴淵等於王莊即前之共謀殺煥者在此既積恨不平在彼復恃强不下兩相爭鬨驚動地方於是淵陽仍祖顧堂故事搆出陳明揑呈漏稅為先發制人之計而且波及王溪等甚而鬼鬼姓青天白日之下造出諸般鬼話不可蹤跡不可影響矣誠就其言而核之尚不知孰為玉石孰為段箱而况曰邀搶曰拒捕哉則是地方又為趙煥而受禍也嗟嗟死者方銜未雪之寃生者更遭無窮之累趙煥已矣又欲并其子若妻而斃之其子若妻已矣又欲并一方而羅織之豈不痛哉此不肖之所以不能不代為一鳴於仁人君子之前者也至於漏税一事亦尚有當請裁者始趙煥未死敝里人至城市貨而歸至中途興塘等處各税棍必指為漏税詐而取之往往只剰得一空手及煥被殺當路聞之莫不驚惋共相告語共相檢飭乃始漸漸斂跡耳竊計敝里之去城則四十里也去滸墅則百里也貿遷在四十里之近輸税在百里之逺無乃非人情乎而况轉水河頭恰當城郭之間業有柵為之限乎又况所市者類皆小民日用飲食之需不必輾轉行販謀子母也長此不已只出里門便應有稅矣只一蔬一腐皆應有稅矣民何所措手足乎今碑禁所列陳市王莊等數處視興塘等處之於滸墅逺更倍之其中往來大半民户耳間有一二經紀多不過數金上下所歴逺不過數里内外必責之越百里而輸税焉然則興塘等處亦將復修癸卯甲辰故事乎由是推之凡為漏税之説者公乎私乎抑亦假公行私乎竊恐官受其名彼享其實民受其害彼叨其利碑禁之設正為此輩而猶相欺相誑略無忌憚乎且夫善用法者不盡法當今新例加嚴法網加密據呈東西南北四圍重重盤詰在在關防必無漏矣縱或有之亦千萬之十一耳行不得已之事存不得已之心若為不知也者而置焉不亦可乎此又不肖之所以不能不代為再鳴於仁人君子之前者也不肖抱疴杜門何敢越俎妄談惟是目擊心恫桑梓一體惻不自禁徘徊累日竟忘其僭冒昧披瀝倘䝉門下不見為大謬特賜詢察嘉與主持將金陽吴淵及陳明等面加曉諭警其既往而遏其將來所呈姑寝不問嗣後有以漏税告者必係奸人願斥而去之出諸身則為徳政徴諸民則為徳碑在今日則恵澤覃敷人人歌詠在異日則模範具存人人誦法造福無窮而流芳亦無窮矣不肖幸甚地方幸甚臨緘曷勝懇迫之至
  與吴郡博書
  抱病下里未獲請御良切耿耿適吳直路到舎謂小兒與沐以徳行舉此門下如天之誼能無銘刻退而思之沐孱然稚子耳何所短長至煩採擇反覆尋求不得其故意者因向時曽齒録於前任王鍾嵩老公祖而及之歟此則自有説試陳其略王公祖校士盡絶請託二百年來所僅覩諸見遺者羣而譁於王公祖之前于時沐兒在寓杜門不出王公祖偶廉得其狀召而問之且曰子屢試俱列髙等即今為子稱屈者正自不少子獨黙黙何也沐對曰老公祖一秉至公沐實心服何敢有言王公祖曰有是哉可不謂知義安分乎遂逢人稱説且為推轂於楊學院其意蓋欲借以風衆遏競息囂一時激揚之微權也僕聞之業跼蹐不安矣及温鹽院行部猥復及之益跼蹐不安矣乃可按以為常乎况沐也齒尚少門下誠欲玉之於成正望徐而養之使之闇然内修進而圖其逺者大者若爾區區重相表暴至再至三猶然不已沐將曰名之易徼如此人之易蓋如此必侈然而不復求向上一步矣非所以琢磨此兒也又令聞且見者相率而議曰人也以退為進以屈為伸其巧如此其討便宜如此沐亦無辭以解矣非所以保全此兒也夫人情未有不愛其子者也姑無計是非有利焉未有不欲為之趨而就之者也有害焉未有不欲為之趨而避之者也而所謂利害有虚實之辨或似利而實害或似害而實利兩者之分毫釐千里又不可不察也今兹之舉驟而觀之不耕而穫不菑而畬豈不厚幸徐而揆之一則疚心一則賈議一則折福利邪害邪亦不待智者而辨矣是用披瀝肝膽九叩以請仰祈矜察特賜罷免此之為愛真倍恒情百萬憲等宜何如感也宜何如報也臨緘曷勝懇切之至
  與袁邑博書
  新春尚未及面𠉀為歉昨施直路到舎謂小兒與渟以徳行舉此門下如天之誼敢不九頓以謝惟是驟而聞之不勝驚愕不勝慚愧徐而思之有二不可有三不便葢萬萬不敢當者敬為門下誦之何謂二不可竊惟徳行一途至重典也當路所以捜揚幽懿簡迪殊絶為世作範於是乎在必其涵養之純踐履之篤抱負之宏人倫推服乃堪應選兒有是否一不可也又必其閲歴之深諳練之久積累之厚年近老成乃堪應選兒有是否二不可也何謂三不便是兒生長田間碌碌無聞猶幸赤子之心未盡漓耳一旦被之以過情之譽倘不善體玉成至意退而砥礪将無闌入聲華塲中鑿厥混沌一不便也邑故多賢端修卓詣當自不乏而猥及是兒人將曰此而可舉孰不可舉其為門下知人之累大矣二不便也僕最無狀生平於㢘恥二字亦頗識得假令親朋之間遇有此等亦須一效忠告况知子莫如父愛子莫如父乃坐視其叨冒僭越靦顔儕輩之間乎行見有識者且不以嗤稚子而以嗤僕矣三不便也語云君子愛人以徳不以姑息門下之加恵於愚父子至矣能無銘刻獨其迹有類於姑息不敢不披瀝以請仰祈矜察特賜罷免去其所不可而貽之可去其所不便而貽之便此之為徳宜何如感也宜何如報也臨緘無任迫切之至
  答友人
  自孔孟既沒歴千餘年始有周程諸大儒其所以開示來學乃從上相傳一滴真血既是親生又是親乳故撫摩鞠育周慮曲防無所不至看到𤨏碎處愈見懇惻只縁從一肚皮中出自然如此近儒直指單提豈不徑㨗豈不痛快却只説得一邊話諺所云不哭的孩兒誰不㑹抱此之謂也足下葢見諸大儒於説本體處往往引而不發於説功夫處則津津不憚煩近於勞苦費力便擬為乳娘見近儒於説功夫處往往薄而不屑於説本體處則津津可喜近於親切貼肉便擬為親娘似非究竟義平心論之近儒的念頭亦與親生親乳一般但縁他看得自家易長易養遂認孩兒都易長易養不甚以乳食為意諸大儒却知孩兒有易長的亦有難長的有易養的亦有難養的縱一胞胎中生尚自兩般三樣不能不多方呵䕶耳竊有一疑堯舜孔孟豈不大聖大賢而兢兢業業到老汲汲皇皇到老君臣儆戒師弟切磨不遺餘力將其難長難養反不如近儒易長易養耶抑其繩拘尺縛尚不知有單提直指之妙訣耶殆非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毫髮放鬆淵墜氷陷是故見其易者未必果易還是心粗見其難者未必果難還是心細足下試看細的是本體粗的是本體這本體即在功夫之中還在功夫之外便知那箇是親娘那箇是乳娘也足下又遡自有宋及於我明後先諸儒考其因時立教之方謂仁義禮智互相補救今宜實之以信大意亦近至自按垂髫異於童稚有室異於垂髫深覺信之難全欲求返異歸同最是切問語云自家有病自家醫又云知得病便是藥足下既已知得只去著實調服予復何云無已惟有濂溪所掲無欲二字極好夫何故這箇欲自人生落地時便一齊帶下千病萬病皆從此起我要為善這箇却出來做對頭不愁你不屈伏我不肯為惡這箇却出來做牽頭不愁你不依順孟子曰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仕則慕君不得於君則熱中這便是垂髫異於童稚有室異於垂髫的公案所謂人心惟危以此道心惟微以此堯舜之不能不兢兢業業孔孟之不能不汲汲皇皇亦皆以此須辨取明白一刀斬斷拔出自家一箇身子來然後要為善便真能為善要不為惡便真能不為惡仁真仁義真義禮真禮智真智恰好鑄成一箇信字也陳白沙先生曰人須有鳳凰翔於千仞之意每誦之輒為洒然若識不破跳不過終日營營只要倍奉這軀殻其與糞壤之蠅蛆何異到那裏無論親娘乳娘都救不得也足下其歸而體之如有可否願以復我
  復耿庭懐明府
  承示大學讀喜甚老父母卓絶之識乃肯如此細心體究真大勇也竊意吾輩於此事或靜中有得或動中有證隨時拈出密自㕘考未為不可如將古人經典枝分節解恐未免有無事生事處非所望於門下也二千年來訓詁家只推得朱夫子一人説者猶嫌其多了些子况吾輩可效之乎恃愛直布其愚不識髙明以為何如
  復徐匡岳
  建禄至拜教之辱頗以為慰弟自分衰劣業具疏乞休何能副雅念萬一也天命志學二繹仰荷印可甚幸總之何能逃於知止知本之外且愧尚茫然言詮未能實有諸巳不知吾丈又何以䇿之耳李先生經説向甞卒業兹䝉再頒一畨拈動一畨新當於此黙自證焉公祠之舉甚惬輿情不腆附往聊寄仰止之私而已相望千里把臂未期便中彼此無忘寄聲為願
  
  來教誠明之説甚當非愚劣所及乃聖賢於此有専言者有偏言者有互言者知及仁守則所重在誠行著習察則所重在明㑹而通之各有攸當丈以為何如見羅先生被誣之事業言諸伍容老據云非敢誣也一一得自邸報耳但裸體等語委覺不雅當為刪之此老自是君子而多主先入之説久之或更有悟也輯要之賜如獲真珠船俟從容卒業請益耳建禄還附此百不宣一願言自愛
  復李涵虚
  向辱枉教良慰傾企再承頒示誨言讀之益為豁然其字指作本來面目不若将來作時習之之字斯之未能信斯字更妙見字似宜活看不得著相如著相竊恐見性體之㕘前倚衡與見忠信篤敬之㕘前倚衡無以異也丈以為何如管東溟先生一世人豪葢至今時時夢寐見之特以凡襟急切難於描寫尚在徐徐耳不敢忘也拙記求正幸不鄙而裁之懇懇率爾布謝不盡欲請尚圖顓𠉀
  答周仲純
  得示具見用心之密靜坐是入門一妙訣李延平先生教人看喜怒哀樂未發作何氣象乃就中㸃出一個活機又靜坐一妙訣學是學個恁麽當於此有㑹不必問孔孟有是與否亦不必問克己與不遷不怒同乎異乎否也無已即兄所舉學而時習之一章㕘之世間物事那箇是人知之不加人不知不損的那箇是最可悦最可樂的自應了了矣兄以為何如便中幸不惜裁教為望
  
  所需架頭書數種奉上人有福方肯讀書書有福方遇肯讀者今人與書可謂兩相遭矣
  簡伍容菴學憲
  浙為材藪得年丈主其學政甚善所以甚善非僅僅文藝間徴徳行明示子奪真有一段風采令人改觀易聴此方是第一功徳非足下孰與望之若夫杜請託抑奔競此又年丈餘事不須喋喋耳如何如何平湖陳員嶠儀部年丈所知也不幸夭亡而又無子凡在人倫莫不傷悼顧不知曽俎豆于賢祠否此君渺然無年乃其志節耿耿自可千秋寜以此舉為重輕要以表章揚勵軌示來者則當路之責君子之事在年丈尤是今日第一舉也偶便附此于湯見弦年兄伏惟亮裁幸甚
  
  歸田以來惟有杜門養疴一片狂心對松菊冷冷不復著影于胸中矣丈念我勤渠髙誼干雲祗増愧悚讀手教又知浙中督學之難邇來士習日下奔競成風丈毅然障狂瀾而東之何以副羣小之望即此便是丈生平學力他又何論古今惟鄉愿有譽無毁丈自待何如能若是乎否也惟丈益崇令徳盡其在我而已前沈几軒太史乃郎過此已知丈垂情圓嶠陳丈之至一死一生乃見交情門下其是乎景逸丈令祖復䝉檄祀名宦丈之敦賢崇化昭示風軌雖古人何以加在弟且不勝嘆服即景逸之感刻可知矣秋風漸爽願言珍重
  
  辱念良荷知已之誼讀外臺事紀一言一動皆關世教即乃真著述何謙謙也弟居病數年此生已自分與藥石作伴丈亦有何清恙乎詢使知且脱然信松栢之姿不同蒲栁也方今無善無惡之説盈天下其流毒甚酷弟不揣僭有推敲正為髙明所笑丈乃謬有取焉竊以自信文成自是豪傑異時尚當從丈面證今未敢漫爾相復也
  與董思白學憲
  向聞楚中督學之命竊為楚賀得丈楚實材藪也又為丈賀得楚計今便且浹歳錫極提衡人倫象指衡岳洞庭之間所為瞿然顧化者當有不减於文清之山東文莊之江右者矣甚願與聞焉千萬無讓無吝鄒太僕孚如先生丈所知也其操概皭如其事業朗如其文章炳如計必採輿論俎豆鄉先生之祠矣乃其山居之日特建尚行精舍與多士相切磋尤其精神所注竊以為宜并祀孚如於此中非謂孚如藉此為重表往者乃以勵來者俾其邑人士自今以後世世有所觀感而興起以不負孚如一片心實主張世教第一事也丈以為何如久欲相聞未得良便適從馮元敏詢有鴻鯉輒爾投寄懸知丈有同心千里一堂不俟辭之畢也顒望顒望
  答友人
  足下滿腔赤心神明自異衰憒如僕殊賴洗發世趨愈下岐路紛然誠如來諭要之其無常者不可測其常者則在我夫亦守其在我而已昔宣尼思狂狷而賊鄉愿其論與人則曰矜而不爭羣而不黨良有味乎其言之也敬為足下誦之長安名賢不乏可事可友何容當面錯過其大本大原夫亦在我而已恃愛僭布其愚髙明以為何如
  與諸敬陽儀部
  當足下朝釋褐而夕為海忠介發憤偕彭旦陽及吾家季抗疏闕下浩然棄一第而歸弟聞之作而嘆曰有是哉其芥視軒冕也久之起秉南陽之鐸適鄒孚如銓部北上特過而訪足下突入臥室見破幃敝衾蕭然書生甚為嗟異退而割囊中二金遺之曰聊以佐苜蓿比陞任到京復躬自齎還封識宛然益為嗟異遂以能甘清苦舉已請告家居郭希宇中丞自楚餽五金足下破其緘析受五星而返其餘焉弟聞之又作而嘆曰有是哉其塵視金玉也中心誠愛之欽之願為執鞭惟恐其不得當也乃數年以來所聞駸異一而至置之矣再又至焉再而至亦置之矣三又至焉迄於今猶然嘖嘖未已也乃始不能釋然因而從中細加體察平心而論竊以為有可原者又有可訝者有可惜者又有可喜者請得為足下詳之足下滿腔是直腸偶有所激而不平遂往往至於犯衆忌言人之所不敢言又滿腔是熱腸偶有所憐而不忍遂往往至於冒衆嫌言人之所不肯言多口之招大半由之故曰可原也惟是人言具在其果一一是真耶今日之敬陽即昔日之敬陽也何判然兩截如是吾既不敢信彼而疑此其果一一是誣耶今日之人心即三代直道而行之人心也何顛倒不情如是吾又不敢信此而疑彼兩下推求莫得其故故曰可訝也雖然是有説矣隨俗易自立難足下而甘為庸衆人也人亦庸衆之矣其責備必寡今足下而不甘為庸衆人也人亦不庸衆之矣其責備必多是故堅而磷反不若未堅而磷者鮮受磨之跡也將何以謝此堅白而緇反不若未白而緇者鮮受湼之跡也将何以謝此白故曰可惜也幸而毘陵座上啟新丈所促膝而規極其峻厲東林齋頭景逸丈所秉燭而諭極其激切在子弟輩猶難甘受而足下怡然承之略不少介辭色即本來面目依然不失乃是起死回生一大機良可喜耳抑聞之所貴乎知過者非貴其知之已也貴其改也所貴乎改過者非貴其草草塗抹於一時已也貴其洞照病根一刀兩斷永絶而不復萌也假令今日有一錯焉第自認曰吾不是明日有一錯焉亦第自認曰吾不是徐而按之轉口而未必轉步轉歩而未必轉身竊恐暫開之一竅易塞夙染之熟處難忘所謂野火燒不盡東風吹又生竟此生無廓清之期也然則如之何其必返照初心斷以聖賢豪傑自期待堅砥末路痛以盜賊禽獸自刻責日新而又新又新而日新向來滿腔直腸不但用之他家而必用之自家向來滿腔熱腸不浪用之小人而必用之君子翻然將五臟六腑濯以江漢暴以秋陽一一重新換過庶㡬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異時無常到日不至吃閻羅老子棒耳葢弟夙企玉峯兩賢一為張可菴給諫則擬諸劉季陵一為足下則擬諸杜太僕曽於給諫以杜太僕進今於足下當以劉季陵進損有餘而補不足自是相成之誼其何敢水濟水火濟火有負足下足下能為人盡言必能受人盡言知亦不我負也嗟嗟日月如馳人身難得足下行年六十有二矣還能再活六十二否此時一蹉永刼難補可容兒戲弟誠不勝惓惓輒此饒舌惟足下作一竹竿到頭人惟足下作百尺竿頭進步人惟足下一生行徑於此結局惟我二人三十年交情亦於此結局矣弟言有盡弟意無盡念之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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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下受善之勇真不可及敬服敬服聞琴川松陵各有寄莊户此必迫於親交之情不得已而應之耳急須除之君子自愛愛人皆以徳不以姑息萬勿再為因循冒虚名而貽實玷此非特弟之意實諸同好之意也努力努力
  簡王𢎞陽司空
  周懐老公祖極荷知已之愛感不啻口此老不特撫吴之績文襄以後鮮見自其釋褐之初即與交好及進臺中所當儕鶴徹如諸君子杌𣕕間皆有以自立非漫然與世浮沉者近日忽致紛紛牽粘不已㡬若兩截然良所未解得不見棄於大君子其亦可無憾矣如何如何巖穴諸賢近時見推轂而獨不及沈繼老由向來一種異論浸潤得人深也此老好善嫉惡太甚則有之要其心胸自是青天白日不知者至詆為鬼蜮即今太宰公亦似尚有這個在為繼老計進退行藏無所不可為太宰計却須破得此關方是古大臣風猷耳翁以為何如
  與吴文臺比部
  近來竒事種種不乏乃不肖觀於臺下則又竒之竒也曽有名實雙茂如臺下敭歴多所如臺下四十年甲科如臺下猶然郎署者乎此不肖之所不解也以為世莫之知耶何以物色之寂寞偃蹇之中以為知之耶一嵗九遷兹其時矣何尚遲遲也此又不肖之所不解也雖然於臺下則奚損焉非惟無損乃益見臺下耳如何如何不肖修行無力動而招尤老而不改臺下念一日之雅嘉與拂拭至取敝帚而千金享之既感且愧而今而往其何以報惟應痛自鞭策謹保桑榆以無重門牆之辱而已尚願不鄙而加督焉幸甚率爾申𠉀不盡積企倘因縁九龍之靈得以便徼台旌之辱即摳衣請御舒我饑渇實至願也臺下其許之否
  與丁大㕘勺原公子
  楊建禄來以尊府君之訃告初恍惚如夢既而知其真也相對流涕覆面肝腸為裂竟不能出一語嗟嗟已矣有竒抱而不克展也有竒寃而不及申也而已矣後死者能無責乎雖然其不已者固自有在非夫年之謂也且聞長君業不禄矣獨足下方當英齡翩翩起也然則父兄擔子足下實一身肩之矣所以不已尊府君者又自有在非夫僅僅哭泣之謂也念之念之相去千里相望一水恨衰病之軀不能匍匐相從慿棺一哭以洩生死之痛輒此代唁敬薦一觴個中所懐累累滿腹未吐百一嗚呼其為我焚此箋於尊府君几下
  與李見羅中丞公子
  伏惟尊府君老先生主盟斯文直接孔曽不傳之緒海内學者莫不奉為正宗一旦山崩木壊倀倀無依莫不相顧嗟悼而不肖辱在陶鑄之末尤有百倍於恒情者則亦惟䖍奉遺訓見於羹見於牆庶㡬先生之黙鑒之不忘夙昔之鞭䇿而已相望千里衰病之軀不能匍匐以趨敬薦瓣香薄申生死之感幸門下叱而致之先生之靈門下紹隆家學擔荷良重百凡自愛慰我同好
  簡李元冲銀臺公子
  昨秋忽聞尊府君老父母之訃不勝震驚追憶生平不自知其涙之淫淫下也邑中諸父老子弟輾轉傳告咸相向哭失聲諸子衿遂合辭為聞於當路俎豆名宦若曰庶㡬得以朝夕瞻拜焉聊自解慰云爾非老父母實心實政淪膚浹髓何以致此乎敬告孝子慈孫願以聞於老父母之靈也而不肖且薄薦瓣香一申生死之感幸并為我叱而致之賢金玉紹隆世美擔子良重所以不冺尊府君者應自有在僕老矣尚拭目而觀之無徒以哭泣為孝也如何如何臨風耿耿不盡所懐
  復方本菴
  不肖下里之鄙人耳無所聞知少甞受陽明先生傳習録而悦之朝夕佩習不敢忘獨於天泉橋無善無惡一掲竊訝之間以語人輒應曰此最上第一義也則益訝之俯仰天壤㡬成孤立頃嵗從令郎老公祖受心學宗讀之不覺躍然起曰孔孟之正脉其在斯乎是天之不棄吾道而以先生畀之也於是竊自幸有所歸依矣而又愧管蠡之效未足以揚㩁萬一也乃辱翁臺俯加採擇恵然與進千里騰書益以四集得未曽有且為預訂秋水之約此正不肖之所當齋沐而求竭蹷而趨者何乃坐而得之於翁臺哉且喜且驚且愧是又天之不棄不肖而以先生賜之也謹九頓以謝蕪語二種附呈統祈斧政為荷
  復唐大光
  足下睠焉有意乎家世道脉甚卓求放心三字又切問也竊以為心之為物與鷄犬不同鷄犬放而在外收而在内有方所可求至於心只在人欲上便是放在天理上便是收天理本内也因而象之曰在内人欲本外也因而象之曰在外非有方所可求知此則知把柁之所在矣今曰著意收也恐收即成礙任其走作腔子裡何物把柁似只在方所上揣摩不見箇安頓而不於理欲關頭討箇分曉將來恰成一弄精魂漢乃放心非求放心也如何如何足下試歸而體之或然或否不妨再作商量耳
  與魏念屺
  不肖竊從令甥敬陽丈習聞髙雅欣為執鞭久矣病懶相仍未能摳衣請御藥碗之餘聊有記存生平缺漏一一迸出尚未及就正有道何意門下采葑采菲謬見收録甚而不惜災木嘉與流通自省薄劣何顔而可以承此至如莊簡先生二集正生平之所羮牆夢寐一旦儼然分庭授之餘而畀之如天之貺堪為世寶又不知何修而可以對此也且愧且感且感且悚九頓鳴謝尚應徼敬陽丈之靈紹介左右以遂登龍之願不宣
  與周中丞懐魯
  世路羊腸自古為然至今而甚至老公祖而加甚鴻飛㝠㝠弋人猶慕老公祖其如彼何乃江之東百萬生靈家尸户祝江之西三徑無恙松菊有主一身輕而萬事足呼牛呼馬直付之洒然彼亦無如老公祖何也獨不肖弟忝附搢紳之末又辱道義之好竟坐視滔滔無能有所効其萬一仰慙知已下慙父老以此日夜耿耿耳相望各天靡由縮地聊此遣𠉀薄舒夢思一絲附將庶㡬時得周旋於玉體云爾臨風神結不盡欲言伏惟加飯慰我同好
  復董𤣥宰學憲
  承示方正學先生求忠書院記時且欲就寢復燒燭讀之至孔朱忠臣二語不覺為之且驚且喜且喜且驚遂不覺遥為之下拜也曰有是乎舉我太祖紀綱一世之精神及吾夫子紀綱萬世之精神等閑收攝盡矣此所謂有關係文字也不肖方當掲諸日月與天下共之其何敢私又何敢謝謹復
  復張繼山
  不肖憲竊從陳雲浦先生橋梓獲聞大雅久矣不謂門下胸次間亦有菰蘆一腐生也伏讀手箋勤渠鄭重何敢當何能當將無假此啟我以嚮往䇿我以前途耶則亦何可不勉圖淬礪以求報稱也再讀教言諸所闡發一一流自赤心非深造自得何以有此至所表章特於周程諸大儒為惓惓取日虞淵作世手眼其匡維不小矣欽服欽服不肖憲豪髪無聞兼之精力盡消衰病交迫悠悠此生莫知下落不揣漫以蕪刻求正幸䝉門下始終不鄙痛賜鍼砭則又何可不益圖淬礪以求報稱也望之望之馮少墟侍御向在都門曽有一日之雅不謂别來卓詣如此雲浦先生家世清白自長公物故益復蕭然今其子伯純至不能保鳴玉數竿伯純有兩郎僕以小孫女字其次郎亦愧未能相為潤也辱念寄存生死肉骨誼髙千古矣役旋謹復并謝
  與儀部丁長孺
  聞公南宫之報甚慰近來士風弚靡亡論患得患失如鄙夫之為也者即如應對唯諾間以方之諸生之時大徑庭矣始而以為不得不然既而以為當然久而不覺與之俱化進身之始不得不為賢者勘破耳
  
  前自武林還初意欲相期一晤已而竟不果得諭良荷注存承示新功甚善周子掲主靜是得手事程子見人靜坐便嘆其善學是入手事李延平教人靜中看喜怒哀樂未發氣象又就中㸃出一活機此大儒留下海上單方也新秋枉訪當有以相証焉
  
  久不得晤言之好良以為懐䝉手翰之辱閲知足下年來用心之密喜不可言竊惟此事只有一條路日用之間縱千蹊萬徑亦總歸於一條路吾輩於此黙黙體察切切持循積累久之自當有進過去未來皆不必計所謂先事後得也足下以為然否九月之㑹數日以俟此時當得面商也
  
  别來忽又冬半矣日月如飛真自可惜向所面商似屬第二義要之亦只看理㑹處何如即所謂第一義亦不在門面上也便中乞有以示之養冲一疏甚為世道之光他又何言徹如入宫見妒至今尚為不了公案不知當事者果何意也
  
  先有八行附中甫寄上隨得手教并作報想當不浮沉耳救荒無竒䇿自古難之如足下所云才誠兩合便是竒䇿也周中丞業疏報全荒且請全蠲不知果何如總之此老甚留心地方甘紫老亦正不減兩地所恃此二天耳鄭太初疏當已見真頂門一針也吾輩林壑間復増一畏友誠可喜耳如何如何
  
  東林之㑹風色蒸蒸座上發貧賤富貴一則尤令聴者竦起足下之功於是乎大矣試播諸副墨傳為共寶不亦善乎願之願之二難商語録往幸加裁搉此本宇宙間公共事無以區區形跡為嫌也陳筠老必能作一路福星其傾慕足下不減緇衣地方事宜留心剖示以成其美僕述足下旨為道費邑令公之賢渠甚然之并以倡道之説進歡然首肯也于其行附此許敬老乃郎已歸未有可相聞者便中示之
  
  得手書不勝欣慰足下之用心如此何患不日進也寡欲二字極妙極妙周元公首闡聖學亦只此二字此是一了百了功夫更不須疑願與足下共勉之亦只密切做去不須悔前慮後反成憧憧令心體上多一事也如何如何琴川耿令公大有志於學渠甚嚮往足下秋風時欲相約過此一㑹足下當不吝也握手之期恐即在此矣
  
  時局種種可憂真如抱薪於鬱火之上特未及然耳不知吾輩得髙枕青泉白石間否也如何如何
  
  適自武林還正欲約足下一晤見吴海洲乃知足下正在武林也可謂覿面相失矣悵然久之足下乃得浮躁名大竒然海内賢者無不顧而嗟異此豈聲音笑貌之所能及直道自是不負人足下可以自信更努力以圖動忍増益之效程伯子讀舜發于𤱶畆章曰若要熟也須從這裡過此非老頭巾語也如何如何許敬菴先生今在何所計必決歸計倘有相聞願問之吴㑹之間得借此老為青山主盟固是妙事耳足下當以為然也倚楫漫筆不多及舎弟去冬又一大病絶粒者三十日今幸無恙尚費調理知足下所念附及
  
  聚樂之念積之數年聊試爾爾足下乃肯不逺數百里來赴令我神晤連日所聞種種有槩於鄙衷天生豪傑原為世教既為世教自不能與時俯仰裁成輔相於是乎在足下何疑焉行住坐卧偶有契㑹便應揮記既見真吾兼可自考正不必以成篇為拘如舉子業然秋末冬初得過我共話數日何快如之劄記六册附上暇中乞為商正尤所望也
  
  承念賤體甚感年來應減者㡬乎減之盡矣而未能有所増益此是自家欠得力也如何如何許敬老之諡公論必不可缺自當留意不知部中諡議何如并一詢之段黄門發密掲事大有功於世道此是執政真贓賴不得也向僕亦欲為皇上明寃亦一證佐矣三冢宰行蹟附覽平湖公一段精神尚未曽拈出足下宜一闡之孔孟圖譜領訖尊稿尚未細閲乞将周程張朱年譜一查恐尚有宜添入也如鵞湖之㑹亦是千古大公案不可缺耳如何
  簡觀察鄒龍翁老師
  新嵗台𠉀萬福凡在門牆孰不欣慰兹有所啟則以通家友郡庠生陳爾杭之故雲浦先生鄉邦冠冕自其長君太學生爾耕中道夭門户日落外侮交至爾杭竟為盜所中不肖憲受雲浦先生國士之知不勝痛心卒無奈之何及見按君駮詞不覺喜而欲狂片言居要起死囘生乃相與叩天而呼呼天而謝以為是蒼蒼者黙啟而黙佑之耶歲杪晤吴縣王學博始知皆老師之為之維持調䕶于其間也恩加于不求徳施于不報祗念先人一日之雅而波及其後人此之為誼真足以上邁古人下愧今人矣而爾耕之子藝之復來告曰叔氏藉大君子之靈誠厚幸第其事尚須覆審始定願再乞一言丁寧之憲謂之曰老師不難于冒衆嫌伸獨見功且九仞矣而何難于一簣老師不難于直指使者之前反覆強聒成案且居然更矣而何難于郡縣况前此原不待求而應今何容贅掠美市恩憲不為也無已以父子至情為雲浦先生謝以兄弟至情為太學君謝以叔姪至情為藝之謝則可矣因遂布此以展銜結之萬一惟老師委曲矜全之爾杭才質通敏躬罹大難仗庇復得自解誠非常之遇自今以往必當動心忍性力懲亢厲之非粹然以善人君子自律俾宗族稱孝鄉黨稱悌一洗呶呶之口老師之賜等于覆載矣臨緘無任懇切祈望之至













  涇臯藏稿卷四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涇臯藏稿>



  欽定四庫全書
  涇臯藏稿卷五
  明 顧憲成 撰
  簡鄒孚如吏部
  伏讀衡言種種卓詣且斟酌上下求其恰當廓然不以我見與焉允乎其足以為天下平矣至於論學特掲出躬行二字尤今日對病之藥為之徘徊三復不能已已佛老楊墨號為異端然其説得行於天下只以語語是實有一段真精神在也况于孔孟之學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庸得以唇吻當之乎願與丈共勉之鄒爾瞻為丈序銓草時局機緘直是一眼覷破此兄真有心人也
  
  文融謂足下不宜舎文學之好而登理學之航弟意却恐足下登理學之航而猶不忘文學之好也足下試思之天之所以與我者果何物乎於此有箇入處將焉用文于此沒箇入處將焉用文况尚行之掲任重道逺方當萃全體精神以赴之即欲與遷固諸豪爭執牛耳不識丈且暇乎否也
  
  趙儕老之内計遂與老長官之外計稱為二絶今亦遭讒搆去矣奈世道何而獨意兩君子内不負一念外不負一官功成而身不免夫復何憾弟碌碌在事未有効于尺寸而夫人者業已逆其必為不祥眈眈而伺之不知將來何所税駕耳
  復夏璞齋書
  展誦手札有以知賢之用心矣流俗靡靡何意及此真不肖之至幸也舉業不患妨功只患奪志乃程先生至言究竟體之豈惟不患妨功學者須辦得聖賢之心方能讀得聖賢之書方能代得聖賢之言一畫不已而六經六經不已而四子四子不已而傳註傳註不已而制文只是此理何精何粗故曰灑掃應對便是精義入神又曰唐虞揖讓三盃酒湯武征誅一局棋良自有㫖想當信其非妄耳抑之冲年而意甚廣賢之所以朝夕切磨之者可知得才士易得志士難僕誠不勝惓惓惟賢留意近作漫以其臆附復不知當否願裁之
  與史玊池書
  方本菴先生真老成典刑足為此時砥柱可見天下未嘗無人也其所刻心學宗欲得置之公所足下即移之明道書院中何如繼山先生即世云亡之痛海内同之在吾輩尤切耳仲冬方想得過晤不盡
  
  時議葛藤時情荆棘梅長公致思於江陵其言可痛僕則更念五臺漸菴二老以為當此時應有一番妙用盖五臺大漸菴細也如何如何去嵗大㑹欲刻會語尚覺寥寥際明此來可補之告期帖須托徹如寄奉想為分致諸兄矣
  與陳鑑韋别駕書
  敬啓敝里有牙行趙焕者往年目擊税棍俞愚金陽等作耗地方慨然發憤具呈前撫臺曹嗣老公祖䝉行府嚴查禁治愚陽等痛恨入骨日夜思有以報之適煥載麥八石至江陰之長涇遂率衆攔截指為漏税罄擄人舟而去尋殺煥沉之紅塔河下縲猶盤頸行道見之莫不悲酸當有地方夏淮等呈報歐陽宜諸公祖時宜諸公祖已升潁州道備兵使者頓足起曰此地方一大變而為人父母者之責也遂檄敝縣林父母限五日檢報而愚陽等俱係隔府人且自知罪大惡極無所復逃百方延捺宜諸公祖又廹於簡書不能久待於是煥子趙希賢不得已控諸前任鄒兵臺行韓公祖究解矣而延捺猶故也又不得已控諸周撫臺又行韓公祖究解矣而延捺猶故也頃又突生他計搆出哨兵顧堂借撓税為題顛呈趙希賢於撫臺䝉行滸墅管税松江劉三府轉關台臺行縣提解希賢聞之自分必死再具頂狀奔訴撫臺而愚陽等且四路抄捉不容進頂徑縛而解臺下行將轉解税監斃之杖下衆亦分希賢必死無疑矣嗟嗟煥為地方而死煥之子又為父而死是何慘也愚陽等既殺煥今又欲殺希賢必父子齊斃斬草除根而後為快是何忍也為他方之税棍則白晝殺人而無罪非惟無罪方且恣其吞噬而未已為老公祖之赤子則含寃抱憤而莫控非惟莫控又将不免其身是何痛也台臺仁人也㫁不為税棍所欺而不肖忝在地方士紳之末驟而聞之不覺心膽如裂怒髪上指輒布其概以聞非僅僅請釋希賢而已以為天理人情至此而極是殆造化所以稔愚陽等之惡而盈其貫使之昭昭自獻於日月之下未可知也是殆造化哀煥之死憐希賢之無伸特借此披瀝號呼白見寃狀於大父母之前庶㡬遂憫而拔之一酬九泉之幽魂未可知也台臺仁人也當有不待鄙言之畢者矣伏乞大開天地之心重洩神人之憤慨然借鼎言於韓公祖速將愚陽等勒限嚴獲早賜究束為匹夫匹婦復此不共之讐為三吳百萬生靈除此莫大之蠧真地方無量功徳也臨緘曷勝激切之至
  簡修吾李總漕
  此中水災異常頃已附聞矣詳具周懐老疏中字字實情字字堪涕丈覽之自當忍淚不住今吳中諸父老且匍匐萬里叩闕而請誠有萬不得已者意欲丈借鼎言大司農趙老先生之前破格一處言出於趙老先生則足以取信於皇上言出於丈則足以取信於趙老先生此非區區一人之意實東南億萬生靈之所日夕嗷嗷忍死而引領者也努力努力此地財賦當天下大半干係甚大救得此一方性命繭絲保障俱在其中為國為民一舉而兩得矣知不作尋常看也嗟乎茫茫宇宙已饑已溺曽㡬何人興言及此益忍淚不住矣萬萬努力萬萬努力
  
  弟已自分長卧烟霞而去冬忽叨光禄之命聖明浩蕩之至仁知已抆拭之髙誼中心銜之何能不感激思奮少攄報効且數年以來今日言起廢眀日言起廢至於口敝舌焦頃者臺省諸新郎君封事翩翩充滿公車亦無不以此為第一義弟非其人却令聊塞斯白何能不力圖淬礪勉赴鞭箠然而四顧徘徊進退維谷至於今猶莫知所决何也竊嘗籌之矣罪籍諸君子林林相望計且二百餘人其間蓋有去國在弟前者有科名在弟前者又有摧折困頓視弟十倍者又有與弟同事被譴者又有不與其事因弟波累者今皆埋光草莽弓旌之招寂寂無聞弟獨何顔而先之乎此一説也猶未也東林之社是弟書生腐腸未㫁處幸一二同志並不我棄欣然共事相與日切月磨於其中年來聲氣之孚漸多應求庶㡬可冀三益補緝桑榆無虚此生一旦委而棄之既有所不忍憑軾而觀時局千難萬難必大才如丈卓識如丈全副精神如丈方有旋轉之望如弟僅僅可於水間林下藏拙耳出而馳驅世路必至僨事又有所不敢於其所不忍而強為割於其所不敢而冒為承將來處不成處出不成出兩無着落矣此又一説也猶未也弟也少不自愛壯而善病乙未丙申之間瀕於死者屢矣幸而獲生今年且六十矣所謂耳聰目眀手輕足健一一不有所謂耳重目昏手遲足鈍一一不無即令見作貴人亦應去而返初服况今鹿豕之與㳺鷗鷺之與侣正於病骨為宜乃更去而就軒冕何僕僕不憚煩乎此又一説也凡此種種都是實境實情實事實話在他人前猶半含半吐惟丈前不敢一毫不傾盡丈其設身處地為我裁之弟非敢妄自菲薄上負聖眀下負知已揆徳量力恰應如是無希髙無慕大始終成就得江東一老腐儒亦所以不負聖眀不負知已也丈當啞然一笑而許之耳弟亦商諸朋好間各自有説兹特向丈求一了語丈最能㫁大事萬勿吝教
  與趙太石吴因之二銀臺
  不肖憲衰病日甚忽荷新命且感且驚且驚且愧遂擬具疏乞休而一二親知固謂不可又謂此疏即至長安必應見格頃檢仕籍乃知丈恰當柄事此憲之適有天幸也且憲也非木非石何敢㝠頑自居上蔑聖恩下罔同志又生平頗懐熱腸何能耕閒釣寂去而尋接輿荷蓧之轍與世恝然也直是有最不得已之情耳今亦不敢縷瀆只重聴一節大於渉世不便曽不自揆冒昧就列設有人過而詰焉其亦何辭以謝乎兩相國騰書曉諭言言刺心竊計兩相國應未悉不肖憒憒狀耳乃丈業已悉之此又憲之適有天幸也敢此仰干惟丈特為主持并為道此實情及此苦情於兩相國前庶䝉慈察慨賜玉成俾得遂所請俾得安愚分俾不至取譏於君子此之為誼超越尋常萬倍矣九頓九禱無任懇迫引領恵音為刻以俟
  
  拜教之辱至誼惓惓能無佩服所示葉相公兩言實從滿腔苦心來能無感悚先是李修老總漕王柱老中丞吴安老錢繼老兩太僕貽書見勗其指亦同似可信而不疑矣頃者赴毘陵之㑹商諸錢啟老孫淇老諸公又皆以為未可造次而啟老言之尤鑿鑿適趙儕老寓書姜養老其指正與啟老同且謂春間作詩送郭文老之行曽及此意托之寄聲云夫出處大矣僕不敢以一已之是非為出處而以天下之是非為出處又不敢漫以天下之是非為出處而以天下賢人君子之是非為出處今兹為僕計出處者皆愛僕者也乃其説判若水火然何哉然而問其人皆天下所謂賢人君子也其謂宜出者必非誨僕以徇世也其謂不宜出者必非誨僕以忘世也僕又何敢格以一隅之見妄生分别於其間哉獨計小疏所陳種種衰憒之狀都是實情若但私告於朋友而不以顯列於君父之前終屬自欺又僕往時在都下見有所謂乞休者每每朝而懐疏以入夕而懐疏以出心竊恥之若亦墮落此套中終屬欺人夫如是反之方寸尚不能慊然而無疚也柰何欲遽議於出處之際哉是敢不避再三之瀆瀝誠申請惟丈垂慈照察特賜主持無令僕僕道塗以致進退無據獲戾名教幸甚葉相公前希為一道悃衷懇祈鑒許統俟得請另圖顓謝耳臨風耿切筆不能宣亮之亮之
  與南垣劉勿所書
  近聞南中議論紛紜不能知其詳惟有浩嘆偶檢得古人兩公案輒為臺下誦之魏其侯與田武安爭辨灌夫事韓御史兩是之既罷武安出止車門召御史載怒曰何為首䑕兩端御史良久謂武安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毁君君當免冠解印綬歸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讓魏其必内慚齚舌自殺今人毁君君亦毁之譬如賈豎女子爭言何其無大體也武安改容稱善此一案也王旦在中書有事送樞密院違詔格㓂準以上聞旦被責堂吏亦坐罰不踰月樞密有事送中書亦違詔格堂吏欣然呈旦旦曰向者樞密所為是耶不是耶堂吏曰不是旦曰既不是又何效焉令送還樞密準大慚謝此又一案也恃道義之愛敢借以效其愚不知可備採擇否惟臺下裁焉
  與東溟髙中丞書
  敬啟海鹽故給諫贈太常錢海石先生勁節英猷登在國史仁風義概留在鄉評當隆慶改元業同楊椒山諸公一體褒恤建坊特祀海内共耳而目之矣惟是建坊之所尚有書院三楹葢先生嘗從甘泉湛公問道歸而與門人共相切磋之處也世逺頺廢行路太息今其嗣孫世堯等慨焉尋復業䝉台臺批行所司方具文申請伏乞始終恵撫備閲衆懿借之華衮彰其美而盛其傳兼賜優復給帖世守崇其先而及其後不惟一字九鼎錢之宗祏𤍞𤍞生輝抑且一日千秋錢之子姓永永銜徳其為世勸大矣先生有孫陞向從弟㳺得習其詳因為臺下誦之如此余漢城年兄已俎豆賢祠否幸為詢之學憲君此兄人倫冠冕懿徳之好諒有同然也
  與檢吾徐中丞書
  敬啟先嚴贈户部主事南野府君生有四子長為先伯兄鄉飲介性成次為先仲兄光禄寺監事自成又次為不肖憲成又次為先季弟禮部主事允成先嚴居陋茹菲而志意甚濶時時慕説范文正公之為人比即世有遺租二百石先伯兄請於先慈錢太安人曰吾兄弟各自經其生此田留之以成吾父之志何如先慈大喜許之自是又稍加綜理漸有増益共得三百石有竒每嵗出以周宗人之貧者蓋二十春秋於兹矣而食指漸衆漸不能給則先仲兄又時時捐廩而佐之因曰此須别有措置乃為可久又曰吾邑糧役煩重亦當與同邑分憂須并置役田又曰吾兄弟俱僅足支吾况伯兄季弟俱已奄逝諸姪中尚有自給不充者吾賴有天幸節嗇之餘不無一二可備推解此舉固當任之正在擬議而疾作矣疾且病病且革問以家事概不答而特謂不肖曰吾未了心事是在吾弟吾弟勉之亦須上𦂳嵗月不待人也不肖聞之為之流涕無何竟不起矣於是先仲兄子與浹日夕哀痛亟圖所以慰之者首願捐租五百石不肖亦願捐租一百石先伯兄子與滌亦願捐租五十石先季弟子與溉與演亦願共捐租五十石并現在二百石合為一千石即於家祠之旁建厫收貯擇人掌管除錢糧耗折等費外以其半贍族以其半助役贍族者照舊酌量上中下三等二季分散仍公同四房當面查發登簿助役者每年糧長一名貼銀一百兩至十二月照數分給仍各取領票送縣驗實如遇本户當役亦照前例如此庶㡬先仲兄臨訣之言即見諸行事而先嚴之志亦藉以稍伸矣苐念非藉台臺寵靈不可以垂永永敢具呈以聞伏惟特加鑒察慨賜施行曷勝感荷之至
  復錢繼修太僕
  弟於巖穴諸君子中曽不足以備執鞭而獨濫叨近命此實聖眀浩蕩之殊恩知已抆拭之餘靈也伏讀來諭情溢乎辭其所期誨督成更有溢乎情者丈視弟能副萬一否人苦不自知弟則自知審矣泉觀谷處猶可藏拙出而馳驅於世未有不蹶者也還視三十年間時用寒心可再嘗試哉願丈為我籌之千萬千萬弟本無咫尺之窺何敢有勝心而自覺精神偏墜處尚不無之一則根基淺薄不能一超而直入一則目擊時弊未免矯枉而過偏意見之冺界限之捐此實弟本心天假之年或可庶㡬今兹恐猶未也微乎微乎丈之進我至矣不敢不自著鞭也率爾附復并謝容圖専布不盡
  與陳仲醇
  昔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弟行年六十而猶未能知五十九年之非也罔生甚矣丈儼然稱龍徳以進之是責瞽者以秋毫之視責跛者以千里之趾也能無懼乎不惟自懼兼為丈懼丈何以䇿之病骨支離未能造謝特此候起居蕪刻請正幸不吝發藥或可補之桑榆以始終徳愛之萬分一也懇懇辰玉太史皎皎異才弟以千古期之時效芹曝竟爾不永不獲觀其大成可痛可恨計丈此懐倍切耳箧中遺文似不可不為收拾也如何如何
  與湯海若
  不謂時局紛囂至此吾輩入深入密自是快事獨弟血性未除又於千古是非叢中添箇話柄豈非大癡幸老兄一言判此公案先弟事定録奉覽暇中能不靳抆拭否望之望之
  復虞來初眀府
  不肖莽莽無知惟是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輒中心欣樂之如饑得食如渇得飲通體為暢往者讀門下㑹課淵思卓識映心映目以為必非章句書生所及思一望清光而無從過辱不鄙恵然下存如蘭之契情溢乎辭自省何以獲此比讀郵政議求瘼恤隠備極焦勞充斯志也所謂匹夫匹婦有不被澤若已推而納諸溝中者耶則門下之大有造於崇邑居然可想又㫁非簿書俗吏所及也不肖於是益不勝向往矣敬因鴻旋肅此陳謝并以為異日御李之藉云
  
  不肖一生迂戇動而見尤門下獨却羣譁謬加許可一則以感一則以懼天下有一人知已足以不恨感也衰憒侵尋得無重負桑榆為知已羞懼也惟門下始終䇿而進之幸甚同心之交千里一堂把臂促膝猶屬二義門下其許我否臨風不盡祗有神馳
  與陳赤石少㕘
  去秋奉手教展誦再過可謂盡已盡人矣佩服佩服近世談吐學委似多岐徐而按之却亦自昔而然即如孔門顏曽便已彷彿成兩格雖欲一之而不得要其發端結局未有不歸於一者誠如是雖千塗萬轍適以互相發眀互相補救而未嘗二也只要向所謂一處校勘分曉耳不識然否蕪刻請正滿身敗缺知無逃於眀眼惟丈痛加鍼砭抉我膏肓幸甚
  與湯質齋侍御
  敬啟施嵊縣者吾郡故守龍岡先師之子也先師遺教在士遺愛在民業已請諸當道俎豆名宦矣惟是當年䝉謗異常至舉龍城書院一事通榜天下罪且不測得以衣冠歸田談者無不為扼腕焉今嵊縣君克世其徳治行卓起雖起家孝亷絶不以資格自束當路者亦遂不得以資格束之往登上考為兩浙循吏之冠兹且奏三年績例得為其尊人乞恩復職擬聞諸左右不敢造次輒代為紹介甘棠之懐人有同心况髙誼如臺下所以發先師之幽光成嵊縣君之孝思慰五城父老之亹亹者豈待贊哉率爾布衷不勝企望仰祈慈省幸甚
  簡吴徹如光禄
  起廢一節向來諸君子無不以為第一著乃一二出山者率闌墮是非叢中想氣運流來如此人力不得而強也今丈以一疏自結局可謂知命而今而後惟應收拾精神并歸一路只以講學一事為日用飲食學非講可了而切磨淘洗實賴於此聖人将此二字挿在修徳之下遷善改過之上干渉非細羅王二老人多訾其質行至其自少而壯而老無一日不講學自家而鄉而國而天下無一處不講學自衿紳而農工商賈無人不與之講學箇中一段精神亦豈草草弟每念及便覺赧然發愧願與丈共勉之此則氣運所不能如之何者乃所謂立命也髙明以為然否
  
  弟謂兄之䝉時忌五分是熱心所招五分是苦心所招此真實不誑語也何必更向人分疏兄自謂義質矣禮行遜出信成則未此亦真實不誑語也何妨直任為已過大率吾輩優㳺無事未免混混過去惟當毁譽利害之交然後露出真身子來只在自磨自勘而已如何如何
  簡史際明太常
  嘉善夏璞齋志士也無論做秀才時即已成進士在涇里讀書且二年比選為令卓然有循良風不幸中道而夭人倫共惜其鄉業儼然尸祝而俎豆之其人可知矣所遺一子能讀父書去冬景逸過嘉禾曽為言諸郡伯吴長老而未能記其名適聞考期在即欲為作書景逸云恐此時例當戒嚴不若遂直道諸其邑侯徐韶階僕深然之但亦未敢率爾以為不若借鼎言通之韶階兄也輒此奉告幸即付數行屬其優加提植并托轉達吴長老璞齋生平極自好家徒四壁所遺惟殘書一箧吾三人合而徼韶階之靈因以徼吴長老之靈幸䝉收録得階寸進俾人知為善之有後此亦一勝事也如何如何
  與李孟白方伯
  王鏡宇侍御貞衷勁節人倫砥柱不幸早世云亡之痛海内共之不知已俎豆於賢祠否乞一詢之令親吴恒初學憲何如聞侍御無子恐未必有為之經紀其事者不識可經移檄行之無須郡縣竿牘否學憲留意風教所以為章往勵來計應自有妙裁也
  與周念濳太史
  敝座師孫栢翁老先生吾鄉盛徳君子也其立朝也進不近名其居家也退不近利當在木天惟是杜門讀書不喜交㳺比佐銓適當冢卿缺署篆數月兢兢慎守選法汲汲愛惜人才已而與今太宰孫公共事最稱同心相得甚歡尋被白簡則以徐輿浦事耳此謗一出同官忌口一由徐素工鑽刺遂爾波及此吾輩所能矢諸天日百口保其必無者也在事時復多匡正其請皇上恭送陳太后喪一疏尤稱卓烈已而乞歸二十年前後兩院薦章相屬待鄉人無衆寡無大小渾是一圑和氣良心美腹兒童走卒莫不信之而簡澹自將一切不染一切不與所不廢者山水之樂而已身沒之日累債數千金即鬻其産不能償也亦足以觀其概矣今其次公詣闕乞恩弟欲為一達諸輦下君子稍酬生平國士之遇知已之感獨恨去國且久向來舊㳺既自寥寥而新知又鮮意中惟有瑶圃與丈而已昨共丈商之丈意亦然計丈必有以通於瑶圃丈者願丈即為一布區區何如
  與李方伯孟白
  聞已駐節江右矣江右故稱善地以其民習儉而士風朴所在知學向方為當今宇内鄒魯也今得臺下表正於其間興起當益衆矣不肖所聞南昌有朱以功布衣行修言道慥慥君子也足與章本清布衣頡頏後先暇中可物色之否偶敝門人鮑上猶際眀便郵附此上猶向令閩之同安以拘執取忤今得在陶鑄之下幸甚又家兄萬年令原成即起家貢途其志略有足多者倘可不負任使均祈俯賜誨植是亦所以為地方計也如何如何恃愛闌及希亮
  復祈夷度駕部
  不肖方為世戮獨不見棄於有道數䝉貽問臺下治行冠冕東南僅得常調識者方重為扼腕乃臺下且夷然處之見謂可以自盡真超出俗情萬萬縂之直道久而自著人心久而自眀區區固不足言計浮雲世路終不能為日月蔽也姑俟之耳承賜龜山先生集刻道南一脉頓覺生光隨當公諸同志在所為報塞萬一者謹此附復并謝
  
  竊聞仕優而學學優而仕惟宦石城者兼之則又聞優者從容暇豫之意誠能行所無事日用動靜任其自如即學即仕即仕即學矣何二之有此臺下見在之實境也敢以請正如不肖學不成學仕不成仕進退維谷尤悔交叢靜言思之時為汗下獨此一念耿耿尚未死耳惟臺下抉其膏肓而進之幸甚
  簡髙景逸大行人
  大㑹告期帖已次第發矣昨小兒歸述教意再為弦所丈思之此舉似不必過讓蓋凡事須要認真不可半上半下弦所只是恐不知者疑其諂知者譏其腐耳無乃徇彼俗情沒我真性况諂之一字用之媚權附勢則為大惡用之事賢友仁則為大美今社中所合并皆三益也夫何嫌至腐之一字更是妙諦昔有笑邵文莊磕者文荘聞之謝曰我如何當得這箇字腐即磕之别名文莊之所遜而避也又何嫌若曰書生不當上交四方先達則弟聞王泰州以一竈丁公然登壇唱法上無嚴聖賢下無嚴公卿遂成一代偉人至於今但聞仰之誦之不聞笑之訶之也况今僅僅遞為授餐之主而已耶丈試以此再商諸弦所何如
  與郭明龍宗伯
  時局紛紛至此不肖何敢知第耿赤如吴興金沙荆溪諸君子俱被以阿黨名亦非不肖所敢知翁以為何如沈繼老李修老得翁為知己便足千古正復何恨劉金吾與景逸書真書也并與不肖書録覽其偽書未之見也或謂原無偽書金吾陰陽其説為遁身之計耳果爾其益不可知也己杞憂滿腔申申有言難盡所幸碩果不食知天之未棄斯世斯民也惟翁自愛
  復許中丞少微
  計事一出輿情翕然稱快本之老兄之苦心勁力特為主持曹湯諸君子又相與宻贊其間而太宰公之平平亦可見矣豈非世道之福不圖又有一畨紛紛老兄應疏和平婉篤誠不欲少露圭角以滋爭端其慮甚逺而説者頗以為語意稍圎君子小人皆可通用恐巧者且借為口實濟其私弟謂天若祚宋必無此事萬一有之老兄自應眀目張膽直截説破㫁不令此輩影射也蓋太宰此舉不分人我不執愛憎真有古大臣之風須得大力㸃出醒一世之眼平時恐嫌上言徳政之條今因計事䝉忌老兄與有一體之誼言者又未嘗侵及老兄正不嫌儘意發揮耳如何如何恃道義之愛有懐不敢不盡未知可備採擇萬一否惟裁之
  
  弟久已甘心守拙况又以狂言招戾乎老兄惓惓以弟為念是益弟之罪也此後幸置之但得青雲知己盡展生平所謂天地之用皆我之用何必功自已出也徹如百折不回丈夫世猶以惡口相加老兄抆拭極力感不獨在徹如矣近養冲年兄携示尊札又從徹如得見與太僕公書極難題目做出極好文字不知何處更討个少微中丞來也
  與徐十洲侍御
  嵗序更新時局如故不知天下何時太平也竊以為自今以後姑寜忍以待之何如語云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此言甚有味計考選之命必且旦夕下不逺亦望吾丈盡舍葛藤另開日月蔡虚齋先生曰居今之世有許多當避嫌處不可便以聖賢自處敢并為吾丈誦之
  
  時局至此猶有諸賢代興掲日月於中天此天之未棄斯世也然亦岌岌矣不知究竟何如耳要以論是非不論勝負論曲直不論利鈍即在我有餘裕矣他何問哉近來又慣用離間之術始者别淮上於東林今且别金沙於江夏矣言者不見江夏公妖書記事始末乎将無汗流浹背也意渠輩别有機竅耳可一一見示否馬徴君之行附此徴君表裏粹然弟之畏友也
  與友人
  今日議論紛紜誠若氷炭然乃不肖從旁靜觀大都起於意見之岐而成於意氣之激耳若有大君子焉於中從容調劑各各成就其是而因使各各反求其所未至安知不漸次融融歸於大同如此即兩下精神俱為國家用而不為爭區區之門面用乃旋轉第一大機而世道第一快事也恃道義之愛漫布其愚不識可否惟髙眀裁而教之
  與伍容菴
  讀平居録種種悉自萬物一體上念頭流來所獻忠告一二亦䝉垂納蓋丈之虚懐如此因是復貪獻其愚丈猶不知李修吾中丞為真正豪傑乎前與丈道之甚悉畢竟還留渣滓於胸中有未化在丈試思今日之域中善類猶有所憑恃者誰羣小猶有所忌憚者誰惟此公一人而已耳輦下君子所日夕眈眈而側目者誰亦惟此公一人而已耳録中云云得無滅君子之威風長小人之鋭氣為忌口藉兵而齎糧乎此於世道大有干渉在中丞則毫無加損也且使世有乞憐李修吾則亦應有竊食顔囘殺人曽參矣得無來孟氏好事之譏乎此又於丈大有干渉在中丞則毫無加損也如何如何至於吴徹如之被排擯五分是苦心所招五分是熱心所招律以觀過知仁之案可矣若彼一班人既以黨同伐異之私交擠之於外我一班人又以吹毛索瘢之意苛求之於内即徹如此出但杜門守黙如啞如聾坐取髙官大禄不亦善乎又何以為徹如也丈其謂何弟受丈道義之愛不敢有懐而不言仰丈翕受之度不能有言而不盡若乃黨一相知罔一相知即弟亦不敢也亦不能也伏乞裁教
  
  承賜續集疾讀一過種種有關世教之言不勝悚服比仔細檢㸃亦不無一二可商量處大都先入之見難主一邊之説難慿願更虚其衷而㕘之恃愛放言倘丈不我嗔尚俟異日面罄所疑耳如何如何
  
  向不揣漫效其狂不審可備採擇萬一否竊見長安議論喧囂門户角立甲以乙為邪乙亦以甲為邪甲以乙為黨乙亦以甲為黨異矣始以君子攻小人繼以君子附小人始以小人攻君子終以君子攻君子又異矣是故其端紛不可詰其究牢不可破長此不已其釀禍流毒有不可勝言者矣乃弟從旁徐觀亦只是始於意見之岐而成於意氣之激已耳要未始不可轉而移聨而合也誠欲為之轉而移聨而合蓋有道焉其道惟何曰在局内者宜置身局外以虚心居之乃可以盡己之性在局外者宜設身局内以公心裁之乃可以盡人之性何言乎虚也各各就已分上求不就人分上求也各各就獨見獨知處争慊不就共見共知處争勝也則虚矣何言乎公也是曰是非曰非不為摸稜也是而知其非非而知其是不為偏執也則公矣夫如是將意見不期融而自融矣何所容其岐將意氣不期平而自平矣何所容其激其於國家尚亦有利哉此弟之所為寤寐反側叩天而祈者也若乃自責則輕以約責人則重以周所愛則見瑜而不見瑕甚且并其瑕而瑜之跖可為夷所憎則見瑕而不見瑜甚且并其瑜而瑕之夷可為跖門户不已而藩籬藩籬不已而干戈在事之人既然持議之人亦然如水濟水益揚其波如火濟火益煽其焰是化君子而小人化一家而敵國也豈不可惜是舉百年有限光陰盡用之於相爭相競而不用之於相補相救也是舉兩下有限精神盡為各人區區之體面用而不為君父赫赫之宗社生靈用也豈不又可惜此弟之所為彷徨四顧仰天而嗚嗚者也用敢再瀝底裏就丈而求正焉丈其憫而收之耶竊亦可自信其不謬矣幸甚抑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其麾而吐之耶丈必有以進我矣亦幸甚敬洗心以俟
  
  諦閲前後大集諸所品題大都論古事所得常多論今事似較不如何也古有成案今未必一一有成案也即論今事戊申以前所得常多戊申以後似較不如何也前無成心後未必一一無成心也書既具忽復得此數語并以請正誠知煩聒一則以為此天地間公共事非我兩人事無嫌異同一則以為不有益於丈必有益於弟耳如何如何
  與鄒南臯
  世之詆訿李漕撫者無論已近見伍容菴貽安堂續集内有曰數年前南臯甞以内多欲而外施仁義刺漕撫今輿論皆謂能識漕撫者惟南臯與予最先云不覺失笑老兄之於漕撫何如而肯為是言意必有假托以欺容菴者耳容菴自是君子只見處不無偏執其於漕撫真有如秦人之於晉望見八公山草木皆兵者甚而并曹貞予朱玉槎二君子亦用商鞅連坐之律過矣况今且援老兄為徴天下縱有不信容菴必不能不信老兄故願老兄出一言正之以解世人之惑夫非獨解世人之惑也即容菴能不信漕撫度不能不信老兄誠得老兄一言憬然有省翻然掃其偏執之見歸之蕩平其所成就當益不小老兄愛人以徳計亦不肯黙黙聴其受人之欺也
  答友人
  時局紛紜千態萬狀誠有如來諭所浩歎者反覆推求非惟人事相激殆亦氣運使然制馭之機莫知所出姑言其臆似冝平而劑之大都在急於主張獨是不必急於抉摘衆非在急於聨屬同心不必急於剪除異類要使彼之有以自容而於我無所致其毒久之將漸漸消釋耳故獨是伸則衆非自詘同心盛則異類自衰斯亦不抉摘之抉摘不剪除之剪除也仰承虚懐不敢自外冒昧披請其可其否惟台臺裁之
  與姜景尼
  向見東林辨誣説私心異之今見邵姜問答則益異焉不知景尼何苦而為此紛紛也且李漕撫之陷多口數年於此矣絶未聞有猜及景尼者乃今突發一難曰於我何與明是尋敵討對之辭至曰即今授計江南禍方四起又若不勝其戒心然者竊恐吴越之士有以窺景尼也宣師有之君子内省不疚夫何憂何懼吾儕盍姑内省乎是故不疚於天地則天地庇之不疚於祖宗則祖宗庇之不疚於父母則父母庇之不疚於兄弟則兄弟庇之不疚於宗族則宗族庇之不疚於鄉黨則鄉黨庇之不疚於朋友則朋友庇之於憂懼乎何有脱或不然即衽席之上户庭之内在在可憂可懼豈必荆軻聶政能為孽哉景尼曰於我何與愚則曰於人何與體究到此能不悚然追憶去嵗四月過苫次握手云云瀕行連聲叮嚀曰聴我聴我景尼聞之不覺涙下此情此景脉脉如在還記得否又往者上閣銓書通國為譁愚只以自反二字結案箇中殊有種種苦心景尼直認作懺悔語尚隔一膜在今於景尼前後二刻亦願以此二字進若果信得過却真是景尼懺悔語也倘係景尼過疑而刻此去嵗四月至七月面言害我好友李某者三亦不得自諱如何如何友道彫喪我思古人輒瀝肺肝用附於忠告之誼知我罪我惟髙眀裁之
  復段幻然給諫
  密掲一疏功在社稷九廟之靈實式臨之天王聖明其中一副精神當有潛孚黙契超於聲色之表者讀别諭僕亦竊窺其微矣珍重珍重方今昌言滿朝公道昭明皎如星日此向來所鮮覩當軸君子采其灼然者亟與施行其在兩可之間者則稍從容以俟論定真世道之福也門下以為何如恃愛僣及伏惟崇亮
  與李漕撫修吾
  足下甞謂富貴功名都如夢幻乃有好古董一癖何也此以視求田問舍則有間矣其為累等也且所謂古董者在我而已我能做百年的勾當便是百年的古董我能做千年的勾當便是千年的古董我能做萬年的勾當便是萬年的古董彼世之所謂古董何為哉一落形器天地且不免有時彫毁而况其他乎亦可啞然一笑矣髙明以為何如
  
  近頗有所聞殊為足下危之君子盡其在我而已事變之來本不當一一預計然而在我者實未易盡也竊見足下任事太勇忤時太深疾惡太嚴行法太果分别太明兼之轄及七省酬應太煩延接太泛而又信心太過口語太直禮貌太簡形迹太略固知前後左右在在俱有伏戎亦恐嚬笑令居種種可為罪案檢㸃消融得不加之意乎先正云真正英雄必從戰戰兢兢中來業為足下屢誦之矣此今日端本澄源第一義此所謂盡其在我者也珍重珍重
  
  足下可以去矣不可以留矣去也可以速矣不可以緩矣前此猶曰漕事未竟也今糧艘過淮矣又過洪矣於此時而浩然報主之忠潔身之義見㡬之勇用意之厚一舉而兼得焉不亦善乎若曰徑去非大臣體也吾且待之恐非所論於今日也足下不見之乎齊人餽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矣亦曽有所待否乎久知足下此意已决敢以一言勸駕萬勿牽於二三之説誤落頑鈍局中也
  答郭明龍少宗伯
  狂言一出通國為譁方在猛省忽拜手教謬辱印可且曰三書皆從一片虚眀中流出讀之且愧且悚何敢當也已退而思之竊亦自幸庶㡬無重獲罪於有道焉虞仲翔云天下有一人知己足以不恨聶文蔚云與其盡信於天下不若真信於一人恰道著鄙人今日意中事顧誠不知何修可以副眀徳萬分一耳倘翁始終不棄恵而加鞭敢不夙夜請事
  答髙邑趙儕鶴
  頃方屬北鴻郵致一緘為道甫質且以自質也尚未知到否而梁别駕攜示手教業已先得弟之同然矣大都道甫倜儻自喜間不無稍踈要以内無包裹外無遮蓋使人人得而視且指之益見道甫真色是則其受病處亦正其好處也奈何反從而文致之曰貪弟生平持議絶不敢執抝今幸得老兄印正庶㡬可以自信矣惟是老兄於弟分上奨借太溢却又令人驚愧不敢當耳如何如何道甫去志久决特疑不待㫖而徑去非大臣體即同志中亦頗有持是見者以故遂落遲局今移節徐州去形已成計可不至再濡滯耳
  復吴安節太僕
  頃有奏記於閣銓二老通國為譁不意謬承許可且曰一腔心事如青天白日不特相知者見信而已所以慰撫不肖何懇而至至謂一切宜聴公評不必與人較曲直又何愛不肖以徳也感切感切乃不肖後先從邸報得讀南北諸君子疏非惟不敢與較曲直也且有為之躍然以喜焉者矣何喜也喜聞過也又有為之赧然以恥焉者矣何恥也恥溢美也又有為之悚然以懼焉者矣何懼也懼滋競也又有為之愀然以憂焉者矣何憂也憂激禍也然則凡曲直我者皆提䇿我者也凡提䇿我者皆玉成我者也尚不知何修可以副徳意之萬分一而何較哉荷知己之誼輒剖肝膈以對惟翁始終不鄙恵而加鞭幸甚
  與吴懐野光禄
  不肖弟一生鹵莽積下無限罪戾至近嵗始發此天之大震動我也敢不順受敢不痛自儆惕漫成孤負乃老兄慨然發憤不憚盡言昭雪此又天之大寛假我也敢不祗承敢不益自鞭䇿竟成墮落至為弟任過而曰去嵗救李淮撫書委是出位隨為弟懺過而亦悔且恨重自懲無復通書於都下其所以委曲而成全之者益不勝苦心之至矣不肖方切感佩夫復何言惟是硜硜之愚尚有欲就正者士屈於不知己而伸於知己試傾瀝以請可乎蓋不肖之救淮撫其説有二夫任事之難久矣漕撫當風波洶湧之時毅然出而挺身擔荷至於外犯權相内犯權閹死生禍福係之呼吸並不少顧既歴無限﨑嶇幸而事定旁觀者遂羣起而求多吹索抨彈不遺餘力又受無限摧挫始藉其力以紓患卒致其罪以快讐不亦傷乎漕撫甞簡不肖曰吾輩只合有事方出來無事便歸痛哉斯言堪令千古英雄流涕不肖獨何心而忍黙黙此一説也至世之號為朋友者方其從容無事把手促膝指白日而盟丹衷㡬乎七尺可委九死可要矣一何壮也不幸一旦有事往往掉臂而去之無異路人甚者從而下石矣又何悖也不肖誠中心痛之恥之故淮撫之䝉議明知其必不能勝多口也明知狂言一出必且更滋多口也夫亦曰聊以盡此一念而已此又一説也夫如是即冒出位之罪所不辭也奚而悔且恨苐於此有應自反處耳何也淮撫大節卓然而細行不無疎濶自是豪傑之品當時一併道破正見淮撫本來面目庸何傷徒以為論人者當取其大而略其小遂不無微顯於其間種種推敲都從此起耳不肖之所宜自反一也凡天下之争皆生於激始不肖有感於人之求淮撫者太甚激而有上閣銓書書上而求淮撫者彌甚是又不肖有以激之也程伯子曰新法之行吾黨亦有過焉豈可獨罪安石每誦斯言便為心癢不肖之所宜自反二也此意曽與所知及之蓋誠覺吾言之未盡反有累於淮撫以是不滿其本心一似悔且恨然則固有之若懼人言之見咎反有尤於淮撫以是自背其初心至於悔且恨則未有也度老兄必已校勘及此矣乃不肖為言者設身處地則亦有宜自反者蓋今之議淮撫連篇累牘不可殫記一言以蔽之曰貪及問其所以為貪状類涉影響未有的然可據也求其的然可據則兩言以概之一曰甲第連雲店肆鱗比以為非貪何以獲此云爾一曰地方怨咨指日偕喪以為非貪何以致此云爾徐而按之然耶不然耶淮撫舊居燕中今現居張家灣南北縉紳往來所必由始亦多信人言為實及是過而閲焉輒為啞然而笑曰何圖阿房郿塢僅僅若此又曰惜不令王考功見之即見之亦必啞然而笑也何耶豈漕撫之智能化有為無耶抑負而藏之天上埋之地下耶愚不得而解也若淮揚數千里間其於漕撫又無不家尸户祝矣吾且不必論其在淮之日而但論其去淮之日彼其老幼提攜填街塞巷擁輿不得行已而相與頂輿號泣一歩一籲比抵舟又夾兩岸號泣奪纜不得行何為者耶吾又不專論其去淮之初而并論其去淮之後彼其聚族而為之祠摩肩接踵熙熙子來不日而成遂聚族而為之肖像其中朝夕走拜於其下不絶何為者耶跡貴人排擊之口則貽毒地方者無如此淮撫惟恨其不去跡細民稱誦之口則造福地方者又無如此淮撫惟恨其不留兩下物情相反爾爾其亦異矣愚又不得而解也嗟嗟此二端者其為有目所共見有耳所共聞尤非他比而猶顛倒失真至是况於不見不聞者耶夫安知不有枉誤於其間哉獨計誣及於不見不聞則曖昧而難明雖百口何以自解誣及於共見共聞則昭灼而易見苟非與淮撫有夙業及偏見固執物而不化試稍加察焉未必不恍然自悟其言之過與告者之過耳不審言者於此亦曽一轉念否乎然而為漕撫設身處地則尤有宜自反者大都議論之興無問虚實必有所縁貝錦之成縁萋菲也眀珠之載縁薏苡也然則漕撫可以思矣是故非博大則揮霍之説從何而來非揮霍則跅弛之説從何而來非跅弛則貪之説從何而來就如稽之几項之鼎苟非有好古董之癖則其説亦何從而來是安得一一歸咎於人也不肖甞簡淮撫曰吾輩當毁譽之交固不可不自信亦不可不自反不自信胸中安得有一片清涼界不自反向上安得有百尺竿頭步願與足下共勉之又曰君子格人欲恕格己欲嚴舎其長而求其短不恕之過也天下有任其責者矣恃其長而忽其短不嚴之過也足下其何辭至不肖與淮撫處又有操縱之微權焉當其遭讒遘譏則所重在昭雪不嫌特就長一邊表揚當其安常履順則所重在切磋不憚特就短一邊補救惟淮撫亦有概於中直直自認箇俠氣可謂不自瞞又曰數承見勗敢不書紳可謂不自棄無奈熟處難忘尚未能盡脱得生平伎倆耳要之始終不失其為豪傑也嗟乎人莫不有我也與其人人只認得我各執自家一箇是不若人人丢却我各反自家一箇不是也與其人人各務相上而求勝不若人人各務相下而求慊也是故淮撫而知此則能動心忍性合異同之見而收其益究也可以消謗而不至於滋謗攻淮撫與救淮撫者而知此則能平心易氣撤異同之障而用其中究也可以息爭而不至於導争此自反一言實區區芻蕘之見芹曝之懐昔以獻於朝而今更以私質於髙眀也惟老兄裁而正之言念髙誼不勝耿耿輒此鳴謝并攄肝膈統乞照原幸甚
  柬髙景逸
  足下行矣何以為足下贈涉世之難非一日矣譬諸行路者然東西南北俄而易面不自覺也惟善學者却於不自覺之時常喚醒耳
  
  前得來教甚喜喜足下之立志彌堅庶㡬於不變塞之強也頃得榮選之報又甚喜喜内任之官惟此得以習四方之故周練民情旁閲物變而進其識也足下勉之弟今者誠不意再忝故曹殊常之遇可憂可懼將來不知何所稱塞足下愛我甚至誨我甚篤切偲之誼宇宙寥寥今乃得之足下真弟之幸也嗣後有概於中願不靳指示無若今人之逡巡萬萬
  
  知人實難耳目易混一毫有悮便涉誣枉終身之歉丈晤元室試問而㕘之合否何如有不合者望見示也朔風多厲百凡珍重日月儘寛無須汲汲且到處從容問俗觀風便到處受益塗次見聞一切寄示萬萬
  
  古之㳺者莫善於孔子所至非特同聲同氣相應相求而已即如沮溺丈人之流亦皆曲為接引不忍其鳥獸同羣此天下一家中國一人之至仁也其次莫善於季札所至各傾其國之賢者相與上下論説而規飭警厲備極懇篤班荆傾蓋誼結千古令人至今有餘思焉若夫子長之徒僅僅以其文辭而已焉者淺之乎其為㳺矣知足下之於一聖一賢有合也可得而示其概乎望之望之
  
  邇來清論方張私心方以為太平之兆忽然有此惋恨何已黙黙㸃檢吾輩亦自有失著處然而未易言也總之朝講廢曠一切章奏微有關涉輒格不下此中機緘九閽萬里禍形已成莫可救藥執政大臣視國家事如兒戯將來何所底止獨恃九廟之靈而已初謂覆車在前且甚近後車必戒不謂諸君竟公然訟諸言者無復顧忌鳴鳳走犬形一定而不移人心無常忽堯忽跖可畏哉弟之去就尚未有定畫璞齋謂必不可不歸𤣥臺謂必不可不留兩説孰確願為弟熟慮之當局旁觀自有眀暗耳
  
  啟新景陽如菴慎所自是一時之秀且相望不出二三百里間何異一堂卷石想已赴江右其尊人安節侍御意𧼈甚佳姑蘇管東老畢竟有超拔之韻君子友天下之善士况於一鄉願無失之又如王國博少湖慥慥篤行崑峯張可菴耿介逺俗我吴儘多君子若能聨屬為一相牽相引接天地之善脉於無窮豈非大勝事哉丈以為何如
  
  知足下之念我也賤體即小可而機緘尚在往來之間未有所定今亦無可如何惟有如來教所謂凝神茹淡寜忍以俟天和耳足下云學問須從枯槁寂寞經一畨死後方得活又云勿以寂滯為慮勉為發揚皆至言也弟一一佩服異時或有以相証耳近看朱先生集何如此老一念入真便與天地同符曽記薛𤣥臺為弟語及明道晦菴二先生弟曰畢竟朱先生假不得丈以為何如
  
  玉池書來志意懇懇信如丈所許喜之不勝玉池又云許敬老及周海門相與論正無善無惡之説都在丈處乞發一覽此向者學者腹心之疾而於今尤極其横流者也
  
  丈所示種種正論也天地之大徳曰生吾人畢竟以生為本然形形色色各有本分亦只得聴其自然何容強得八佾歌雍孔子只嘆得一口氣無能為也但當以此自警䇿日嚴日密異時不使人得檢㸃得我乃實受益處耳
  
  昨日之晤甚快此理儘自分眀更何可疑只在我之所以㕘証之者不可少有遺憾使異端曲説得乘其間此學之不講聖人以為憂也願與丈共勉之
  
  鄒大澤近作尚行書院甚可敬弟素有此一念畢竟不免自暴自棄數年來一病遂灰然耿耿時不忘前欲問勝龍山蓋以此要之此真丈事也日下當求面商耳
  
  㑹規裁定甚佳拙法二字更是一篇綱領寄意逺矣
  
  大率此㑹雖不可濫畢竟以寛大為主不可輕開異同之藩前瀕行所擬尊見已得之矣更不須疑也
  
  乾坤之後繼之以屯混闢之交必有一畨大險阻然後震動竦烈猛起精神交磨互淬做出無限事業夏商以來凡有國者莫不如此此意甚深長可味東林之興於時正當草昧借彼無良為我師保未必非天之有意於吾儕也如何如何
  
  弟意以為此後講義不必拘定做成一篇只隨意説㡬句亦不必于一章中句句説盡不知是否并乞酌定
  
  先賢祠之㑹終須一舉無論其他即歐陽公一段意思吾輩亦不可漫然也試商諸啟新何如
  
  平泉先生八集奉完讀其文寛夷平衍常有餘地兼包五福良亦非偶然也
  
  往李克菴曽謂弟云邪説害道昭昭何故人競趨之弟曰道則害矣而人則利此其所以牢不可破也今看來真是如此奈何奈何
  
  李卓吾大抵是人之非非人之是又以成敗為是非而已學術到此真成塗炭惟有仰屋竊嘆而已如何如何
  
  昨聞本孺有疏不覺喜而欲狂此正為天地賛化育事而又出於吾邑又出於吾黨尤不勝私喜耳
  
  徹如此行得一面商為妥蓋為今日計一則持議欲平一則只在眀己之是不必闢人之非髙眀以為何如
  
  長安口眼爾爾真食肉者之智也在吾輩只有密密自檢而已未可以説我不著而忽之也如何如何
  
  吾輩持濓洛關閩之清議不持顧廚俊及之清議也
  
  大㑹只照舊為妥世局無常吾道有常豈得以彼婦之口遽易吾常作小家相哉
  
  人心不甚相逺何以紛紛至是吾軰得無亦有偏執而不自知否幸相與再入思慮一畨何如
  
  沈繼老來問金吾書此書當是金吾自以為功所在傳播幸此中清論即已寓書内矣
  又與史玉池書
  四明公大勢難久歸徳公聞又不大當於聖心箇中消息當作何結果愚意以為歸徳公真真君子此一腔至誠便須格鬼神徹金石聖明淵淵殆未可測也如何如何八月之㑹當在十一日仲丁始得一過否


  涇臯藏稿巻五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涇臯藏稿>



  欽定四庫全書
  涇臯藏稿卷六
  明 顧憲成 撰
  朱子節要序
  昔朱子與東萊吕子㑹於寒泉精舎相與讀周子程子張子之書歎其廣大閎博若無津涯而懼初學者不知所入因共掇其要為一編分十四卷名曰近思録友人髙雲從讀而珍之以為四先生之後能繼其道發明而光大之者無如朱子亦取朱子全書掇其要為一編分十四卷悉準近思録之例不敢擬於近思録也而題之曰節要間以示予予受而卒業焉為之喟然太息世之言朱子者鮮矣彼其意皆不滿於朱子也予竊疑之非不滿也殆不便也何者世好竒朱子以平平則一毫播弄不得髙明者遏於無所逞而厭之世好圓朱子以方方則一毫假借不得曠達者苦於有所束而憚之故不便也以其不便也於是乎從而為之辭吾以為平彼以為凡為陋若曰夫豈誠有厭焉不肯俯而襲惜其傷於卑耳吾以為方彼以為矯為亢若曰夫豈誠有憚焉不能仰而模惜其傷於髙耳故不滿也内懐不便之實外著不滿之形不便之實根深蒂固而不滿之形遂成而不可解宜乎世之言朱子者鮮矣乃雲從之於朱子懇懇如是且謂學者不知朱子必不知孔子抑何信之深也非其超然獨立不受變於流俗夫孰得而幾之乎此余之所以喟然太息也然則朱子其孔子乎曰孔子依乎中庸遯世不見知而不悔平之至也十五而志學七十而從心不踰矩方之至也朱子希孔子者也是故論造詣顔孟猶有歉焉論血脉朱子依然孔子也雲從之為是編正欲人認取血脉耳血脉誠真随其所至大以成大小以成小皆可以得孔子之門而入倘不其然即有殊能絶識超朱子而上去孔子彌逺雲從弗屑也讀者以是求之斯得之矣
  朱子二大辨序
  昔朱子有曰海内學術之弊不過兩説江西頓悟永康事功若不竭力明辨此道無由得明予弟季時讀其言憮然有感遂取其所與象山龍川兩先生徃復數書輯而行之名曰朱子二大辨諸有與兩説互發者亦附録焉而謂予曰惟今日學術之弊亦然苐昔也頓悟事功分而為二今也并而為一其害更不可言耳不知朱子而在又何以為計予曰難哉必也其反經乎已而曰亦須𢷬其窠巢始得季時曰何言乎窠巢予曰即邇時論性家所愛舉揚無善無惡四字是也此四字是最𤣥語是最巧語又是最險語季時曰願聞其説予曰謂人之心原自無善無惡也本體只是一空謂無善無惡惟在心之不着於有也善惡必至兩混空則一切掃蕩其所據之境界為甚超故𤣥也世之談頓悟者大率由此入耳混則一切包裹其所開之門户為甚寛故巧也世之談事功者大率由此出耳𤣥則握機自巧巧則轉機益𤣥其法上之可以張皇幽渺而影附於至道下之可以儌名儌利而曲濟其無忌憚之私故險也世之浮游於兩端之中而内以欺已外以欺人者大率就此播弄耳試與勘破無論其分而為二者一髙一下人得共指而共視之無從逃匿即其并而為一者亦見首尾衡决渙然披離無從凑泊矣何者奪其所恃也然則朱子而在其所為今日計亦可知已季時曰人言象山禪學也龍川霸學也信乎曰聞諸朱子南渡以來八字着脚理㑹着實功夫者惟予與子静二人何敢目之曰禪惟其見太㨗持論太髙推極末流之弊恐究竟不免使人墮入漭蕩中龍川自負一世英雄其與朱子書稱天地人為三才人生只要做個人立意皎然何敢目之曰覇惟其才太露行徑太竒推原發論之地恐合下便已渾身倒入功利中况象山言惡能害心善亦能害心豈非即吾之所謂空而龍川義利雙行王覇並用上下三代唐漢之間欲攪金銀銅鐵鎔為一器豈非即吾之所謂混由此觀之其大指亦自分明特未及直截道破耳予又閲朱子所著胡五峯知言疑義其於無善無惡之辨最為分明特未及剖到兩家安身立命處在此其受病處亦在此并與一口道破耳要而言之此一重公案實二大辨之所歸宿㧞本塞源之論也然則朱子而在其所為今日計益可知已抑予竊有懼焉凡人之情於其受病處未有不畏而却者也於其安身立命處未有不戀而留者也惟是安身立命處即其受病處幾微之間固已易眩而難決况吾方見以為受病處而彼且見以為安身立命處則其説益牴牾而不入矣夫誰得而奪之論至於此誠不知朱子而在何以為今日計也於是刻二大辨成季時請序予因次第其語授之葢以為是天地間公共事而思求助於有道相與釋去其懼云爾
  刻學蔀通辨序
  東粤清瀾陳先生嘗為書著朱陸之辨而曰此非所以㧞本塞源也於是乎搜及佛學而又曰此非所以端本澄源也於是乎特掲吾儒之正學終焉總而名之曰學蔀通辨大指取裁於程子本天本心之説而多所獨見後先千萬餘言其憂深其慮逺肫懇迫切如拯溺救焚聲色俱變至為之狂奔疾呼有不自知其然者内黄蛟嶺黄公受之先生奉為世寳什襲而授厥嗣直指雲蛟公雲蛟公顧諟庭訓憮惋時趨謂盱眙令禮庭吳侯嘗讀書白鹿洞出以示之侯慨然請任剞劂之役而其邑人慕岡馮子為問序於不佞先是髙安宻所朱公從吾邑髙存之得朱子語類屬其裔孫諸生崇沐校梓且次第行其全集與小學近思録諸編及聞是役也崇沐復欣然樂佐厥成相望數百里間一時聲氣應合俯仰山川陡覺神旺不佞憲作而嘆曰美哉諸君子之注意於正學也有如是哉其不謀而契也吾道其將興乎何幸身親見之也已伏而思曰朱陸之辨凡幾變矣而莫之定也由其各有所諱也左朱右陸既以禪為諱右朱左陸又以支離為諱宜乎競相持而不下也竊謂此正不必諱耳就兩先生言尤不當諱何也兩先生並學為聖賢者也學為聖賢必自無我入無我而後能虚虚而後能知過知過而後能日新日新而後能大有我反是夫諱我心也其發脉最微而其中於人也最粘膩而莫解是無形之蔀也其為病病在裡若意見之有異同議論之有出入或近於禪或近於支離是有形之蔀也其為病病在表病在表易治也病在裡難治也是故君子以去我心為首務予於兩先生非敢漫有左右也然而嘗讀朱子之書矣其於所謂支離輒認為已過悔艾刻責時見乎辭曾不一少恕焉嘗讀陸子之書矣其於所謂禪藐然如不聞也夷然而安之終其身曾不一置疑焉在朱子豈必盡非而常自見其非在陸子豈必盡是而常自見其是此無我有我之證也朱子又曰子静所説專是尊德性事而某平日所論却是道問學上多今當反身用力去短集長庶幾不墮一邊耳葢情語也亦遜語也其接引之機微矣而象山遽折之曰既不知尊德性焉有所謂道問學何歟將朱子於此果有所不知歟抑亦陸子之長處短處朱子悉知之而朱子之喫𦂳處陸子未之知歟昔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孔子賊之乃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彼其意寧不謂是向上第一義而竟以佞見訶也其故可知已是故如以其言而已矣朱子岐德性問學為二象山合德性問學為一得失判然如徐而求其所以言則失者未始不為得而得者未始不為失此無我有我之别也然則學者不患其支離不患其禪患其有我而已矣辨朱陸者不須辨其孰為支離孰為禪辨其孰為有我而已矣此實道術中一大闗鍵非他小小牴牾而已也者敢特為吳侯誦之惟慕岡子進而裁焉且以就正於雲蛟公不審與蛟嶺公授受之指有當萬分一否也
  心學宗序
  自釋氏以空為宗而儒者始惡言空矣邇時之論不然曰心本空也空空孔子也屢空顔子也奈何舉而讓諸釋氏則又相率而好言空予竊以為空者名也要其實當有辨焉無聲無臭吾儒之所謂空也無善無惡釋氏之所謂空也兩者之分毫釐千里混而不察㮣以釋氏之所謂空當吾儒之所謂空而心學且大亂于天下非細故也夫善心體也在貌曰恭在言曰從在視曰明在耳曰聰在思曰睿在父子曰親在君臣曰義在夫婦曰别在長幼曰序在朋友曰信如之何其無之也則曰吾所謂無非斷滅也不着于善云爾嘗試反而觀之即心即善原是一物非惟無所容其着而亦何所容其不着也且着不着念頭上事耳難以語心即虞其着去其着而可矣善曷與焉而并去之也嗟嗟古之君子所為兢兢業業終其身捧持而不墜者今之君子所視為𤨏𤨏而等諸土苴者也古之君子所為孜孜亹亹終其身好樂之而不倦者今之君子所視為拘拘而等諸桎梏者也視為𤨏𤨏則必疑其落在方隅非最上妙義厭薄而不屑視為拘拘則必病其添我障礙非本來靣目掃蕩而不留夫善何負於人而不譽之甚如此也是且不識善安能識心乃影響而混言空有過而詰之輒曰無聲無臭之宻詮固如是其亦弗思而已矣無聲無臭見以善為精而為之模寫之辭也真空也無善無惡見以善為粗而為之破除之辭也影空也夫豈可以强而附㑹哉是故始也認子作賊卒也認賊作子名曰心學實心學之蠧耳何者失其宗也吕亂秦牛亂晉釋亂儒一也予為是有概於中久矣乃今何幸得本菴方先生先生少而嗜學長而彌敦老而不懈一言一動一切歸而證諸心為諸生祭酒二十餘年領歲薦竟棄去優游川巖嗒然無事而獨有感於世之談心徃徃以無善無惡為宗也輒進而證諸六經四子及諸大儒凡其言之有闗於心者悉裒而次之其有引而未發發而未竟者各為手拈數語究晰指歸要以明善為心體非為心累又以明此體即實而空非離實而空也編成命曰心學宗庶幾學者一覽而洞見聖賢之心因而自見其心即惡言空者於此識得吾之所謂空自不必以似廢真而過有所諱即好言空者於此識得彼之所謂空自不容以似亂真而漫無所别滔滔狂瀾先生其砥柱之矣㑹先生之子魯岳公來按我吳出以視兵憲虚臺蔡公公韙之授宜興喻侯梓行公諸同志謂予宜有言葢昔王文成之掲良知自信易簡直截可俟百世委為不誣而天泉證道又獨標無善無惡為第一諦焉予竊惟良即善也善所本有還其本有惡所本無還其本無是曰自然夷善為惡絀有為無不免費安排矣以此論之孰為易簡孰為支離孰為直截孰為勞攘詎不了了然則先生是編正所以闡明良知之藴假令文成復起亦應首肯蔡公亟加表章可謂於風靡波蕩之中獨具隻眼者也其所補于人心不小矣遂忘其僭而為之序先生名學漸桐城人魯岳公名大鎮蔡公名獻臣同安人喻侯名致知新建人
  中丞脩吾李公漕撫小草序
  予讀中丞脩吾李公漕撫小草次第及海内諸君子所論著其於公致主之恭徇主之勇悟主之巧得主之竒﨑嶇艱險之苦心旋轉補浴之壯略詳哉其言之矣惟是予交公最久習公最深竊又有窺於一斑也始公艱於得子已乃連舉數丈夫予為色喜貽書賀之而曰願公自愛公之身非公之身也宗社之身也且申之曰公之身非公之身也宇宙之身也願公自愛公笑而謝曰不佞生平喜讀書於今益甚徃徃午夜始就寢即鉛槧書生未必若斯之勤也夫固曰是可以尚友千古發我神智作我典刑抑亦曰是可以收拾精神并歸一路不令旁泄有無限受益處耳若妄自菲薄以危其身而憂知己惡乎敢惡乎敢予聞之忽不覺悚然心折也已晉總漕望實日益上予欲借以嘗公稍稍貽書張之比於古之鉅公長者公驚而起曰噫是何言也不佞落拓人耳自與君周旋始有聞受事以來兢兢業業不敢毫髪放過特恥效俗人飾邊幅裝格套於青天白日之下作鬼魅技耳且夫性分無窮職分無窮心分無窮堯舜事業亦如太虚浮雲一㸃而况其凡乎嘻是何言也君且休矣予聞之愈不覺悚然心折也嗚呼微矣先正論人有聖賢豪傑二品又言豪傑而不聖賢者有之未有聖賢而不豪傑者也是故豪傑大處不走作聖賢小處不滲漏豪傑於天下之事處之常若有餘聖賢於天下之事處之常若不足豪傑作用在功能意氣之中聖賢作用在功能意氣之外跡公之洗心勑慮乃爾駸駸乎由豪傑而上矣憶昔寧陵新吾吕公嘗與公論學公目為迂濶去之由今觀之世之所為營營逐逐不憚决性命而趨之者既公之所陋而不屑為而公之所為潛磨宻鍜期自致於純一者又世之所笑而不肯為然則語迂濶者宜莫如公何以猥見厭薄即公猥見厭薄竊意向所指為迂濶者應别有在而惜乎未及竟其説也異日予請得就公竟之而聊為之引其端且以待讀是編者共叅焉
  景素于先生億語序
  白沙陳子之詩曰朝市山林俱有事今人忙處古人閒旨哉乎其言之也雖然古人自有忙者存特其所謂忙非今人所謂忙耳今人所謂忙出則競名處則競利為一身計也古人所謂忙出則行道處則明道為天下萬世計也是故以一身計言謂今人忙處古人閒可也以天下萬世計言謂今人閒處古人忙可也予觀景素先生其庶幾焉先生峩峩華胄冠冕江東乃能超然自㧞寧静澹泊絶無靡麗之好可謂不知有其家矣既成進士敭歴中外望實鬱起一旦敝屣棄之可謂不知有其官矣然而方為諸生發憤下帷尚友千古至於忘寢忘飡不少暇逸已司理江右惟是洗寃澤物夙夜孜孜入郎客曹恪共厥職尺寸不假㑹目擊時事有所不可於意抗疏具言之至再至三卒以取忤罷歸身既隱矣猶日手一編不減諸生時也且誦且繹久之胸中之藏淵涵勃發不能自遏乃稍稍筆之書間出所著億語示予其言根極理要切於日用如布帛菽粟寒者可以為衣饑者可以為食至語及學術邪正之際輒三致意焉語及世道人心升降之際輒又愀然改容太息而言之若疾痛之在躬也絶不減立朝時由前則於一身計何泄泄也今人忙處正先生閒處也由後則於天下萬世計何懇懇也今人閒處正先生忙處也如先生者不當於古人中求之耶予忝附庚辰之籍雅嚴事先生不敢以雁行進賴先生不予棄左提右挈俾無墮落自省於先生閒處猶能步趨焉於先生忙處寥乎其未有當也適先生命予序其億語僣為論次如此亦因以自朂云
  五經繹序
  盱江鄧潛谷先生著有五經繹十五巻其門人心源左公來按兩浙持以示嘉禾曹司理爰授錢塘令聶侯校而梓之侯將公之命屬予為序予受而卒業焉作而嘆曰美哉洋洋乎其思深其識正其指逺其詞文出入今古貫穿百氏不主一説不執一見而卒自成一家言粹如也斯已偉矣則又曰是先生之所為繹也非其所以繹也吾聞先生研精性命卓有領㑹而不為𤣥譚眇論髙自標榜歸而脩諸日用之間庸德之行庸言之謹如臨如履尺寸靡忒孝友孚於家庭忠信孚于井里久之名實充溢逺邇傾嚮當宁聞之徴書儼然及衡門焉崇仁新㑹以來于斯為烈天下傳而艷之而先生方逡廵謝不克其自視彌下其切磨於德業彌篤易之精微書之疏通詩之思無邪禮之母不敬春秋之深切著明庶幾其身親體之矣是先生之所以繹也則又曰是先生之所以自為繹也非吾儕之所以為先生繹也吾嘗一再侍心源公於虞山梁水之間竊見其坦而莊詳而不迫敦慤而有章諸所提唱一切本諸自得津津沁人退而考其行事惟是興教正俗為亹亹旌淑别慝風規皎如先生之道於斯著矣而今而徃覽者果能由公以達於先生由先生以達於五經又能一引而十十引而百百引而千相漸相磨人人身親體之不僅作訓詁觀是吾儕之所以為先生繹也嗟乎五經一心也其在古先聖賢者猶之乎其在先生也其在先生者猶之乎其在公也其在公者猶之乎其在各人也無毫髪餘也反而求之其在各人者猶之乎其在公也其在公者猶之乎其在先生也其在先生者猶之乎其在古先聖賢也無毫髪欠也而其究判然懸絶至倍蓰無筭何也夫先生之為是繹將以闡徃詔來聨絡千古之上下而為一胥入於聖賢之域者也今先生不可作已而遺編具在以承以啓實公之責夫豈惟公之責實吾儕之責因備論其指期共朂焉鄧先生名元錫左公名宗郢曹司理名光德聶侯名心湯
  崇正文選序
  吾邑勵菴先生崇正文選成有過予而問曰先生之為兹選也其㫖云何予曰懼世之爭趨竒而為之坊也曰竒何容易吾獨患無竒耳果有竒不必坊也而況世之所謂竒者亦不必竒也徃徃舎大道而旁馳騖殉影響而工掇拾是故竒於古則之而為墳索汲冢竒於秘則之而為金簡玉册竒于博則之而為石簣酉陽竒于解則之而為貝函靈籙若然者果竒耶非耶驟而觀之其所自命偃然直凌千古而上徐而按之率以艱深之辭文淺易之識設有人焉從旁㸃破多是向來餘滓殘瀝不知為人吐而嚼嚼而吐凡幾矣何竒之與有予曰然則如之何而後可以稱竒曰竒之為言一而無偶之謂也若兹編其幾之矣嘗試論之六經畢一變而為左國矣乃左國之後還有左國乎否而猶未也再變而為班馬矣乃班馬之後還有班馬乎否而猶未也三變而為韓柳歐蘇矣乃韓柳歐蘇之後還有韓柳歐蘇乎否之數君子豈非自性自靈自心自神後先頡頏宇宙之間各各自操把柄自出手眼自為千古者耶故夫先生之所謂正實予之所謂竒而世之所謂竒要不過竒之優孟也予曰信哉能知文之正者無如先生能知文之竒者亦無如先生也先生可謂深於文矣然則今之為文何尊而可曰不為左國也者乃能為左國不為班馬也者乃能為班馬不為韓柳歐蘇也者乃能為韓柳歐蘇先生兹選聊以示鞭影耳必字擬而句模之非其指矣不可不代先生道破予為首肯㑹先生之甥瞿星卿氏督學楚中請曰楚士多竒願以此風之先生許焉而屬予序予遂述之為楚士告覽者誠繹是説而存之其於文也思過半矣雖然吾寧獨僅僅為楚士告而所以為楚士告者又寧獨僅僅進之於文而已也是在星卿哉是在星卿哉先生名䇿字懋揚辛未進士歴官太僕寺卿生平不好皎皎之行而恬穆守正始終如一其為兹選葢絶類其人云
  信心草序
  余仲兄有竒質始成童受句讀輒心通既長以病中免已余從原洛張先生游先生與仲兄語而異之勸令務學仲兄謝曰時已過矣何為先生不聽强而授之二題援筆立就落落多竒先生讀之大驚曰吾固知子非庸人也尋赴有司輒試髙等客謂仲兄足下之於青紫掇耳何其㨗也仲兄笑曰非吾意也聊以佐二弟令不寂寞耳及余與季時後先成諸生仲兄遂罷不事人以此益多仲兄於是余從銓曹郎謝病還問竒之士時時來集涇上仲兄亦時時上下其間吐論益偉所當博士家言有不快於意輒退而私為擬之既成以視人靡不爽然自失也久之得十三首呼蒼頭帙而藏之命曰信心草若曰吾自以為當如是耳吾無徴於徃昔吾無冀於來今此其指也余觀世之學者日夜矻矻耳無分聽目無分視畢心而修鉛槧之業及其取而措諸筆舌之間猶然半合半離仲兄獨何以不勞而中也彼以外入此以内出外入者有待譬之乞員於規乞方於矩乞和於五音内出者無待離婁所獨見師曠所獨聞非夫形聲之謂也進乎巧矣夫是以謂之信心也仲兄則又語余頃稍稍聞心性家語中心怵然若有動也願得而卒業焉吾乃自覺言多浮動多率此吾之參苓茋术也人不可以無學吾何能忘張先生之言噫嘻有是哉其不可測也恃無待而輒有待賢智之所不免也仲兄又何以不然夫仲兄非獨進乎巧也行當進乎道矣書而志其端度仲兄必不令斯言之為佞也












  涇臯藏稿巻六



  欽定四庫全書
  涇臯藏稿巻七
  明 顧憲成 撰
  英風紀異序
  葢鄱陽有廷尉胡公者其死建文帝之難被禍最酷檇李瞻山屠公嘗令其邑採風而得之不勝感愴已入為御史輒具䟽首言之請行該地方有司建祠特祀株累在戍者悉放還鄉井及同時與難諸公一體卹録䟽上報可於是鄱陽令程君朝京備書而榜之邑前忽有旋風颺榜而上夾日迴翔自午及申或没或見復還邑堂墀正中一時環聚而觀者凡幾千萬人莫不驚嘆此英風紀異之所由作也㑹侍御公伯子觀携而視予或謂予曰跡公一片精誠無不之也上天下淵無不徹也造物者豈其沾沾焉特以此示竒而旌公殆偶然耳予曰委是偶然或謂予曰當公之讀書吳王廟也毎獨坐嘆曰天下何時平乎遂奮筆畫松廟壁題詩曰幽人無俗懐寫此蒼龍骨九天風雨來飛騰作靈物葢宛然描出掲榜時一段光景矣意其䜟耶且侍御公一䟽原自鄱陽起因其後文移遍天下而英風之異仍見鄱陽若首尾應焉意有鬼神焉主張於其間耶殆非偶然也予曰委非偶然或謂予曰公苦矣若曰吾殺其身以及其家及其族又及其外親而無救於吾君也吾何以謝髙皇矣又若曰吾無救於吾君而人猶然被之名曰忠烈也曰乾坤正氣也吾何以謝天下後世矣公滋苦矣使公而覩是集祗益其痛耳殆可無紀予曰委可無紀或謂予曰嘗考國史初陳瑛請追戮周公是脩等文皇怒曰諸臣盡忠於太祖故盡忠於建文喋喋何為一日鬨傳建文帝尚在與諸逋臣為亂瑛宻以聞因恣意羅織蔓延無筭非文皇意也比仁皇嗣位遂行肆赦至今皇新詔尤稱浩蕩殊恩作述同心後先輝映明德逺矣然則英風之異非特為一胡公效靈實為天下之為胡公者效靈非特為天下之為胡公者效靈實為列聖效靈也殆不可無紀予曰委不可無紀伯子聞而訝之願得一言折衷無為兩可予曰謂偶然者所以表感應之機無常萬變而不測謂非偶然者所以表感應之理有常一定而不爽謂可無紀者所以表臣子之於君父不忍縁公家之急成一已之名謂不可無紀者所以表君父之於臣子不忍縁一時之忤掩萬世之節夫各有攸當也吾何敢執伯子豁然起曰觀也於前兩言有以識天人相與之際矣於後兩言有以識上下相與之際矣請籍而弁其端可乎予曰是惟伯子之命抑不佞又於侍御公見體國之忠於伯子見承命之孝矣是集行其於世教非小補也因并志之胡公名閏屠公名叔方丁丑進士
  願義編序
  澄江邵君貞菴恂恂如也而隱於醫其於醫聊寄而已不數數也而多竒效嘗客予涇里叩者不絶君隨手應之不為德亦不問其姓名也毎過予清言亹亹絶不及俗事間語及海内長者未嘗不欣然庶幾見之語及閭閻休戚狀未嘗不為攢眉也予心異之一日出一編視予曰此義田録也遡自范文正公迄於今凡聞公之風而興起者並録而附焉予詢其意答曰為天下必自齊家始齊家必自睦族始睦族必自義田始義田厚其生也於是乎有義塾義塾正其德也厚其生乃可以正其德也夫然後親親長長而天下平故曰必自義田始余之為是録數年矣未有以名也敢乞靈於子予喟然嘆曰仁哉君之用心也昔子貢問博施濟衆而夫子告之曰已欲立而立人已欲達而達人此非以博施濟衆為不可也已欲立而立人已欲達而達人乃其所以博施濟衆者也惟是曰施曰濟則取必於力曰欲則取必於願耳力有限願無窮有限則隘無窮則博有限則寡無窮則衆甚矣夫子之善言博施濟衆也今君之為是録也稽考詳矣咨求悉矣校閲精矣意念深矣百爾君子見而讀焉讀而感焉感而思焉思而效焉一人能為文正公君之願行於一人也人人能為文正公君之願行於人人也博施濟衆實始基之豈必功自已出哉於是遂命之曰願義編貞菴君曰善已而為之愀然者久之予曰何貞菴君乃曰先人浮山府君實抱斯志偃蹇一經蕭條四壁未有行也臨終手不肖而命曰若以范文正公為何人哉小子識之且若不聞舅氏恕齋髙公之訓乎髙公家故凉且割其田百畝贍族而自為文記之文具録中不肖撫今追昔實負先人其何言予悚然起曰君言及此且令予戚戚心動矣然而君之為是編正所以昭明浮山公之志而畢其願也予愧多矣因次第其語題之簡端以告世之讀是編者
  鶴峯先生詩集序
  予少時業聞邑中有鶴峯黄先生願為執鞭久矣㑹其孫應覺刻先生遺詩予受而卒業焉益灑然異之士方屈首佔畢朝誦夕諷所抉腸劖腎竭蹶而營者惟是舉子業之為皇皇耳即欲以其間吟弄風月㸃綴山川與騷人詞客爭竒莽不可得何先生之暇也始先生舉孝廉方當茂齡自後挾其經待詔金馬門且四十餘年而不一遘南北風塵所為耗其雄心者不少矣今讀其詩舂容爾雅發乎情止乎禮義了無不平之感何先生之適也應覺因從容言先生既久滯公車有同儕當路者推轂於時相所先生聞之一夕䇿馬出長安歸矣居里中監司守相多重其為人有同姓麗於法詭稱先生猶子以免還獻百金為夀先生笑而揮之不受也其自好類如此予作而嘆曰先生可謂超然於功名富貴之外矣濯濯靈臺一芥不緇時而出之萬籟干于有以哉有以哉
  遼陽稿序
  吾邑黄斗南先生髙風亮節海内傳誦而獨怪其文辭不少概見適先生之子思菴公檢㸃遺笥得遼陽稿付其孫懋勛梓行之仍寥寥耳乃昔荆川唐中丞與先生書曰易之蹇君子以反身脩德葢寂寥枯淡之中其所助於道心者為多也自儒者不知反身之義其髙者則激昂於文章氣節之域而其下者則遂沉酣濡首於蟻羶䑕腐之間如兄之志氣固已塵垢一世而與古之志士為徒矣不知近來反身之學得之于蹇者何如幸以教我張舜舉言兄自戍遼以來作詩幾四五本何以致多如此豈將以是自鳴其習坎心亨之樂耶或者窮愁羇旅無聊之思而姑託以自遣耶抑以寫其江湖之憂而致其去國繾綣不忘之愛如古離騷之作耶其無亦自擬於鐃歌鼓吹遼東都䕶之曲而與塞垣横槊之士同其慷慨而謳吟耶不然則枝葉無用之辭其足以溺心而愒日也久矣兄何取焉日課一詩不如日玩一爻一卦日玩一爻一卦不如黙而成之此之謂反身而奚有於枝葉無用之詞耶誦斯言也又惟恐先生之屑屑於文辭然者今所行亦僅上下二巻豈先生有感於中丞之言遂多刋落耶抑先生原不着意任其散失耶及讀先生詩大都風格遒勁神情開㧞其托物寄興徃徃多深長之思讀之輒為脉脉心動至如朱夏篇有曰僻居日三省舊愆發新愴自責篇有曰大言了無忌夷考胡不違又如新居篇有曰君王最得甄陶法苦志勞筋付此行東溪篇有曰丘園鐘鼎吾何擇話到經綸一厚顔又可見先生於其間所為磨礲鍜錬自有用力處此反身脩德之一證也然則詩何能溺心溺者自溺耳亦何能愒日愒者自愒耳中丞之言聊為先生助一鞭而已抑予始者傾仰先生如岩岩泰山疑不可得而親比先生拜賜環之命洊歴冏卿尋致其政而歸予脩諸生刺摳衣伏謁時先生方杜門養痾輒命季君扶而出見渾樸惇茂隤然如田夫野老瞻對之頃鄙吝頓消更令人不可得而踈竊意先生之所為得之於蹇者當自不淺此又反身修德之一證也由此觀之先生之詩便是先生之易時而有言時而無言其致一耳而何本末精粗之判哉予故特表而出之以為尚論者必叅究及此然後識得先生真靣目而作詩之多不多非所問也
  中丞懐魯周公䟽稿序
  中丞懐魯周公刻其前後䟽稿成貽書景逸髙伯子屬予序之予受而卒業焉作而嘆曰美哉是足以觀公矣事闗國本則有深乎其言之者如請建儲之䟽是也事闗國體則有竦乎其言之者如糾東封之䟽是也事闗國脉則有昌乎其言之者如崇道德重節義優録賢能之䟽是也事闗國憲則有炯乎其言之者如舉劾各屬賢否之䟽是也事闗國計則有懇乎其言之者如請停織造止 之䟽是也至於戊申救荒一事尤不勝苦心為之躊躇四顧為之拮据萬方為之寢食俱廢為之披肝膽瀝腎腸哀痛迫切一字一淚真有令人見之而不忍讀讀而不忍竟者則請蠲請賑諸䟽是也非夫正直忠厚合而為一其孰能幾焉是足以觀公矣然則遂足以盡公乎哉曰未也公雖慷慨任事乎而老成持重相機而發有發必中度所不可務在從容委婉潛移宻挽拯之㝠㝠之中不好明諍顯諌以為名髙亦不必功自已出詳具公待旦堂漫談其為政惟是虚衷下物孜孜求善常若不及朝有告焉朝而行之不俟晝矣晝有告焉晝而行之不俟夕矣凡此皆公一片真精神所注有不在僅僅指陳是非條畫利害間而已也者故䟽稿一編有目所共見有耳所共聞予得而言之夫人得而知之者也乃兹兩者則有目不必盡見有耳不必盡聞即見且聞亦多習而不察予得而言之夫人不得而盡知之者也夫豈惟不盡知甚且徃徃從而求多矣此予之所以有慨於中特為表而出之也公聞之謝曰有是哉語至此即予亦不自知其何為而然也則又曰語至此向來委有格於時勢之難齊不能盡慊諸已者矣其何以辭於人則又曰語至此於今尚有限於耳目之易局不能遽悉諸人者矣其又何以酬子之言也予復作而嘆曰美哉若是乎公之心之無窮也以此觀公庶幾足以盡公也已今三吳諸父老方日夜竭蹶北走相與叫閶闔而乞借公直指鄧公且為特䟽以請聖天子眷顧東南行有惠命所以究公之無窮者當於是乎在予尚得而論次之請執管以俟
  萬厯奏議序
  國家之患莫大於壅壅者上下各判之象也是故大臣持禄不肯言小臣畏罪不敢言則壅在下幸而不肯言者肯言矣不敢言者敢言矣究乃格而不報則壅在上壅在下則上孤壅在上則下孤之二者皆大亂之道也伏見我皇上聰明睿知方軌三五然而御極以來二患遞見何也説者以為下不自壅殆有為之上者然上不自壅殆有為之下者然遡丁丑綱常諸䟽政府不欲宣付史館遂遷怒於執簡諸君嗣是愈出愈巧率假留中以泯其跡令言者以他事獲罪不以言獲罪至於邇年且欲并邸報禁之其故可知已乃壬午一變公道屈焉而忽伸戊申再變公論鬱焉而忽暢又足以發明我皇上之果未嘗有負於天下天下之果未嘗敢有負於皇上卒之伸者仍屈暢者仍欝又足以發明致壅之由根深蒂固非一時所得而猝投宜乎論世君子俯仰江陵四明之間益不能不三太息也予友采于吳子自少承尊甫復菴先生庭訓磊落有志操既為御史朝拜官而夕抗䟽直聲大著廵方之暇蒐輯三十年奏議若干牘分若干巻凡先後留中與當路所不欲行於世者悉付剞劂予讀而有感焉均比肩事主爾容容者盡肉食也一夫慷慨曹起詬之不曰好名則曰躐進矣均建言爾犯乗輿韙者十七犯要津非者十九以君子攻小人曰何刻也不爾影響風聞者也以小人摘君子曰何快也烏有者左劵矣愚誠不知其所以然而然徐而察之顛倒于當局而旁觀否𧬈訿于衣冠而道路輿厮否誶于大庭而平旦隠衷否譁于眉睫而事定否愚又不知其所以然而然於此可以稽世變可以觀人心可以卜士氣可以叅善敗得失之幾昭徃而惕來采于之功逺矣抑予更願有獻焉李忠定曰天下之理誠與疑明與闇而已由誠明推之可以至於堯舜由疑闇推之其患將不可勝言願以是為皇上獻求所以至於堯舜者蘇文定曰天下有重臣有權臣權臣天下不可一日有而重臣天下不可一日無也願以是為執政獻求所以為重臣者至於言官操天下之是非天下又操言官之是非葢言之不可不慎如此也願以是為臺省獻求所以信於天下者太初鄭子聞之喜曰亮哉其究弊也專而核得㧞本塞源之義矣其責善也普而公得交脩共濟之義矣率斯以徃天下直運之掌耳夫何壅之與有遂以語采于采于曰是固予輯是編之意也
  重刻萬厯丙子南畿同年録序
  萬厯丙子南畿序齒録凡再刻矣歲乙巳孟威沈子復謀新之其於世系加詳焉逺及髙曾旁及羣從靡不具備葢倣其先府君嘉靖癸卯科例也刻成緘而視予命之序予讀之脉脉心動自丙子至今僅僅三十年耳諸列於籍者已大半作古人矣撫巻徘徊百感陡集幸於其間尚留得此身無恙豈不可喜雖然進德脩業其難如登日徃月來其易如奔即復三十年曾幾何哉又豈不可懼已伏而思之凡此皆係於人之自立與否耳能自立且有與天壤俱無窮者存區區目前脩短曾何足論如其不然則亦草木同腐而已縱及期頤徒然浪擲光隂將焉用之然則逝者未足悲存者未足恃其喜其懼别應有在吾黨所宜汲汲而猛省也於是重甫華子立之姜子共語憲曰沈子不逺三千里而屬子子其無忘予為二子誦其説二子曰吾向者見沈子之用心逺也一體之仁也今者又見子之用心近也交脩之義也請以聞於同籍諸兄弟庶幾相與共圖無負斯録哉
  石幢葉氏宗譜序
  吾邑葉參之廷尉釋褐二十餘年什一在官什九在告家徒四壁恬穆自如其於富貴功名已嗒焉而忘之矣一日縱覽乎石幢之墟仰而見夫九峯之峩峩送青來也俯而見夫䨇河之鱗鱗將緑遶也喟然嘆曰夫非吾祖無名公自吳江之同里杖策而游於斯欣然以為佳勝脱然舎其故而就之者耶迄今且數世矣振振繩繩誰之貽也若之何委諸草莽因退而謀諸其從兄懋拱於是懋拱為作宗譜已而曰是譜其貌未譜其神也因進而謀諸其畏友尤卭州伯聲於是伯聲為作世德傳既成參之讀之喜遂合而梓之擕以示予囑曰願有以詔我宗人予謝曰懋拱之為譜也教親親也若者一家興仁矣伯聲之為傳也教賢賢也若者一家興讓矣予復何言參之曰雖然必有以詔我予曰誠為參之計則有二焉一者體其在反而求之乎一者用其在推而廣之乎是故親自我親本其心實有一種油然不忍之意而非以為徇也賢自我賢本其心實有一種肅然不敢之意而非以為矯也此反求之説也是故由其親以及人之親胥而煦之不忍之中而親親之分量始圓也由其賢以及人之賢胥而攝之不敢之中而賢賢之分量始圓也此推廣之説也夫然後内之可以盡已外之可以盡人逺之可以葆無名公之樸而䖍厥始近之可以發樂善諸公之光而厚厥終乃所謂譜其神非譜其貌也是在參之而已參之謝曰語至此不佞其何能顓而承之請籍而詔我宗人相與朝夕共佩服焉以庶幾於萬分一哉惟兹石幢其永永拜子之賜
  貴溪縣志序
  京口惺宇錢侯為貴溪之四年而政成嘗一日問左右邑有志乎對曰未也喟然嘆曰知縣之謂何於是退而圖所為志凡八月而志成因屬其同年安封部乞予序而自掇志之大都視予予閲之既謂封部曰今日之志衆為政異日之志侯為政不佞何能贊一辭封部曰何也予曰侯言之矣當景泰時有張廣文鐸曾創志草而獨缺人物與無志同萬厯初容菴伍公開局纂修半已就緒㑹内召去不果幸有庠生汪如汲曽以文行受知伍公出其所著闡幽志一巻并其所與故友張楫共抄私志一書質以走平日所咨考誠足相叅乃具請監司集諸生於象山書院日稽月訂博取而約裁之其為綱者八為目者五十至於人物一欵尤極慎重必户問而家訪焉是則萃一邑之耳以為耳而不敢自用其聰也萃一邑之目以為目而不敢自用其明也故曰今日之志衆為政抑聞之有朱邑而後天下萬世靡不知有桐鄉也有魯恭而後天下萬世靡不知有中牟也何者邑以人重不能為人重也憶昔丁丑戊寅間侯兩叔氏讀書涇上翩翩競爽頃年玉沂别駕時過東林於切磋之誼甚茂侯之家學居然可想及其為令務在潔已而愛民諸惠政班班可述至於賦役一事尤極詳審所更定官收官解之法上下便之當事者且以式於通省焉宜邑之父老子弟無不人人歌咏侯矣而今而徃願益加勉焉以無替厥初將邑之父老子弟無不世世歌咏侯矣然則是邑也不遂與桐鄉中牟鼎耀千古乎哉故曰異日之志侯為政封部曰善矣夫子之言志也是足為侯之𤣥晏矣遂書以復於侯
  涇臯藏稿巻七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涇臯藏稿>



  欽定四庫全書
  涇臯藏稿巻八
  明 顧憲成 撰
  贈鴻齋喬君令洪洞序
  同門思儀喬子成進士之三月天曹以為洪洞尹喬子端思黙念惟恐其不得當也問政於心唐沈子沈子曰為政在得民得民在因俗非吾所能遥度也子至境而議之泰來徐子曰信其徴在穉明胡子之令荆溪文見劉子之令崑峯向卿苑子之令陽曲荆溪好以舒其民固崑峯好以慤其民浮陽曲好以整其民曠夫固其不齊也介卿劉子曰善哉予從司理氏後得從持斧使者諦觀諸邑吏治願以此為程仁甫但子曰洪洞何如忠甫陳子曰吾聞諸志矣其君子憂深而思逺其小人嗇而能勤良邑也喬子之徃也仍是而已無庸震矣振甫張子曰不寧惟是是其為邑也迤以黄河倚以太行天下之大觀輻輳耳目喬子故負才喜為詩於是乎髙覽遐眺宣其昭曠吾知其翩翩有進也京甫楊子笑曰害于政及卿陳子曰若是則典謨風雅水火矣時克蒼李子觀户曹政喬子過而語之李子不答與之言錢榖之事喬子曰井井乎進於養矣他日又以語太常懋權魏子魏子不答與之言爼豆之事喬子曰奕奕乎進于教矣于是廷徵史子為惟凝錢子誦之錢子曰心唐子善叅泰來子善證介卿子善取忠甫子能用實振甫子能用虚京甫子正而婉及卿子婉而辨李魏二子微而彰仁甫子引其端廷徴子悉其説灼乎其為人牧者之蓍蔡也衡卿金子曰惜不令益夫林子孔昭杜子聞之因謂喬子其無忘諸同好之言叔時顧子申之曰其無忘錢子之言喬子曰諾即日單車之洪洞一年而齊二年而變三年而有成四方聞之以吾二三兄弟之相劘於誼為已悉矣
  贈鳳雲楊君令峽江序
  士之號為有志者未有不亟亟於救世者也夫苟亟亟於救世則其所為必與世殊是故世之所有餘矯之以不足世之所不足矯之以有餘矯非中也待夫有餘不足者也是故其矯之者乃其所以救之也予同年鳳雲楊子釋褐峽江令惕然不有寧也謂予曰是嗇邑也而其民又故黠夫黠者憂在刑也嗇者憂在賦也如之何予曰仁哉子之言救世之言也當不當何計焉請借漢為喻昔孝武奬用張杜之屬吏趨刻深而獨汲黯治郡責大指而已一切無所問郡更大治又奬用桑孔之屬吏爭趨言利而獨兒寛弛民租不責其輸業輸矣復以貸民民益勸其後更課冣夫二子非好為異也將以損其所有餘而益其所不足乃向所稱亟亟於救世者也子試觀今之世何者其有餘乎何者其不足乎即自比於二氏不亦可哉而吾又竊為子幸夫救世者有二端有矯之於上有矯之於下上難而下易勢使然也孝武窮奢極欲以天下恣睢彼張杜桑孔皆有所窺見其指遂緣而中之耳是故其吏之弊自上始我皇上温良恭儉嫓美三五即位以來蠲租之令無歲而不下而特申嚴貪吏之禁頃又深惡酷吏特詔司㓂廷尉議其法與貪吏等以方孝武如何也第患有司不能奉而行之耳是故其吏之弊自下始由是觀之二氏處其艱子處其易不可謂不幸也子必勉之且夫天下大矣庸詎無二氏者流子姑試而始倡之乎庶幾子之徒得子而固益相與恢𢎞皇上之德意播諸衆庶即非子之徒亦將心愧色怍憮然而自失相與捐其故而求歸於子故曰子之言救世之言也於是楊子悚然起曰非所及也夫黯也不能愧張杜寛也不能愧桑孔矧於不穀雖然張杜桑孔之事不穀免矣
  送肖桂朱先生守懐慶序
  朱伯子葢起家民部郎民部郎者世所指為米鹽錢穀之吏也而伯子特藴雅操善聲詩名流縉紳間藉甚其為詩篤好少陵氏當其倚梧而吟沉思極慮無所不究即一語合輒津津喜即不合數遷而不悔其意以為千駟萬鍾無以易此也而居恒間不自得則謂其同署顧叔子吾乃為一官所束即不惜敝屣棄之去而從廣漠之野覔一丘一壑築數椽棲其間内不覩所為喜怒愛憎是非而外不覩所為榮辱毁譽得失於是朝吟夕諷縱其獨至之意以通於千古自三百篇而下若漢若魏旁趨六朝究乎開元大厯而止靡不極其趣而㑹其㫖歸然後綜之以變化出之以日新流之以天倪而又積數年不懈誠不敢冀少陵髙岑王孟豈足道哉予聞其言而壯之而又竊謂宇宙大矣人顧其中何如耳焉知丘壑之不為市朝而市朝之不為丘壑乎而况詩者心之精神所寄也其歌也有思其咏也有懐其美刺也有風即喜怒愛憎是非與榮辱毁譽得失何適而非詩也者而伯子欲一切謝去之也則伯子亦以為然久之出守懐慶予甚喜伯子當遂並驅少陵無疑也太守號二千石所嚴事者有兩臺睨其色而進退者有各屬吏環立而望恩澤者有諸父老伯子居其中上觀下察俛仰異態其所張弛措注朝脱於庭而夕傳於四境耳目屬焉其為喜怒愛憎是非與榮辱毁譽得失當視今十倍而懐慶又稱名郡亘以太行倚以王屋其形勝甲天下伯子所欲敝屣軒冕而從之者居然不下几席而得之其裨于詩非眇小也伯子進曰子為詩慮而未及為懐慶慮也敢請益顧叔子曰予向者固言之夫詩者心之精神所寄也通乎政矣子試舉其所自為詩讀之其脉脉而來者慈惠之所從生也其泠泠而來者法禁之所從生也其渾渾而來者德禮之所從生也三者具矣即懐慶運之掌上耳夫少陵氏非工于詩者也工於所以為詩者也其忠厚惻怛愛君憂國故自天性而終其身偃蹇憔悴鬱鬱無所托乃時發之乎詩至於今讀之靡不咨嗟嘆息徘徊而不忍舍藉令生是時得當一郡以彼其素其建立寧在龔黄諸君下也伯子行矣無論其詩當遂並驅少陵即龔黄諸君且遜伯子矣
  贈葵菴楊君擢守永州序
  徃聞柳子厚為永州司馬不復問吏事沛然放於山水之間一切幽竒詭秘悉搜而著諸文辭而永遂一日名於天下至今彬彬如也予頗偉之而竊怪以彼其材稍能循厲志意勉於功業其所建立當必有卓然可觀者而僅僅與騷人墨士競其短長甚細不取雖然子厚非漫無意於當世者也又非詭以為遷人矜不治也嘗讀其所為捕蛇者説其言哀傷悲恫千載之下猶令人惻然而改容計是時郡邑之吏類皆競為苛察以就其聲而子厚由中朝出徙有所深創不欲暴見殊異益釁端且念一司馬耳何能為若乃矯拂情質而投當世之好又非其志也姑退而托於山水以自完耳故夫子厚於此有不勝其憂者而惜乎世之莫察也㑹予同曹大夫葵菴楊君擢守是郡予為大夫誦之相對太息已而前曰若大夫者可以賀矣大夫愕然予曰此易知耳子厚不幸謬為叔文所奉名實憔悴而大夫雅以淳謹稱一也予亦見夫吏之競為苛察也若曰方今所尚爾爾誰得而違諸殆非也聖明精意元元不遜堯舜無必旁舉即如頃者蠲租之詔俄然從天而下固宰相所不及謀而臺諌所不及議也大夫業覩之矣何虞於時二也且大夫撫有巖郡方千里間吏民環拱而待命者不可勝數於是乎風以仁義散以禮樂束以刑辟張則張弛則弛何所不逞於志三也大夫其勉之哉庶幾一日政平而民成乃以其間徴竒採秘探九疑浮瀟湘容與曼衍振於無竟以方子厚何如也然則而今而徃永之益為天下重無疑予豈惟為大夫賀且為永賀矣
  贈巽川李先生擢守漢中序
  巽川先生由民部郎出守漢中於是成進士二十年餘矣諸大夫怪其濡也相與聚而咨焉予以為何足怪也意所以獨偉視先生此耳夫世之赫赫者豈少乎及其至固不能踰卿相要以與時隂陽浮游天下國家之故而莫之動於意則先生之耻也夫士貴審取舍上焉以己下焉以人以人者己不得而與也以己者人不得而與也當先生令歴城是時相嵩用事諸以賂進者立而躋於髙顯客以謂先生先生笑不應乃僅僅遷民部郎而止則是世欲取之而不可得也無幾何而有穆廟之事穆廟先御極一日俄陞其承奉等官某某見者莫不驚愕第不敢言先生獨抗䟽言狀先是先生督税魯衛之間與其直指使者左交章論奏其黨銜之及其覩是舉也益忌之日夜媒糵於當塗者先生自度禍且不測久之僅僅削一秩而止敭歴郡縣聲聞益著至於今亦復褎然而晉二千石則是世欲舍之而不可得也不賢而能之乎葢予頃從先生游先生不鄙予數為稱黄老之學其意以為大要在絀喜怒捐是非齊榮辱如是而已諸一切吐納之術非其急也予深有味乎其言夫誠絀喜怒捐是非齊榮辱宜其非世之可得而取舍也先生之所從來微矣予悲時俗不察其繇而猥以先生與無所短長之人同類而笑之也故從諸大夫之後為著其説如此若其所以為漢中者則先生固甚優之予又何益焉
  贈松陵尹徐仁宇入覲序
  松陵承甫王先生善聲詩又善酒生平好為竒論嘗著呵呵令自渾敦氏以來一切不理其口見者怪之謂承甫狂非也其憂世之盡矣余因以知承甫昨余過其邑謂邑侯徐仁宇君亦見承甫王先生乎侯曰子乃何所已得吾承甫余又因以知侯也於是侯當入覲承甫乞余言贈侯余曰侯之為政也何如承甫笑而不答余固問承甫乃曰余野人不知國家吏課短長何方之依其亦何言獨記疇昔之夕侯嘗召余而觴之既酣余因酌一觴左侯而進曰惟兹不腆之邑數困水大亡其禾謬於什一之供監司疑而詰焉侯輙謝曰下官奉職無状為細民累細民何有請得以身受其辜是何所稱繭絲矣侯宜飲侯曰可哉又酌一觴右侯而進曰邑故善訟梗陽之詞日囂而盈庭侯第片言折之率罷大指在解其不平巳耳不求多焉鉤金束矢寂寂而無覩也即欲充壤奠佐庭實稱貴人之意無繇矣侯宜飲侯曰可哉又酌一觴衷侯而進曰吾儕枕流漱石一歌一詠聊自暢耳豈其欲以顯者張即世所稱顯者亦惟是瘁精神飾聲色博須㬰之耀以驕流俗止耳豈復有藉於山澤之士也侯獨降心而下之不遜吐握誠亦豪舉哉其若時趨何侯宜飲侯曰可哉於是侯且醉還以其觴觴予予亦醉子以為何如余喟然曰卓哉俗之所急侯之所緩也俗之所緩侯之所急也松陵之政章章矣即余其亦何言抑余聞漢之時龔少卿刺渤海大治武帝異而徴之有王生者素嗜酒從至京師㑹遂引入宫王生醉呼曰願有所白遂問故王生曰天子即問君何以治渤海宜曰皆聖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遂受其言對如王生武帝大悦而遂之名一日聞天下至於今稱述之不休侯行矣聖天子坐明堂朝百官覽侯之治狀不愧渤海必且儼然進侯而問之承甫之酒德不愧其宗人王生必且有以詔侯而明得士之效於當年也無所事余矣
  贈山東僉憲李道甫叙
  異時張江陵用事公卿而下莫不惴惴焉奉事惟謹而獨沈趙數君子並從郎署中奮言排之以故相繼得重譴去及江陵敗遂不次擢用夫非以是為足以侈數君子也國家所以宣暢忠誼風厲人倫為天下勸意深逺矣流俗心愧于不能而忌其然輙乘而詆訶之曰是以棄為取以屈為伸市道也徒滋偽端耳何益嗟嗟彼其披肝瀝膽抗焉而犯當世之忌鼎鑊在前鈇鉞在後雖其身之不暇計而計其他乎何淺之乎窺數君子也雖然予亦竊有虞焉夫人情何常之有即一言䝉不測之辱其究也將莫不左睨右盼去而為全軀保妻子之謀於是乎言難弊在下隔不然而或一言䝉不測之榮其究也又莫不踴躍争赴進而行險以僥倖於是乎言易弊在上侵之兩者皆天下之大患也數君子誠以為巳憂而能恝然乎哉故夫流俗之病數君子者非也其虞患者是也不可不察也予友李子道甫介特疏曠始為民部郎最有聲嘗坐救魏御史謫理東昌已遷南儀部今年出為山東僉事葢後先歴官十載餘矣論者惜之而道甫意甚樂也謂予曰始不佞奉譴而出之官僅浹旬耳誠不意皇上遽寛赦其愚有内召之命今者自惟靡尺寸報塞又令褎然秉憲一方甚愧無當而人猶見以為淹何也誠淹也不佞其可以免于世矣乃尤幸也予聞之太息而起偉哉道甫之所稱也夫道甫者非特可以免於世也且可以免於數君子之憂矣今夫君不以言為罪而厚誅於臣君之明也臣不以言為功而厚覬於君臣之良也君君臣臣上下同得綦隆之際也夫如是何榮何辱名於何儌利於何沽莫抑其前曷見可避莫揚其後曷見可趨天下即欲以棄為取以屈為伸徘徊顧望且前且却顯為標而匿為市詭焉以自營其私無繇矣吾是以為道甫幸也言足以犯當世之忌而無其險功足以為端人正士之衛而無其竒風足以廉頑立懦流映千載而無其享而今而徃即世之呶呶焉日夕求多於言者其亦可以少息也已矣吾是以又為數君子幸也且道甫故知於婁江王相國相國毎見客輒嗟異之至是亦殊内悔曰是不宜令出是吾之元直幼宰也奈何失之予聞而忽有悟也相國之所為失也乃道甫之所為得也其賢於人益逺矣予與道甫交甚習竊以其進退之間所闗於世道者不細不可不志也特為叙而歸之亦以告於當世俾欲知道甫者於是乎觀焉如曰道甫竒節之士也則亦竒節之士而已耳無為貴道甫矣
  贈桂陽聚所羅侯遷兖州少府序
  古之君子之相與也相期於道德不相期於報施施之云者以我有所加於人也報之云者以人有所加於我也是一隅之私也要以各率其分之當然而各即其心之固然何報施之有是天下之公也公私之相去逺矣不可不察也吾兹於唐茂才之請文羅侯有惑焉茂才之言曰侯之蒞吾桂也黄髪之老乳哺之倪靡不涵泳休澤顧其遇仁也尤若異然仁也甕牖繩樞之孱儒也家徒四壁閭巷為笑侯過意而鎮撫之至乃時時為之授廩仁也嘗有所不理於仇口侯㢘知其狀鋭然為洗濯之得無隳墮此之為誼誰得而擬諸仁也求其報而無從日不食夜不寢幸而遘先生願先生之圖之也予曰若子之用心可謂敦矣其猶淺之乎窺侯者也侯仁人也要以盡厥心而已不自有也其於子也猶夫士也其於士也猶夫氓庶也直所當異耳庸詎厚薄於其間哉乃欲以侯為巳私也而又以委諸予益無當無巳子其自圖之乎今夫侯之所為鎮撫子者何以寛子也其所為洗濯子者何以完子也寛學之資也完學之本也子試歸而誦其詩讀其書畢意大業不以尺璧易寸隂則内無玩愒之非而有以用其寛矣砥操礪節昭昭㝠㝠一禀於誠理則外無虧玷之隙而有以保其完矣其於道德也幾乎則所以報也茂才聞之津津喜不勝予曰猶未也予嘗尋覽先哲或環堵蕭然糟糠不屬而諷咏自如或横逆當前進書不輟有怪而問之輒應曰吾方揖讓聖賢無落吾事子而能進於是是不待鎮撫而寛不待洗濯而完道德之選也而侯方且為子斂袵為子倒屣尚何論乎報施之間哉茂才悚然起謝曰甚哉先生之愛我也其何敢不勉焉願述而告於侯更録其副張而掲諸方斗之室以夙夜顧諟先生之明命
  
  夫為人牧者將務慈于民者也人之言曰慈於民必威於吏吏與民異情也民之情以徹為利以壅為害是故當順而治之吏之情以壅為利以徹為害是故當逆而治之順莫如慈逆莫如威夫是以異也由君子觀之何異之有彼其威也亦所以為慈也徃永樂間靖安况公鍾守姑蘇始至佯不解事諸吏抱案環立請判輒聽之三日召而詰之曰某事宜行若顧止我某事宜止若顧欲我行縛而投諸庭下立仆者數人諸吏大懼謂太守神明莫不改行嗣後遂亦好遇之不以煩譴呵諸吏俱得令完無恙故曰其威也亦所以為慈也抑予猶有憾焉凡人無不可化而善視吾之馭之何如耳愚而嘗之近於欺非德也不教而辟近於忍非刑也非德曷趨非刑曷避雖欲徙過自新其道無繇矣嗟嗟吏獨非民也乎哉而草莽之若是以為借一警十一則何辜十則何幸其亦稍偏矣故史稱况公歲滿去民叩闕乞留者數萬人絶不聞其吏云何若况公者謂之能吏有餘謂之循吏不足也以予所覩羅公聚所其近之矣始公莅桂陽即屬其吏約曰予與若共為國家守三尺法惟民是以勉思令圖交脩不逮予其有厚藉假法為市罔上惑下厥有常刑無蹈後悔吏聞之且懼且喜歸而逆自洗濯夙夜凜凜公既與之更始復以身帥之恭儉正直無以有巳一嚬一笑珍若拱璧無以有人以故四載之間一切奉法惟謹莫或狡焉辱在刑書以黜其家而恥其三族滋刀筆之詬閭閻之氓亦曉然喻於明德儕蓄其吏不以曲直干諸吏居閒無事門可設羅時對妻孥巵酒愉快而已上不失法下不失衆中不失身夫孰非公之賜哉故曰其威也亦所以為慈也釋其舊而責其新則易從飭其始而程其終則無怨甚矣公之善用威也葢公於民撫摩煦育諸所施設甚具其為慈有跡而易知於吏嚴毖預防顯奪其斯須之欲而黙與之以終身之安其為慈無跡而難見獨其為之吏者身䝉而親享之不能不重德公也於是公遷佐兖州郡就予乞言以張之且曰吾儕小人不足以辱君子雖然公實生我其惡能忘予曉之曰若無徒以公去為念也乃固有不去者存祗繹嘉命儼然如日在公左右奉以周旋無有失墜使智者不得緩而用其愚彊幹者不得驟而用其忍四方聞之咸知兹土之為吏者粹然懐士人君子之行而相與頌公之烈不衰即况靖安之卓卓亦不能不以此為公遜乃真可謂不忘公者也何以言為諸吏跽而謝曰敬諾請遂以斯言為識因次而授之且以俟傳循吏者選焉
  夀蓉溪葉翁六十序
  吾錫有蓉溪葉翁其人朴茂長者生平落落無營獨時時以酒自娛而已厥嗣𤣥室性至孝日則侍食夕則侍寢婉轉几席為嬰兒之嬉亦時時以酒娛翁意殊適也絶不知其他𤣥室妙文辭登進士髙第人以為華而翁自若不色喜𤣥室意用恢恢居然與古之仁人志士上下誼不以一介汚獲雋之日布衣徒步不減諸生歸而視其家環堵蕭然僅蔽風雨人以為固而翁自若不色愠過者異而問焉翁曰吾不知也圓寸之巵腆於萬鍾方斗之罌豐於千駟其中足老矣何者貧何者富何者賤何者貴吾不知也善哉翁之為酒也昔之臻斯解者莫如嵇阮之徒由今觀之彼其人類皆内有所挾而不下或外有所感而不平抑欝呼詫無所復之姑退而托諸此耳孰與翁之泊然自適足乎已而忘乎物也於是年六十矣血氣充盈神采彌王固其宜也嗟乎世衰道微習俗破壊蓬杓之子偶徼天幸際身青雲徃徃氣得志滿恣睢以逞若子輿氏之所稱巍巍然閭巷之間目怵耳眩相與鼔舞道説矜艷無已而翁僅僅若是彼何其工翁何其拙如以迹而已謂人皆醒而翁獨醉可也要以誠理求之謂人皆醉而翁獨醒可也善哉翁之為酒也翁其以予言為然乎否乎聞𤣥室君念翁甚熟旦夕圖南吾當就而質之矣
  送遲菴譚先生遷岷藩教授序
  南海遲菴先生掌吾錫之教三年遷岷藩教授邑人士怪不知其繇相與聚族而談曰先生中心好古惇行君子也其持身左一規右一矩無或渝也其蒞諸子衿先德行而後文藝其時課必䖍必信無或惰也其取予必慎諸子衿之窶者輙謝其羔雁且捐廩而周之無或靳也其春秋廟祀爼豆之事必躬必親無或䙝也其與人交表裏洞見無或匿也始嘗鐸溧水矣溧水猶是繼嘗鐸封川矣封川猶是當軸者謂宜越格而優異之為天下風僅僅而及是遷何也則就顧子而問焉顧子曰惟是不穀固疑之未有㑹也適陳直指來按部顧子則就陳直指而問焉陳直指曰惟是不穀亦疑之未有㑹也因為騰書數先生賢先生笑曰是吾過也世競華而吾嗜樸世競員而吾嗜方世競恭而吾嗜率俗之所取吾之所棄也且夫嗜樸則陋不周於物矣嗜方則拘不達於變矣嗜率則徑不揆於情矣吾之所取道之所棄也是故取其所棄髙之則非適道之資棄其所取卑之則非適俗之韻吾之及是遷也殆其幸歟曰審爾曷不矯而執中先生曰吾非不知懼并吾故吾而失之也上士矯其偏以從道下士矯其偏以從俗均之乎矯也而所從霄壤矣是故難遂者道也易眩者俗也毫釐之差千里之謬不可不懼也抑吾聞之一物不加曰樸一法不逗曰方一念不容曰率吾於斯三稱尚愧不及將焉用矯吾今且休耳無復戀長裾為矣於是先生遂致其官而去顧子聞而喟然嘆曰善哉吾儕方欲為先生求其所以於人而先生顧反而求其所以於已吾儕方欲推先生之得以明人之失而先生顧推己之失以明人之得信乎先生中心好古惇行君子也僅僅而及是遷滋不可知耳因遍為邑人士誦之庶幾有味於斯指焉其猶日在先生之側也
  賀大宗伯太室徐先生六十序
  天下有用之用有不用之用夫以用為用孰與以不用為用之至也士之欲自致於用者將不為少矣無不囂然有意乎其大也或者欲緩而收其功則其勢不得不姑有所忍乎彼以徇乎此而悵悵焉日希冀於不可知或者欲緩而收其名則勢不得不姑有所詘乎此以徇乎彼而沾沾焉徒自矜快於旦夕若是者即其幸而能致於用其操心多矣非知德者也知德者宜莫如先生由議曹郎出守荆郡也郡有沙市其為利不貲而是時景王最幸於世廟諸左右用非道蠱王鋭欲得之衆憚莫敢忤先生不可人謂是區區者其何足以辱先生吾視先生異日將有隆施於國家夫不可少假乎不聽王憾甚輒為惡言以聞賴世廟仁聖獲免歸而沙市亦完先生之名遂一日而聞天下久之復用薦起所在聲蹟益著積數年入貳司㓂已晉大宗伯天下咸相與想望風采暠暠自濯若曰此向所稱荆郡守也而余又聞當𢎞正之際李何用古文辭創起其言務稱秦漢迄於嘉隆遂以成俗就而問之不出摽掠摸擬兩端而已顧於柳州昌黎諸君子蔑如也而獨先生不然其説間嘗語余秦漢之於文譬若滄海今人朝取一勺焉置諸樽暮取一勺焉置諸樽而居然自命以為秦漢也必不行矣然則先生之意見矣今其所為文具在余雖不能窺見其深微大約原本六經而一澤於道德後世庸無先生其人也者其傳無疑也且夫先生當其有覩於非即毫髪不假其視身之進退用舍已夷然而忘之矣乃竟以此能自致其用於天下當其有覩於是即彼騖名髙者方厭薄不屑不與易其視世之好惡取舍又已夷然而忘之矣乃竟以此能自致其用於後世故曰以用為用孰與以不用為用之至也屬歲之某月某日為先生誕辰於是始稱六十余幸獲事先生不可不薦一言為夀而竊謂先生之夀不於其身於其天下後世其在天下無踰立功而先生不以其小而徇其大其在後世無踰立言而先生不以其大而徇其小非知德其孰能與於此此古之所稱三不朽者也其夀逺矣乃若謳歌誦詠徒以其年而已也者夫人而能之也余無庸其言矣
  送敬所周先生擢守平樂序
  以予觀於周大夫何其閎覽博物君子也大夫故有竒質負今古之鑒而尤嗜學不已上自六經下至諸子百家雖夫棼猥錯雜若陳庭之隼防風氏之骨商羊之舞靡不能次第言之其有不合務為旁考曲證究其所以已著為説則疑者解昧者晰乖剌謬戾者一切得其指歸昭昭乎若掲日月而行諸塗也予受而讀之灑然異焉以為其用心之宻如此於是從民部郎出守平樂大夫過予而論所守平樂者予則謂大夫固優之也昔孟子論政欲令民百畝穀五畝桑雞豚狗彘魚鱉罔失其時其事至纎至悉而班固作漢書所稱述良二千石若龔黄諸人其人咸明通博茂比考其行事細及溝洫煩及米鹽粗及樹畜微及鉤鉏與夫鰥寡孤獨且為規畫區處曾不厭其屑也者而已之以故其吏治超焯古今鮮儷跡大夫之用心豈其以孟子為迂以龔黄諸人為俗吏也微獨此而已大夫嘗七任矣一為庠再為邑一為郡三為部所至上安下獲聲績著聞乃今為二千石又何必釋是而他求也大夫晨起坐堂皇與其僚從容議可否及諸所宜興所宜廢因是反而思曰吾曩者業佐郡矣已延見屬吏問民疾苦因是反而思曰吾曩業儼然而稱人師矣夫若是其知所以與之矣於平樂乎何有予乃諗於同署諸長曰若大夫者不亦信乎哉其優之也夫博古而傳於理之謂學通今而傳於事之謂政兩者大夫無弗豫也兹行也其必有令名矣
  贈聚洲王給諫自京口還滇中省墓序
  予初不識聚洲給諫而竊聞其為剛直君子也數年來毎閲邸報有所仰屋浩嘆輒心擬之曰折檻牽裾其在聚洲乎已而聚洲之䟽果至矣間從友人談説近日某事有疏似賈長沙某事有疏似劉昌平輒笑語之曰姑無舉其人吾度必聚洲耳按之果聚洲也則又黙黙代為危之曰殆不免乎所犯多矣誰能容之已而攻之者果聮翩而起矣則又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焉有秉執如聚洲侃侃諤諤如聚洲力障狂瀾砥柱世道如聚洲而百爾在位宴然坐視其狼籍於多口莫之動念者乎已而救之者果又聮翩而起矣由此觀之亦足以發明聚洲之表裏矣信乎其為剛直君子也乃予竊願有效焉昔嘗忠告於李漕撫曰吾輩當毁譽之來固不可不自信亦不可不自反不自信胸中安得有一片清凉界不自反向上安得有百尺竿頭步今敢為聚洲誦之聚洲其謂然耶切之磋之琢之磨之慎微如顯矜細若大粹乎意氣之盡融渾乎德性之用事降魔可也入魔可也於是渡大江而來訪過金焦覽其勝而樂之因卜築其傍有終焉之志一日黯然動松楸之思遽促駕之滇中計徃返可半歲而餘予請刮目待矣











  涇臯藏稿巻八



  欽定四庫全書
  涇臯藏稿巻九
  明 顧憲成 撰
  奉賀脩吾李先生晉左副都御史序
  李脩吾先生之撫淮也㑹意有所不可上書乞歸上許之矣已而請交代則又不許已而直指使者請兼漕則又許於是且數年有識者喜其留而懼其去後先為上陳説章滿闕下上佯為不省也者而置之一日特㫖嘉先生功晉秩副都御史錫之璽書中外悚異我吳觀察崑源楊公虚臺蔡公來語不肖憲曰先生當世之偉人也跡其得此已後然而海内善類彈冠交慶以為先生從此升矣予兩人受先生知最深擬申一言之賀敢乞靈於子不肖憲曰信乎先生當世之偉人也見謂揮霍而實淵夷不落纎毫意氣見謂幹濟而實超曠不茹人間煙火是故於社稷之安危生靈之休戚心甚熱而於富貴功名心甚冷即十年不調不色愠也即一歳九遷不色喜也何足為先生賀楊公進曰固也抑有之矣竊見皇上之遇先生誠竒矣心欲親之而故踈之跡若踈之而實親之其親而踈也愛之至却生敬以為是可近不可狎也其踈而親也敬之至又生愛以為是可憚不可逺也是故求諸古有董汲諸公不能兼得之漢李郭諸公不能兼得之唐者而先生獨兼得之皇上求諸今皇上有不以兼施之宻勿之近臣部院之重臣者而獨兼施之先生封疆而叅帷幄任事而透格心㧞出等夷另標殊局微先生無以顯皇上不測之明微皇上無以顯先生不世之略是不亦千載一日乎蔡公曰未也又有之矣竊見世之君子當其乘機遘㑹發而必成作而必就輙囂然自喜以為能及其齟齬而不遂即又號於人曰我非不能也時不可為耳遂致潔身之士以避時為髙退而尋接輿荷蓧之跡迂身之士以趨時為達進而修安昌長樂之容而天下之事去矣試以觀於先生曷有不可為之時哉假令人人而能為先生將人人能如先生之建立也又曷在乎趨且避哉然則而今而後百爾在位有自盡無自諉有責已無責人有以不能為為愧無以不可為為口實皆先生之風之也社稷幸甚生靈幸甚先生之功居然被當年而垂來世錫類無窮是不亦一日千載乎予聞之不覺躍然起曰若是則可賀矣遂書而質諸先生
  贈劉筠橋還楚序
  乙巳之夏蘄州姜茂才汝一謁予於東林適座客論易汝一進曰吾楚有筠橋劉先生深明易道雅有論著彬彬足述也予因寓書友人丁元甫問之元甫以告先生先生遂踏一葦不逺二千里飄飄乎浮大江而東訪予涇西之草廬予見之不勝踴躍相與語連日夜不休種種生平所未聞也一日問於先生曰卦者掛也象者像也爻者效也其義云何先生曰卦不以扌離作為也象不以亻離形骸也爻不以攵離言語也葢渾然一太極焉卦加扌象加亻爻加文明學也由掛忘掛由像忘像由效忘效下學而上達矣予起而拜曰微哉先生之易乎是實啟我是實發我是實引我翼我敬謝先生之教先生曰未也吾之折肱於斯且五十年餘矣徃者嘗從大顧日岩小顧桂岩商討退而筆之今亦不省作何物矣吾姑别子歸卧黄鶴樓下眼前不覩一俗物胸中不留一俗腸庶幾其更有進也當再詣子了我五十餘年公案予聞之益不勝踴躍於是酌巵酒而訂之曰涇水之靈實聆斯言先生其無忘哉
  奉夀慕閑沈老先生八十序代堂翁楊二山作
  自莊皇帝之戊辰而海内靡不知有蛟門沈先生矣已供奉翰林日貴近用事遂儼然稱天子帷幄之臣名實鬱起而先生顧旦夕念其太公慕閑翁悒悒不自暢也輒上書闕下乞歸省皇上諦念左右不可一日無先生不許巳再請始許之為褒大其禮予驛傳加賚朱提文綺若曰其以夀而翁且曰尚其亟來以副朕意葢異數也於是先生行觀者填路公卿而下咸相與侈而張之先生顧謂予始不敏之請之也惟恐其弗得也及其得之也又慚其莫以當也何以惠教不敏予曰是在翁而已昔者廣成子居空同行年二百而不衰黄帝就而問治天下焉不答及請問治身廣成子曰無勞而形無摇而精窈窈㝠㝠可以長生黄帝歸而服其言三月天下大治何則其所為治身者乃其所為治天下者也某伏覩我皇上聰明仁恕蒞阼以來親賢逺佞納諫如流又時時綏顧氓庶不愛浩蕩之施雖甚盛德蔑以加矣至乃燕閒之中紛華在前靡麗在後其所以澄心滌志不邇不殖卓然萬物之表者某無從而窺其際也竊不勝其區區之心而雅聞慕閑翁恬愉自將鮮營寡嗜生平無溢喜無溢怒今年八十有五矣精完而神定膚革充盈色若童孺非深於廣成子不能也先生試以間請於翁得其微渺即還朝之日我皇上迎問卿父遵用何術老不衰顧壯先生具以對必有合也其為聖德之助豈淺鮮哉且令斯世斯民自是共游於黄帝之天相與踴躍舞蹈端拜而祝曰我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何其烈也然後知皇上之所為治身者即其所為治天下而其所為治天下者正其所為合天下而成其夀者也先生起謝曰善予未之聞也請志之爰次而歸諸先生遂以為翁夀惟翁實精圖之千載而下當不得專美於空同矣
  贈蒲州褚先生序
  凡學者苟有所負莫不欲見於世其見於世也莫不喜其早而悔其晚又莫不沾沾而冀一第匪是即四顧沮然而不前甚矣其惑也天下之事皆自其聰明智慮為之也聰明智慮其生於心也深微其著於用也周博其積而成之也因累而不容驟雖夫聖賢未能以一朝一夕而究也以一朝一夕而究者亦以一朝一夕而匱將焉用之且夫士顧其在我者耳俗之所上有時而損俗之所下有時而振此亦與夫一朝一夕者何異而人方於其間猥以為喜猥以為悔猥以為沾沾故曰惑也顧憲成曰予今而有感於先生也當先生在諸生中冣有聲其視一第掇之耳而竟不第也積數年而僅獲選入太學其入太學也又積數年而僅獲選為州佐於是知先生者咸惜之即先生亦時時喟然不自得也雖然將欲履崇躋顯與里巷少年競其聲華宜莫如早將欲淬礪於聰明切磨於智慮使其中深固而其外不摇出而試於天下卑昂巨細咸足樹也宜莫如晚之二者先生其知所擇矣而况當今聖明在御建官惟賢位事惟能沛然與四海之士游於繩墨之表有如先生何藉一第哉徃又聞先生之考嘗令海陽用直道忤當事者輒謝歸不克究其施先生有丈夫子三人丙子之歲仲子舉於鄉其長者少者方翩翩而逓興也其施將究而未及於是乎先生俯仰其中然則其所不克究者舉屬焉必有遇矣何以喟然不自得也亦使夫世之喜者悔者沾沾者得以觀焉予與王君沈君彭君皆從仲子業於鄉者也謀所以贈先生之行而予為之著其説如此庶幾以解於先生
  贈郡伯象𤣥杜公入覲序
  象𤣥杜公由計曹出守吾郡下車之日見者望而知其必能造福一方欣欣色喜遞相傳告久之予從里中諸父老益習諸懿狀洋洋口碑不可殫數總其凡持巳端矣御吏肅矣字民惠矣執事勤矣秉法公矣竊沾沾為吾郡慶有公果不虚所擬也於是且入覲予邑許侯偕晉陵張侯澄江許侯荆溪喻侯乞予言以贈予復就而詢公之所以許侯曰公予師也予生平不喜飾邊幅務𤨏𤨏信心而行獨徃獨來而公時時進之曰沉潛縝宻政之體也予退而憬然有省焉張侯曰公予師也予生平不逆詐不億不信傾其底裏置人之腹而公時時進之曰精明果鋭政之用也予退而凛然有惕焉許侯曰公予師也予甫離章句而事簿書耳目所歴都非其素而公時時進之曰某利當興某弊當革為政者不可不振其始也予退而豁然有覩焉喻侯曰公予師也予受事五年於斯幸無獲戾於士民而公時時進之曰利端無窮弊端無窮為政者不可不䖍其終也予退而悚然若有失焉予曰善哉向者為吾郡慶有公也今為諸父母慶有公矣因以語公公謝曰然乎哉而非也吾幸於梁溪君得爽於晉陵君得懿其至郡也先澄江君是以有槩於始後荆溪君是以有槩於終所當交為勉勉者也予實藉諸君子朝夕切磋何能裨諸君子萬分一予聞之益為嘆服語云以一己之能為能不若以一己之能為衆人之能以一己之能為衆人之能又不若以衆人之能為一己之能公以實心蒞政又以虚心下人吾無以窺其際矣聖天子坐明堂計羣吏公率各邑侯次第以其職奏行將儼然有黄金璽書之旌乃公不自有而歸之各邑侯各邑侯又不自有而歸之我公德讓之風人人侈為美談不知潁川渤海曾有是乎否也論至此予且當於千古循吏中慶有公矣遂書而納公之囊
  奉夀沈相國龍江先生八十序
  歲丙戌不佞憲成從都門一再望見龍翁沈相國先生退而中心時時佩之不能忘越二十四載庚戌先生夀八十門下士伯冏王子際明史子中甫于子存之髙子季友袁子伯先劉子不逺千里走謁先生於亦玉堂下薦千秋觴而屬憲成侑之以言憲成不敢辭因前問曰試各舉先生之所以夀云何伯冏曰昔者嘗讀先生山園記矣渾渾穆穆居然羲皇上人也又嘗讀先生綸扉草矣堂堂正正居然三代上人也惜也後先中讒而歸不及究其用比先生之歸乎來朝於醉竹而夕於扶杏狎鷗馴鹿物我兩忘心有餘閒四體有餘旺翩翩仙也造物者將無留其所不及究為先生私與際明曰孰謂先生不究於用哉其樸茂足以滌澆其寛裕足以敦薄其凝定足以攝躁其懇惻足以沁頑其介特足以立懦君子入焉而欣然樂於有所依小人入焉而厭然沮於無所逞此之為用固已多矣而况當今聖明之所側席而求度無踰先生也者海内之所喁喁引領而望亦無踰先生也者東山之召旦夕事耳孰謂先生不究於用哉中甫曰似也而未盡也何者先生得乎道而忘乎遇者也是故其用也泊如也而未嘗有纎毫加也其不用也充如也而未嘗有纎毫損也吾儕乃屑屑以此求先生乎存之曰固也竊又有窺焉先生能忘乎遇而不能忘乎道者也是故其用也曰吾何以副之也汲汲乎必欲吾君為堯舜之君吾民為堯舜之民而不敢漫謂無加焉爾也其不用也曰吾何以致之也皇皇乎惟内省其身之果能上不負吾君下不負吾民與否而不敢漫謂無損焉爾也吾儕僅僅就用不用間求先生淺矣誠就所以用不用處求先生夫孰得而窮其際乎於是季友起而賦抑之篇既竣伯先起而賦樂只之篇憲成曰備矣不佞無能贊一辭矣雖然凡皆先生之所以夀也非六君子之所以為先生夀也願竟其説六君子肅然有間曰敢問憲成拱而對曰聞之古之為師弟子者其相知也以心而其相成也以道區區功名富貴不與焉今先生業已國士六君子矣六君子將何方之修為先生報夫亦惟是步之趨之寤寐而思服之如是而屋漏如是而康衢如是而鄉而國而天下庶幾師不愧乎其弟子弟子不愧乎其師一片精神交瑩互映結為大年與天壤俱永是真能夀先生者也予未得為先生徒也予私淑諸六君子也敬藉餘靈效兹葑菲先生不冺夙昔之雅其尚有以進之哉
  夀南臯鄒先生六十序
  歲庚戌南臯鄒先生周一甲子門下士雲陽聲和曠侯暨其同門李懋明侍御乞予言為夀予謝曰先生當今天下一人也憲何足以辱先生敢辭侯固以請予忽忽心動起而拜曰憲不揣且願徼侯之寵有乞於先生也侯愕然予曰侯勿異憲老乞言古之道也先生行古之道者也憲姑與侯商之今先生之年非孔子耳順之年耶而孔子於此先之曰五十而知天命繼之曰七十而從心不踰矩何也學至知天命至矣知非尋常之知也孔子又不云知我其天乎是故知天命孔子以天為知己也知我其天天以孔子為知己也夫然孔子渾身一天矣渾身一天則凡百骸九竅無不感之即應觸之即通矣乃由知命而耳順還隔十年而遥豈知命時尚有未順耶予之不能無疑而欲乞先生以解者一也猶未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此不慮之知良知也不學之能良能也所謂從心不踰矩者葢自墮地以來而已然矣乃由耳順而從心又隔十年而遥豈耳順時尚有未從耶予之不能無疑而欲乞先生以解者二也猶未也夫人之有耳猶其有目有口有鼻有四肢也一順則無不順矣而説者乃曰目以精用口鼻以氣用惟耳以神用目有開闢口有吐納鼻有呼吸惟耳無出入釋氏謂之圓通觀耳順聽以神也作如是分别見然歟否歟又曰耳順無復好醜揀擇也試思好醜是同是異同則何庸揀擇異則何嫌揀擇作如是顢頇見然歟否歟此予之不能無疑而欲乞先生以解者三也先生篤信王文成而又不喜襲良知二字超乘而上直與孔子相步趨反而叅之耳奚而順乎知命之果奚而結乎從心之因奚而起乎是有漸次乎無漸次乎無漸次何以遞列而為三有漸次耳順何以居知命之後從心之先乎先生日熙月緝俯仰去來之間箇中消息必有不離現在而了了者矣庶幾沛然而提命焉俾予得釋所疑稍望鞭影竭蹷而前并推之以告天下萬世是則先生之所為夀與先生之所為夀天下萬世於無疆者也侯喜曰善乎子之為乞也請得聞諸先生以報
  奉夀安節吳先生七十序
  昔者孔子自叙其所進至七十曰從心不踰矩葢聖學之極也竊嘗疑之人之所以為一身之主者非心也耶其所以為一心之主者非矩也耶是故從心必不踰矩踰矩必不從心非有二也味孔子之言壹似心自心矩自矩必竭一生磨勘方能合而為一者何耶久之於書得其説書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中者矩也而心者其發竅也中本先天一至發竅便落後天而人心道心岐焉是故矩有常心無常道心有常人心無常有常者可從無常者不可從也可不可之間相去幾何其必精以察之而不使道心或混於人心一以守之而不使人心或二乎道心然後即心是矩即矩是心本來混合之體適復其初無徃而不可從矣此學之所以不可已也秦漢以降斯義寥寥至宋大儒有作而聖學中興徐而按之入其間者大都主於謹嚴可謂不踰矩矣而矩未必一一從心其弊也多流而拘近儒矯之一切掃去轉而之於灑落可謂從心所欲矣而心未必一一不踰矩其弊也多流而蕩此從心不踰矩即聖如孔子尚須積累而後至其特掲此以示人又若照見天下後世種種弊竇而逆為之防也其指深矣荆溪安節吳先生少而好學老而不厭服官中外以忠厚正直發聲海内共推遜之家庭之間有之矩為之子有允執為之孫融融洩洩逓為知己備極天倫之樂曽不謂是足以明得志而惟日孜孜性命之求當歲戊申予奉先生之命㑹於其邑之南岳先生亟為予誦從心不踰矩一語予憬然有省越三年庚戌先生七十予甥王惟懐偕其年家子儲既白等共就予謀所以夀先生者予因述所聞為諸君誦之諸君進曰先生於此遵何塗而入乎予曰先生言之矣曰昔年訥谿周師語予以爾席祖父美大之業希聖賢髙明之學願學以充之務在任重道逺此朂予以實脩也頃年與予友鄒爾瞻證道文江舟中别後又遺予書以落道理安排障與沉溺苦海同務在自得其得此啓予以實悟也味斯言也先生之素所磨勘可知也已是故即脩即悟無所不檢攝而非矜持即悟即脩無所不超脱而非放曠宜其有味於從心不踰矩之指也諸君曰此孔子事也言何容易予曰非也孩提之童見親則愛及其長也見兄則敬不慮而知不學而能便是聖胎究竟成聖不過滿其分量耳故有百姓日用之從心不踰矩有由賜諸賢一體之從心不踰矩有顔曾諸賢具體之從心不踰矩有孔子太極同體之從心不踰矩謂有生熟微著大小之不同則可謂有兩體叚不可也况先生悟脩兼茂如是苟不至於究竟豈但已哉因屬諸君悉其説請正於先生先生喜曰由前所言見從心不踰矩之難令人即欲一念自怠而不得由後所言見從心不踰矩之易令人即欲一毫自諉而不得甚矣顧叔子之愛我也予聞之又憬然有省也謝曰犬馬之齒亦周一甲子而餘矣方當執鞭以随先生之後先生其勿予棄乎願得歲歲借南岳為祝而相與賡抑之章
  夀念庭周老師七十序
  萬厯己酉臨川念庭周先生七十門下士顧子憲成思效華封之祝同里諸父老聞之就而詢其説顧子曰憲也陋無能窺先生萬一聊以申吾私也始先生進憲而試之欣然賞異㧞置髙等嗣後三試三冠毎相見所提朂皆在尋常之表一日手周元公太極圖説程淳公識仁篇張成公西銘授焉憲退而習之至忘寢食于今不敢怠皇是先生之大有造於憲也請為先生夀先贈公家徒四壁而亟督憲望其成羔雉之費徃徃稱貸以濟先生聞之時為分俸先贈公驚曰孺子何脩而可以承此必勿受先生不可已而㢘知狀嗟嘆再三適有以居間屬者先贈公怒而唾其人先生又亷知之將延先贈公於賔筵以示旌異先贈公固辭不可乃罷而益口先贈公不置是先生又大有造於憲父子也請代先贈公為先生夀先家季允方垂髫從諸童儒試咄嗟而文就先生一覽竒之逢人説項不啻其口先季益感奮不數年而掇一第以克有立是先生又大有造於憲兄弟也請代先家季為先生夀諸父老喜曰信矣美矣惜未離乎私也請廣之可乎顧子曰可哉先生㢘明倜儻意用不凡其為政嚴於豪强而寛於弱小務大體諸瑣屑一切無所問久之獄訟稀簡遂卧而治之邑有糧長之役cq=370冣稱繁鉅毎當僉審請求百端至於覆匿推移情偽旁出不可殫既先生五日而訖事人以為神即有不服呼而數之若居某里田在籍者幾何其竄他籍者幾何歲出入幾何他殖幾何贏幾何雖其井里姻戚莫能如是之悉也其人大驚不知何從得之率叩首稱謝去一二巨室憾之造為飛語多方媒糵先生屹不為動是先生之大有造於予邑也非一家所得而私也宜夀比徴入諫垣值張江陵用事時在位者率阿指取容而言官特甚先生又其所舉士内念不可乃佯為不喻也者凡有建白無激無徇率攄其中之所欲言比江陵没當路謂天垣長久溺職宜無拘常格於諸垣長簡賢而調衆皆推先生及蕭公念渠蕭公即又推先生乃調先生先生次第疏舉海内名賢向來山棲穴處之朋遂得後先柄事發皇精采彬彬稱盛至特疏救魏南樂李臨潼雖以取忤於時不恤已而兩人俱至大用屹然為柱石臣是先生之大有造於斯世也非一邑所得而私也宜夀諸父老乃相顧踴躍肅顧子而謝顧子曰猶未也先生雅負超世之襟當令吾邑案牘之暇時時攀九龍而汲九泉把觴賦咏洒然自適今先生歸乎有年矣佳子佳孫聨翩滿庭人間之勝事備矣即臺省薦剡相屬泊然如不聞也至覩時局之紛糾輙又慨然太息時時貽書及之情見乎辭由前則處有事之地而能樂由後則處無事之地而能憂此其際不亦微哉彼夫域進域退庸庸泄泄徒以一官而已焉者其局量相去何如也於是諸父老皆起而拜曰美矣悉矣子其觴而薦千秋焉吾儕小人且遥賡甘棠三章以侑
  贈少府榮洲連公擢南民部郎序
  昔程子讀孟子舜發於畎畝章而曰若要熟也須從這裏過何也人身一副真精神必從憂患中抖擻過來方能全體透露一切浮心躁氣必從憂患中磨洗過來方能徹底消融天下之故國家之表裏紛紜曲折莫可端倪必從憂患中歴練備嘗過來方能四通八逹操縱在我沛然而無不如志故夫晦者兆其明者也退者基其進者也屈者成其伸者也斷可知巳榮洲連公閩之華胄也用名進士起家岩邑孜孜勤民耻為操切竟以不善俛仰於時左遷州别駕久之移理桂林晉河間少府尋抱艱而歸服闋補貳吾常葢後先幾二十年所矣何其淹也公方夷然而安之不為閔早夜殫精白而赴之不為挫防江江輯魚鱉不驚攝郡郡理雞豚不擾久之政聲流通薦剡交上擢南民部郎去嗟乎人之於世如公所經涉徃徃有之却徃徃以境轉我弛然而自廢惟公能以我轉境抑而愈振遏而愈張積勤累辛成其逺大譬之蘗以歴氷而翠梅以含雪而香嚴霜凍結土鍊其骨木錬其皮嫩色全除本性彌固有味乎程子之言之也於是公且行予邑陳侯偕武進張侯江隂許侯靖江景侯屬贈言於予予曰聞之凡不為憂患摧志者必不為安樂肆志夫不為憂患摧志則常有以自振也不為安樂肆志則常有以自檢也誠如是即之於天下可也一司農何有獨計恒情居憂患毎冀安樂其激發也易居安樂輒忘憂患其斂戢也難而今而徃公遇且日亨位且日髙望且日茂德業且日光其尚無忘二十年間東西南北之﨑嶇哉
  贈中丞懐魯周公晉秩總河序
  顧憲成曰異哉我懐魯周公之撫吳也惟兹林林總總百萬生靈且以為明神且以為慈父惟恐公之一日去也惟彼言者一不已而再再不已而三惟恐公之一日不去也夫人情豈相逺哉而愛憎讚毁判若兩截然何也將公有遺行耶先是公晉擢總河予業奉蔡觀察指稍稍叙述公之仁猷義略矣今請并跡公之素初予從閩中劉紉華游問所與何人紉華曰有同門周懐魯者其人不特有才且有識非凡流也已而公令臨海用治行異等徴入為御史適趙考功儕鶴論時事忤當路其客諷公糾之公不應而吳比部徹如且特疏彈陳都諫臺省鬨然而起曰言官論人者也非論於人者也奈何壊我體面將合疏排焉公又與萬二愚諍止史奉常玉池應召而北公時為督學約玉池偕許京兆少薇啟諸執政請行東宫三禮久之執政議欲先大婚而後册立公又與王銓部澹生力言其不可當三殿之災也諸公卿相率捐俸以佐大工有所知謂公行當及臺省矣公曰是何薄待吾君之甚也且薄待吾君以好貨則捐俸假令薄待吾君以好色將何捐所知艴然不悦而去公之功德我吳既章章如此其立朝大節又卓卓如此紉華之推不虚耳而猶不免於多口何也意其偶未之知耶予竊惑焉時時與景逸諸君子語及之輒相對喟然太息予因進曰不抑不揚不晦不明自有言者而後有諸父老叩闕之請代公寫出一叚為地方真精神自繼有言者而後有吾儕之喋喋代公寫出一副為國家真肝膽中山之篋所以昭樂羊也明珠之謗所以昭伏波也公何病焉諸君子皆曰善於是公引咎請罷上不許特加慰勉促赴河上公復具疏請不待報而歸予同諸君子操扁舟追送之具酌巵酒而告之曰諸儀部敬陽嘗為予言吳門殷孝亷作令而歸邑人遮道攀留車不得前口吟曰仰面青天無愧色囘頭赤子有餘情相傳以為佳語公行矣追計生平行事歴歴心目衾影互質眠食俱穩南山之南北山之北何所不可惟是我皇上明見萬里一則曰大得民一則曰久著勞績抑何知公之深信公之篤也而今而徃其始終委重公屬以平成之寄願公幡然不俟駕而北仰酬特達之眷即惠顧東南從民之欲還我公於吳公尚曰我思用吳人無為悻悻之小丈夫哉
  奉賀邑侯石湖陳父母考績序
  世之所謂良吏吾知之矣前之有所慕於名而後之有所懼於戾二念交持其勢不得不勉而振刷即有情之所易溺可斬而割也即有勢之所難堪可作而赴也久之其所可慕者或幸而得之將遂意之揚氣之髙不復見其有可懼徃徃至於侈然而自恣又或齟齬不偶其所可慕者既已無望將遂意之沮氣之消不暇計其有可懼徃徃至於頺然而自廢是故始乎張常卒乎弛始乎惕常卒乎惰始乎奮常卒乎靡人見其然則曰何渠改節易行如是而不知原無可改之節可易之行也要不過暫而飾久而露出真面目耳是可以為良吏乎哉吾之所謂良吏必自真心為民始真心為民則饑由己饑寒由己寒溺由己溺痾癢疾痛由己痾癢疾痛其所孜孜焉慕而趨者第問其有益於民與否耳不問其有益於我與否也其所皇皇焉懼而避者第問其有損於民與否耳不問其有損於我否也何者惟其真心為民也吾邑石湖陳侯其坐臻此道矣始侯釋褐吳門下車之日風采傾動望者便知為地方之福徐而按其為政大都嚴於身而寛於民嚴於堂皇而寛於閭巷嚴於强禦而寛於弱小適無歲撫摩周恤備瀝肺肝邑頼以全活嘗有富豪麗於法毅然執三尺繩之不少假遂大騰謗百計誣搆公聞之自如不為色怒俄而當路㢘知其人立置之理比入覲都人嘖嘖指目是强項吏耶一時聲大噪識者謂有吏如此不可令魑魅得巧肆其毒乃移吾邑所以保䕶擁持德意甚盛而公居之亦自如不為色喜方且夙夜在公益皜皜自濯為之清訟獄因而不遂為之清賦税期而不督為之清奸宄肅而不擾猶以為未也時以其間進多士相與商㩁文藝講論道德則古昔而稱先王無墮流俗又以為未也時時訪求孝弟貞節表而揚之使人曉然諭於向徃之路有所興起何侯之惓惓有加而無巳乃爾哉非其真心為民夫孰得而幾焉故嘗論之凡人之發念從名根來即可以毁譽動之從利根來即可以得失動之惟從真心為民來即無毁譽無得失進而無所慕於前退而無所懼於後精神意氣鋭然常新歴久暫如一日如侯者正吾之所謂良吏非世之所謂良吏也於是後先浹三載當考滿之期諸同寅戴君宋君劉君屬予言為賀予曰君覩公之政亦覩公之心乎公之政在吳滿吳在錫滿錫洋洋口碑可按而述公之心則淵淵浩浩了無涯際曾不見其滿也况侯業已課治行第一自是而徃望日益崇位日益顯或進而銓衡或進而臺省又進而鼎鉉其所施設表見當有百倍於今者吾亦何敢僅僅跡耳目之所覩記擬侯哉姑書此以為之兆可爾三君曰善爰授簡
  贈本菴方先生還里序
  予憲成私淑本菴方先生有年矣葢嘗讀其㑹語數編得言教焉于今更喜得身教先生表章正學士類嚮風憲成宜循牆負笈附弟子之末尚愧未能乃先生不逺千里駕扁舟擕二三髙足儼然而臨貺東林德愈盛心愈下萬頃汪洋孰窺其際此憲成之所為茫然自失者也憲成行年六十有二耳精力已消亡盡矣又不能自愛時時善病先生加憲成十年而神甚王色若孺子行住坐卧洒洒自得非養深積厚何以臻兹睟盎此憲成之所為惕然有省者也王山隂羅旴江並以妙悟推而輿論不大滿者只為其襲傳食故事所至溷有司其門人且徃徃縁而為市耳先生至予邑且數日邑侯陳石湖聞而造謁始徃報焉頻發擬送一舟謝却之人以為過從行汪崇正安述之曰先生素守如是不可强予輩亦不之强也聞者嘆曰可謂是師是弟矣此又憲成之所為欣然中心悦而誠服者也夫非先生之身教乎哉及憲成等朝夕侍先生側先生又時切提撕不一而足同志來見者大扣大應小扣小應不少倦也已而言别又作别語剖示𤣥珠叮嚀反覆令人即欲自棄而不得此又先生之心教矣憲成何幸坐而獲多益於先生爾爾因退而記之置之案頭以為但於此一展玩焉便凛如先生之臨其上無敢戲渝并寫一通納之先生以為先生誠不我忘但於此一寓目焉便宛如憲成之在側當源源而施鍼砭也先生許之庶幾千里惓惓始終其不虚也已於是酌巵酒為先生夀送至毘陵赴經正堂之㑹而别
  涇臯藏稿巻九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涇臯藏稿>



  欽定四庫全書
  涇臯藏稿巻十
  明 顧憲成 撰
  愧軒記
  昔栁子厚落職永州其所為丈辭往往有無聊之色至如蘇子瞻又何超然自得也其詩曰日啖荔支三百箇不妨長作嶺南人可謂知所處矣予竊惟順逆時也窮通命也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何則以憂臣之事君猶子之事親也臣不得於君子不得於親所宜日夜省愆補過兢惕以將之誠懇以格之動心忍性増益其不能以俟之何則以樂憂近歉樂近盈是故栁既失矣蘇亦未為得也雖然是二子者固有説焉子厚倜儻負竒有經世心其暱於叔文等非直冀富貴而已一旦被不祥之名以出將何以堪子瞻髙曠拔俗不能下人人以故争疾而中之非必上意也若是者曽不啻浮雲之過太虚而何足以介於臆然則子厚之憂子瞻之樂並自不苟耳且非獨此也子厚誠不勝無聊卒能發憤淬礪列於不朽與韓昌黎並驅則亦可以洗滌夙垢用自愉快消其窮愁子瞻豈不稱超然哉而忠君愛國岀自天性顧坐戅直數賈罪俾讒邪得氣重貽主徳之累則黯慘懇惻殆有甚焉者矣此又以知子厚之憂未嘗無樂子瞻之樂未嘗無憂非恒情可得而測也予無似自度去二子逺甚敢謬附於憂與樂兩者之間惟是奉譴以來自監司而下卒儼然而客之不及以政其州之耆老子弟顧以為是父母我也一切供事惟謹而予靡毫髮報塞間嘗與諸士有所揚㩁大都不離於訓詁非能益之也於是乎歸而求之六尺之軀猶然故吾徴發困衡總歸鹵莽又靡毫髮表樹怠其職而勤其享據其名而隳其實有愧而已予考州乘往莊公定山亦嘗謫於此甚有恩徳至今人能道説之若焦泌陽雖貴在日月之際莫之問也得失之鑒昭然甚明予將奚居哉嗟乎栁氏文而已也蘇氏未離乎文也莊氏離乎文矣其庶乎晚年一出尚不免於忌口况其下焉者哉甚矣哉出處之難也予至桂城無所居假館藩署日起無事時時坐其中軒攤書而閲之輒復内念仰而無以對於先哲也俯而無以對於州之耆老子弟也因顔之曰愧軒而為之記其説如此欲令天下後世知予之過云爾
  游月巖記
  予以嵗之九月六日至桂陽越五日有永州之行行三日經道州州大夫張四可氏出謁予為問訊濓溪周先生故事大夫曰州可四十里有月巖相傳以為先生悟道處此一竒觀也予曰何如大夫曰志言巖形如圓廩中可容數萬斛東西兩門通道當洞之中而虚其頂自東望之如月上弦自西望之如月下弦自其中望之如月之望先生則之以畫太極圖云已晤彭將軍哲菴氏語及之亦曰信予曰有是哉明日遂偕往既至歴崖而登下就几少息焉徙倚四顧竒石森列滿壁而是眉睫之間變幻紛沓應接不暇即王子猷山隂道中不知有此否哲菴氏曰吾聞諸志矣如走猊如伏犀如龜蹣跚如鳳翺翔如龍蛇蜿蜒可謂筆端有畫予曰未盡也擬為之名卒不得其似而止遂與二君徐而前就其中望之既圓且朗果如所言不謬予因笑謂曰今日望日也故應有此已轉而西尋却而東所至輒佇立凝視遞相嗟賞已復登其巔忽見白雲數㸃冉冉從東而來望之可數里内外張君異之指其處呼予而謂曰是濓溪先生故里也予聞之翩翩神王爾時覺得兩腋風生便欲乘雲而往攬濯纓之亭飲其泉一斛洗滌塵氛徐而從先生乞太極圖也為之徘徊者久之既而還坐其下左右薦觴觴到輒盡主亦不勸客亦不辭清言亹亹爾我俱失少頃薄雨乍收斜陽欲下陶然相對氤氲滿懐輿人竊竊從旁言暮矣弗問也從容謂二君樂乎張君曰當此之際不知胸中有何物亦不知天地間更有何事彭君首肯曰如是如是二君還問予予曰亦復如是起而嘆曰美哉兹游也無物内礙忘矣無事外礙忘矣内外兩忘濓溪先生之所謂静也昭昭乎進於太極矣吾儕偶爾寄適俯仰之頃意象豁如輒自有㑹心處何况先生乎其所得於兹巖之助豈少哉即謂則之以畫太極圖未為迂也昔者朱子疏大學格物之義謂一草一木亦不可不理㑹王文成非之曰奈何舍内而徇外由今觀之何内何外河之馬可以畫卦洛之龜可以叙疇天髙地下萬物散殊新腐陳竒總歸神理人自為間隔耳文成殆激於世之舍内而徇外者發歟吾于兹巖乎有悟也雖然悟之非難實有之為難今夫先生之稱主静何也主者譬如家之有長國之有公侯天下之有君王不得一日而無非若羇旅之倐來倐去也吾儕幸徼須臾之暇探竒討勝回視轇轇擾擾之鄉迥若仙凡以故情暢神怡洒然自適退而與轇轇擾擾者交卒亦歸于轇轇擾擾而已夫焉得而有之不惟是也吾與張君故生長吳越間去此四千里而餘彭君即楚産乎家故赤壁之下去此亦二千里而餘生平傾慕先生如饑如渇一旦得游其處以是目若為之加明耳若為之加聰心若為之加爽假令朝於斯夕於斯取諸衣帶間而足且將狎為故常漫不加省欲一幾希於洒然弗可得已雖日居其中與在轇轇擾擾之鄉何異然則向之所云静揆諸周子之指恐不特如吾三人之居之去兹巖僅僅二千里或四千里已也何謂悟哉二君稱善就予索主静之訣予面壁不答已而曰其試問諸月巖遂各盡一觴别去越七日還自永州爰籍其語而存之用自省焉兼以遺二君是嵗萬歴十五年也
  尚行精舍記
  予向讀孚如鄒子衡言有曰今教化翔洽家性命而人堯舜而議論愈精世趨愈下維世君子惟以躬行立教斯救時第一義乎作而嘆曰有是哉何鄒子之先得我心之同然也不榖當佐下風矣一日郡侯懐白周公貽予書曰吾師鄒先生里居新搆一書舍顔曰尚行羣同志講習其中盖慨然有感于空言之𡚁思以身挽之厥kao意甚盛竊謂此舉不可以無記敢請乃孚如書來亦屬予記之予又作而嘆曰有是哉何鄒子之勇也不榖當拜下風矣雖然世得無且以悟求鄒子哉予以為鄒子之標尚行正悟後語也何也凡人之于道當其未有所見即誘之而使為弗為也將又迫之而使為弗為也幸而為矣安排而已耳把捉而已耳朝而作夕而輟夕而作朝而輟矯强而已耳猶弗為也及其既有所見而後有真趣味出焉有真趣味而後有真愛慕出焉有真愛慕而後有真精神出焉有真精神而後有真體騐出焉其於行也不誘而勸不迫而趨天地之大萬物之衆不以易之矣故曰鄒子之標尚行正悟後語也夫安得以悟求鄒子且夫世之言悟者津津矣予不敢以為非也亦嘗歸而証之于行歟古之聖賢戰兢臨履于其日用之常終身勉勉而不足今也雍容指顧于其精微要眇一朝闡揚而有餘試令歸而證之于行果能如其言一一實有之而無憾歟果能如其言一一實有之而無憾也則是軼聖賢而上也如其未也彼所謂悟無乃揣摩億度而已歟新㑹主静姚江致知其所參叩凡幾何所磨勘凡幾何所抽添剥換凡幾何厥維艱矣可以揣摩億度當之與然則鄒子之標尚行特以諷夫好言悟者使其自反而自識之而非以悟為諱也又安得以悟求鄒子而况鄒子之説在未悟者尊而用之究也必將漸著漸察人事盡而天理現一旦豁然而貫通矣在已悟者尊而用之究也必將益昭益瑩淪肌膚而浹骨髓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矣然則悟于何始因行而始悟于何終因行而終鄒子之標尚行乃其深于標悟者也又安得以悟求鄒子無已亦就鄒子所標尚行一言還以求之而已矣鄒子負俊才摛英掞藻翩翩方駕作者而不以為足也進而秉銓政鋭意澄清辛壬之際天下一日易視改聼迄于今賴之而又不以為足也退而脩諸家暠暠自濯履繩蹈墨不越尺寸盖鄒子之尚行類如此予將何求獨念天理難純而易雜人情有初而鮮終而今而往其惟盡刋枝葉并力一源斷以不疑積以不懈緝熙庚續日新富有期于衾影無怍寤寐如一庶幾心體渾全拈來是道出而為文章不炫技能出而為事功不矜意氣卓然稱昭代粹儒焉然後人莫不曰是信能尚行者也是信能以身為標者也是信能砥柱中流障狂瀾而東之者也其有裨于世道人心非淺鮮已予于鄒子衷交也故不以頌而以規鄒子其許之哉因書而就正于周侯遂以復鄒子願鄒子之更有以進予俾予果得望下風也
  虞山書院記
  常熟先賢言子游闕里也有書院一所相傳為吳中子弟從游聚講之地一名文學書院一名學道書院自宋入元嘗廢於至正之末至國朝宣徳間而復嘗再廢於萬歴之八年無幾何而又復盖斯文命脉所關自有一叚精光灼爍於人心不容滅没宜其爾爾惟是規制未備過者惜焉瀛海耿侯孜孜好道來蒞邑事釐奸剔蠧百務維新期年民大治肅將祗歡弦歌滿四境矣一日謁子游祠下低回不能去慨然嘆曰是予之責也夫是予之責也夫遂請於當道而鼎新之首捐奬金為倡繼之以俸于時撫臺周公李公操江耿公丁公巡按今擢提學楊公巡鹽左公巡倉孫公巡江李公兵備楊公蔡公知府李公咸髙其誼各捐金佐之邑之衿紳翕然丕應越父老子姓亦莫不踴躍供事甫五月遂告成峩峩虞山儼然東南大觀在焉因易名虞山書院志地也顔其祠曰言子親之亦尊之也配以遊寓梁昭明太子統名宦宋縣令孫公應時邑賢明脩撰張公洪都憲吳公訥侍郎徐公恪别駕桑公悦大參周公木孝亷鄧公黻縣幕朱公召布衣鄒公泉從輿望也又為之遡厥淵源顔講堂之前曰願學孔子是子游之所踰江蹈河不逺千里摳衣而趨北面稟業者也旁建精舍顔曰友顔友曾友思友孟而漢之董宋之周邵二程朱陸我明之薛胡陳王諸先生俱次第列焉是子游之所後先二千載之間相與疏附奔走作孔子羽翼者也入其門登其堂俯仰瞻盼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宗廟之美百官之富不減洙泗當年矣於是其裔孫諸生曰福曰喜及姪逢堯偕詣予乞文記之以旌侯徳識不忘予曰此非君之所得私也而侯適以書來囑曰願聞一言之教予謝曰侯業已命之矣何庸贅福曰何曰侯之標願學孔子是也吾儕喫𦂳在發是願耳曰自我侯提唱以來凡環而聼者亦既蒸蒸奮矣予曰談何容易竊計以為是必有日忘食夜忘寢之真精神焉是必有獨立不懼之真力量焉是必有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之真操概焉是必有遯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之真胷次焉是必有殀夀不貳之真骨格焉是必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絶學為萬世開羣䝉之真氣魄焉六者備矣然後可云能發是願耳談何容易福曰若是其難歟曰又不然要在識得孔子耳孔子曷從而識要在識得自己耳何者自己原來一孔子也福曰然則孟子何云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曰此正言人不為聖賢即為禽獸須從幾希處辨取也試以見在證當夫一堂之上彬彬濟濟非性命不談非禮法不動居然聖賢之徒也固此人也俄退而與鄉人處率未免墮入習套中矣俄又退而與家人處率未免墮入習情中矣甚而放僻邪侈無所不為違禽獸不逺矣亦此人也何判然懸絶如此哉其幾只係於一念間耳故曰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其存其去兩者不能以寸幾希之謂也魏莊渠先生述陳元城之言曰凡人自期待當以聖賢自尅責當以禽獸每讀之輒隠隠心動竊以為必如此乃能識得幾希識得幾希乃能識得自己識得自己乃能識得孔子誠識得孔子即欲不為孔子不可得巳此予所窺於侯之微指敢代侯引其端君幸為余復於侯曰侯之潛心孔子有年矣必有㑹也庶幾沛然悉其藏以嘉惠我吳俾斯道昭昭如白日之中天俾吳人士自知洒掃應對以上皆明於向往如撥雲霧而覩白日斯予之願也夫豈惟予之願實侯之願也夫豈惟侯之願實孔子之願也然後言子之北學而歸不為孤孔子之所莞爾而笑不獨在武城矣侯其無讓哉福等咸起拜曰論至此委非眇末可得而私也遂次其語歸而鑱諸石周公名孔教臨川人李公名三才順天人耿公名定力麻城人丁公名賓嘉善人楊公名廷筠仁和人左公名宗郢南城人孫公名居相沁水人李公名雲鵠内鄉人楊公名洵濟寧人蔡公名獻臣同安人李公名右諫豐城人耿侯名橘河間人乃若教諭則黄家謀訓導則化大順朱朝選縣丞則趙繼俊樓汝棟主簿則王化曽承忻典史則俞鈺皆與襄乎盛事者也法得附書
  陸文定公特祠記
  有客問於余曰陸文定公何如人也余曰是海内所共傳平泉先生者耶先生業已自拈出矣何俟贊一辭客曰何曰余有味乎先生之所謂平也孔子不云乎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禄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何以不可能中而繫諸庸言平也平無竒非可以意見播弄也平無辟非可以意念把持也平無險非可以意氣馳騁也故曰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知愚賢不肖之相去逺矣引而納諸中庸知者亦愚賢者亦不肖一切伎倆都無用處所以不可能也先生其幾之矣先生少從家人受農帶經而鋤已請於其尊人志梅公乃得竟業業成舉南宫第一人選讀中秘書顧恥以文藻自雄退而潛精性命日切磨於諸名賢長者間其學原本六經不好章句時有㑹心處拈片紙灑筆題之往往出人意表旁通二氏用以解脱塵莽淘洗渣滓不為溺亦不為諱也而曰吾於般若有縁乆之所養日益充所造日益粹湛湛穆穆渾然天成其於規矩繩墨尺寸惟謹而未嘗故為莊嚴以示異其於日用事物儻然而來儻然而往了無揀擇而未嘗漫為遷就以示同不争之矜不黨之羣先生有焉且子不見之乎達如徐文貞其於天下賢人君子無所不推挽而獨不能以溷先生也奸如嚴分宜悍如張江陵其於天下賢人君子無所不摧剥而獨不能以加先生也何者先生固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疎也有味乎先生之所謂平也客曰先生始為諸生邑令朱公亷其貧周之不受則諷使居間先生若為不喻也者而去之及以庶吉士補官張文毅忽問謁内閣有贄乎先生謝無有公曰此故事我假若二幣往可也先生逡巡持歸明日竟不用復持還凡皆細事耳何必硜硜乃爾將無近於固曰吾聞之也事有大小道無大小如其道千駟萬鍾安焉非其道一介不以取諸人一介不以與諸人兹固也正所謂平也曰先生登第六十五年屢歸屢起屢起屢歸後先守官不及一紀餘日皆為山林所有依稀是接輿荷蕢間人矣將無近於偏曰吾聞之也進者人情之所易須受之以難退者人情之所難須受之以易然後兩得恰當焉故曰三讓而進一辭而退兹偏也正所謂平也客曰先生晩而赴宗伯之召慨然有開濟之懐旋以時事不合謝病歸可謂見幾而作矣瀕行復疏陳十事而所列辨宫府抑戚倖斥貂璫大觸時忌類少年英鋭之為將無近於激曰吾聞之也大臣上與宗廟社稷為一體不以去就二心下與四海九州為一體不以行藏改慮韓范富歐率由兹軌誠其中有不能自己者耳兹激也正所謂平也若乃摸稜而已耳調停而已耳同流合汚求免非刺而已耳是世俗之所謂平非先生之所謂平也故曰有似是而非有似非而是兩者之分毫釐千里不可不察也客曰然則先生可以相矣曰可哉先生亦嘗言之矣宰相元氣也臺諫藥石也調和燮理輔元氣也貴其平繩愆弼違備藥石也貴其明至范質謂吸得三斗釅醋方可作宰相則又力破其似是之非而惜質欠世宗一死由此觀之於相乎何有巳又語客曰相有待於先生先生無待於相也吾見其生也人皆仰之其逝也人皆悼之作範當年流風來世將令薄夫敦頑夫亷鄙夫寛懦夫立先生一叚精神未嘗一日不黙行乎天壤之間也盛徳大業斯其在矣相與否曷論焉㑹其鄉人聚族而謀為特祠俎豆先生先生之子大行君伯達屬予為記予於先生當在私淑弟子之列自愧淺陋不足以窺先生而獨有味乎平之一言以為如先生可謂幾於中庸矣因述所嘗論次為復異日者尚當采九龍之芝侑以二泉躬薦先生祠下而就正焉先生其許之哉
  龔毅所先生城南書院生祠永思碑記
  予抱疴涇曲日坐卧斗室中酬應都罷幾如桃花源人不復聞人間事一日邑中父老趙仁等羣而謁予廬予謝焉固請乃見之進而詢其故則皆拜而言曰仁等竊願有懇也予曰何對曰江南之役最重且艱者無如糧長糧長之役最重且艱者無如白糧識者憫其然嘗為役田之議矣嘗為役銀之議矣嘗為役米之議矣所以為吾儕計者誠可謂至矣惟是一法立一弊生利病參半猶未能廓然而大蘇也幸鄉達毅所龔先生目擊而心惻之究晰始末劑量公私列為八議一曰加白糧之耗米一曰革千料之糧船一曰分銀米之徴收一曰并徭銀之徴收一曰革無名之供費一曰免糧船之盤驗一曰緩批單之勾獲一曰増金花之滴珠精審詳密鑿鑿中竅當道聞而善之亟允行焉自是充役者省費過半人人徳之飲食必祝曰天苟有吾儕尚無悔於先生業就城南書院建立生祠以致報私書院固先生未第時讀書處也邑侯柴公為聞之當道兩院而下景瞻盛美並為顔其祠表異之風聲奕奕九龍増髙二泉増冽矣仁等猶恐歴時以往耳目寥曠即䝉徳者或莫知所自慕徳者或莫知所考也共圖勒碑貽諸永永敢乞公記之予喟然嘆曰仁哉先生乎竊於是有以見先生之心矣嘗論之君子之出而效於世也將為令焉必以一邑之休戚為心將為守焉必以一郡之休戚為心將為藩臬大吏焉必以一方之休戚為心何者彼其責固有所屬而不可諉也非徒然也一邑之休戚令之職不職稽焉一郡之休戚守之職不職稽焉一方之休戚藩臬大吏之職不職稽焉職則有慶不職有讓休戚且移之躬矣由此觀之彼其勢又有所繫而不得諉也夫如是則其朝而經夕而營孜孜汲汲務欲與民聚好而除惡亦不必仁者而後能也若其退而里居脱然釋去當世之寄髙者有巖棲川泳以自愉快卑者有求田問舍以自封殖而已於一鄉之休戚奚問哉先生乃獨惠盼枌榆深惟熟計非有不可諉之責臨乎其前而懐之如巳痛巳痒非有不得諉之勢迫乎其後而拯之如赴溺赴焚周建石畫保世無疆微夫仁心為質與物同體孰能臻此者乎先生素厚徳長者兩為令一為守敭歴藩臬所在俱有惠澤民謳思之不忘今嘉禾吳橋咸建生祠尸祝之余竊以此猶有為而為者之所得而及也至其為徳於鄉如是則非有為而為者之所得而及也宜為著先生之心以告鄉之君子庶幾同是心者因先生推而廣之遇利必興遇弊必革吾邑其永有賴哉仁等起而再拜曰聞公言不惟見先生之心又見公之心矣遂受而鑱諸石先生名勉字子勤登隆慶戊辰進士官至浙江布政使司右布政使致仕
  重脩二泉書院記
  吾邑文莊邵先生建書院於惠山之麓榜之曰二泉先生没屬嗣子䕃生煦贅壻浙江東陽少尹秦汶共守因肖像其中歲時瞻禮焉煦没嗣勲勲没不復能守汶子太學榛益併其半之三榛没屬季子煋得盡併而專守之乆而變故百出幾厭涎口伯子茂才秋請以身任址不竟廢觀察虚臺蔡公過而喟然興嗟謀諸邑侯林公新之遂捐鍰金百餘兩檄馬丞督其事并葺其家祠家祠責成邵氏而書院獨責之秦向故有分守也茂才君慨然起曰是實在我若之何其獨勤當路乃躬為經理佐以家貲百金自丁未秋七月始至戊申春三月訖事規制備具䪺還舊觀因語余曰秋也不敢忘文莊敢忘蔡公子其為我記之余憶往高存之輯先生年譜有問先生何以無後未及對今請申其説竊以為先生之所為後與世人之所為後不同何者世人之所為後有待而先生之所為後無待也古稱三不朽太上立徳其次立功又其次立言先生誠心質行表裏皭如貧賤不為移富貴不為淫威武不為屈能立徳矣由釋褐以至懸車所在惠澤洽焉教化行焉風紀肅焉典刑樹焉上獲下信闇而彌章能立功矣簡端録寤寐聖賢闡性命之精藴日格子折衷千古定是非之權衡能立言矣至於今流風餘韻宛然如在兒童走卒無不知有先生也者是先生之所為不朽即先生之所為後也余少時聞某省有某督學行部至某縣閲諸生籍見呂姓者甚多於其入謁命之曰孰是呂䝉正之後列左孰是呂惠卿之後列右一時俱趨左無右者督學歎曰䝉正有後惠卿無後斯言良可味然而為斯言者猶有待也先生則無待也茂才君又從容言先生嘗於中建李丞相忠定公祠尸祝而俎豆之以志尚徳之思今亦并加重葺庶幾先生欣然惠顧時時降陟其間即忠定不孤耳予不覺爽然心開作曰信矣信矣先生之於忠定也其猶蔡公之於先生也而今而往為忠定之先生者無窮則為先生之蔡公者亦無窮為先生之蔡公者無窮則為先生者亦無窮矣故曰先生之所為後與世人之所為後不同也君以為何如茂才君曰而今而知後之時義大也請質諸蔡公當有以復于是乎書蔡公名獻臣同安人其為政也敦尚風教林侯名宰漳浦人能與公同心以有為者也馬丞名之驥信豐人規始董成與有績焉法得附書





  涇臯藏稿巻十



  欽定四庫全書
  涇臯藏稿巻十一
  明 顧憲成 撰
  虎林書院記
  䖍南陽明先生過化地也中丞紫亭甘公自少慕道聞良知之説而悦之嵗丙午持節來撫浙喜曰生平寤寐於斯慰矣既至大脩保釐之政興利除弊無不殫厥心大指以節愛為本而躬先之一時人心信服翕然風動争竭精白以應比及期年政大行公喜曰可以教矣乃謀於藩臬諸大夫而下暨鄉之衿紳時詣天真書院而論學焉已而以為是去省城稍逺也再詣錢庠尊經閣又以為是稍局未足以居四方之賢也因議改建僉曰莫若舊撫治便公往閲之信遂改為虎林書院而屬錢塘令聶侯經紀其事始於戊申之十二月至己酉之二月中落成俄而公病作且劇侯入問以竣事告公嘆曰竟不得與諸君共印正如之何尋卒聞者無不流涕十一郡一州七十五邑之民咸為罷市侯承公志凡一切未卒業者皆次第成之規制大備謂是舉也以維世道以淑民風以紹往而覺來宜有記特書見朂并述垂革之言丁寧惓切予憮然曰惜哉命也亦巳焉哉雖然其不已者固自在也盖予與公業有所印正矣追惟去春予過虎林公出晤昭慶寺從容謂予曰東林㑹約祖孔子宗顔曽禰思孟而師紫陽不佞讀之契焉行將倣而圖之竊有三言欲請予曰願聞之公曰子之言必稱性善允矣然而一善也或謂之有而非執著也或謂之無而非斷滅也亦各就所見而云耳將焉所置是非於其間予曰陽明先生之證道天泉也嘗為之折衷矣四無之説接得上根接不得中下根四有之説接得中下根接不得上根誠欲通上下而兼接舍性善一宗其奚之此即陽明所謂良知也公曰如是如是頃之又曰邇時論學率重悟聞東林特重脩何也予曰重脩所以重悟也夫悟未有不由脩而入者也語不云乎下學而上達下學脩也上達悟也舍下學而言上達無有是處公曰審爾程子曷云學必先明諸心知所往然後力行以求至也曰知一也有就用力言者體騐省察之謂也正屬脩上事乃入門第一義也無容緩也有就得力言者融㑹貫通之謂也纔屬悟上事乃入室第一義也無容急也故曰下學而上達此吾夫子家法也公曰如是如是頃之又曰不思不勉聖詮也子於此數有推敲何居曰公謂不思者自能不思乎不勉者自能不勉乎必有個來脉矣公謂不思者貴其不思而已乎不勉者貴其不勉而已乎必有個落脉矣中庸曰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誠是來脉曰得曰中是落脉不向來脉理㑹分明縱欲不思不勉如何强得不向落脉校勘端的縱能不思不勉亦有何用故予以為喫𦂳只在認性諸所推敲總欲人透此一路非有他也公曰如是如是遂命左右薦觴相對甚歡而别予竊嘆服公之一片虚衷爾爾當必大有所倡明以嘉惠一方無何公緘示虎林書院㑹約獨主白鹿洞規而自為之闡發厥㫖復推而廣之共為八條㑹講之日首以談𤣥説妙為戒要在切近精實上下皆通壹似有槩於予言然者竊喜公之果大有所倡明不特嘉惠一方而已何意公之倐然逝也退而熟念人世共此宇宙宇宙共此血脉無今昔無生死無去來無爾我總之共此擔負共了此一事耳於是請以其印正於公者代公印正於侯且聞東溟髙公嗣公蒞政其於斯事特為注意於是又請以其印正於侯者代公印正於髙公適張孝亷赴東林之盟予詢虎林消息具言講堂之上濟濟彬彬聲氣之孚日昌日熾於是又請以其印正於髙公者代公印正於滿座諸君子焉此固公之一片虚衷勤勤懇懇所不能自己亦即公之嘉惠來學一念映徹天壤歴千古如一日者也纉承光大務求究竟勿致孤負願相與交茂之而已侯聞之起謝曰作如是觀公之所為永永不亡吾儕之所為不亡我公者可知也巳不可以不昭也爰録而鑱諸石甘公名士价信豐人丁丑進士髙公名舉淄川人庚辰進士侯名心湯新淦人甲辰進士書院建置始末詳具侯手記中
  天授區吳氏役田記
  吾錫糧長一役最重且難天授為錫首區其重且難更倍之予友吳伯子長卿目擊心恫慨然偕其弟仲竒叔美季輝捐田以佐役長卿二百畆仲竒一百畆叔美一百畆季輝二百畆區人徳焉復慮其不足以垂乆逺也上書撫臺周公言狀乞行所司酌立成規世守無斁公覧而嘉之下檄褒異復貽書為予誦之予不能為義而好人之為義逢人説項意津津不自休長卿聞而謂予曰是舉也予聊為之端而已實賴季氏成之而仲氏叔氏從中襄焉予何敢蔽季輝曰否不然也予實賴伯兄率仲兄叔兄左提右挈以無即於顛墜何敢不勉仲美叔竒曰予兩人上則有兄下則有弟豈不厚幸頃之齊曰是先諫議之志也不穀等何有焉予聞之益不禁踴躍作而言曰不亦善乎存如是公共心肩如是公共任恒情孰不競利而獨廓然不自有也可謂仁矣且為兄則推美於弟為弟則推美於兄為子則推美於親恒情孰不競名而又退然不自有也可謂讓矣是一家元氣也不寧惟是錫之為區共十有三在南延則華太史鴻山公為政而有斯舉矣在開原則髙大行景逸公為政而有斯舉矣迺君之兄弟聫翩後先於其間風規彌暢而今而往能無感發而興起者乎果其感發而興起也凡為人兄者將不以此倡其弟乎凡為人弟者將不以此承其兄乎凡為人子者將不以此顯揚其親乎即人知興仁人知興讓矣是一邑元氣也不寧惟是往嘗讀長卿制義磊落而多采暨仲竒叔美季輝並彬彬質有其文稱曰四難惜乎時之不逢猶然滯在青衿耳即一旦得志致身日月之際其忍獨善而已乎果其不忍獨善而已也將不以其所以為兄者帥世之為兄者乎將不以其所以為弟者帥世之為弟者乎將不以其所以為子者帥世之為子者乎行當在在興仁在在興讓矣是天下元氣也諸君其亦相與交茂之哉於是伯子仲子叔子季子咸避席而謝曰大哉言乎非所及也請受而告諸先諫議諫議名汝倫辛未進士伯子名桂芳仲子名桂芬叔子名桂森季子名桂萼
  脩復冉涇箭河碑記
  錫故有九箭河在冉涇橋者為第三箭橋曰冉涇誌地也維昔為文莊公二泉邵先生宅有手書朱子源頭活水四字在焉此水北接蓉湖西連笠澤九龍二泉之秀全滙於此橋之東清流不改橋之西悉受堙没文莊公曽請於當路欲復之為里人呂刁郎所尼不果乃鑿隂渠暗通弦河一脉用石覆之里人仍居其上㑹刁郎之屋展轉他鬻近屬之尤南華比部比部故長者其子太學君時純克體德心而光大之慨然捐樓屋一十八間平屋三間用以闢新衢而穿故道邑尊同生許侯聞而善之言諸兵尊虚臺蔡公報可遂於己酉冬始工不兩月而河成矣因而橋之同邑髙存之名之曰承賢橋謂承文莊公之志也初君手一掲來視余余喜曰僕不能為義而好人之為義覩此可勝踴躍充拓得盡天地變化草木蕃不外於是夫所謂是者何也源頭也源頭不識則天地何從而變化草木何從而蕃文莊公之志亦終於無承而已矣乃語時純曰君知之乎北接蓉湖西連笠澤水脈之源頭也近沿濓洛逺遡洙泗道脈之源頭也願君努力時純起而謝曰盛不敏何足以勝之巳起而請曰吾將受而刻諸石樹諸周行俾來者往者人人得就而覽焉庶幾人人識得源頭也人人識得源頭庶幾人人充拓得盡也人人充拓得盡庶幾人人得承文莊公之志也天地變化草木蕃洵不外於是也已矣盛不敏何足以勝之予喜時純之志彌謙而任彌勇也遂為之授簡其經畫始末詳具時純自撰記事中蔡公名獻臣同安人許侯名令典海寧人比部名際昌太學生名盛明
  日新書院記
  雲間錢漸菴先生致其蓬萊之政而歸日率其門弟子切磨性命之㫖因搆講堂一所奉先師孔子之像於中而晦菴朱子陽明王子列左右侍焉相與朝於斯夕於斯共圖究竟一時從游之士益蒸蒸起中丞懐魯周公聞而嘉之為顔之曰日新書院其門弟子髙君掲等羣而就予問日新之義予曰子不見之乎先生之於學也汲汲如也自少而壯自壯而老不言厭也其於教人也諄諄如也大扣大應小扣小應不言倦也此先生昭然以身作日新榜様為諸君指南也何必更添註脚掲等唯唯已而復請曰孔子之道至矣若顔曽思孟則見而知之若周程則聞而知之皆嫡冢也舍而獨表朱王二子其説何居曰諸賢具體孔子即所詣不無精粗淺深而絶無異同之跡至朱王二子始見異同遂於儒門開兩大局成一重大公案故不得不拈出也嘗試觀之𢎞正以前天下之尊朱子也甚於尊孔子究也率流而拘而人厭之於是乎激而為王子正嘉以後天下之尊王子也甚於尊孔子究也率流而狂而人亦厭之於是乎轉而思朱子其激而為王子也朱子詘矣其轉而思朱子也王子詘矣則由不審於同中之異異中之同而各執其見過為抑揚也其如之何而可夫亦曰祖述孔子憲章朱王乎盖中庸之賛孔子也蔽以小徳川流大徳敦化兩言而標至聖至誠為證予竊謂朱子由脩入悟王子由悟入脩川流也孔子之分身也一而二者也由脩入悟善用實其脈通於天下之至誠由悟入脩善用虚其脈通於天下之至聖敦化也又即孔子之全身也二而一者也然則千百世學術之變盡於此千百世道術之衡亦定於此舉顔曽思孟之所見而知周程之所聞而知都包括其中矣是故以此而學時而收斂檢束不為𤨏也時而擺脱掃蕩不為略也無非所以成已也以此而教時而詳曉曲諭不為多也時而單提直指不為少也無非所以成物也以此而逗機緣當士習之浮誕方之以朱子可也當士習之膠固圓之以王子可也何也能法二子便是能襄孔子所以救弊也救弊存乎用用無常不得不岐於異以此而討歸宿將為朱子焉圓之以孔子可也將為王子焉方之以孔子可也何也能法孔子纔是能用二子所以立極也立極存乎體體有常不得不統於同同而異一者有兩者遞為操縱其法可以使人入而鼓焉舞焉欣然欲罷而不能異而同兩者有一者密為融攝其法可以使人入而安焉適焉渾然黙順而不知此又先生昭然以一大聖兩大儒作日新榜様為世世學人指南也在諸君自識之而已髙君掲等起而謝曰而今而知日新之義若是其浩也請得歸而質諸先生以報
  重脩常熟縣學尊經閣并釐復祀典創置學田記
  國家之設學從來逺矣本之先師孔子之所以教天下萬世於無窮而天下萬世所以佩服先師孔子於無窮者胥於是乎在是故其煥然而為謨訓之昭垂能使人相與誦習焉而不敢背者非僅僅在文字間也其肅然而為俎豆之薦享能使人相與奔走焉而不敢玩者非僅僅在儀物間也其翩然而為縫掖之森列能使人相與敬且愛焉而不能巳巳者非僅僅在體貌間也凡皆宇宙間一片精神之為也是故感即應觸即通其發脈在聖人而未嘗不貫徹於吾人其發機在俄頃而未嘗不方皇周浹於千百世之上下也在柄世道者聫合而總攝之耳琴川楊侯之為令也持已以亷牧民以慈接士以誠繩暴以法不愧古之循良矣一日詣學目擊蕪莽之狀慨然太息退而捐俸金散鍰金鳩工掄材舊之飭而新之圖為之脩尊經閣欽聖製也為之釐祀典妥神靈也為之置學田優士禮也其徳意甚茂而其所規畫甚具而有法虞人士相率聚而誦焉於是茂才繆生肇祖朱生曽省嚴君柟等共詣予屬予為記予惟世之為令者上之清筦庫勤聴斷規規簿書期㑹之間以見能如是而已耳下之盛廚傳都筐篚務稱貴人意以博一時之譽如是而已耳其於民之疾痛疴癢猶然不暇問而又何有於教化之事哉乃侯夙夜孜孜汲汲顧不在彼而在此曹所甚委侯獨為任也曹所甚緩侯獨為急也曹所甚簡侯獨為隆也是必其卓越之識有以超出流俗之表又必其一片精神周流灌注有以通聖人吾人而為一體通千百世之上下而為一息始有此作用耳侯於是乎過人逺矣侯聞之謂諸茂才曰吾聞昔之貌孔子者顔氏之仰鑽瞻忽得其髓曽氏之秋陽江漢得其骨端木氏之宗廟百官得其肉自此以外不過得其皮而止况予之纎纎拮据又其末也夫何足云諸茂才以告予曰非也是特存乎人之所見謂何耳即如孔子曷嘗有皮肉骨髓四者相也凡以見之淺者其得亦淺見之深者其得亦深遂作是分别耳神而明之一而已矣故夫侯之孜孜汲汲於今日與孔之孜孜汲汲於當日無以異也諸君果有意乎試思端木氏何人曽氏何人顔氏何人推而極之吾孔子亦何人哉惟是仰而模俯而效一日用其力竭蹷而趍焉即諸君之孜孜汲汲於進脩與侯之孜孜汲汲於拮据亦無以異也其於陟聖躋賢正自不逺耳何者均此一片精神也諸君勉之庶幾其不負侯豈惟不負侯且不自負豈惟不自負由是處則慥慥足以敦行而表俗出則卓卓足以建事而匡時且不負國家二百餘年之培養矣不朽盛事海虞其何讓焉侯名漣字文孺楚之應山人丁未進士其佐侯而襄厥績者學諭則李君名維柱字本石楚之京山人司訓朱君名朝選字維𤣥寧之旌徳人朱君名正定字在止常之靖江人法得備書
  長治縣改建學宫記
  盖昔吾夫子憂道之不明不行喟然發嘆曰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竊以為此兩言盡學術之變矣流而不已復有甚焉何以故謂之過公然與不及分途也謂之不及公然與過分途也是則知愚賢不肖判而為二有人於此矜其聰明直跳而之於聖人之所不知而繩以夫婦之所共知猶然昧焉憑其意氣直跨而之於聖人之所不能而繩以夫婦之所共能猶然却焉將謂之過而庸猥疎脱又疑於不及也將謂之不及而超忽凌頓又疑於過也是則知愚賢不肖混而為一知愚賢不肖判而為二其為失也顯而易辨是故當其過吾得而裁之當其不及吾得而振之病在氣質猶可言也知愚賢不肖混而為一其為失也微而難辨是故欲裁其過彼且有泰然安處於庸衆之下者欲振其不及彼且有偃然突據於聖人之上者病在心髓不可言也非徒爾也原其超忽凌頓既足以見竒而自標跡其庸猥疎脱又足以適俗而自便道䝉其害而人䝉其利道無方縱䝉其害造次莫得而指名人有欲壹䝉其利終身膠結而不解吾末如之何也已矣異時夫子一則思狂一則思狷一則思有恒至謂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嗟嗟夫子非喜有疾而惡無疾也有疾止乎疾之辭也其真心自在也無疾甚乎疾之辭也其真心澌滅盡矣此又夫子之所深憂也長治懐白周公來守吾常㑹其邑改建學宫屬予記之予詢所繇公曰潞古上黨郡也國初仍前代為潞州嘉靖初陞府置縣學仍舊制一世以後人文頗盛乃議分置縣學割府學一隅為之而人文遂遜於前説者歸咎於分裂故基損壊風氣嗣是咸議脩補獨髙陵劉公來守是土創議改建卜地於藩封之右府庾之隙拓以民居爰定規制請於當道當道僉報曰可巳又得孫公曽公繼之協終厥事而今而往庶幾人文之有興也敢乞靈於子予謝曰憲也陋何知人文間覽晉乘之邑也雅號為樸所願無忘其樸而已公曰足乎予曰足矣夫樸人之真心也内之無安排無攙和外之無擬議無矯飾真也是故率意而往率意而來瑕瑜短長皎然畢見不欺屋漏矣可以立本是故有過焉與夫人共知其過能受損矣有不及焉與夫人共知其不及能受益矣可以入徳是故脩諸家一家信之矣脩諸鄉一鄉信之矣脩諸國一國信之矣舉而措諸天下天下信之矣可以致用何者惟其真也非是即才若管晏智若良平辨若儀衍藻若遷固抑末耳甚者反以藉㓂齎盜為世詬僇將焉用之公曰吾子之言善乎其以樸張者也請得受而籍之以詔我多士意且有省乎相與退而反諸心以求無失乎本來面目進而取裁於聖人之道以求詣其極而無狃於偏藐兹不腆之邑實重有賴焉何憂乎不足予謝曰允若兹夫子思有恒而有恒矣思狂狷而狂狷矣思中行而中行矣惟吾道實重有賴焉何憂乎不明不行謹志之以俟劉公名復初孫公名鋐崇陽人曽公名臯廬陵人王君名浩臨邑人同事者郡佐童君世彦李君徳王君愛焦君思忠王君致中縣令李君仙品與劉公同鄉同議此舉李君獻明閻君溥縣丞吳承宗主簿艾有騋楊善典史馬李章署教諭張一翰訓導王三重督工耆民申志臯路仁等皆竭力贊襄者法得附書
  石沙王先生祠記
  嗚呼此吾錫石沙先生之祠也曷為祠之閩志也曷言乎閩志先生嘗按閩所為功徳閩者甚鉅今五十餘年矣閩中思之猶一日也而㑹厥嗣懐石君官鴻臚奉使入閩時則太僕少卿王公維中御史張公英黄公泮周公京苑馬卿鄭公一龍參政陳公柯陳公全之羅公一鸑參議張公冕蔡公一槐副使田公楊僉事康公憲王公徽猷太守鄭公銘張公敷潜李公春芳李公長盛朱公資王公繼芳長史陳公九經解元鄭公啓謨趨而逆諸境既見莫不泫然泣下曰先生之子也聚族而謀祠先生以永所思於是乎有祠祠曷不於閩而於石沙其説曰惟兹八郡一州五十一邑何之而非先生之明徳之所波及也其誰得而顓諸先生誠不忘閩御風乘雲時儼然式而臨之於此乎於彼乎不可知也吾聞先生少嘗讀書石沙山中既老復就而息焉石沙先生之始終也神必栖矣與其以先生徇閩也寧其以閩狥先生衆以為允遂捐金而授懐石君已太常池公裕徳選部李公多見後先道錫亟走拜先生壟上相顧黯黯不能去退而徴祠盟於是郡司理余公繼善檄邑尉袁君董其事既成懐石君肅而謁其邑人顧憲成曰甚矣諸君子之不冺於先大夫也榖不敢忘先大夫敢忘諸君子君其記之憲成作而嘆曰嘻是其上下之際深哉則又曰是不獨閩志也於邑亦有之憲成生而晚不及事先生而間從里中父老習先生之緒以為危言危行魁然古之博亮君子也其居鄉絶不妄與人通遇曲直秉義而裁之不少假即有利害大故挺而白於有司不少避先生之所施於鄉逺矣夫非吾儕之典刑耶故曰是不獨閩志也余惟士方俛首閭巷間諷先生之業各粹然懐君子之意及其倖博一第稍試諸行事顧往往乖刺不應民無徳焉彼其逺有所蔽也即投機遘㑹微立名跡托於赫赫之途哉及其一旦罷歸優游自娛而已甚者至恣睢以明得志彼其近有所奪也乃先生之所為功徳閩者既如彼其所為施於鄉者又如此不已難乎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先生往矣而今而後過者望先生之祠而謁焉驟而覩其像㦸髯虎目英爽凜如業中億其非恒人徐而考其行事流風餘韻久而彌章不為衰歇庶幾悚然而思勃然而起繼之以躍然而不能巳也夫夫然則世之不及事先生與其覩先生之近而遺其逺覩先生之逺而遺其近者皆於斯乎有賴也其所係大矣為將次其説以俟焉先生名瑛字汝玉號石沙山人嘉靖壬辰進士
  常鎮道觀察使者虚臺蔡公生祠記
  虚臺蔡公持節而蒞我吳也黙而思曰吳之難治久矣道將安出徐而諦觀土風熟察利弊憬然有悟也曰吾知所以與之矣遂下令與民更始豪横有禁刁惡有禁打行紥詐有禁窩訪窩盜投充税幹有禁諸馭民之具種種備已而中復念曰善馭民者不專求諸民也當從馭吏始則申之曰貪墨必罪苛酷必罪非掌印官而受狀受呈者必罪胥徒舞文必罪所部守將及材官騎士之屬各依汛地謹禦非常盜賊鹽徒發而不覺覺而不治必罪諸馭吏之具又種種備已而中復念曰善馭吏者不專求諸吏也當從馭身始則儼然而親示之標絶餽遺杜請託批申刑名不假左右何慎毖也地方賢否不别採訪何光明也驛遞夫船不徇過客何正大也日用蔬米不用舖行何簡便也而終之曰本道如有差錯及道役有犯沈匿需索作奸等弊幸即明白見示以憑改正究治此地方相成第一義也噫嘻至矣盡矣公可謂有諸已而後求諸人無諸已而後非諸人者矣故令下十日而吳中相戒無犯令下期年而諸弊俗悉更吳以大治稍暇輒簡諸才俊進而與之談説經㫖揚㩁文義勉導以古人之事至於學校祠廟先賢遺跡有可興人文裨世教者率不難為之主持脩舉又皆出自俸金贖鍰不煩民也比戊申己酉間嵗大潦饑莩載路公焦神勞思議蠲議賑諸所為撫摩拯救不遺餘力東南賴以安堵如故久之主爵者亷公政行異等數推轂公諸父老聞之大驚奔詣兩臺乞留幸得請加銜復任歸而婦子欣欣交語自是可長有公也不意公一旦偶有感輒拂衣去比覺舟已及於梁溪之滸矣乃皆鬨然而起不期而集者凡幾千萬人相與號泣而追之叩首呼天請留公不顧又追至吳門又不顧已又追至檇李卒又不顧至武林而公且飄然渡江去也始皆彷徨無之不得已而返日夕怏怏不自聊因謀建祠肖像其中庶幾得時時奉事公其猶長有公也於是合屬士民翕然以為允而商人朱程等且特捐貲首倡聞者羣而和之熙熙子來不踰時而祠成矣乃介孝亷郁元禎屬予為記予作而嘆曰甚矣公之徳之入人深也既而曰甚矣諸父老之自為計深也元禎曰何予曰是有三焉一以寄去思用自解慰一以明我吳之人心均此秉彛是是非非略無瞞昧不應獨䝉難治聲一以示來者俾知取程於公跡公之所以馭身者馭吏而吏莫不恭其職矣跡公之所以馭吏者馭民而民莫不循其則矣夫如是然後真能長有公也諸父老之自為計豈不深哉豈不深哉元禎喜曰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斯之謂矣肅起為諸父老謝退而録其語勒之石蔡公名獻臣同安人己丑進士祠在澄江之南關重所蒞也












  涇臯藏稿巻十一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涇臯藏稿>



  欽定四庫全書
  涇臯藏稿巻十二
  明 顧憲成 撰
  斗瞻説贈陳穉颿
  陳伯子斗原之少弟穉颿既冠伯子為問號于予予號曰斗瞻伯子曰請著其義以朂吾弟予曰聞之瞻之為言望也夫士者衆之望也不可不慎所繇焉是故言焉而莫不承聴然後能為人耳也行焉而莫不承視然後能為人目也能為人耳能為人目然後能為人望也能為人望然後能為人上也故在家而家齊在國而國治在天下而天下平伯子曰若是乎瞻之義之大也敢問何脩可以臻此予曰昔者聞之凡能為人上者必能為人下者也盖孔子之門弟子凡三千人而獨推顔氏由今觀之顔子蕭然陋巷而已一簞食一瓢飲匹夫匹婦之所得而侮也其為人也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虚而已校智則不如子貢也校勇則不如子路也校藝則不如冉求也校辨則不如宰我也然而當時稱焉千百世而下願為之執鞭而不可得者至以為優于湯武何也其欲彌絀其志彌伸其氣彌斂其徳彌光故夫能為人下者能為人上者也吾曹誠不解陶朱猗頓之䇿善問家人生産以方顔子不啻過矣握管而為文稱性命述禮樂傲然而無慚也試反而徴之有萬分一于此乎以方顔子不啻不及矣乃或過者當之以不及而重求侈不及者當之以過而輕為驕人其謂我何穉颿盍祗遹顔德乎伯子曰此非特可以朂吾弟也予請得而偕事焉以無替明訓予曰善哉元方難兄季方難弟本是太丘先生家典刑二君能俾予異日免失言之咎予拜賜矣
  三變説
  往聶摶羽進士觀政吏部越嵗選令玉峯過予而問政予曰士有三變足下知之乎曰未也曰始而舉於庠一變也繼而舉於鄉一變也終而舉於南宫一變也曰虎變則變豹變則變是足以為變乎曰吾所謂變非於庠於鄉於南宫之謂也凡人情安常履故習見習聞率混混過日耳惟所值之境界更換一番而後吾之精神意慮亦為撥動一番惟吾之精神意慮撥動一番而後所就之格局亦為更換一番故曰變也其變之善不善則存乎人焉固有生平漫無短長到此忽轉一念傑然奮起日向髙明之路攀躋而行便登上品是謂善變亦有生平儘鮮尤悔到此忽轉一念蕩然放棄日向卑汙之路沿洄而行便墮下流是謂不善變故變者吉凶悔吝之幾不可不慎察也曰均之變也變而之善常難變而之不善常易何也曰是有由矣士方俛首鉛槧所朝夕對者詩書耳所出入周旋者父母兄弟二三親知耳及舉於庠乃稍與世涉矣已而舉於鄉舉於南宫益又與世涉矣靡文俗套既引而弄之傀儡之塲功名富貴又驅而納之罟阱之域非夫定見定力卓然有以自拔於萬物之表其孰能不波予嘗黙黙追省庚辰以後涉入之心較諸丙子之時之心不無毫釐之差丙子以後涉入之心較諸庚午之時之心又不無毫釐之差庚午以後涉入之心較諸垂髫之時之心又不無毫釐之差由毫釐而積之倐而分倐而寸倐而尺倐而尋倐而丈潛移密改驀不知其所由來倘不時時自提自喚當下回頭行見涓涓滔滔渺不知其所底止矣此予身親體騐事也今曰變而之善常難變而之不善常易却是足下身親閲歴語也足下苐不忘此念時於急流之中返而一照將見難者易易者難矣於政乎何有摶羽首肯者再為玉峯果稱循吏云予頃偕同志脩東林之盟稍稍有携時義就商者遂因而結一文㑹焉於是學使者臨校聨翩而列青衿予為之色喜退而自惟曽何能有助於諸友也而諸友往往過念一日之雅則又以愧偶憶三變之説輒述以告用附於切偲之誼且申之曰三變自青衿始我明開國二百餘年以來道徳勲庸炳於星日問其人大都自青衿始諸友將為虎變乎將為豹變乎即異時與諸先達齊驅並駕作宇内第一流人物亦孰不自今日始也予請拭目以俟
  兩忘説贈赤岡王先生
  王赤岡先生楚材之傑也海内無不傳先生名矣孰知尚困青袍乎乃先生固恬如也不為意惟日依依太夫人膝下曰吾何必以是區區者易我一日今年秋太夫人復命之赴南京兆試赤崗婉辭以謝太夫人不可勉而南偶遭舟子之阨不樂中復念太夫人不已遂病怔忡嘆曰吾身太夫人有也奈何以是區區者易我七尺遂飄然而歸且貽書别予問何方之脩可以還故吾告無恙予何所知何以酬下問竊嘗有味於程伯子定性書中兩忘二字敢為先生誦之何謂兩忘内忘也外忘也憶予少時問養生於𤣥客𤣥客授以二十字曰若要生此身除非死此心此心若不死此身安得生為之爽然一快了此便不墮言思窟可以言内忘矣前嵗過虞山在坐有問死而不亡其指安在予就中下一轉語答之曰若要生此心除非死此身此身若不死此心安得生問者為之㸃頭了此便不墮軀殻塹可以言外忘矣兩忘則性於我定性定則命於我立俯仰逍遥自由自在其究也隂陽不能制五行不能局脩短不能囿藐兹病魔方當懾息退伏去而深山去而深淵惟恐影響之不幽尚敢弄伎倆於青天白日之下哉予不知醫聊以此備藥籠中物先生試服之其效與否願以報我庸説與邵貞菴論拙齋蕭先生軼事作
  予釋褐民部郎得事同署拙齋蕭先生先生有道君子也予雅重之先生亦不予鄙因得時時暱就奉其提命多所醒發乆之先生出為紹興守予亦乍進乍退與先生相違且二十餘年而先生即世又乆之先生之子思似孝亷君秉鐸婁江亦時時過東林論學恍然如見先生孝亷因携所緝存先録屬邵貞菴乞予為先生傳予讀之謂曰志則漪園焦翰撰碑則石簣陶宫諭核矣備矣無容贅也况予夙有文字戒可奈何貞菴曰然則請商先生軼事予曰試舉看貞菴曰楚黄二魯周公嘗欲舉先生與鍾礪山卓異先生曰鍾騎驢衣布茹蔬便有可舉我輿盖衣文繡而食膏粱猶夫人也有何可舉二魯笑而罷子以為何如予曰淵哉此先生之髓也不可不竟其説夫道者中而已矣中者庸而已矣庸者率性而已矣為衆人之所能為而謂之庸為衆人之所不能為而謂之卓異是也恐猶不免就跡上較量耳孰若反而證之於性誠反而證之於性凡出自率性無往而非庸也且夫茅茨土堦堯舜則能之凡為人主者能乎哉胼手胝足三過門而不入禹稷則能之凡為人臣者能乎哉然而在羣聖人無往而非庸也何者率性故也康節之詩曰唐虞揖讓三杯酒湯武征誅一局棋如以其跡而已三杯酒夫人而能之唐虞揖讓不可能也一局棋夫人而能之湯武征誅不可能也究其實則一耳何者率性故也追惟先生其衣文繡而食膏粱夫人而能之至其官民部𣙜税崇文門視例簿不均毅然更定不便者因以為謗不顧𣙜税河西用寛平登額羨金二百餘緡籍而儲之筦庫其官越開三江閘築西陵塘民以永賴其官大梁適無年拯救有法所全活不可勝筭事寧更以鍰三千緡市榖實所部其官關中鑛税二使一切裁以法中人奴劉有源箠士至斃為聲其罪於兩臺論殺之羣小脅息又先生方未第時家貧授書養父為二弟婚盡其力及致其仕而歸授産諸子與弟子均復捐田建蕭氏義莊以贍族如范文正故事少從緒山龍溪二公游聞文成良知之指終身佩服所至輒刻其書以行晚而治一舟若古人所謂浮家泛宅者欲遍訪東南同志以印所學嘗曰學不可有執伯玉行履婦人女子皆信之行年五十而乃自知其非也知非而後能化公之所造如此不可能也要之亦自人見之有此分别相爾在先生無往而非庸也何者率性故也其為衆人之所能為而非徇也其為衆人之所不能為而非矯也徇則媚世矯則驚世凡皆庸之賊也何足以窺先生抑又有説焉王山隂曰三杯酒須用揖讓精神一局棋須用征誅精神此指甚微㑹得時乃知唐虞之三杯與衆人之三杯應有辨湯武之一局與衆人之一局應有辨先生之文繡膏粱與衆人之文繡膏粱應有辨苟其有辨也即衆人之所能為而衆人之所不能為自在雖謂之卓異宜也先生可無謝二魯可無罷矣予欲質於先生而不得願以質於孝亷并寫一通質於二魯庶幾有以發予之䝉也貞菴曰是不惟洞見先生之髓可補兩太史所未及亦且洞見中庸之髓可與子思子相上下矣
  朱子二大辨續説
  季時輯行朱子二大辨予業為之引其端矣既而思之其於儒釋王霸之辨尚覺未竟何則聖學以性善為宗異學以無善無惡為宗當孟子與告子往復論難時其説各不相謀分而二也今之言曰無善無惡謂之至善然後其説各不相礙合而一矣分則孟子自孟子告子自告子孰是孰非可得而辨也合則孟子之説轉而為告子之説孟子是告子不獨非告子非孟子不獨是孰是孰非不可得而辨也乃論者率喜合而惡分所以儒釋王霸混為一途卒之儒不儒釋不釋王不王霸不霸而兩無歸着也夫儒釋王霸非可區區形跡間較也釋學遺情絶累以清浄寂滅為極則得無善無惡之精者也是予向所云最𤣥處也究也超其性於空矣儒則實霸學挾智弄術以縱横顛倒為妙用得無善無惡之機者也是予向所云最巧處也究也戕其性於偽矣王則誠是故認性為實性在善中認性為空性在善外誠於為善善在性中偽於為善善在性外此不可不精察而慎擇也是故性善之説與無善無惡之説分即儒釋王霸亦隨而分從其分而辨之也易性善之説與無善無惡之説合即儒釋王霸亦隨而合從其合而辨之也難端緒甚微干涉甚巨吾始以為告子之偏執不如陽明之融通而今而知陽明之融通又不如孟子之斬截足以折異論撤羣疑使人曉然於毫髮千里之别也此不可不早計而預防也季時曰告子釋學乎霸學乎曰語其悟也無善無惡語其修也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語其證也不動心以釋用之則釋也以霸用之則霸也存乎其人而已是故釋氏曰無生告子曰生其見性同也霸者假仁義告子桮棬仁義其禍性同也季時曰同乎曰性杞栁也初未始有桮棬也性湍水也初未始有東西也是其所指以為生者正其所見以為無生者也性無内仁内也非性也性無外義外也非性也是其所指以為桮棬者正其所見以為假者也然則謂之無生者無生而無不生原不落滅境謂之生者生而未嘗生原不落起境兩下立論若各持一説總之互相發非互相左也假仁義者計以仁義為利慕而即之桮棬仁義者計以仁義為害厭而離之兩下發念若各行一意總之覩其似未覩其真也將無同所不同者釋學圓告子僅知得頓霸學蕩告子較把得定耳世之君子於孟子則尊事其名而背其實於告子則尊用其實而避其名其所自命則卓然以聖學為期其所標掲則公然與異學立赤幟不識何也季時曰參究到此誠拔本塞源之論也不可以不志因復次第其語授之盖以為是天地間公共事而思求正於有道君子相與尋箇是處云爾









  涇臯藏稿巻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涇臯藏稿巻十三
  明 顧憲成 撰
  題中流砥柱圖
  有客攜中流砥柱圖贈寧方伍子伍子疑其跡於䛕也出以問予予曰非䛕也頌也伍子曰何也予曰吾始者嘗與君同客燕每過邸中輒聞崇議憂盛危明之情充溢眉頰偶感時事抗章闕下至引三不足之説為證及出而督學兩浙秉鑑持衡竿牘盡絶惟日孜孜表章潜懿風厲人倫一時士習翕然丕變無何遽拂衣歸矣已而從田間起參粤藩適當開採之役百倍苦心調停十倍苦口捍禦地方倚為長城主爵者且數推轂擬不次登用無何又拂衣歸矣進而任事不避艱險足以立懦退而就閒不俟終日足以亷頑豈不屹然世道人心之砥柱哉聞之飾所無曰䛕揚所有曰頌故曰非䛕也頌也伍子謝曰此非予之所敢當也予因前曰是頌也亦規也伍子曰何也予曰進退二途也行藏一道也客之意夫固曰君之進也業有所以行之者矣今兹之退將無所以藏之者乎其必永矢初心益敦晚節修諸身家人則而象焉修諸家鄉人就而式焉傳及海内無問識與不識莫不想望風采願為執鞭木石是居鹿豕是狎而世道人心隠然繫命安往而不砥柱哉則斯圖之光也倘謂吾宦已成矣名已立矣求田問舍而已矣不然則尋花問栁而已矣又不然則談空課𤣥而已矣向之所慨然自許頂天立地作人間偉丈夫者竟何在也無乃隨波逐流飄飄不根之萍乎哉則斯圖之恥也然則斯圖也不亦可比於盤盂几杖之銘乎故曰是頌也亦規也伍子避席而謝曰甚哉子之愛我以徳也請無以老自棄朝夕祗肅以對明貺於無斁
  殫心錄題辭
  曙峯王君之為吳關也聲稱藉甚方吳越千里内外往來之旅輾轉滕説莫不欣然願出於其途予聞而異之已而有言君三仕令尹並著循良聲予益異之以為真潔已愛民君子也偶問醫姑蘇道經吳關君訪予舟中一見如故及予報謁君遂出巵酒酌予相對為秉燭談亹亹皆古人風軌忽不覺沈疴之霍然去體也已而示予殫心錄則君後先所擘畫敷施具在予受而卒業質諸所聞一一不爽因詢君命名之指君曰天下之事才者能為智者能謀强有力者能任予於斯自省無處也惟此心不敢不盡焉苟有利於民則躍然以起不為之聚而歸之不已苟有害於民則惻然以興不為之除而去之不已是故在沔池即身視沔池在栢鄉即身視栢鄉在密雲即身視密雲今兹抱關與東西南北之人交即又身視東西南北恩怨之不知毁譽之不知知盡吾心而已予曰善然則君之為是刻也何居君曰人情勤始而怠終吾將借以自鏡焉庶幾左於斯右於斯無忘昔日之為邑也自是而往無忘今日之吳關也凡求終始不愧吾心而已予作而嘆曰淵哉君之所存也彼僅僅以才以智以强有力而已焉者何足以窺之當為掲而告於世俾在位者人人得是説而存之其於天下可幾而理矣
  題闇予諸友㑹規
  東林有㑹矣闇予諸友復為是㑹何也一畨合并則一畨振作固彼此之所以互相成也然而共事者僅僅數君子何也求益愈切則擇交愈慎又諸友之所以自為計也於是攜其㑹規視予予讀而喜曰㑹不厭多貴其真友不厭少貴其精既精且真吾黨其有興乎為書其端以志朂
  一元巨覽題辭
  朱廣文輯一元巨覽成攜而視予其指倣於邵子之皇極經世自三才剖判以來莫不次第而臚列焉盖造化人事無窮之變大略具矣予受而疾閲一過頓覺心胷廓然境界迥别無内無外無上無下無逺無近無古無今打成一片無是我者退而徐徐玩繹所當盛衰汚隆善敗得失之際時而為之躍然以喜時而為之愀然以戚時而為之悚然以駭時而為之穆然以思又無非我者此中消息在各人自知之耳誠知之即天地莫能囿萬物莫能役㑹應有無限受用不知即與草木禽獸並生並死於一元之内而已此古之聖賢所以終其身兢兢業業不敢須㬰瞞昧過去也廣文曰作如是覽乃真巨覽不佞輯是編嘗感光隂駒隙一混一闢亦僅僅轉眼間竊謂吾儕不當以玩愒為無傷姑曰有待而倐至於無可待也今聞子之言益廩廩矣
  題丹陽丁氏追逺㑹簿
  雲陽丁子行從予游有年矣懇懇乎孝弟之為亟也一日攜其追逺㑹籍視予予閲之喜曰非徒知之亦允蹈之矣已睨子行而言曰逺乎哉逺乎哉子行豁然起曰非逺也一體也予曰然聞之能自愛者能愛親者也能自敬者能敬親者也是故百世而上百世而下極之於所不知何人而呼吸喘息無弗屬也無弗通也在我而已夫何逺之有抑又聞之能愛親者未有不能愛人者也能敬親者未有不能敬人者也夫豈唯人盡大地山河種種色色無不由此而分孰得於其中爾汝之哉故曰知其説者之於天下也如視諸掌有味乎孔子之言之也子行之志不徒欲善一身而兼欲善一家予則謂不當徒善一家且當兼善天下因推其説以進之子行勉矣
  題同生許明府册
  吳下多假人命之訟最是禍事初狀行差人謀牌業有費已或委衙官挾仵作往相上下請求又有費總視被告家貧富為多寡耳往往至於破家乆之糾纒無已亦自破其家而訟者卒不悟也同生許明府來令吾邑凡以人命告者並不出牌其在城即挾原告躬至屍所視之其在鄉即令載屍至城至時呼原告面質所以往往辭窮而退或有他故即諭之令别其狀隨遣一役挾之葬埋訖而後聽理以是近者頃刻立決逺者亦不過三五日往往被告之人聞之驚惶疾走至縣門問消息云何而事已竟矣明府爽朗洞豁如除盜賊禁賭博創淫巫寛門税諸善政多津津口碑而獨此一事尤為造福無窮世之仁人君子誠有取焉相與倣而效之其造福又當何如他年有採循吏事入國史者只將此一事大書特書為後賢告其造福千萬世又當何如也予故表而出之以俟
  鄭母呂太夫人七十祝言
  攻予鄭子嘗讀論語第一章疑學字未有着落已讀第二章悟曰我知之矣所謂仁是也却又疑仁字未有着落尋悟曰本章已明明道破了所謂孝弟是也予聞而善之復謂之曰有子首句提出為人二字莫更好攻予躍然投契於是攻予之母呂太夫人七十同社闇予諸友乞予言為夀予曰世之為人子者所汲汲娛悦其親只在精舉子業以博青紫已耳乃攻予獨留心性命時時求三益而切偲焉即攻予之為人可知矣世之為人父母者所汲汲願望其子亦只在精舉子業以博青紫已耳乃呂太夫人見攻予之游於東林輒欣欣色喜焉即呂太夫人之為人可知矣知呂太夫人之為人則知呂太夫人之能自為夀知攻予之為人則知攻予之能為呂太夫人夀是母是子萃於一堂千秋之觴庶幾其不虚薦乎闇予諸友起曰華封三祝千古推為美談由今觀之其猶屬第二義也已矣
  待旦堂漫談題辭
  予之知中丞懐魯周公舊矣盖自初釋褐時得之魏仲子崑溟崑溟得之劉仲子紉華云紉華端人也不輕許可亟稱公慷慨有志畧予心識之遂得交歡公及其出為令入為御史所在著聲蹟嵗乙巳持節來撫我吳予逆諸芙蓉湖上進而接其言論風㫖退而按其行事一一不爽乃追服紉華為知人而何世之知之者之鮮也予幸知之矣無能剖心以明公即海内長者如沈司馬繼山趙考功儕鶴諸公亦嘗與公共事知之矣率沈伏清泉白石間所相告語惟是山農野叟樵兒牧稚之倫無由聞於輦上君子也此公之遇也一日得公所記待旦漫談讀之盖不勝太息嗟乎公之生平表表如是庸可襲取庸可强飾而能黙然坐受多口無不平之鳴乎已而解曰不疑之金伏波之珠自古而然於今何怪已又豁然忽有悟也遂題尺一貽公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彼求多於公者曷嘗有成心哉假令寓目是編必且疑疑而核之一一有徴必且信既信矣必且以為知公晚也公自是伸矣此又公之遇也公笑曰吾且隠矣焉知其他吾求不負吾吾求不負吾二三知舊從清泉白石間分割半席異日有所藉手見吾紉華崑⿰氵𡨋 -- 溟二仲吾願畢矣
  冰川詩式題辭
  真定冰川梁先生雅嗜詩精研博採積三十餘年著詩式十巻上自古樂府下及近代諸體條分縷析井井具矣乃詩原特掲出一悟字尤為喫𦂳試參之悟果何物耶凡涉於聲便有清濁可以縁清濁而得之而此非清非濁即師曠不能聴也凡涉於色便有濃淡可以縁濃淡而得之而此非濃非淡即離婁不能矚也凡涉於味便有甘苦可以縁甘苦而得之而此非甘非苦即易牙不能嘗也凡涉於象便有方圓可以縁方圓而得之而此非方非圓即公輸不能辨也故曰鴛鴦繡出從君看不把金針度與人其㫖精矣畢竟金針猶可度也當問把金針是誰庶幾通得一指頭消息耳吾欲面質先生而無從也姑書其端以俟來者
  題姚𤣥升諸友㑹約
  程伯子云舉業不患妨功只患奪志今觀諸友㑹約為舉業設耳乃能斤斤交砥一言一動一切禀諸繩墨惟恐少有愆戾以辱東林此正曽子之所謂以文㑹友以友輔仁也志且因之立矣奚其奪抑吾每每見人之始而勤徐而倦乆而卒至於廢棄也是且不待富貴而淫不待貧賤而移不待威武而屈即求所謂志弗可得已尚何論其奪不奪哉吾知諸友必不爾也聊為道破無令吾言不幸而中可焉
  題鄒貞女傳
  何以稱女未成乎婦之辭也何以稱貞未離乎女之辭也之子未嫁而寡衰絰謁墓抱主而歸朝夕依之形影相弔居然離乎女矣拜其姑又徧拜其尊屬退而稱未亡人居然成乎婦矣必曰貞女將無重違其雅意所以起問者見事情使人欷歔三嘆而不能已于是乎静一淫靡崇茂徳義君子之教也顧叔子曰子雲之賢也而嫁于新平仲之賢也而嫁于元説者往往為之辭予始且疑而且信焉以為是或一道也今觀鄒貞女事乃爽然自失矣
  題婁庠政畧
  予讀蕭伯榖婁庠政畧津津有契也為之言曰聖人之道髙矣逺矣非夫超卓之士特立物表廣覽千古孰得而幾焉惟是世之號為超卓者往往落拓自喜土苴繩墨甚而陽以托於不屑而隂以濟其無忌憚之私其藏身彌髙而其處身彌下為害非細此有識之所深懼也伯榖雅習其尊甫拙齋先生庭訓於良知之指早有悟入往予識之燕邸中見其翩翩有鳳凰翔於千仞氣象迥非塵界可局私心偉之乃今試政婁庠顧能欽欽以禮自範又推之以範士即一言一動一進一退無所不致防焉其謹廪爾爾有以知伯榖向來之所從入俱由實地上來不僅僅玩弄光景而已予少負嘐嘐意不可一世至妄擬先師孔子不應泛取硜硜一項人先贈公呵之乃止一日見曽㸃責子輿耘瓜事輒為悚然始稍知收斂時復四顧皇皇寤寐同心之助何幸乃得伯榖乎易有之知崇禮卑竊以為舍禮卑而覔知崇便墮無忌憚行徑如伯榖方可與言真超卓也且予目擊邇時相率厭修而矜悟其於程子識仁説業奉為蓍龜猶以誠敬為礙掃而去之孤行不須防檢窮索二語僭不自量欲挈其所去收還程子時有提掇用遏狂瀾遂或不無矯枉之過頃伯榖偕徐孝亷去聞過問東林商及此段公案往復再四諸所闡發大意務在表章程子當年本㫖不令浮狂藉口絶不以一毫已見抑揚其間啟予實多至日月星一箋尤為痛快㑹得此然後一言一動一進一退具有着落其所自範與其所為範士不僅僅裝㸃格套而已故予又以為舍知崇而覔禮卑便墮硜硜行徑如伯榖方可與言真收斂也伯榖其志之而今而往尚其益加懋焉以無忘庭訓予豈惟為先生賀有子且應為吾道賀有人矣
  重刻懐師録題辭
  予讀楊夷思先生所輯懐師録為之出涕作而嘆曰異哉梁永豐落落布衣也其生也不能富人不能貧人不能貴人不能賤人樵兒牧稚可狎而睨焉比其死也人皆寃之為之徒者且相與捐身以赴之至冒鼎鑊蹈白刃而不恤張江陵堂堂相君也其生也能以人貧能以人富能以人賤能以人貴公卿百執事侈口頌功徳焉比其死也人皆快之為之黨者且相與戢身以避之惟恐影響之不懸以䝉其累是何兩人之處勢微顯判然而得失之效更自相反何也此以心服彼以力服也嗚呼昔一時也為江陵獻媚者殺永豐如殺雞豕盖若斯之藐也布衣固無如宰相何也今一時也為永豐雪憤者疾江陵如疾豺狼盖若斯之凜也相君亦無如布衣何也然則是録也一足以示屈於勢者不得為屈究必伸一足以示伸於勢者不得為伸究必屈一足以發明斯民之直道宛如三代即欲百方磨滅之而不能也其於世教寧曰小補而巳哉夷思之欲重梓是録而新之也有以夫有以夫
  題周氏譜録
  省梅周子一日攜其家所藏譜録視予予受而讀之凡諸名哲之論譔洋洋具矣言必稱元公因謂之曰昔者竊聞之有道譜有族譜道以斯文之似續為譜族以一姓之似續為譜由元公而上為孔孟為文武為禹湯為堯舜為義軒由元公而下為二程為龜山為豫章為延平為紫陽道譜也由元公而上為世幾何由元公而下為世幾何族譜也承族譜易承道譜難為周之子孫者庶幾合道譜於族譜無徒以其易自安而以其難讓人可乎省梅子躍然起曰大哉子之言也予也其何敢私諸請書而載之宗祏以詔我後之人
  題石幢葉氏世徳傳
  葉參之廷尉將乞伯聲尤子作世徳傳客以問予曰伯聲孤髙絶俗翩翩鳳翔千仞之上向奉徴書得卭州别駕夷然不屑也年來入山益深入林益密幾不可踪跡巳還肯諾參之否予曰諾哉客曰何以知之予曰吾知之於其尊甫迴溪先生耳客曰願聞其説予曰始先生解南畿文名大噪已舉南宫嚴分宜贄而謁甚恭先生怪之分宜從容以家乘請先生不可固謝去吾迹先生所不可在彼而有以知伯聲所可在此也若塊然獨守不問誰何一切抹摋漫無肝膽何貴於伯聲巳而伯聲果諾聞予言以為知已傳甫就私以質於予予讀之灑然異焉是從龍門來耶是何磊落而多幽思沈著而有逺韻也是故意在表章則鼓舞而道之張皇振厲恣極形容若有餘艶意在寄諷則感慨而道之唏嘘太息徘徊往來若有餘悲遂應與首陽汨羅諸撰並馳域中淋漓千古何其烈也噫嘻讀樂善公以下諸傳頑夫亷懦夫立薄夫寛鄙夫敦矣讀張碩人以下諸傳鬚眉男子滿面發赤跼蹐無所容矣其於激揚人心扶植世教又何如哉夫寧獨葉氏一家之史也伯聲起曰其然乎其然乎吾不敢知藉子之靈庶乎有以復於參之矣
  題邑侯林平華父母赴召贈言
  語有之古之學者為已今之學者為人程子借其言而反之曰古之仕者為人今之仕者為已其指微矣要而言之二義實互相發也只在辨得一已字耳竊以為古之所為之已公共之已而今之所為之已軀殻之已也所為在公共之已則於軀殻之已必有所不暇問而此心廓乎其大矣何者不聨屬於内是已與人兩得之也所為在軀殻之已則於公共之已必有所不暇問而此心局乎其小矣何者不隔絶於外是已與人兩失之也得失之間其端毫釐其極千里不可不察也平華林侯閩之世家也而來令吾邑寧靜澹泊蕭然與書生不異獨於四境之疴疾痛癢最為兢兢是故苟有益於民即恒情之所甚咈怡然而安之勿吐也苟有病於民即恒情之所甚暱毅然而剖之勿茹也若是者為已耶為人耶究乃士誦於庠農誦於野商誦於市旅誦於途一以為神君一以為慈母赴召之日黄童白叟相與攀轅卧轍擁傳而不得行若是者為已之效耶為人之效耶無乃捐軀殻之已以成公共之已者耶自其捐軀殻之已謂之精於為人者莫如侯可也自其成公共之已謂之精於為已者莫如侯可也向所云已與人兩得之者非耶居今之俗行古之道侯其弗可及也於是衿紳而下及山澤能言之流咸作為聲詩咏歌其事洋洋纚纚可謂甚盛予恐讀者徒知侯之逸於觀寧而不知侯之勞於求寧徒知吾邑之所得於侯者仰之如龍峯之高俯之如梁水之深而不知侯之所得於吾邑者自惠泉一勺之外無有也故特為之推本而著其説於端
  程行録題辭
  昔人有置黑白豆記念頭善惡者湯子洗心倣其意置程行録記功過以自考焉可謂用心之密矣且謂之念頭則獨知獨覺藏於内而無形猶或得而文之今閲所開功過諸欵則可見可聞顯於外而有跡即欲著一毫揜著而不得也子其勉之吾將以此考子矣





  涇臯藏稿巻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涇臯藏稿巻十四
  明 顧憲成 撰
  華從玉歴試考巻題辭
  吾邑華從玉氏故名家子能讀篋中遺書多長者游予之識從玉則自嵗庚午始是嵗南海鍾心瞿先生來視學擢從玉諸生第二人廩諸學宫而予亦補諸生行且國士予也予見先生先生輒為予才從玉而曰此佳士子無失之予退而求從玉從玉亦不予薄也相得甚歡時時過從揚㩁輒覺有洒然處予乃益思鍾先生言無何予遂博一第去而從玉猶然淹在諸生乆之更棄而游太學矣予自省何敢望從玉從玉之塵垢粃糠足以鑄予而不能自鑄功名之際乃爾殆不可得而知也雖然此猶自兩人言之也當從玉之為諸生操管而前見者靡不嗟賞褎然而寵異之既晚而事司成先生每奏一篇未嘗不稱善遇以殊等獨其試於棘闈則報罷一從玉之身而所遭乃爾尤不可得而知也㑹從玉之門人徐子田文刻其歴試考巻從玉愀然不樂予謂從玉昔司馬子長欲藏其書於名山大川而虞仲翔嘆恨無一人知者至乃欲以青蠅為知已何其悲也君之指得無與二子類乎從玉曰否否非是之謂也吾父海月公之生露也晚屬諸吾兄補菴子而撫之勤劬有加焉乃今竟憔悴不立以老是吾父吾兄之恥也吾母薛實副吾父海月公其子露也備嘗諸辛乃今不克有樹以慰是吾母之恥也若又從而昭之人其謂我何顧子喟然曰深哉始予見從玉之表也今見從玉之裏矣子長仲翔之寄憤也逺所亟在名從玉之設誠也近所亟在實是固無冀乎一人之知縱令藏諸名山大川亦未必百世之下之果有知之者也雖然從玉之於斯也可謂盡心焉耳矣遇不遇時也從玉無咎盍許徐子從玉唯唯予不勝憐才之感漫為題數語以志并以示其二子𤣥禧𤣥禔庶幾且有省乎繹其志而光大之從玉之所以慰其父若母若兄者旦暮遇之無疑也
  馬君常制義題辭
  予始從濓源莫子游識其門人涵虚馬君退而省其私君子哉予愛之重之不獨以其文也乃今又識涵虚之子君常君常有妙才自垂髫時每下筆輒作驚人語稍長就試輒冠其曹東南之士翕然推之兒渟兒沐請奉几硯以從君常許焉兩兒因得朝夕君常一日兒渟告予曰兒益矣兒病浮君常韞采韜光終日不浪吐片語兒對之未嘗不悚然自失也一日兒沐告予曰兒益矣兒病曠君常鍵關下帷終日不浪費寸隂兒對之未嘗不悚然自失也予於是益異君常愛之重之亦不獨以其文也已呼兩兒語之曰小子識之是正君常之所以文也㑹客謀行君常文遂為書而引其端一以告讀者俾就所以處求君常一以告君常俾益反求其所以進而上之應有無窮事業在也予病且老矣君常不予棄也庶㡬相與夾䕶桑榆無致頹落予實厚有賴焉君常其務自愛自重哉
  題南游草
  丙子之舉先贈公呼予而語之曰孺子且自以為能乎予悚然起對曰兒何知大人之教也先贈公曰未也惟我之先世以長者稱越我顯祖友竹府君顯考侍竹府君益篤不忘至於孺子而發耳東南故才藪七篇文字孺子烏乎短長遂偃然而據其上哉予復悚然起對曰大人命之矣何敢忘何敢忘今秋姪浹亦舉於鄉仲兄追憶先贈公之訓相視泣下予退而呼渟兒曰汝弟浹何以獲雋渟對曰弟浹之於斯也嵗無玩月月無玩日日無玩刻用志不分庶幾有焉呼沐兒曰汝兄浹何以獲雋沐對曰兄浹之於斯也鍊意成字鍊字成句鍊句成篇深造自得庶幾有焉予嘆曰信哉祖宗積累不可忘亦不可恃假令浹也悠悠而已爾莽莽而已爾先贈公之訓不幾頓乎又何以及今日適浹裒得南游稿一帙予為書其端俾益加懋焉且以自惕云
  題施羽王制義選
  制義之變於今極矣三寸之管縱横吞吐何所不有士生其時幾無復立錐之地可以另闢宇宙為人倫雄長迺今施羽王又何卓也其文骨格峻潔而氣韻安閒研思締致種種超出蹊徑參諸王錢而下楊許而上居然别標一局非夫枝葉盡刋洗心宥密沈蓄而徐發之宜不及是反覆咀嚼一段深至之味隠隠自喉舌沁入肺肝結而不散微乎微乎予竊有以想見其據梧運斤之際矣茂才沈道生讀而愛之手摘𤣥珠攜示兩兒子共為揚㩁予因語道生曰君知之乎造物精英日新不已各人胸中自有羽王也道生躍然而去
  惺復錢公四書制義題辭
  舉子業小技耳而聖賢之精藴寄焉是故貴以理勝然而理至圓也深言之則深淺言之則淺精言之則精粗言之則粗亦顧人之所見何如耳是故又貴以識勝夫理者文之心也識者文之眼也心眼合一乃為文家第一諦未可草草語也惺復錢公用進士髙第來理吾郡郡人士莫不想望風采予方有烟霞癖不敢以野服溷公庭屬嵗之季春公幸芙蓉湖上予聞而謁諸其舟中相對論文甚歡既别緘所製時義一編視予予發而讀之一字一快不覺齒牙喉舌之間生液津津而滿徐而按之大都本自匠心擬議成變既是玲瓏透徹迥然超出人意外又是精切的當穆然沁入人意中故足珍也今亦何能縷述聊掇其略如克伐怨欲篇有曰就仁言不行即以見靈湛之體就不行言仁祗以増把持之障淵路言志篇有曰宇宙不隔吾心吾心自隔宇宙行已篇有曰平居能辦一已即臨事能辦天下懐居篇有曰寒暑風雨之變迭乘正以振英雄豪傑之氣而顧盼牽制之私盡破獨以見道徳性命之真噫嘻微矣此予向所云以識勝者也以識勝者乃其真能以理勝者也夫豈區區淺臆薄詣可得而及哉予聞公少負竒慧垂髫時便褎然為子衿領袖已而每試輒最後先所為督學使者蘇李蕭饒諸名公無不國士公也公不為色滿及屢蹶塲屋亦不為色沮歸而益務暠暠自濯不造極登峯不止繇是觀之公之所得於動忍増益者淵乎深矣又何可槩以舉子業視之也公下車未幾遂攝郡篆亷明仁恕甚得民譽以方序其文不及且公而實其言將來盛徳大業有非一郡之所能限者予姑標而出之為異日券庶幾作芙蓉湖上一佳話公無忘哉公無忘哉
  題吳允執梅花樓藏稿
  往安節先生緘㑹課數十巻寄予予閲之多所嘉賞而其中一巻尤稱竒絶因貽書先生曰此巻不徒文之工其深識逺致迥非章句書生可及他日必成大器已得報乃其孫允執也先生遂攜之謁予於東林予察其氣貌益偉之今年秋果獲雋南畿允執復來謁予曰不佞聞君之捷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夫何以喜為安節先生喜有孫為徹如君喜有子也夫何以懼安節先生道履慥慥海内共推長者而君為之孫徹如君風烈皎皎足以砥柱頺俗而君為之子俯仰後先此擔正未易負荷所以懼也允執悚然起謝曰命之矣少間手文一帙視予予覽之又超昔年㑹課而上矣因稍為評次而志此語於端以當授記云
  題孫恭甫行巻
  虞山三川孫先生澄空皎月出岫閒雲生平喜為聲詩不屑舉子業以是終其身不遇長君子喬次君子桑能工舉子業矣猶然未遇也惟子桑晚而始領鄉薦耳亦不免落人後若子喬則更有待焉其難如是乃子喬之子恭甫纔茂年一舉而遂魁南畿又若甚易然何耶吾聞之盈虚消息謂之天道積功累仁謂之人道故曰不蓄不光不闇不章然則昔日之淹正所以基今日之頓也吾讀恭甫文靈襟濯濯不染一塵大有三川先生之致至其步驟雍容行乎勿忘勿助之間又得之子喬為多然則今日之發又所以顯昔日之藏也恭甫方赴功名之㑹吾懼其覩已之易而忘祖父之難也特為陳今昔之故以告之恭甫其謂然否














  涇臯藏稿巻十四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涇臯藏稿>



  欽定四庫全書
  涇皋藏稿巻十五
  明 顧憲成 撰
  二僊留勝圖題辭
  郴州蓋有蘇成二僊其事頗異吾儒擯不語非直不語亦不解也曰是固幻耳然予聞蘇僊事母致養勤甚人莫之及又能為徳於其里成僊始嘗為縣小吏及署文學主簿竝以舉其職聞凡此皆人倫日用之常非有震於物也至於吾儒自稍通章句以上靡不稱堯舜述周孔斯已卓矣夷考其行率謬不然甚者投棄規矩恣睢以逞仰慚日月俯慚人羣不亦大可怪乎顧恬然安之曽莫以動於意予誠不知孰為常而孰為異也予又聞蘇僊道既成有羣鶴來集其庭形色聲音皆人也姿貌秀整如十七八少年雲冠霞衣服飾壮麗與語欵密如故因隨之迤邐升天而去成僊既卒有友人遇諸武昌岡謂曰吾來時匆匆遺一舄於雞栖上遺一劍於户側為令家人収之友人至其家語之信眾大驚因發棺視之不復見屍但一青竹杖長七尺并一舄而已然則蘇氏之所以僊惟其真能有也成氏之所以僊惟其真能無也迄於今猶可按而考焉即有艷慕欣道竭蹷而趍之者苟其明效顯騐不臻於是終莫得而假也至如吾儒不然其説曰吾心即僊也吾心之變化云為上際下蟠先萬物而非有後萬物而非無即所以為僊也豈不大哉已而察其心固與庸俗等耳徒以其善匿而難窺也徃徃托而文焉以内欺已而外欺人予又不知孰為真而孰為幻也予過郴郴侯盧堯卿示予二僊圖予惕然有感因綴數語志其端非故薄吾儒而有羨於彼也庶幾覽者于是乎諦思熟繹反而求其所繇以晰於常異真幻之辨而不敢徒以區區之空名為足恃也即二僊之於吾儒厥亦有隱功哉其又何擯焉
  法喜志題辭
  澄江夏孝亷茂卿輯法喜志成有客過予語及之而曰茂卿津津禪悦迹所采擷率從忠孝節義中薦取跳不得儒家門户何也予曰茂卿以儒用禪者也非以儒為禪用者也以儒為禪用即儒亦化而禪以儒用禪即禪亦化而儒矣此茂卿陶鑄手也曰然則儒家擯禪何也曰此以正學脈也而茂卿以廣取善也一主嚴一主寛兩者竝行而不悖也曰伯升之穢焉而錄休文之阿焉而錄處道之悖焉而錄天覺之黨焉而錄奚取也曰孔不廢祝鮀孟不廢陽虎參苓烏附竝貯大醫王藥籠中其何疑於茂卿客曰善已又語客曰請為子竟其説禪教之興本之乘儒教之衰而入顧其所以得乆行而不廢則又賴儒教之立也有如土苴人倫粃糠事物胥而入於虛無寂滅之教竊恐世道人心且蕩然靡所主持彼禪者流即欲雲卧霞飡雍容麈拂以課其所謂向上第一諦將焉能之昔王仲祖劉真常共訪何驃騎驃騎看文書不顧王謂何曰卿何不擺撥常務應對𤣥言那低頭看此邪何曰我不看此卿等何以得存聞者共賞以為佳由此言之茂卿之為是編特於忠孝節義三致意也其深乎其深乎客以告茂卿茂卿曰善遂掇幅箋受之而標其端
  題華羽士巻
  異哉華孝子業已尊父命終身不娶矣乃錫之為華者必祖焉是無後而有後也異哉華生啟原業已作黄冠道人矣却惓惓以孝子為念願得終身洒掃祠下䖍奉瓣香是出家而在家也此等處一一從赤子之心流出來世法出世法都束縛他不得吾是以有取焉啟原試歸而㕘之無日用而不知也
  題魁星圖
  天地太極之餘也日月天地之餘也先生日月之餘也丘索墳典先生之餘也一變而記傳再變而詞賦三變而時義丘索墳典之餘也朝而士夕而公卿大夫一變再變三變之餘也嗚呼先生將彼之餘成此之餘來者不拒去者不追取者不徳舍者不疑方且翩翩乎相與尸而祝之俎而豆之吾不知先生其以為何如也於是乎題而問諸先生
  簡明醫要題辭
  澄江雲竹顧翁以醫聞於人乆矣蓋近奉庭訓而遠宗劉張朱李諸先達虛研實究㑹而通之以故所投輒效一方賴焉於是翁年且七十有三乃手錄生平已試之方都為五巻授剞劂氏命曰簡明醫要其言曰是編所載平平耳無新竒可喜之説也聊以遺子孫備檢閲耳予聞而賢之翁之不為新竒乃其能為新竒者乎語有之醫者意也誠然誠然顧其説可以生人亦可以殺人生殺反掌耳不可不察也何也意難調而易偏也是故欲其平平者以病治病不以我治病也病而曰治曷嘗無意治而曰以病不以我曷嘗有意有意無意之間能神能聖能工能巧劉張朱李之精藴翁一言蔽之矣信哉翁之不為新竒乃其能為新竒者乎是故槩而論之是編僅五巻耳蓋綜其博而歸諸約者也翁之所見以為要也徐而繹之千言萬語總不出平之一字蓋至約而實至博者也予之所見以為要也讀者宜何求焉翁子言嘗從予游乞予題其端予為𧺆筆書之如此且告之曰子業服巖邑令名邦有種種惠政及民矣而今而徃其務益加懋焉以竟厥施即翁滿案活人術不滋暢乎即翁滿腔活人心不滋快乎異日者吾又將就子覔醫國之譜也言再拜而起曰先生之所以抆拭言父子腆矣敢不奉以周旋
  題鄒忠餘収骨行
  試看這箇是恁麽若不識得便未免當面混過若識得又未免將來做件事當面混過即淪於無將來做件事即着於有一念湛然兩頭不墮其竅妙在恁處忠餘其自叅之吾不能代下語也


  涇皋藏稿巻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涇皋藏稿巻十六
  眀 顧憲成 撰
  明故學諭損齋張先生墓誌銘
  憶昔嵗已已先贈公為不肖憲及弟允擇師語人曰必得文行兼備之士而後可東里雲浦陳公為言先生先贈公喜遂率不肖等北面師事之先生一見語不肖等曰吾觀子兄弟氣貌非區區舉子業可了須努力尋向上一着先贈公聞之益喜時仲兄坐善病不復理鉛槧矣亦令執經以侍曰吾固不專為舉子業也庚午先生應雲浦公之辟不肖等負笈以從比數年竝相繼取一第而獨先生僅僅作一學博以老且死矣於是子楷等卜以乙巳之十二月卄四日葬於厯村之新阡持其兄濟川學博所為先生状屬予誌其墓予不勝黯慘相向哭俱失聲嗚呼一第先生之糟粕而向上一着則先生之精髓也得精髓而遺糟粕先生其亦何憾惟是不肖輩玩愒因循浪擲日月俯仰幾四十年止了得舉子業耳曽未有努力處也得糟粕而遺精髓負愧實多尚何足以任千秋之役雖然先生之千秋自在非予言之謂也其何庸辭謹按状叅以耳目之所逮而誌之誌曰先生諱淇字子期號原洛晩號損齋居士初以字行已而更今名張之先世居澄江琉璜里有養浩公諱禶者始自琉璜贅高莊鄧氏遂占籍無錫為高莊張氏云禶生愷以成化甲辰進士官都轉鹽運使司運使世所稱東洛先生也詳具邑志中是生洛川公琳為邑庠生琳生履菴公鉞配華孺人生子五人女三人而先生其長也先生自少英穎不凡嘗逮侍東洛公東洛公竒愛之稍長力學工文年十八補邑弟子員二十而廩即為人授經履菴公不善治家人産産日挫悉館榖進之有以一帛贈者必躬致履菴公曰兩親百結吾何以有此華孺人性端毅先生年踰四十間涉詿誤猶加箠楚輒嬰啼受之每從館歸日則依依膝下夜則侍寢於側至於婚弟嫁妹拮据備具絶不以經兩親之念也雲浦公高其行邀秦𤣥峯昆弟聚百金置租四十餘石以佐所需鄉人多弗償竟不問嘆曰安得廣厦千萬間坐令寒士俱歡顔履菴公聞而壮之時先生每試輒最其曹名日起三呉方千里間爭聘為師顧其試於棘闈輒報罷乆之始以嵗薦分教呉庠適不肖從銓曹請病還徃見先生挾一蒼頭徒步而前先生煮茗煨栗相對終日極歡酒半微問曰得無為郡邑君子所跡不肖謝不敢先生喜曰方是吾弟子不是天官郎也始先生待選都下申相國迎致邸塾甚嚴重之以是乞鐸其邑庠及先生憂歸再補休庠遷諭英庠竝不藉相國氣力一希薦剡亦不向達官貴人前一齒不肖兄弟姓名㑹休令石林祝公考績至呉下或告之大加嗟異時時以語人不肖聞之恍然自失也向者相忘於無懷葛天之間不覺耳却被石林道破矣此景此意今亡矣夫今亡矣夫先生所至以身為教諸生賢而材者優禮之貧者恤之有負不平者直之諸生翕然信愛地方利病亦時時為主者陳説不計恩怨以故呉令謙川馮公英令混成龎公傾心敬事一如石林公焉即直指使者牛公亦枉駕就訪不以常格遇也乃先生每以養不逮親怏怏不自得又見饑饉相仍國家多故丘壟之思倍為懇至書其齋壁曰靜中自念常憂國夢裡思親輒過家遂拂衣東歸歸則田不足具饘粥廬不足蔽風雨蕭然斗室日與兩孫講解不倦適次公氷壺亦解官歸時分秫佐酒故先生有年來藉得同胞養分取簞瓢聊自怡之句兄弟嬉嬉共陶暮年意甚樂也書其卧室曰在家出家世事盡從流水逝得了便了丹心原對白雲閒高襟逸度居然不讓浴沂風詠三二兩兩間矣先生素健無恙年且七十以濕疾艱於步履甲辰夏四月忽倦卧不語不飲者六日垂絶之晨索筆大書曰只知人事是太古不信我身非伏羲义索酒大飲曰令我薫然陶然栩栩然而逝可也長子楷請遺言怒曰吾言之熟矣若遽忘耶做人須収拾身心要知此身心非幻身肉心乃我自家原來清淨法身原來先天靈覺真心天下有何物可以尚之何物可以易之須是自知自養自煉自取吾儒致中致和實不外此薛文清公讀書録吾家祖業也宜付兩孫至酉遂瞑嗚呼死生亦大矣何其了了也先生廣額豐頤美鬚髯胸次夷曠不留一滓而負氣倜儻耻與俗浮沉每語及古豪賢長者及忠臣孝子輒為佇想沉思徬徨太息喜豪飲徃徃借以寄意或時而終日陶然身世兩忘或時而高談叱咤睥睨六合或時而感慨激烈涕淚交流而繼之以怒髪冲冠恒歌曰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先生不自知人亦無能知先生也先生髫年師事陽湖邵公聞陽明致良知之説及壮遊方山薛夫子之門學益進已乃亟稱考亭曰畢竟盤不過此老庚子之秋過視涇上朝夕劇論意氣如故因言邇來異説横行始而侮朱終而侮孔其害真酷於夷狄禽獸遽掀髯而起曰恨予不作魯司㓂𣩊此奴於兩觀之下須臾飲盡一斗仰天而呼噫嘻不已左右笑曰先生狂矣先生曰狂乎非吾之狂而誰狂今先生徃矣囘首當年猶覺生氣凜凜如在此豈生斯善斯閹然媚世無所短長之人所可同日而語哉先生生於嘉靖癸已十月一日卒於萬厯三十二年四月廿五日享年七十有二配夏孺人有内徳生子三長即楷娶呉氏次樸娶李氏次楨娶馮氏後於守菴君女二長適邑庠生厲燧卿次適何起潛孫男七長孫𤍞娶陸氏仲孫美聘華氏餘尚幼孫女四長適趙瑞徵次字葉起龍餘幼樸與美後先出為氷壺嗣状又述先生嘗欲傳履菴公固窮樂善之操俾子孫無忘并自敘其生平其言曰昔陶淵明預為祭文杜牧自撰墓誌蓋知生者不諱死存者不諱亡愚者之鄙忌智者不蹈也余犬馬齒雖幸老而傳矣自念以中人之資幼讀聖賢書長承祖父訓而忠信孝弟出自天性生平辛苦僅為祖宗持立門户一無恢拓雖八試棘闈而竟違進取之志即晚膺儒綬聊借為代耕之資謹守繩墨不敢妄為自謂所得於吾儒義理性分為多故於貧富貴賤一不介意然直諒狷狹不能媚於人不肯求於人惟嫉惡好善引咎服義之心裕如也每擬筆之以自見竟以矍鑠自信未艾不果而今已矣雖然味斯言也亦足以槩先生矣請韻為銘
  銘曰卓彼賢聖人極自出烺烺遺經中天揭日惟祖惟父世篤清佳庭訓在兹夙夜與偕善親曰孝善長曰弟孩提赤心終身罔替發已自盡循物無違厥孚盈缶忠信是依惡衣菲食諸艱備厯青氊無恙一椽靡益挾瑟擯齊獻璞刖楚抱闗擊柝苜蓿亦可從吾所好莫之或攖貧賤富貴總付浮雲還揆生平斤斤儒矩動靜語黙淵臨氷履直腸直口無詭無佞同異愛憎不與物競見善如珎見惡如疾徙義如奔聞過如獲心口自供形影自證百年之事于今已定像此為像不須寫真譜此為譜不須買文樂而忘年來日可待一朝委化徒然琴在曰予小子恭勒貞珉後有考者英爽常新
  明故翰林院庶吉士完初唐叔子暨配蔣孺人合葬墓誌銘
  天地間至尊者自至貴者自得也自得云何是必愜乎心之所真是舉天下非之不顧也非必愜乎心之所真非舉天下是之不顧也夫豈惟天下即一家之内情最親也目之所視耳之所聽口之所談手足之所持循少而習焉長而安焉日漸月染不知其然而然轉移最便也亦惟是率其本來面目隨分成詣隨詣成局無假借無倚靠無沿襲無遷就無牽合甚而一彼一此判然相反了不存異同之嫌何者誠有以自得也毘陵完初唐叔子奉常凝菴先生之子也始荆川先生以峻行高天下天下望而嚴之凝菴先生繼之軒豁磊落不務𤨏𤨏重意氣與人交⿰氵厯 -- 𤁋盡底裏遇緩急傾身赴之即生死弗避翩翩有古豪賢風至叔子乃又孤立行一意其於自奉衣不曳采食不兼味泊然不知聲色貨利為何物其於公庭視之若凂不以一字干其御諸蒼頭檢束惟謹間出而受侮亦以法飭之不少姑息其廩廩如此則是父子相反也叔子有兄二人伯曰孟孫早卒仲曰倣元仲在懷抱中能解文義口授以古歌詩時觸事則援以證叔子三四嵗不能走五六嵗不能言識者目之曰行遲語遲是必遠到既而就塾師師授以書仲數過成誦叔子必倍之乆之則仲頗遺忘叔子猶初耳凝菴先生上公車仲時慰藉其母萬恭人後先周旋以襄其勞而娯其意叔子惟挾䇿他無所問也仲為文咄嗟而就叔子每懸思竟日凡經人道語誓不襲一字仲雖少人或就之謀必忠或就之假貸必應叔子絶不樂與人事間有不得已勉為居間必使兩皆心服而後退退則盡匿形跡若初未嘗與者則是兄弟相反也叔子元配曰蔣孺人叔子侍凝菴先生品隲今古剖析疑義論事可否成敗娓娓如也而孺人侍太恭人斤斤不輕吐一語叔子與人交無衆寡無大小無賢不肖怡怡如也而孺人端容肅視人雖巧諛不能博其一笑叔子性簡易遇所知脱畧禮數不為容落落如也而孺人于妯娌相見必理新衣將迎甚䖍則是夫婦相反也且萬恭人敏而則閫以内閫以外事無巨細莫不兼而綜之而孺人約處一室趾不踰閾雖至親罕見其面萬恭人温良樂易大小臧獲凡幾百指莫不人燠而人沫之即有犯多所寛假不問而孺人堅持禮法尺寸無軼左右侍者雖既退猶若儼有臨乎其上然則是婦姑相反也然而廣大者不見其為蕩謹密者不見其為狹高明者不見其為亢篤實者不見其為拘真率者不見其為疎恭恪者不見其為矯寛裕者不見其為徇嚴毅者不見其為苛何也誠各有以自得也是故父子得焉而親兄弟得焉而友夫婦得焉而諧婦姑得焉而協天性之樂人倫之勝世濟之美偃然不出庭闥而坐収之矣則是相反者原未嘗不相成也抑乂有異焉予竊見叔子恂恂退讓如不勝衣而志邁千古言視規行視矩凜不越跬步而神超六合仁義之宫禮樂之府詩書之囿閒搜恣取無所不快於意而目蒿生民為名茂才為名孝廉為名太史餘光末耀足以照暎人羣而胸含丘壑則是叔子一身之間亦相反也予竊聞孺人居閒一布一葛雖極敝不去而推衣履於親故必裁純練傾囊而出不為惜其自奉一腐一蔬日費不踰數錢而作一餐以餉客非腆潔弗快人偶有乞貸生利者必厲辭却之而戚里中或以匱乏告務委曲周恤不令有怏怏心生平於米鹽猥屑澹不經心而獨所奉於凝菴先生及萬恭人即一果一茗必手滌而後進且死指一篋謂子獻可曰吾終年積愁積病未嘗積資此中存有七十金可以了我無以累大父母則是孺人一身之間亦相反也噫嘻異矣及徐而按之巻舒有㑹操縱有適張弛有體繁簡有宜即欲從而窺其間無繇矣乃知相反者果未嘗不相成也是故信於心則不復有畛域之可分而爾我之障撤矣信於理則不復有方所之可泥而中和之體備矣此予向所謂自得者也叔子名傚純字敬止壬午應天鄉試五十六名己丑㑹試七十八名廷試二甲七名選翰林院庶吉士生於嘉靖戊午十月十五日卒於萬厯己丑十月二十四日得年三十有二孺人同邑州知州蔣公如京女生於嘉靖己未五月二十日卒於萬厯丙午四月二十六日得年四十有八墓在宜興鳯凰山子一即獻可太學生娶丹陽江西按察使賀公邦泰女女二長適同邑太學生董公應朝子太學生遇泰次適予次子府庠生與沐先孺人卒孫男三長宇昭聘金壇郡學生于君玉全女禮部郎中于公孔兼孫女次宇量次宇叅俱未聘孫女三長字溧陽南京大理寺評事陶君人羣子元祐次字同邑翰林院編修呉君宗達子任思次未字先是嵗丙午秋八月獻可持状詣予屬文其墓中之石予愴然傷懷不果為至今嵗己酉夏六月困暑時時卧北𥦗下一日追念叔子不已因檢其状讀之則凝菴先生之為也起而喟然嘆曰卓哉知子莫如父矣已檢孺人状讀之則獻可之為也起而喟然嘆曰懿哉知母莫如子矣表章揚厲責在後死予何容終無言况乎日居月諸倐更四載即予亦且駸駸作老態復何待也因稍為次第而志之并繋之銘
  銘曰立天之道曰隂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惟其相反所以相濟吾何以知叔子與孺人哉以此
  明故孝廉靜餘許君墓誌銘
  隆慶庚午予與靜餘許君同游邑庠一見如故歡予樂君之光明簡易洞無城府君亦樂予之不為機也嘗赴郡試先贈公遇之逆旅私謂不肖曰是夫非塵滓中人兒其識之時君未冠及授室先贈公命不肖饋酒一石糈二石君辭不肖進曰家大人重君欲知君聊以為好耳君驚起請于父一菴翁受酒而却糈曰小子不敢拂翁之意翁當不忍拂小子之意也自是交好有加密以道義相切磨及予倖博一第乍出乍歸與君跡若落落而此衷相映宛如一日甲午歸田偕同志修東林之社君時時貺臨之予自惟衰劣正賴君左提右挈補過桑榆而君且棄予去矣撫今追昔淚淫淫不自禁㑹君之子其仁卜以嵗之十二月十五日癸酉葬於㠏𡸉新阡手次君之行乞高存之為状屬予文其墓中之石予故有文戒方在徘徊而友人薛以身且謂予曰此靜餘意也死者復生生者不愧子必勉之予亦忽念是先贈公之所記也遂諾受状而讀之既作曰備矣核矣可以志矣何則人各有真所為貴状者貴其真也皮肉骨髓稍有不似不可語真今状始言君家故貧先世遺田二十畆君既有聲諸生下帷教授稍拓至百畆已鄉舉婚嫁遞集食指漸繁又不復授經生計益匱亦惟力自節嗇粒米束薪出入程量卒未嘗營子母什一故視其室甕牖繩樞猶夫初也視其服敝冠緼袍猶夫初也視其食烹藜茹藿猶夫初也視其一二使令蓬首跣足猶夫初也比五上春官不第庚子冬行至桃源河氷堅遽返謝去計偕傳金自號蚤白老人杜門益堅于此可以得君之皮矣而未也又言君受知郡侯龍岡施公邑侯念庭周公時召君相與茗椀酒榼宴游如家人子弟君介然自守不干以私丙戌從公車還為幽居十戒書之壁安貧戒五曰詭収田糧曰干謁官府曰借女聨姻曰多納童僕曰向人乞覔省事戒五曰無故拜客曰輕赴酒席曰妄薦館賓曰替人稱貸曰濫與義㑹出入恒指而自問曰若得無食言否或以私嘗之輒指其壁謂之曰此吾之息壤也可奈何偶有戚黨麗法乞君居間持之甚急君適賣婢為輸罰鍰終不為緩頰聞者大相信服嗣後即有緩急見君輒愧而罷不復發口守令下車一謁後不得再覩其面宜諸歐陽公守常雅重君延修常志君曰公賢者為欣然一出每中丞直指學使者入境必為表其閭君泊如也既病謂其仁曰吾有某逋未償某施未報某家人賚未給某故人子典田所入已當其直亟取券還之于此可以得君之肉矣而未也又言君天性孝謹大父效靜翁古君子也為諸生出入攜君以從動息有教君一意步趍無尺寸軼父一菴翁未及中壽而卒痛之終身事母呉孺人嘻嘻啞啞依然嬰孺也又言君襟度洒落喜飲酒每春秋佳日同心宴談輒諧笑傾倒移日落月喜散步飯飽後獨行城堞間眺望雲物以為至適所善澄泉茹公及萬中丞輩相與聮同庚社一觴一咏彷彿香山洛水之風嘗視君疾君曰吾胸中蕩然無事樂意津津凡不食者浹兩月談笑如常不一介于色于此可以得君之骨矣而未也最後言君一日自東林歸勑其子曰人何可不學但口不説欺心語身不做欺心事出無慚朋友入無慚妻子睡無慚夢寐乃為學矣予不覺喟然嘆曰微乎微乎君之髓其在兹乎且夫士當居恒高談濶論意象凌豁若舉天下皆無足以動之者是何壮也及乎臨境輒爾波靡遇貧賤則戚然不能以終日安遇富貴則奴顔婢膝以求之不少顧惜又何懦也本之内多欲而外附仁義遂成兩截人耳乃君以不欺為主以無慚為案其生平之所自刻勵豈不廩廩可想哉宜乎始終一節名實俱粹靡不稱為真孝亷也先贈公于是乎知人君姓盛氏曽大父信齋翁諱玉幼失怙恃依親許翁因其姓信齋翁通二經以行誼稱大父效靜翁諱應壁君初號太𤣥後更靜餘以此父一菴翁諱盛徳為諸生生子二君其長也君諱世卿字伯勲配趙孺人生子三其仁娶澄江隠漁王公女其忠郡庠生娶太學振龍厲公女其清未聘女三側室出一適陸士裕一字澄江王日華一未字孫男二原盛其仁出本盛其忠出孫女一其忠出俱未聘字君生嘉靖壬子十月十六日卒萬厯丁未四月初八日得年五十六所著有中解編太𤣥𤣥言露穎編諸集而特好為詩一切欣惋悲愉之感悉于詩乎發之詩成抱膝長哦輒復歡然自謂調爕之妙是又君之皮肉骨髓所寄也後之尚論者其并求之
  銘曰凜乎其操嚴霜凍雪坦乎其懷光風霽月朗乎其衷青天白日靡固靡縱靡著靡匿屋漏康衢可券而質是為人倫之式
  呉母毛太宜人墓誌銘
  吾郡呉嚴所侍御朝拜官而夕抗疏首剪巨奸一日直聲動天下言路大闢比予有感於李漕撫之被多口也上書閣銓二老一白之舉國為譁侍御又慨然採而聞之當宁於是異同之論紛紛而起時侍御業竣宣大事報滿請代代者不至方蚤夜念其母毛太宜人遂飄然拂衣歸太宜人見之甚喜侍御從容言歸状則益喜曰漕撫冒千鋒萬鏑而為國家光禄為漕撫而冒千鋒萬鏑兒此歸俯仰君臣朋友之間皆可以無愧矣不見若父乎一出幾死杖下再出幾死讒口終其身在千鋒萬鏑中曽不少悔吾亦不代為悔也兒此歸俯仰父子子母之間皆可以無憾矣已聞銓司糾擅去者擬奪侍御三級不得㫖復用考功法奪一級侍御跽而謝曰兒不敏重累母奈何太宜人怫然曰吾以得職為兒喜兒以失官為吾累不亦遠乎兒休矣吾與爾隱予聞而異之何其洞昭曠之原越拘攣之見如此也居一年忽得太宜人訃不勝驚悼無何侍御儼然衰絰而過予手太宜人狀介錢啟新侍御屬予誌其墓中之石予讀狀益異之太宜人幼聰穎通孝經小學少儀内則諸篇及列女傳四子書無不淹浹是學古公諴女大父古菴公憲禮科右給事以忠直立朝以理學名世以禮讓教家者也故其子姓彬彬非獨外徳茂蓋亦有壼則焉予曰善哉始基之矣為之賦闗雎之首章而未也太宜人之歸學士復菴先生也年十九耳而翁尚寶丞寓菴公質直端方御家嚴姑段安人積纖起嗃嗃不少寛假顧能周折咸中得兩大人歡也比學士丁尚寶公喪太宜人相之必誠必信已學士宦于京首疏糾張江陵奪情事受杖闕下血肉狼籍忽聞段安人訃太宜人從學士冒氷雪奔而歸廬于墓哀毁視喪尚寶公尤過之予曰善哉生事之以禮死𦵏之以禮矣為之賦下武之三章而未也伯翁太史後菴公長于學士十三嵗學士荘之如父太宜人亦荘之如翁兄二樂公長于太宜人九嵗各垂白首相見必載拜嵗時必肅禮衣而謁之二思公為里胥所搆幾陷大辟太宜人日夕泣求所以白見寃状弟樸菴公家漸落時以擔石相賙女兄弟四人獨周氏姊貧而寡特僦舍居食之其卒也為具棺斂哭盡哀予曰善哉尊尊親親徳之至也可以風矣為之賦蓼蕭之三章而未也太宜人初年待諸子婦甚肅中嵗而呴呴卵翼若恐傷之老而彌篤諸子各授室析居相去數百武定省以時辰而畢集太宜人必預戒饍饎以待其待壻荘于賓而慈于子壻亦怙之如母忘乎其為半子也從子婦有不宜子者為旦夕䖍禱曰其得雄以嗣適乎幾幾望之如其婦諸從婦亦親之如姑忘乎其為猶子也予曰善哉其有敦睦之遺乎為之賦桃夭而未也太宜人生于殷盛歸于顯融兩膺封誥貴重矣作苦執勞輒身先力指夏理絲枲冬理木棉機杼聲軋軋不休每孫女釐嫁必出篋中布若干實其奩居恒衣大練不曳帛遇賓祭吉祥間一御綺縠不終日隨扃而鐍之食不重肉飯脱粟粥必雜麥糜與婢子共麤糲而餐出御小輿至弊不任肩從者一二蒼頭不知其為貴人也予曰善哉勤儉家之本也守而弗失世世其昌乎為之賦葛覃而未也太宜人性好施見孤寡老弱倍為惻惻每輟餐損饔餬其口戊子嵗大䘲學士設糜粥饑者而廩空莫繼太宜人忻然解服脱簪佐之所起溝瘠無筭晩年好佛益好行善事每晨起誦金剛諸經宣説男女某某婦某某氏厯厯不遺曰氏老矣福田利益無所覬願為兒女輩懺悔除無始以來障業里戚有多藏誨盜者縱横逮捕纍纍伏于非辜輒合掌曰物去幸復來乃以人殉如墮落何聞有箠輿儓至斃者輒頻顣曰奈何一朝之忿而以人命戯也他如杠有圮曰必吾葺途有湫曰必吾甓即空乏中務黽勉以應予曰善哉宜乎口碑載道人人祝萬福祝千秋耳為之賦假樂之首章而未也始學士以弱冠舉有雋聲稍稍侈聲酒太宜人諷曰君誠壮無事急一第不念尚寶公目未瞑乎學士為錯愕廢聲酒大肆力于文章竟魁多士學士直道而行不能面藏人過太宜人以婉劑之曰毋好盡以攖人人情固不啻山川險也學士喜如得益友太宜人連舉八丈夫子一皆無害所為恩勤閔鬻含飴必均衣敝履穿親為苴補獨不以寸絲尺縠掛其體曰吾為稚子惜福也比其長也聯翩而翔天衢則又戒諭之曰國恩難負天道忌盈兒輩宜知止足無務好進予曰善哉順而正愛而則履滿而能謙吉凶悔吝之故盈虛消息之機析之精矣豈不卓然偉男子之槩哉是故能以學士公永譽也為之賦鷄鳴又能以侍御諸君蚤譽也為之賦小宛之三章已閲太宜人之年其生以嘉靖庚子十一月二十三日其卒以萬厯辛亥六月二十七日得七十二嵗其葬以壬子正月初七日子八人曰雍太學生娶陳氏曰亮辛丑進士任湖廣道御史娶蔣氏贈孺人繼蔣氏封孺人曰奕庚戌進士選浙江縉雲知縣娶馬氏繼徐氏曰𤣥戊戌進士任山東東昌知府娶張氏封安人曰京太學生娶劉氏曰兗庚子舉人娶白氏曰襄癸卯舉人娶曹氏曰褒太學生娶白氏女一人適太學生曹師讓孫男三十人雍出者二儼思郡諸生娶毛氏孝思娶金氏亮出者八寛思娶蔣氏柔思娶董氏恭思邑諸生聘錢氏敬思聘曹氏毅思聘荆氏直思聘鄭氏簡思聘陳氏剛思聘姜氏𤣥出者九爾思邑諸生娶毛氏我思邑諸生娶毛氏衆思娶賀氏少思有思未聘無思聘周氏是思匪思百思未聘京出者四贊思聘董氏賢思聘任氏貴思贇思未聘兗出者一禹思未聘襄出者一顯思聘賀氏褒出者五肅思聘白氏乂思哲思謀思聖思俱未聘孫女二十四人亮出者四一字陳于泰一字蔣𦙍淳一字龔九鼎一未字奕出者五一適張東星一字姜紹書一字史元孫餘未字𤣥出者八一適姜志寅一適曹茂清一適張典文一字陸騰驥一字何熙祚一字惲翓一字薛尊生餘未字京出者二一適孫艅一未字襄出者一字范能迪褒出者四一字董祖綦餘未字曽孫男三人爾思出者守揆我思出者守覲寛思出者守大俱未聘曽孫女七人儼思爾思出者各二我思衆思寛思出者各一俱未字鳴呼盛矣天之祚太宜人何如也因為之賦麟趾終焉而繫之銘
  銘曰萃有衆懿之謂徳萃有衆祉之謂福其真以茂厥躬其餘以施於嗣服甑山之原𤣥暉穆穆億萬斯年於何不淑
  浦母華太孺人墓誌銘
  悲哉浦子之為志也其不忍冺冺于母也其稱曰始不肖先大夫佐泰安既遷貳䕫州誼不肯以一介自緇家植廑廑耳已而吾父䝉難所減更十之六已而吾父不禄所減更十之三逋大起吾母孑然俯仰其間日夜皇皇拮据不暇乆之次第而已于逋里人即莫不材吾母咨嗟而道説之而今已矣因大哭少間又進曰始不肖等幼無所稟學吾母呼而謂曰汝叔祖味芹故明師且其人端然長者汝盍徃事之夫豈惟詩書之好是憑庶幾其以家庇焉不肖等敬諾徐而騐之信何其智也而今已矣又大哭少間又進曰吾母生而慧發不羣稍長通孝經内則女儀大指呉俗好佞佛吾母獨不佞佛有前為施捨之説者輒謝去而曰實其言將富者擅祥貧者擅殃乎殆必不然居恒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輒以誨不肖等時時還而思之依然著于耳也而今已矣又大哭予聞而傷之且曰止其無復言予知所以解子者矣遂為誌而銘焉誌曰孺人姓華氏西樓君女也西樓君有弟曰東源君實生孺人西樓君壮弗子因女子年十七歸太學生鳯竹浦君歸之二十一年而稱未亡人稱未亡人之二十一年而亡時萬厯甲申正月十七日也距其生嘉靖丙戌七月二十五日得年五十有九子二長邦達邑庠生娶華懷竹女次邦獻娶郡學生華少峯女女三長適俞士𢎞次適郁念曽次適錢光霽孫男四元益娶太學生王穉石女邦達出元選聘邑庠生鄒存誠女邦獻出餘幼未聘孫女六一字華迪殷一字邵某俱邦達出餘幼未字邦達等卜以三月二十五日奉孺人合葬於石窒山祖塋鳯竹君之兆禮也顧憲成曰予聞鳯竹君且死孺人之不欲生者數矣徒不忍其二子耳顧其心豈嘗須臾忘君耶一旦得從君地下快孰甚焉而二子者方唏噓嗚咽㷀然不自禁蓋婦之於夫子之於母其相為娓娓如此豈不深哉非至性篤發孰能幾之者乎夫是以知浦氏之必有興也予師少弦張先生嘗為二子乞言於予及得余言亦以為然云
  銘曰何以剝之𠂻之旗也何以復之材之鎡也何以姤之徳之蓍也服而夫君鎮而子孫秩秩振振
  高室朱孺人墓誌銘
  孺人年十九而歸靜逸高公也既乆而弗子喟然嘆曰吾之業在樛木之三章矣為捐囊中装置媵而又竟弗子也乆之乃子從孫攀龍所以撫字百方稍長就塾師受句讀每還輒置懷間程日課手果餌慰勞每夜讀洴澼絖而佐不寢不休蓋孺人殁而攀龍痛可知也曰攀龍之鞠于母二十有三矣攀龍不能以一日娯也惟是夙夜矻矻一編中庶幾有躋于榮顯耳是以實徇虛也今者幸而舉于鄉而吾母已矣是以虛負實也可奈何言悲咽不自勝予聞而傷之以為是其母子之間至矣因是而求孺人乃益悉孺人孺人生一嵗而失其母也而固甚慧不倫厥父慎齋公愛異之既長遂令贊家政即内外一切井井就理比歸靜逸公而其姑浦輒委政焉曰以是觀新婦能即又無不井井就理也孺人性好施朞功黨里有所需無不得意去而其自奉甚菲食不二簋衣不文錦垢汚手自浣滌既老猶績不倦攀龍以為勤乘間諷止之孺人愀然手所握示曰是物也吾女而佐吾父于朱者若而年吾婦而佐若父于高者若而年驟而棄之不祥孺子休矣攀龍又言吾母病且二嵗未嘗廢衣冠日惟焚香誦諸佛經始予外王母夢異人霞衣燦爛手一果啖之味甚殊覺而遂娠吾母吾母之生口若時時持佛號者及卒體瑩瑩有光擬得道云顧憲成曰是非予所知也予所知者孺人耳孺人女而女婦而婦母而母其于生死之際何所不廓如也自頃來海上曇陽之事起説者多好言怪子是以畧而弗論而特論其可知者如此孺人生於正徳丁丑七月念七日卒於萬厯甲申十月初一日享年六十有八子一即攀龍娶王氏女一嫁楊子有孫女一許字浦𦙍麟靜逸公將以是年十二月十有二日葬孺人於慧山黄家灣祖塋之次而命攀龍乞銘於予夫銘所以昭徳也不昭不如其已也若孺人也者予烏得而已諸
  銘曰欲知其女視其父暢然有家臻厥度欲知其婦視其姑洵兹蘋藻間且都欲知其母視其子翩翩風雲發於趾式言繫之畀大荒九龍為䕶允偕臧
  處士晴沙談翁墓誌銘
  談之先得姓由郯子至南宋而始籍梁溪入皇朝有壽齋公者起而其族遂大五傳而為贈御史紹六傳而為封刑部郎復復生緯官承事郎緯生鵬官七品配成氏生丈夫子三人而翁為季翁諱籌字守謨號晴沙生於𢎞治癸亥正月二十五日卒於萬厯已夘正月十一日所著有鳴蛙集五經音釋考四書釋義娶李氏先翁十二年卒子男二長曰承俸禮部冠帶儒士娶王氏繼娶呉氏次曰傚娶沈氏女三一適李應時一適邑諸生張應貞一適劉聞譽孫男二正議聘江隂縣諸生顧言女立未聘俱承俸出孫女九承俸出者五一適陸可立一適俞顯祖一適邑諸生陳爾耕蓋手狀翁者也一字陸汝賢一未字傚出者四俱未字翁生弱不嬉長不遷也與十山翁愷兄弟最歡共業博士家業翩翩美文辭見以為一第猶掇芥耳而竟弗第也無何而十山翁成進士大喜曰吾鴈行中有人哉休矣無所事吾矣而邑中縉紳先生雅知翁咸目攝翁曰是夫也何可令山林得之輒起迎翁令子弟北面受經當是時補菴華公最負時譽鮮與可顧獨心善翁蓋賓翁二十三年如一日也翁年二十而館六十而老三四易帷而已帷下諸生虛而來實而徃徃多顯者云翁孝友淳至年十二翁父秋航公役而役有司持之急翁慨然以身代縣令尹侯公見而異之乃召翁師授經囹圄中秋航公竟以翁免秋航公家居以嚴見憚翁事之謹動厭其意處兄弟油油于于内則森如也翁之於人道煥乎備矣翁故博學而尤好開元大厯語時閉門獨坐吟咏自適而以其間肆於山水之間曰九龍二泉吾西道主人也翁生平操履純白皭然不淄縣大夫修鄉飲禮輒延翁為重賓翁謝曰夫飲所以昭徳也不昭不如其已也吾何徳以堪之辭勿應强而後可其為長者如此顧憲成曰陳伯子之狀翁云爾余不習翁而習陳伯子又因陳伯子而習翁之伯子勉菴君勉菴君恂恂者也陳伯子有口徳汙不至阿其所好而其嘗從翁游者復稱説翁不衰翁之文獻具矣不佞於是乎徵乃為次第其事而銘之
  銘曰其賓於塾也萬以為日而千竒其賓於鄉也千以為日而百竒孜孜屈乎不足綿綿伸乎有餘其賔於國也𦙍以為日而誰為竒嗚呼百在兹千在兹萬在兹有翁在兹












  涇皋藏稿巻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涇皋藏稿巻十七
  明 顧憲成 撰
  












  懷公生篤齋公是先生父也娶於王而生先生甫三嵗而孤王節母泣曰天乎孰使吾翁無子而有子吾子無父而有父乎攻苦蠶績朝夕弗惰以為無懷公養而其餘以資先生學先生少本朗悟絶人益暠暠自洗濯從里中師受博士家言率嵗所而師稱弗能師也年十六遂晉邑諸生曹憚焉嘉靖乙夘試學臺最晉廩食厥秋舉於鄉年二十有三耳無懷公聞之為釂三觴而王節母喜可知也顧其上春官輒報罷無何無懷公及王節母相繼沒先生哀痛踰節意鬱鬱不自禁嘆曰吾尚可逐諸少年鬬筆舌之竒乎且休矣隆慶辛未遂謁選天曹得浙之雲和令雲和瘠而貧人皆難之先生不顧矢心氷檗約已裕民問所欲苦而替興之削借差汰馬役孜孜不遑先時邑中水道乆湮汲者遠或數里近猶二三里暑雨祁寒怨咨盈城先生捐俸入佐以調額募工疏水所源而𨗳焉民乃舒至今賴之近郊故多虎患漸及於邑或食豕官舍先生牒禱城隍神請先去苛政而後大戒攻虎旬日有田夫遇虎于塗手搏而斃之厥後遂息邑人異焉獨以清介孤立任怨任謗不為監使所容竟左遷寧波學博先生不色愠也苐亟徃進諸生日與校藝所短長上下今古奨其勤而作其怠士用翕然若今太史周公應賓王公荁吏部傅公光前南昌王公佐皆先生所賞鑒也乙亥攝慈谿篆治如雲和時邑有漁課三百金吏白當如例受先生曰公也而登諸私何例乎丙子秋用南京兆聘分校士於都舉憲成等十四人明年丁丑擢濟南府通判主岱宗香税税多羨毫無私焉或勸稍為子孫計先生謝曰吾於一官何有惟父母寵命未沾之為慼慼是以三年淹奈何以子孫故為父母羞乎㑹中蜚語掛冠去之不終日比至家四壁蕭然時時從里父老游茗酒相樂而已有司高其行賓鄉飲者再三先生夷然不屑也其為長者如此孺人之狀曰孺人姓許氏諱端勤生而淑惠既嬪於黄上則佐王節母奉無懷公婉而有則無懷公大歡下則奉王節母佐先生讀每夕挑燈刺繡達旦不寐已而無懷公及王節母終先生皆旅在京孺人後先竭力斂事必誠必信無或憾王節母有姪女孤貧莫養孺人収而字之既長而厚資嫁焉先生曰㣲吾妻吾幾不得稱人孫稱人子矣先生幼孤鮮兄弟事同産二姊甚恭以愛孺人亦以伯姊禮禮之終其身先生曰微吾妻吾幾不得稱人兄弟矣先生之雲和孺人扶病而從既至病加劇且卒手檢一縑謂先生曰以此斂我足矣君庭如水妾安敢以死溷君先生泣而諾之曰吾所以志也孺人可謂知大體矣顧憲成曰信哉丙子之秋余見先生於金陵邸以為古貌古心篤行君子也甲申余請告里居先生杖䇿而過余朝夕侍者三月戊子冬余徙官括蒼遇諸嚴陵道中遂奉之至官舍朝夕侍者又二月因得益詳先生内無城府外無邊幅一言一話一步一趍端慤不苟先生亦不以余為陋自家居至於厯官無所不語其於孺人之賢葢縷縷不置也大要状所具畧同不誣矣獨念余菰蘆中孱書生耳無所短長先生儼然國士遇之所為期且朂耿耿流俗之外厥誼甚高乃余莽莽風塵乍進乍退進則多忤多尤率不免意氣用事無能樹尺寸以章先生之明退則優游玩愒頽然自廢年來益復善病倐忽向呻吟中浪擲日月獨行顧影獨寢顧衾不勝慚負何以無墜先生命哉惟是先生之所以修諸身刑諸家施諸郡邑者烺烺可紀而孺人同心同徳相以無違則其不朽者固自在也余小子何為撫今追昔感愴百端聊以發余愧云爾先生生於嘉靖癸巳享年六十有四孺人生於嘉靖辛夘先二十四年卒享年四十有二孺人卒娶林氏曽氏皆先卒子男五拱化娶劉拱治邑庠生娶傅卒拱振邑庠生娶曽欽極邑庠生娶荘卒拱寧郡庠生娶周化治振極皆孺人出寧林出女三一許字王林出一未許曽出一未許蔡出孫男六命衮聘楊化出命紳娶彭命鞶聘朱嗣欽極命繡未聘治出命黻命綖俱未聘振出命纓寧出孫女八一適許餘未許字拱化拱振拱寧等擇以是年十二月初十日奉先生與孺人合葬於王塘山之原而林氏曽氏附焉禮也
  銘曰紛而不可質者遇也固而不可格者年也積而不可佚者徳也餘而不可竭者福也乆而不可忒者理也貞而不可革者石也
  明故處士景南倪公墓誌銘
  昔司馬子長著貨殖傳談文者以為千古絶調予特嘉其取善之周不擇巨細乃世人卒諱言富即為子若孫者闡揚先懿亦惟恐以富揜也相習而為諱夫此何足諱也富而好禮可與禔躬富而好行其徳可與澤物顧人之用之何如耳吾錫故有東湖鄒公望桂坡安公國其人皆翩翩豪舉其名與貲俱傾一時本之各有所長非苟而已也予以為國家得若人而用之必有禆於㑹計即不然而一鄉有若人可備一鄉緩急一方有若人可備一方緩急作史者倣子長遺指採而列之貨殖附於陶白諸人之後豈為過哉屬景南倪公卒孤鎬等持晴宇華比部所為狀乞誌銘於予予忽忽心動跡公勉勉拮据其産非能與鄒安兩公相伯仲要其布衣起家遵用繩墨尺寸不苟有足多者竊謂兩公倜儻而近狂公敦慤而近狷未可槩以蓬蓽之操擯之也因按状而誌之曰公諱理字良玉漢御史大夫寛之裔也唐宋間代有顯人至呉縣監丞子雲始家吾邑梅李之祗陀五傳為元鎮公瓚世稱雲林先生其兄元珮公珏嗜古好修五傳為迪功郎竹溪公宗實始居坊前是生守溪公澤澤生南樓公柏配張孺人舉三子而景南公為長公生有異徵稍長課經生言神奕奕旺㑹南樓公家政旁午兼以豪右齮齕之者衆公憤然頓足而起曰彼以我為非夫也耶且男兒何必朱輪赤紱乃稱豪哉遂請於南樓公願代理家政南樓公壮而許之無何家隆隆起里中見之皆驚服相戒無犯公復念南樓公春秋高為之栽花累石徵其生平徃來故知相與煑茗烹醪徜徉名勝以娯其老南樓公大喜曰吾今而知為人父之樂也已而南樓公病籲天請代比卒柴毁骨立幾以身殉族屬莫不嗟異曰是所謂五十而慕非耶先是南樓公欲析箸公愀然不自得南樓公曰此莫非吾事汝獨賢勞也强之公乃盡摘其甲産讓兩弟未幾兩弟俱早世所以鎮撫其遺孤甚於已子每日必先過兩家擘畫畢然後退而為家計兩家事稍有不當於意必召諸孤面誨之丁寧諄切涕淚交下諸孤感激競奮卓有成立而重役至則公又獨肩之至今邑人知有景南公不知有兩家以皆在公卵翼中也公治生無他竒惟勤儉是務每旦雞鳴而興出内梱聞曉織聲則喜過書齋見就明而讀則喜出田間見披霧而畊則又喜大小臧獲量材授役朝有課夕有程無敢以鹵莽報生平不為侏儒俳優之樂不為六博圍碁之娯宴客有節不為流連長夜之飲曰是誤已且誤人不可以訓其自奉也蔬水適於膏粱韋布適於紈綺徒步適於車騎卒然遇者不知其為公也與人交推心置腹不設城府有負公者亦夷然任之終身未嘗先訟一人即里有不平事就公質務百方曉譬以解甚而隂割已貲從中調䕶期於兩釋而後快縣官編役知公長者輒問公云何公具以對多所縱舍及役不滿數又不難以身任環公居數十里間饑者待食寒者待衣有叩必應或不能償置不問嵗戊子道殣相望公惻然憫之損粟千石應募退復私為粥以活老穉者無筭其能為人分憂恤患類若此而尤篤於水木本源之思修尊賢祠謂是雲林公所俎豆也刻雲林遺集謂是倪氏文獻所徵也輯家乘謂是祖宗脈絡所係也晩而猶子鏳罹不測坐圜扉公日抱鬱鬱竟以成疾至屬纊猶泣謂諸子曰向者爾大父與仲叔季叔受誣我老人力爭得白乃今何以下見爾大父及兩叔也嗟乎此可以觀公矣公生於嘉靖庚寅十月初九日卒於萬厯甲辰十二月初二日享年七十有五以卒之明年乙巳二月十六日葬於蘇團橋祖塋之昭配張孺人先公三十三年卒繼配呉孺人子五長鎬娶貢士陸鳯洲女繼娶華如愚女繼娶施右溪女次鋼娶邑庠彦浦少陵女次錦邑庠生娶邑庠彦薛檢吾女次鎰娶武庠彦華和陽女次銓聘太學華完素女女六一適華仁彦一適刑部主事華士標即為公状者也一適顧問達一適江隂邑庠生薛同祖一適許世芳一字周如璞孫男八徳源聘鴻臚署丞呉六如女徳濟聘孝亷張弦所女徳洽未聘鎬出徳清娶太學王一所女徳淳娶邑庠彦王心劬女徳涵聘邑庠彦馬涵虛女徳滋未聘鋼出徳泳聘邑庠彦華汝正女錦出孫女九一適王繩之一字華衮寵一字華珉一未字鎬出一字潘㴻一字鄭步曽一諾張祺徵鋼出一未字錦出一未字鎰出曽孫男一未聘徳清出曽孫女一未字徳淳出予惟鄒安兩公之於貨殖也以畧公之於貨殖也以纖以畧者聚之易散之亦易宜乎一擲千金了無恡色以纖者聚之難散之亦難於是⿰歺戔 -- 殘縷必拾遺糝必噉夫何能遽忘積累之自乎哉乃公所重在祖功宗烈則見此之為輕所先在父子兄弟則見此之為後所急在姻戚井里則見此之為緩自少而壯而老秉執一意始終不遷可謂識其大矣是為銘
  銘曰以義詘利以利詘義離而相傾抗為兩敵以義主利以利佐義合而相成通為一脈人覩其離翁覩其合此上士之所不能訾而下士之所不能測也曽何愧乎名卿碩人之烈
  明故禮部儀制司主事欽降南陽府鄧州判官文石張君墓誌銘
  予自壬辰冬因家季涇凡識君於燕邸一見輒心重之徐而相與語見君論理必窮到頭論事必窮到底不作皮膚觀則益心重之謂家季曰是真可與共嵗寒者乃家季不幸於丁未之夏即世君為文哭之甚哀越二嵗而君且繼之矣天乎何奪吾黨之亟即隨徃哭君淚淫淫不能自休無何君之伯子元鼎且具狀乞予志其墓屬病甚乃令其弟元英來予作而嘆曰天乎君未可以死也已而又曰君可以未死也則又曰君不死矣君生而敏六嵗就塾師授書數過即成誦八嵗通書義父素行翁教以櫽括破題法值卧懷中對𥦗前月令作破隨應曰漏清光于暗室掛玉兎于當天翁大竒之九嵗能攻長短句十四太府龍岡施公㧞五邑才子弟校藝其中應試與選十六龍谿王公講學荆溪徃聴之因悟良知宗指信聖人必可師不欲局守章句十八素行翁捐館居喪哀毁如禮服闋補邑庠生益自結束負笈從名師締納良友相與考徳問業學日進戊子舉應天鄉試第六人己丑舉㑹試第十七人廷試二甲進士予告歸省太夫人于家辛夘赴京謁選分校順天鄉試榜首沈何山從春秋房落巻中搜拔之時以為知人壬辰授刑部山東司主事尋調禮部癸巳春正月敕諭禮部竝封三皇子為王君偕石帆岳公暨家季謂册立重事宜屬大廷公議今諭札出元輔王婁江一人手且一旦創出國朝二百年來未有之禮遂合疏爭之復倡議與同曹郎詣各曹卿懇疏百司和之上意動移札元輔元輔亦悔禍出三愧三悞疏請勿王三皇子而啟皇長子出閣讀書是舉也時以為還内降定國本有囘天力焉而人人為君危適南星趙公主計事一時壬人以考功令盡罷黜執政大不悦時省中有以庶僚掛拾遺章者部覆皆留遂調㫖切責考功罷其官衆正譁然不平君復抗疏論捄上固怒爭册立事又犯之有㫖謫捄考功者而同事六人皆逐矣君得鄧州判尋念太夫人以假歸于是朝夕承歡竭力子職杜門深研易理或為詩歌及古文詞間則旁及書法畫法然不甚喜作意到則為之不則索之不應也而特孜孜以學問為事與海内諸名賢聲應氣求東溟管公倡道東南標三教合一之宗君相與質難數百言管公心屈予兄弟從邑中同志修龜山先生東林之社君時時造而臨之諸所闡發精懇的切聽者莫不傾動葢君素稱敏悟至其論學每以端本源敦行誼為主大要衣鉢伊川晦菴兩夫子而一切虛談渺論厭弗屑也又偕史際明呉之矩倡立麗澤大㑹每嵗與毘陵潤州輪舉切劘訂証務以羽翼聖真聨屬道脈跡君少年而掇高第騰英掞藻人知其為文章之士而已及乎立朝危言危行敝蹝一官人知其氣節之士而已乃其用心喫𦂳如是天假之年所進寧可量哉故曰未可以死也乃君林居十九年海内薦剡相屬不為色喜銓曹推轂數十上不報不為色愠治家祗守遺業稍有贏入輒以施貧周乏居恒不輕謁有司至事闗郡縣公是非大利害他人囁嚅不欲前者輒毅然先之任怨任謗無少避忌嵗乙巳郡守歐陽公延請入郡分修府志是年修宜興一邑志成再修名宦志微顯闡幽悉符輿論先是宜邑故行五年糧役大姓坐廢箸者十九姚江丁公來令宜改行甲運法民便之迨後漸因圖分有肥磽户額有多寡解役有煩簡當邑侯秦公審編而五年之役議復紛紛起矣君為移書陳條編之便七而極言糧役之害議得寢又條上荆溪政要曰清賦入均徭役謹使令議倉役議總税平解役平訟獄禁窩訪慎交與重學校釐奸剔蠧鑿鑿見之施行嵗戊申江南大潦撫臺周公疏請于朝得頒蠲賑下諸有司君請蠲均及於通邑賑獨施之水鄉邑侯喻公大然之人服以為公君天性慈和督課諸子必柔聲氣而理諭之不聞有疾言御臧獲以恩即有犯終不譴訶人有衡氣暴怒當前㣲言道之靡不立解初君釋褐比部適當典獄有黠盜越獄逸實在君代事前一日例得分咎君請之大堂孫公曰失事在主事宜獨聽叅幸勿他及孫公壮之從輕議而更因是賢君延譽不已是則君之所施於人常厚而其所求於人常薄即膺多福而荐遐齡豈不宜哉故曰可以未死也及觀君於去來之際竊有異焉初君生三日席燬彌月復完父素行翁閟之以為異徵甫四齡伯祖置諸懷書門字示之對曰門曰誰教爾曰形似無教者於是以米火等字言其義輒隨聲應弗訛夙慧如此君宿有痰喘疾因得内養法靜坐乆却至己酉春三月偶患瘍復發至八月轉劇適史奉常玉池湯直指質齋執友萬在菴萬顧菴狄匯川王道修潘公完萬奕甫陳茂實相繼至時時邀至榻前叙論惟惓惓以國事及兩郡大㑹為念不一及身後事廿六日晨刻漸彌留索筆書知死知生何所畏懼八字命付元鼎時元鼎病不在側也少頃執母徐太孺人手曰娘老矣復邀諸友環向坐諸友因曰兄平生學問到此正得力處須定性君㸃頭以手書至定尋云得正而斃徐斂手于胸作肅恭状迄廿七日丑時逝矣先是癸夘秋君偕元鼎應試句曲試之夕假寐以待旦忽夢前身八嵗時入梵宫與羣名僧説法一僧指君曰此闍禪師轉身也亦現作龎居士指掌紋騐之衆咸謂然夢中記闍禪師者為面壁公前代祖忽轉頭見素行翁撾君責以不作宦君亟曰爹勿予撲此生壽不永當為僧來生復為父子可永年而宦素行翁曰無墮落否曰不退位中矣因覺君嘗筆之以紀夢由此言之君豈生而存死而亡者哉故曰死而不死也嗟乎未可以死而死吾惜其局於人可以未死而死吾惜其局於天至於死而不死則形骸不能域氣數不能囿超然游於天人之表矣此予之所以為君異也君名納陛字以登别號文石南唐時門下侍郎居詠公生六子季曰逵避亂居義興之張溪是為義興初祖傳十六世而致遠公邇生在元明間其季子曰新字伯常伯常生楫楫生樵雲翁輯輯生斗山翁楨楨生子五中曰素行翁希時娶徐太孺人生君於嘉靖四十年辛酉二月壬子之亥距其卒得年四十有九元配陳孺人故邑庠生少中公女生男三長即元鼎邑庠生娶呉氏故同邑孝亷存劬公子邑庠生正誼君女次即元英郡庠生聘武進故原任主事莫菴趙公冢孫上舍君錫君女出嗣伯亦山公鉅俱陳出次元翼聘同邑原任江西建昌府知府中復蔣公子孝亷如竒君女出嗣伯羮堯公明徳側室盛氏出女五孟張適郡庠生萬惟垣仲張字呉允初俱陳出叔張字儲某盛出幼張字呉某側室黄氏出少張未字盛出墓在某地葬以某年某月某日
  銘曰生而死存乎命死而生存乎性性命各適是曰得正我為君叅君為我證㸃頭斂手居然究竟而惜乎不知者猶屑屑焉修短之競
  薛母劉太孺人墓誌銘
  予少受業於方山先師之門退而得謁其子景尼先生已而與其孫以心兄弟游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因得習聞以心之母劉孺人之賢三十餘年於兹矣嵗癸夘九月十九日孺人卒越乙巳春以心等衰絰而過予屬予文其墓中之石相對黯黯兩不勝情予自惟淺劣方山先師之所教詔景尼先生之所引掖以心兄弟之所切磨愧不能至中心未嘗不知向徃也乃今得益悉孺人而悚然有㑹焉孺人以嘉靖壬辰四月之日生於武進之驛橋大父廷璽蘇州衛指揮僉事配蔣碩人年百嵗cq=371㑹荘皇帝戊辰詔選天下貢士碩人冢孫昌祚以武進庠生舉巡撫林公潤言於朝表其門曰貞壽父大中户部書筭配唐令人永州守有懷翁女中丞荆川先生姊也唐令人夙閑壼儀孺人則之不少軼於尺寸年十九歸景尼先生景尼為先師冢子自丱角游郡庠受知學使者試輒高等無何里中搆侮當事者乘機傾害禍且不測孺人獨曰是必無虞曽參殺人誰其信之已而果免乆之景尼應辟其年先師捐館逾年景尼亦卒中外之觀釁者如蝟毛而起人情洶洶孺人曰是不惟無虞且固有益稚子之失所天也早庶幾其知警乎可以立矣又乆之以身成進士上書罷歸已起鳯翔教授轉國子助教復上書出為光州教授於是以心亦舉於鄉季子以缺亦舉於庠矣而生事日落門可設羅諸婢子嘖嘖有後言孺人曰人苦不知足吾老人至此更復何望所願政兒教兒無忘做秀才時敬兒無忘韋布時家人輩無忘洶洶時足矣予故聞孺人事親孝少為父母所鍾愛比歸問遺無虛日間歸寧與唐令人同臥起依依不舍事姑謹不命之退不敢退理家勤督諸婢織紝刺繡無閒晷自奉約布衣蔬食終身不厭與人慈下至販婦村嫗待之欣然有以緩急告者傾篋笥不靳御下簡晚年至不聞譙呵聲持身恪兀坐一榻終日莫測其喜怒見謂寧靜柔婉閫徳淳備乃其高識遠度又如此不亦卓然有丈夫之槩哉嗟乎學者莫不服習詩書誦説仁義當其平居偃仰自如稍涉事變輒爾手足失措不勝其非意之惑幸而乘時履㑹得逞所欲又不勝其非意之望欣戚悲愉惟物之役莫能自主此所謂鬚眉而冠者耳詎可令孺人聞也以身兄弟竝負志操海内之士相與共推讓之説者謂以方山先師為之祖以景尼先生為之父宜其有是自今言之正以孺人為之母耳其所從來微矣孺人子三人長敷政即以心娶無錫庠生呉公應祈女次敷教娶吉州守蔣公如京女次敷敬娶貢士董公汝孝女三婦俱早卒敷政子五人憲臯娶丹陽勑封推官姜公士康女憲益娶太學呉公世寧女憲龍娶太學惲公應雨女憲韓憲歐未聘敷教子四人憲稷娶泉州推官劉公純仁女憲垂娶孫公明徳女憲岳聘無錫華公某女憲牧聘無錫庠生唐公道孚女女三人一適戸部主事褚公國賢子𤣥生一適無錫太學張公大任子鳯徵一未字敷敬子一人憲周聘無錫郡庠生陳公爾馭女女四人一字邑庠生黄公建中子某一字江西叅政呉公之龍子某餘未字憲臯子二人某聘邑庠生劉公明祚女某未聘女二人一字金壇庠生于公玉理子某一未字憲益子一人某聘無錫庠生秦公二宜女憲稷子一人某聘無錫庠生邉公彦昌女憲龍女一人未字憲益憲稷憲龍憲垂俱入學稷與垂之媍先後夭𤣥生亦卒於是以身等卜以嵗之某月某日葬孺人於陽湖之祖塋啟景尼先生之兆合焉禮也乃為之銘
  銘曰有孚在中其儀不忒危而知安安而知節施於有政為人倫式子兮孫兮永服無斁
  明故貞節錢母卞太孺人墓誌銘
  憶昔癸夘予客琴川景行錢伯子齋頭相與講徳論道切磨文義因得聞其母卞太孺人之賢甚悉今讀景行所為卞太孺人状字字實錄也當嘉靖己未行所先生甫成進士庚申遂捐館卞太孺人年三十耳慨然欲身從地下游也已而念曰上有高堂吾則婦而子矣下有藐孤吾則母而父矣何以死哉又何以生哉於是行所先生未了之事咸起而肩之其事舅姑虛菴公及趙宜人也則以婦聞生事塟祭盡禮盡誠宛乎行所先生之為子也其教伯子世揚也則以母聞尊師重友必䖍必慎宛乎行所先生之為父也其畜冢孫謙益也則以王母聞貽謀燕翼無怠無替宛乎行所先生之為王父也且屈巳以伸其父九峯公之寃又女而男捐産以周其兄 君之子又姑而父延宗人以教子姓暨舍人子則由親逮疎也具資装以歸楚中之嫠婦則聮疎為親也至嫁娶一事更饒典刑為世揚娶則臬副顧一江公女蓋鄉先生殁可祭於社者為謙益娶則文學陳唐父君女唐父世揚之素交也為長孫女嫁則中翰嚴道隆君少子以行所先生春秋兩試皆文靖公之所収云行所先生其不死哉景行高材篤行人倫欽矚謙益舉丙午南畿麟經第一人父子之間侃然以古道交朂於是太孺人未了之事又有人起而肩之矣故生於嘉靖之辛夘卒於萬厯之甲辰合之得七十有四者太孺人之小年也可以數計也禮宗女表聲施無窮厯千百年如一日者太孺人之大年也不可以數計也太孺人其不死矣太孺人率循儒矩而故好佛至老彌篤臨卒命沙彌誦十六觀移榻向西方口稱阿彌陀佛已起沐浴敷坐復以右脇着席吉祥而逝予因為之銘
  銘曰儒者之言曰生生釋者之言曰徃生余不知母之徃生而知母之生生何以為母之生生完行所公之志則生永行所公之祚則生昌行所公之後則生是為母之生生乃所以為母之徃生














  涇𦤎藏稿巻十七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涇臯藏稿>



  欽定四庫全書
  涇𦤎藏稿巻十八
  明 顧憲成 撰
  育菴盧公暨配趙太孺人合葬墓表
  盧子文勲泣而告於其友顧憲成曰嗚呼傷哉甚矣吾父子之際也則又曰甚矣吾母子之際也吾父之卒五年而不肖始成進士是不覿也不肖之成進士三年而吾母奄棄是不享也不肖其大不數於人子矣惟是吾父吾母之芳徽淳懿可按而數也不肖幸辱於吾子吾子重綏兄弟之好假而張之一言吾子之高義其遂魁然儕九龍而十之不肖將載之宗祊永弗敢墜願吾子之無讓也顧憲成曰斯志也南陔白華之遺也吾不敢不聽雖然子既得之矣無所俟於吾盧子聞之茫然有間復請曰何哉願吾子之無固讓也憲成曰吾非敢謾也始者子為諸生負矯矯聲每試輒傾其諸生衆以為允曰是夫也大言爛爛小言燦燦不可幾也已而掇高第釋褐祁州深衷邃畫惟元元是勤㑹其時當事者迫修積榖之令即不滿品次第有譴輒稱貸而續之曰吾不忍以吾民博吾官監司聞而異之左右治有不辦者數移而屬諸子子益暠暠自洗濯不色驕顧其大指歸於便民而已以故浹期而大辟得釋者三十六人諸逓減者無筭政大行説者方諸渤海潁川焉子之所以張厥育菴公而不冺於太孺人也不既多乎何所俟於吾盧子曰果若子言不肖之懼滋甚不肖竊見吾父事親孝事兄弟交友惟信與隣閈雍雍無間拯急如騖讓利如遺邑有大家中落者吾父購得其居因徃視焉其家孀婦也忽有童子附耳語曰吾家有貂裘若欲之乎可入視且不若爭直也吾父駭曰有是哉遂正色拒之并棄所餘木石而還有歙商黄海山者賈於邑其家忽以事趣歸乃悉委其貲於吾父無何而倭難作吾父謀徙城中輒先輸其所委以入而已産從之倭退其人至亟趣見吾父不暇吐一語惟涕泗横流而已吾父徐出其貲示之笑曰封識無改乎其人大喜剖槖金以謝吾父固却不受其中心嗜義如此而居恒乃數口吾母賢曰是吾益友也其識正不減偉丈夫不肖竊得而識之當不肖得祁州意不能無怏怏吾母特曰何官不可為且夫官以人重乎人以官重乎及抵祁每日蒞事入必叩其状云何不肖具以對即有所寛假喜動顔色即不類必曰孺子更念之無令我愧雋氏之母愀如也由斯以觀吾父吾母之芳徽淳懿不可為既也不肖孱書生耳非有振也豈其敢厚自棄於鹵莽而以詩禮迷顧退而考其行事若得若失槩於吾父吾母未及什一而千百也若之何而張之巳而曰不寧惟是不肖其尤有深痛於志法曰觀政進士踰年以上俱得内選非甚乆也不肖幾二年餘矣而卒領州法曰凡選人先内而後外其數訖於五訖於十以為常庶幾巧者不得有所趨避云爾不肖名第三十有二而卒領州無何皇上以聖嗣誕生加恩海内山川草木靡不𤍞然與其光華而不肖竟無由為吾父吾母徼一命之寵時時仰而思俯而思未嘗不呼天而痛也不肖其大不數於人子矣吾子一言而吾父吾母張不肖之志白願吾子之無終讓也於是憲成喟然嘆曰嗟嗟育菴公之為卓也其樹徳固也而弗克耀也太孺人之為淑也其衛物周也而弗克永也盧子之為慟也其創缺深也而弗克𢠢也為之次而揭諸墓俾百世而下知祁大夫之有令父令母而育菴公趙孺人之有令子也其亦可無憾焉育菴公名果字時行郡諸生享年五十有五太孺人享年六十有一嗚呼予言而徵其所享寧有涯哉
  龍洲顧公暨室徐孺人合葬墓表
  嗚呼是予叔父龍洲公及余叔母徐孺人之墓而表之者不佞姪余憲成也蓋余先世故居上舍里自余先府君始遷涇余居恒好問故里事即從故里來者輒就而詢焉乃靡不稱數公也或曰甚矣公之能任也始東夷中吾邑邑令謀城之命邑人分敦城事嚴伯氏業繫獄矣公聞而大駭請於令願得以身受繫而寛伯氏令偉而許之城成乃免或曰公甚晰於義利公嘗貿米溧陽市有同舍商遺百金櫝而去公檢櫝得之故濡數日以待而商且至矣公委櫝示之商驚嘆欲剖其半為謝公固不可或曰公故負氣自喜始公父心樓翁居市中左右多博徒酒俠恣行閭里莫敢問心樓公嫉之間以語公公乃召而觴之既酣好諷之衆憚公莫敢不聴夕退詰朝迹之帖然矣邑嘗下令覈田公為尸其事一切匿漏盡出奸豪拱手無能私上下者里中大懽則又曰厥亦有若孺人孺人生十九而歸公而公喜可知也諸内外家務畢躬佐之秩如矣其緒餘乃以及於筐筥錡釜之屬或曰孺人善勤晨興程其臧獲夕而徵之終其身以為常無佚既罷篝燈而自為程子夜里舍猶聞機杼聲也如是而又將之以儉或曰孺人非漫為儉者也又能施即有求脱簪珥而濟之不靳以是宗姓婣黨欣然無間言故曰孺人非漫為儉者也憲成聞之喟然起而嘆曰美哉洋洋乎何其悉也書不云乎表厥宅里樹之風聲余宗殷殷茂矣以樹其外度無踰公以樹其内度無踰孺人是故於法宜表也公諱聚字大成别號龍洲余叔祖心樓翁之仲子孺人尤塘徐海槎之女子五人曰原成廩學宫有聲曰原道克其家曰原性曰原良曰原教俱幼而慧於是憲成申之曰是翩翩者異時竝能躬致顯揚表公及孺人者也若夫不腆之辭聊以為之兆而已矣
  明故贈文林郎錢塘知縣少源聶公墓表
  予游虎林徜徉湖山間日與其村兒野老嬉竊見其莫不歌且舞錢塘牧之政予灑然異之方求識所謂錢塘牧而不得而聶君儼然臨予予覩其容溫而荘聴其言簡而則乃豁然悟其得民之有自也居亡何奏予一編曰少源壙記請曰先考事行也塋木拱矣心傷無似不能顯揚而光大之今幸藉天子寵命得改藏山隂高原塋頟且拓屬弟心武礲五尺砆以徼不朽敢乞靈於吾子予嘉其善用孝更念古之人挹醴尋原采芝求根之義遂不辭而寄題之曰新淦君子聶公之墓而序其行於下方按記聶之先潭丘人也高皇帝時有國才者始徙南源里世修隱徳幾傳而至綂紹公綂紹公生而魁竒足智善提衡其家家驟起偶譚媪舉四子公其第三子也諱啟厚號少源自幼岐嶷長而行安節和於書無所不窺而尤湛深於程朱溫公諸籍非徒事誦習已也務以先聖賢為軌法身履而力行之時時舉其詞説其義以訓家人事二大人夔夔如也處兄弟間怡怡如也以父命代兄監總家事無巨細皆㫁於公而不自有即業析炊貲財恣所取不問居鄉飲人以和遘嵗饑輒推囷以膏窶子釜間以餘鏹賦子户有力弗能償者徃徃折其劵夜警獲偷兒引炬視之故將作役子也輒佯為不識也者而遣之曰若真醉耶將作役子大慚去而改行人比公王彦方云公之為徳於鄉類如此宜其有錢塘牧故説者咸謂由錢塘牧之為子可以知贈公予獨謂由贈公之為父可以知錢塘牧耳記又言公配黄孺人冲惠勤朴克相公有古彤管之遺由此觀之不特可以知子於父且可以知子於母一門之内是綂是承憲憲令徳宜其家人施於有政乆而彌新天之祚聶氏曷可量哉敬因表公而及之復為賦南山之五章以志










  涇𦤎藏稿巻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涇𦤎藏稿巻十九
  明 顧憲成 撰
  雲浦陳先生傳
  雲浦陳先生者無錫之宅仁里人也名忠言更名以忠字貞甫先生生而恢竒多智弱冠補邑諸生居數年去為太學生太學生之四年舉明經又四年釋褐知寧鄉縣已稍遷知寧州無何用事貶知寶鷄縣居一年復徙知光州所在有聲跡天下知其非庸人也先生好讀書能古文辭又好孫呉家言徧通其指少暇輒習騎射以為即一日得備當世緩急不虚耳先生有大度於天下無所不可簡而近人其好善天性也其有當於意即王公大人津津誦説之終不以為嫌即在下輩惟恐其不得亟聞於人即其人故所習恨知之晩即不習欣然遇之也當余結髮而習句讀最微鮮耳先生顧數見賞異之已數謂余弟若當不減而兄也先生亦數對客稱其子耕似已或曰殆其勝之客笑謂固有父譽子者乎先生亦笑也而曰自我有之何不可者我乃父子自為知已也松陵王山人承甫著聲詩隱于酒徃來燕趙間欲以隂求天下長者而是時先生適游太學遇諸婁江王太史座上心異之徐引與語大悦曰吾相天下士多矣無如足下者因從之游不去其大司成亦内希先生為寛諸約束益得自愉快時時相對説劍為豪飲酒酣仰天嗚嗚意氣淋漓慊無聊賴間衣敝衣行市中數問市人荆卿高漸離安在市人不省何語以為怪呵之先生愈喜同舍生齊人王明經榮中誣于法應得戍衆寃之莫敢發言先生遽入白諸大司成壮而許之王得落為諸生未幾復舉于其鄉矣先生以是益藉藉公卿間而顧愠謂王山人乘人之急而食其名吾不忍為也亞相慈谿袁公生貴甚意薄小一世而㑹從其客張户侯所見先生文才之特欲知先生則以私于大司成人謂此貴人必無徃先生曰固也雖然不可以貴人而賤我等耳遽徃袁公一見遽命酒如生平歡坐語移日先生侃侃益發舒絶不以儒生故有所貶損而袁公之下之益甚左右皆驚竊竊言渠何為者妄人耳乃敢與我主人翁鈞聞者賢袁公而重先生乆之客益日進先生曰是徒為名高者非能解我也意頗厭之遂與山人次第歸歸而為園於居之偏築室數椽旁樹竹萬竿日夜讀書其中謂山人而今而後庶幾成一家之言藏諸名山老矣山人張目不答先生知其指稍試為吏遂又褎然稱名吏也而第其為人廓落人視之表裡立見亦立盡不能隂陽與俱又其才雄形不為人下易傾也又終其身不能博一第既晩而後仕少年耳目狹尋常畜之以故無繇越州縣以顯而世亦無繇盡先生之用余嘗從客言其意先生黙然良乆曰子知其一不知其二始余為寧鄉以湖北暴胥故惡於分巡度旦夕廢耳顧余投劾乞歸者三不得也直指且過寧勞予余請曰明公必不去某者其盡縛諸暴胥以謝寧士民直指許之其後竟以最遷及其為寧州最苦盧源賊莫能誰何余先後計下其渠魁數人俘五十人破散其黨數十百人州賴以完中丞擬特疏薦余矣俄而流賊二十四人道寧且竄去御史者不知何聞賊中寧也上疏論余而屏其功不錄竟以罪貶功名之際聖哲不能定而何以為言乎子休矣先生又善邑人胡御史通州顧少叅湖州范太史其人皆倜儻自喜瑕瑜不掩非閹然媚世求免非刺者也其善武進謝令嘗忤一御史坐論賓客故人相引而怠傲先生獨迎而舍之為供具甚設又為資募辨客百方居間事得已其居田善余先府君日者善京山李大叅及高邑趙計部始計部為汝南司理先生其屬吏也而獨偉視先生即徃謁司理輒止飲飲輒醉有時誤為爾汝先生覺之前為謝司理笑曰其固以余為非夫乎後遂不謝及先生沒計部過余為涕泣而言先生也退而相與撰次其行事余徃聞里中父老言先生故嘉定人其先有道真者與僧道衍善嘗遺詩諷之隱不報乃稍稍自匿一日挈其妻子而來因家焉子孫皆貴以修約為名惟先生之父石村翁亦然至於先生又如此顧憲成曰予故與先生同里里於邑為東偏其人木强少智畧於是乎有先生見謂易豪耳及余長而從三呉長者游其慕説先生甚於其里已客燕從四方長者游其慕説先生乂甚於其邑也乃今慕説先生者又甚於其在時矣予於是而知先生之不易盡也方以其淹於州縣之間以死為恨嗟乎誠以其淹於州縣之間以死為恨夫何足以窺先生哉
  鄒龍橋先生傳
  先生鄒姓名懋昭字汝徳别號龍橋汀洲貳守右湖公進子處士履坦公鉦孫而宋右正言浩之裔也先生少秀頴十嵗能文章十六遂補長洲縣諸生每試輒高等呉中雖彬彬多賢乎皆已憚先生矣而先生意益恭常有以自下者㑹荆川唐太史講學毘陵先生從之游太史始進而與之談藝豁如也已進而與之談心性之學椎如也已乂進而與之商天下之故陳家國之理往復質問不自休纚纚如也太史怪問鄒子務外而遺内乎先生起謝曰非敢然也理學失而求之古聖賢之格言具在時務失而求之今舍先生莫適耳太史心竒之嵗丙午遂舉於鄉矣顧其上春官輒不収先生不樂俄而奮曰吾乃藉一第為重輕乎哉其非夫也遽謁選得楚之應城應城故號巖邑屬其時復當接饑先生愀然憫之已責勸分衣惡茹苦為吏民先所以勤渠百状三月而邑改觀矣未幾乃調盈陵又未幾竟罷聞者大駭客故難先生即爾將所稱説時務非耶其何以謝太史先生笑曰是吾之所以不愧太史也曩令吾枉道而事人徒以獵取顯榮而畢耳然則太史其吐之矣客迫而究其所繇先生不答及應城義河李公來守吾郡故知先生為令時事數數稱説之且曰當景藩與楚藩有疆事之爭既得氣矣先生一言而中其巨璫遂盡得諸奸民所獻籍計乃沮景藩索金於中丞徐公先生復一言而挫其説最後巨璫督邑租耗倍五六先生復一言而奪之邑恃以完不亦烈乎乃徒以賈禍何如哉於是每干旄過先生之廬輒徘徊不能去也先生雅好修恬穆之操既家居益習為簡郡邑長吏自始至迄於遷去一見而已絶無所造請暇則時時周行田野樵兒牧穉懽然以狎進無間也以此終其身先生娶華孺人嘗比諸徳耀性好讀書既老不倦所著有蒲騷政畧一巻也足軒稿四巻諧史二巻集高士列仙傳各二巻卒年六十有二二子長曰龍光次曰鳳光其人皆廩廩有章君子以為是先生之覆露子顧憲成曰余獲游於龍光鳳光間以習先生迹其表裡始終備矣然而一仕遽已不復振何也即先生亦以為固然而不悔或謂先生恂恂者耳涉世非其質也事固不可知世之才人辨士不少矣顧亦徃徃坐困此又何以焉蓋先生既病屬其二子曰吾即死必裕春袁公銘吾墓夫袁公者其必有以知之矣
  鄭大夫平泉公傳
  予髫年聞海鹽有淡泉鄭端簡公迨長悉端簡公状剛正侃侃自天植終其身不一降心權貴世稱淡泉先生嗟乎海内士無論知不知皆稱端簡公迺不知端簡公乂有仲子大夫也當世皇帝之庚申端簡公以執法詔還風烈舟幾覆大夫淩波赴救立反風幸無恙是大夫之以孝生端簡公也已而丙寅端簡公捐館大夫匍匐請於朝曰嗟乎安有臣如父而歿無半通之綸者書上穆皇帝軫念遣官賜祭葬贈諡恩甚渥且錄斬島夷功廕一子入監讀書榮問有加是大夫之以孝不死端簡公也於是海内士又無論知不知稱端簡公有子云嗟乎大夫不朽矣作鄭大夫傳鄭大夫諱履準字叔平平泉其别號始為博士弟子尋以廕游太學巳已得南京都察院照磨已而丁顧宜人憂壬申復除原官癸酉遷詹事府主簿甲戌丙子丁丑歴轉左右叅軍既進宗人府經歴戊寅奏最授奉政大夫母顧贈宜人配沈封宜人壬午遷順天府治中癸未遷南京刑部郎中甲申病作丁亥卒享年五十大夫生而姢秀神貌奕奕七齡授讀如夙記端簡公竒愛之嘗摩其頂嘆曰此吾家驥兒也每試輒高等邑負雋望者氣為奪而竟以隨侍端簡公南北敭歴賓興不一逢嘗喟然曰世固有不鳴不躍如鄭生者乎奮而起者再既而曰丈夫安能與隙駒鬬日穴䑕鬬名乃去謁選得初官非其好也亡何聞顧宜人訃呼天大號徒跣至門哭極哀哀盡血繼之幾成滅生之痛服闋累遷留都别駕聲日鵲起巨卿元老有事輒問鄭公云何具以對無不稱善壬午秋當比士大夫慎按棘外内惟謹郎比部平允公恕有定國之風焉予嘗按其功状累累不勝書其大者如照謝山之姧勘黄原之罪解張珂之網脱芮禄之寃他人之所歴寒燠遞出入而不獲披雲霧者大夫不難一言平之又亷介不可干以私如指揮盧事發坐上刑隂托貴人囑之不可飛謗書懼之不可無已密走賂誘大夫厲聲曰去而無汙我清白吏子也大司寇陳公聞而器重之戚暱任樞府邊帥介客前來奉千金為壽囑美遷大夫絶如前介聲益振隱隱流動於兩都云大夫又最重然諾酷知人痛癢有吉凶緩急者皆樂趍告饑與粟疾與醫婚與室喪與槥以至廣學宫之湫隘雪翁人之重辟覆塾師祖氏之子若孫葬賀氏之五喪而得吉壤也宜其生而令譽沒而垂芳稱端簡公子有以也所著有比部集所選有唐詩彚韻明詩彚韻藏於家子忠材恕材翩翩世其家聲
  贊曰予歴大夫事而異之當端簡公艱於嗣也禱而夢夢神冠而髯者彷彿為漢壽亭侯擕二子授端簡公且曰畀而一子忠一子孝覺而果孕未幾舉仲為大夫伯以上書杖闕下為直臣仲磊磊多幹蠱為孝子所稱天付是耶非耶倘仲竟厥施致大用其所衣被寧有既乎雖然嗇而身必豐而後人予於二子卜之矣
  陳贈公暨杜太恭人合傳
  甚哉遇之足以移人也是故處憂患則氣易歉徃徃頽焉以自弛而不振處安樂則氣易盈徃徃侈焉以自放而不戢何者彼皆役於物而中無主也予讀陳志行先生所為其贈公暨太恭人状瞿然而起贈公之先無可考惟是倉浜之沙盆潭有一坯在所傳陳充墳者其始祖也數傳而為近橋公鑑鑑生子六中子曰思朴公泰是生贈公當陳盛時兄弟聚而賈於倉橋之四維槖良厚無何廢箸伯兄奎偶不當於一李官斃杖下泰父子訟之臺卒白寃状而李官罷不叙無何泰亦殁贈公依其叔奭於北郭已徙南塘㑹孫福以奴叛再徙東膠風景蕭颯行路之人皆得過而揶揄之而贈公顧皜皜自濯不肯落人後又見志行英穎不凡喜輒令從名師稟業每晩歸篝燈口授句讀不精熟不已隣翁厭子夜伊吾聲旦起誚讓太恭人亦謂贈公何苦穉子如是贈公笑曰爾他日享用此子吾不逮也九嵗經書成誦操筆為舉子文翩翩多竒十三試有司見取十七補邑諸生稍稍舒眉目矣已復浮沉子衿中數年無知者而贈公意氣彌鋭更督其二幼子不少寛假也嘗手書堂聯曰欲高門第須為善要好兒孫在讀書又書臥榻聯曰守身如執玉教子勝遺金居恒喜趙松雪書時倣之興到臨池真草盈幅僉謂逼真暇則涉獵經史犂然心解至忠臣孝子義烈事未嘗不反覆長太息也此其志豈不恢乎大哉惜不幸早世比癸酉志行舉於鄉己丑成進士令確山調中牟入郎比部出守呉興聲華赫然盛矣而太恭人又若不知其子為官人也者朝夕拮据以十指為生計猶夫昔也衣不重綺食不兼味猶夫昔也有犯者夷然笑而置之不校猶夫昔也志行間以俸錢奉諸子間以粟菽奉不欲取即取留以周急不妄耗每戒志行宜守官又戒諸子宜守家無得一溷官舍已又謂志行族人多窶汝父所憫也志行遂倣文正義荘例衣食之太恭人為之解頤至於求田問舍為子孫封殖計未嘗一沾齒牙也且曰囘思向來懸磬空囊時今不啻足矣奈何猶不知厭由此觀之恒情之所沮抑摧喪處正贈公之所激昂奮發處也恒情之所張皇炫燿處正太恭人之所檢束収斂處也非其中確然有主役物而不為物役夫孰得而幾之顧憲成曰予與志行先生同里知先生頗悉先生自幼孤立行一意不苟隨俗及舉南宫裘且屢敝矣讀其文遒勁迅發光芒射人不減少年之鋭可謂翕而能張至施於有政見謂用搏擊豪强起聲乃其拊循鰥寡乳哺㷀獨煦煦而下之特甚慮囚北畿釋矜疑三百餘人絶不挾聰明以逞也退而居鄉杜門掃軌酬應稀簡家徒四壁蕭然與書生不殊可謂高而能降予實中心信服之欣為執鞭先生言吾少得礪峯莫師霞村許師中齋何師苩洲丁師之力嘗論及湖州之政又言得鄉紳李叅藩章銓部丁中秘朱太史諸君子之力今跡贈公與太恭人之粹履卓識歴歴如是乃知得之家庭者固不少矣因特採而傳之以告世之為人父為人母者贈公名萃字集之號近竹年五十有四太恭人父杜母施年九十有七嗚呼是父是母是子即以軌範千秋可也














  涇𦤎藏稿巻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涇臯藏稿卷二十
  明 顧憲成 撰
  哭莫純卿文
  嗚呼傷哉純卿傷哉純卿憶己夘之冬十一月二十六日予與家季將北征就子而别當是時寒雲盈空凍雪積野徘徊四顧意態蕭颯子進予而觴之曰丈夫有事四方兹其始矣予感其意飲立盡而以其觴觴子子復以其觴觴予意甚壯也既别予心甚喜今年四月予弟騰書言純卿疾病時擁重裘猶冷冷稱寒予大驚無何而予弟言純卿就藥呉門予益驚又無何有客從錫中來者謂七月二十日過莫氏之里見里人聚而咨嗟入其里者狂若奔出其里者悵然若有失也予聞客言心又益驚就而窮其所以客嚅嚅不肯答無何而蒼頭來訃純卿七月之十四日卒矣予聞之如醉如夢目不知所視耳不知所聽心不知所之忽不自知其涕泗之橫流也稍定乃為位而哭之又一月始勉為文俾予弟告之純卿嗚呼純卿天道之無知也自昔而已然矣何待至於子始信也子佞不如甘敢冀早達子營不如頓敢冀有家子暴不如跖敢冀有年子戕不如湯敢冀有後予所痛者予與子交數年矣憶予始居涇里之上數日不見子輒思思輒題尺素以通比發而子之問亦至猶以為次於見也自是而予歸涇水如昨子不可得而思矣始予由涇里入邑中輒過子過輒為盃酒歡微言縱論無所不傾倒自是而予歸入子之門登子之堂榱題棟桷如昨子不可得而見矣始予過子時時與楊生士初陳生穉登鄒生彦文偕即過三子必時時與子偕自是而予歸三子如昨子不可得而偕矣予與子頗負嘐嘐其所相契葢不在形骸其所相磨葢不在榮顯其所相要葢不在一旦一暮以為似異乎人之友也是故有予可而子否有予否而子可將以是庶幾於輔仁而互期其成乃今求子之一可一否而不可得矣予客燕中二年之間子前後惠貽德音不啻千百言予性簡頗不樂於風塵而子惟恐其失之枯也予性狹不能漫與人同可否而子惟恐其失之矯也切切而規之予誦其言未嘗不發深省以為子固非誨予阿世也乃今求子之一鍼一砭而不可得矣嗚呼純卿奈何使予不痛子也且予非特痛子也而又為子痛雙親在堂自是左右而承懽者誰其可痛一也㷀㷀嫂氏自是終身而仰望者誰其可痛二也僅息二女自是春秋而俎豆者誰其可痛三也嗚呼若是乎天道之無知至於子而極也子如知此何為乎好為仁而不好為佞乎胡為乎好為義而不好為營乎胡為乎好為遜而不好為暴乎胡為乎好為德而不好為戕乎嗚呼子不克早達前子而不克早達者若馬氏之援非一人也予不敢怨也然而援也有家也子之家何如矣子不克有家前子而不克有家者若原氏之思非一人也予不敢怨也然而思也有年也子之年何如矣子不克有年前子而不克有年者若賈氏之誼非一人也予不敢怨也然而誼也有後也子之後何如矣維天蒼蒼何所不覆維地茫茫何所不載維萬物芸芸何所不遂而獨使子至此也予其奈之何哉嗚呼予羈迹天涯病不能視子死不能送子而子已矣予呼子而子不應則呼其蒼蒼者茫茫者芸芸者以問子而又不應但仰而見夫日月之黯然俯而見夫山川之寂然中而隱隱若見夫子之若父若母若嫂氏若二女若宗姓若姻黨若二三友生莫不改容而變色與日月山川相應而凄然而子亦彷彿往來乎上下之間追而呼之而子卒不予應也嗚呼予言有盡而意無盡有盡者書而告子其無盡者俟予異日歸而謁子之墓呼而告之也當是時子能憐予而應之耶嗚呼予顧生憲成也告子者予家季允成也嗚呼純卿嗚呼純卿尙享
  祭陳雲浦先生文
  嗚呼傷哉已矣乎先生其遂不可得而起乎嗚呼先生之不可得而起也天下莫不悲而况於鄉乎環先生之居東西南北可數十里莫不聚而嗟泫然而繼之以涕泣而况於不肖憲乎嗚呼憶先府君徙涇里而家也里人有狎其新而齮齕之者有嫉其伉直而傾之者又有外為暱而内為搆者其態前後非等而獨先生善先府君四十年一日也先府君既以貧故令予兩兄次第任家不克究於學後稍令不肖憲究之又令弟允究之里人有逆其無成而嗤之者有逆其成而妬之者又有陽為助而隂以觀其何若者其態亦前後非等而獨先生左提右挈惟恐其不即底於成二十年一日也嗚呼何其德於予父子也先生嘗令寧鄉矣能為德於寧鄉嘗守寧州矣能為德於寧州又嘗令寶鷄矣能為德於寶鷄嘗守光州矣能為德於光州當其居田能為德於宗用其材者恤其窶者敎其少者何則既已受天子之命乗堅䇿肥儼然而居人上固人理之所宜爾也木有本水有源人有始故范文正公曰自祖宗積德累世而有今日吾奈何專享之此人情之所宜爾也其德於予父子何哉且固未也始先府君不祿適先生棄官而歸未抵家遽入拜先府君於帷為之出涕又先府君方疾病時聞先生歸也喜見於色曰是固當自是諸郎君得一意而修詩書之業矣及先生再出予舉以告先生曰是真愛我者復為之出涕已從乞先府君傳良久報曰噫吾不忍也每一下筆便須心折姑徐之是先生之於先府君死生一日也當先生由光州扶病而歸至亟矣其道涇輒問予兄弟無恙及兩兄趨而視之輒問憲客游無恙也已目予兩兄謂曰吾幸與子訣而不得與子之弟訣又目予弟曰吾幸與子訣而不得與子之兄訣為我語之努力自愛已又緘一幣寄焉是先生之於予兄弟死生一日也是安得而無痛乎嗚呼人之痛先生也以公屬於公者其情可得而言其言亦可得而盡也予兄弟之痛先生也以私屬於私者其情不可得而言即可得而言矣其言不可得而盡也先生識之卓足以凌千古之上下材之雄足以備國家之緩急文之奇足以頡頏作述之材氣之豪足以傾動一世咸樂與之共肝膽憲等寧不知哀之惜之而獨先生之所以德於予父子者愈思而愈傷愈久而愈不能解何則衆之所共在彼而予之所專在此也嗚呼泰華誠高仰之可陟江海誠深俯之可測悠悠我懷無方無極呼彼昊天不可致詰人也可贖百身奚恤第不知先生之晤先府君也有如先府君問曰孺子何以報先生矣則先生將何以為答也耶嗚呼尙享
  哭劉國徵文
  萬厯十有二年四月初七日劉國徵先生卒於家越一月其友顧憲成得其訃於其兄司農君既為位而哭之矣又一月移書告之曰嗟乎國徵何以死哉若是其亟也其命也夫其命也夫始吾來燕中有意乎天下之士也見魏子懋權與之語大恱恨相知晚懋權曰若欲知閩中劉國徵乎因又知國徵也國徵恂恂耳就而叩其衷憫俗之仁居貞之儉邁往之勇藻物之哲無所不具於是喟然嘆國徵之不可測也當是時天下滔滔上下一切以耳目從事士習陵遲禮義亷恥頓然欲盡吾三人每過語及之輒相對太息或泣下客謂國徵若奈何與狂生通國徵笑不答相得益歡葢國徵之所存逺矣吾何能忘也嗚呼死生一也無有二也國徵何選焉而置取舍於其間惟是今之天下什一可喜什九可憂方諸疇昔相去不能以寸度國徵不免于懷也國徵其悉之乎南臯鄒氏之烈焉而徙定宇趙氏之懇焉而違復菴呉氏之亮焉而誹勺原丁氏之切焉而詰芸熊董氏之犯焉而挫對兹黃氏之感焉而投健齋曾氏之剴焉而播蓮洙孟氏之挺焉而擯希宇郭氏之勤焉而搖鴻泉范氏之詳焉而削此時事之有形者也猶可知也若乃内權漸隆外權漸替君子小人如水如火強而平之幸須㬰無恙耳何以能日此時事之無形者也不可知也國徵其悉之乎庸得宴然而已哉嗚呼死生一也無有二也吾跡國徵之生而知其死也未嘗不以天下為念又跡國徵之死而嘆世之食肉者殊為徒生而可愧也不寧惟是今夫國徵之所自許何如也業已第進士未嘗一日在職居恒撫膺扼腕欲有所為輒不果其修諸身者又見其進未見其止也繇此觀之國徵之誼其猶自以為徒生而可愧也雖然國徵往矣而予及懋權所與國徵左右切磨相期於聲氣之間者固耿耿在也而今而往即國徵之所未究而懋權究焉猶之自國徵也又或懋權之所不究而予究焉亦猶之自國徵也夫何愧之與有獨念材如國徵立志如國徵猶僅僅若是而况予之不敏將何以謝國徵也其惟懋權乎異日者予當就懋權而裁焉國徵有知又將何以牖我二人也嗚呼死生一也無有二也惟國徵實深圖之憲成再頓首白
  哭魏懋權文
  萬厯十有三年七月初一日呉人顧憲成頓首致書於魏懋權先生曰嗟乎懋權足下何意足下乃遂與我長别哉悠悠我心誰復與語即足下亦誰復與語吾見世之知足下者不乏耳要其至與不知等何則其知之者末也計獨吾知之耳足下上必欲堯舜其君下必欲堯舜其民故常憂信心而言信心而行一切榮辱毁譽不以滑其胸中故常樂常憂常樂是吾之所以知懋權也天下孰從而窺之嗟乎世衰道微人心離喪浮破慤枉蔑貞淫掩良爭蔽讓智者相與借詩書以文其奸愚者謬以為固然步亦步趨亦趨而已當吾為諸生業惻然傷之時時思有以矯其𡚁莫能振也既博一第從縉紳先生游時時私求其人鮮遇者乃獨足下之指與吾不異耳徐而察之非直不異而已殆有甚焉中心自以為不及也已而從足下得閩中劉國徵耳居平相謂吾三人者或先之或後之或衷之其有濟哉即不濟巻而藏之何恨求善價而沽枉尺直尋非吾質也顧造物者昨年奪吾國徵今年又奪吾懋權吾其可如何哉嗟乎天下之務國家之故懋權念之熟矣而未及究也間嘗歸而治其文辭不求工意獨好為聲詩耳又非其急也直土苴蓄之耳吾欲就君家伯氏叔氏問訊遺笥楊㩁而表章之不足以昭懋權是吾之所痛也吾欲省覽生平之言勉砥素心償其未究又能薄不足以稱懋權是吾之所懼也懋權何以圖之嗟乎懋權足下吾生長蘆菰中習氣深重惟足下是賴足下誠弗我替一降一陟在帝左右吾尙有望也吾昔者稍修詩書之緒毎遇古之高賢偉士輒掩卷太息仰摹俯擬庶幾想見其為人久之恍然若有遇也思若有啓也行若有掖也何况懋權乎葢嘗聯軫而游接袂而語握手促膝委輸肝膽揭日月而薄山河者哉其忘之也爰奉尺素薦諸几筵足下其聽之且為我語國徵焉
  再哭魏懋權文
  維萬厯十有三年魏懋權先生卒其友顧憲成既從其兄光祿君薦之尺一矣越一年憲成戒裝而北顧瞻燕趙之問黯黯欲墮遂迂道而趨南樂上懋權巵酒洒淚而告之曰憶昔予之謝病而南也騰書邀足下㑹于清源之上至荆門而始成别當是時晝則聯席夜則聯衾促膝把臂靡所不竭何其懽也今者予再來而足下已矣天乎天乎何其痛也當是時足下謂予曰吾儕嘐嘐自負所覩天下之事不當于心一正人退一佞人進意氣勃發輒欲攘臂而起請尙方之劒而後愉快是不廣也于是乃遂入山求深入林求密獨寐獨寤寂然不復問人間馬牛又無奈其嘐嘐者何子以為奚而可予笑不答已訪孟司馬我彊論學兩日夜津津不休余謂足下曰得此入手何所不可何取何舍足下亦笑不答葢其際微矣不虞足下之遽然以逝也嗚呼已矣今者予且登足下之堂慿足下之几弔足下之靈進而謁于太公穆穆落落嗟足下之所以為子坐對伯氏侃侃之氣隠見眉睫嗟足下之所以為弟問訊季氏方奉三尺活人河洛間嗟足下之所以為兄次第見二子戚而莊敦固而多奇嗟足下之所以為父周行環堵秋草一庭嗟足下之所以為家出門長呌傍徨四顧白雲亂流落日將半退而檢其囊得故上申相國書及論救周别駕遺草嗟足下之所以為國又得贈予一詩中有曰要憐天下顧叔子不為人間吏部郎倚梧而思之寸心欲碎萬𧰼俱失不復能自持嗟足下之所以為友嗚呼足下已矣予亦哭足下而去矣荆門在此清源在彼爾我之言實共聞之昔何以南今何以北日月不停往來如昨其誰能堪即予敢替懋權有如兹水嗚呼尙享
  祭王澤山太親翁及陳太親姆文
  嗚呼哀哉不肖從令子伯氏仲氏遊猶兄弟也其視吾翁猶父也其視太姆猶母也不肖往于歲丙子哭吾父矣昨者歲己丑又哭吾母矣今又哭翁哭太姆耶嗚呼不肖嘗侍翁竊見朴乎其容也坦乎其言也廓乎其衷也有古長者之遺焉葢與吾父絶類比小女歸翁家為翁冢孫婦還而稱述太姆之懿又種種不減吾母也而今俱已矣令子顧影自憐且以憐不肖不肖顧影自憐且以憐令子茫茫天壤俯仰俱失其忍哭翁哭太姆耶雖然不肖更有傷焉不肖之失吾父也幾何時矣前乎翁十五載於斯矣不肖之失吾母也幾何時矣前乎太姆一載於斯矣均覆均載何厚何薄均怙均恃何延何促此不肖之所以更有傷也傷吾父之不得為翁吾母之不得為太姆也乃令子猶然以淹在青衿為恨何也嗚呼始不肖從事鉛槧吾父日惟求師求友為汲汲羔鴈𤣥纁不惜稱貸以奉吾母主中饋朝夕供具惟謹最勞瘁也已幸而舉於鄉而吾父已矣已成一第碌碌風塵又無能左右承吾母歡中間僅僅請告三載又大半奪於酬酢尋奉譴而還半載耳而吾母已矣乃令子少成若性不敎而閑翁與太姆雍雍而坐觀其進今即偃蹇諸生間乎却得時時膝下宛轉周旋究舞斑之樂天性内也功名外也古人不以三公易一日此耳此不肖之所以益有傷也傷不肖之不得為令子也其忍哭翁哭太姆耶涇泉可烹涇蘋可摘顧瞻几筵萬感紛結有懷欲摧有言欲咽神其鑒兹庶幾我即尙享
  祭中丞魏見泉先生
  嗚呼先生古之遺直也嗚呼先生古之遺潔也如其道也如其義也斧鉞在前弗避也鼎鑊在後弗駭也非其道也非其義也千駟萬鍾弗視也一介弗取也是故為司理則真司理非若夫人之司理而已也者為直指則真直指非若夫人之直指而已也者為中丞則真中丞非若夫人之中丞而已也者可謂巍巍堂堂磊磊落落宇宙間偉丈夫矣惟我皇上之遇先生也亦若異然始而被謫於時格未敢望旦夕遷也無何而遂不次擢用使先生得進而畢其忠繼而出鎮三晉念太公老乞歸於時格未敢望旦夕允也無何而遂有俞命使先生得退而畢其孝嗚呼此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語云無欲之至可動鬼神至誠之極可格天地先生當之矣是故先生之生也海内士無論識與不識莫不仰而望焉非若夫人之徒然生而已也者先生之死也海内士無問識與不識莫不相顧吁嗟而流涕焉非若夫人之徒然死而已也者信可謂巍巍堂堂磊磊落落宇宙間偉丈夫矣先生復何憾哉獨計先生一腔憂國憂民之心耿耿未有已時兹行晤崑溟雲門兩先生不知何以相慰憲等辱公家金玉道義之好違兩先生且二十餘年用之無補於行舍之無補扵藏倘兩先生問及又不知何以為憲等解也相望千里欲即無從聊寄一巵薦我素衷先生有靈上之所以周旋帝側下之所以擁衞蒼黎中之所以夾持我二三友生者豈其忘之哉豈其忘之哉嗚呼尙享
  祭龍岡施老師
  嗚呼傷哉天何奪吾師之亟也雖然天之奪吾師不惟見于今而已見于昔其奪之也不惟在于天而又在于人固有從而予之者矣得其細而不察其大覩其顯而不核其微是亦與于奪者也當吾師之守毘陵也無以異於黃氏之潁川龔氏之渤海也其心思無所不暨而其惻怛愷悌無所不入訟者至折以片言輒歡然解㪚庭中嘗虚已乃築室而造士焉士莫不洗濯志慮求麗于昭明曰是真能成我者也為之民者莫不曰真能生我者也于是擢東粤兵憲以行又莫不相與咨嗟嘆息曰是奈何其驟去我也無何而難作矣故曰天之奪吾師也不惟見于今而已見于昔且方其難作始不過獲戾于一人而已莫不能知其誣也士訟于庠農訟于野商訟于市旅訟于途莫不能言其誣也而當路者業有成心逆捍不聽或曰夫有所受之矣可奈何相與掇拾浮偽剝亂本實而難成矣故曰其奪之也不惟在于天而又在于人今夫世之知吾師者其指可覩也曰是何才而敏也又曰其好士也不遜吐哺握髮矣何其大也愚以為此其昭然者耳吾師禔身亷潔一介不苟而特不好為皎皎嘗語所知者曰人言毘陵故沃郡乃不能令吾囊之不枵然者何又吾師洵好士要以其暇及之耳其所最注意無如民其所最功德至于今隆積而不墜者亦無如民也若夫顓顓焉而語才則遺操顓顓焉而語士則遺民固已昧矣而况于今之時其瑣而無能者類飾為小亷曲謹以干大利其健而有力者往往競于竒見能于刀筆之間而弁髦詩書以為吾不欲借興賢育材博名高也時趣如彼其知吾師者如此適足以相戾耳故曰得其細而不察其大覩其顯而未核其微是亦與于奪者也嗚呼吾師其遂齎志以沒矣乎雖然毘陵即東南一彈丸之壤而其中林林總總不知幾何率家尸戸祝飯食必禱吾師即中道齟齬不克究其施設而嗣賢翩翩有文一日奮而翺翔所以光大吾師之緒未艾也亦足快矣獨憲等辱在吾師誼兼生成乃吾師之存也既不能明目張膽白見寃狀揭之日月之下及其一旦而溘然也又不能走千里酌巵酒以薦几筵伸無涯之感進而有慚于欒生退而有慚于孺子其何以謝吾師也吾師誠不我忘庶幾乗翔風軼飛雲時上下于六龍之墟使憲等慿而見之乎不惟憲等其亦使林林總總者得慿而見之乎嗚呼尙享













  涇臯藏稿卷二十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涇臯藏稿>



  欽定四庫全書
  涇臯藏稿卷二十一
  明 顧憲成 撰
  先贈公南野府君行狀
  嗚呼傷哉我家大人之逝也不肖孤等自惟積戾重深及于大故日㷀㷀在疚無所愬語罔極之謂何而曽不得伸一朝之養竭力之謂何而曽不得如五尺之裳方尺之履猶然相從以殉若復湮墜懿美薄諸草莱無能徼寵靈于賢豪長者之側以照臨其泉壤是不肖不復得數于人子也于是不肖孤奉伯兄仲兄之命抆淚而狀曰嗚呼家大人姓顧諱學字文博南野其别號也顧之先為僰道之石紐鄉人至宋而將仕郎百七者遷邑之上舍里十餘傳而為處士公夔娶于朱寔生家大人家大人生而倜儻負氣不耐博士家言獨遊于諸稗家喜羅氏水滸傳曰即不典慷慨多偉男子風可寄憤濁世又喜南華莊子曰即不經瀟灑自在不受人間世諸約束孔孟之後固應有此居閒與客論天下事往往抗手掀髯長太息里人壯之推為亭長屬其耆老子弟約曰舊日之事衆為政新日之事我為政不然我無愛乎一亭長其舍我衆曰可哉稍稍來白事一切據理曲直之亭中稱平有擕豕酒為壽則謝曰是區區者而以為余伐魯仲連直應尸而祝之矣去之人益附㑹里人為邑長吏輸稅遂偕里人北遊天子都見宮闕之美官司之富欣然曰可以廛矣已而曰吾不可使壠上之木北向而懷我也乃歸日黯然不樂不問家人生産逋累累集其附家大人者曲周之家大人以為醜即日告諸墓傾其産輸之所匄貸家徙涇水之上居焉居甚陋風雨至輒犯于寢帷日一糜夜一蓐行道之人相呼爾汝兄弟無知者已試為酒人豆人飴人染人漸能自衣食環而居者睥睨之齮齕百端莫可難也宵而謀諸室聲發于甍瓦躍家大人寤驚獲免違而至于石村三年産落無所存家大人不勝憤猛然欲有以自震于世曰由此廢必由此興奈之何其避人也再徙涇僦廛而市平物價一權度廓然不較贏詘出片言婦人孺子皆信之市道驟行是時也方數十里間其有財者公知家大人無一廛之産輒懷金踵門而貸之惟恐其不諾其貧者公知家大人無一錢可以貸人至緩急有無不求諸富人而求諸家大人家大人亦自知無一錢可以貸人至人有求輒挺身任之不以無為解嘗曰多財而後能幹究竟騃孺子耳其貸于人也即其人倉卒亡妻子有所不知未嘗不息之而歸其妻子而貸人也即其人負我旁觀者皆有所不厭而求之未嘗不應以故義聲流動家大人遂隠然望于鄉云里傭有壯而無室者所得力錢純費于酒食家大人甚恨責其人令輸力錢歲為息而與之室里中幾無曠傭有逸金于肆之西偏標而搆逸者之名氏得姑蘓跛人召而歸之他日來市投三十金退而發金羨者半亦召而歸之洪人糴既按價而輸之粟矣越五日粟價頓衰家大人愀然為貶其價徵洪人于塗而返金焉張氏兒有積逋于我積不償一二怨家弱視而强食之不能禦大鬻其産宻懷直而屬諸家大人事解而徵屬如徵而與葢張氏兒至今德家大人每遇人數其事輒欷歔而欲涕也或售其土田未幾售者欲謀而據之詭辭以訟弗克家大人還而謂之曰爾何計之不精為此屑屑也爾素號壯士必欲得此者其以膝與我售者跪而請遽返之不復言直不肖等就學歲延經師而教之所事之禮最䖍即富貴人以為不及歲庚午不肖補邑諸生癸酉弟允成補郡諸生家大人戒曰孺子故少戅脫令汝一旦儼然富且貴哉驕大之色當不能侵汝吾何所患之患汝從市井學𧰼恭歸耳夫象恭之壞人心也比之驕甚矣孺子無然福清施公龍岡守吾常闢龍城書院選五邑士而課之不肖與弟竝遊其中臨川周公念庭令吾錫數進不肖時弟方垂髫試之奇其才有客從涇西來裝百金造家大人所而行囑焉怒曰若賈我又賈我孺子哉我誠不慚于壟斷何至向有司為市而以孔孟貨三尺法也他日有武陵客主于蒼頭奴家欲因之以干家大人蒼頭奴為誦説前事客愕然曰人言果矣逡巡而退兩公聞其事竝賢之周公又亷知其素欲為登名于義籍而置禮焉吏胥隂以告家大人呼不肖謂曰我賈人何短長于世刑賞之所不得及也今以孺子故俾我姓名馳入于有司之庭固已陋矣將又竊孺子之餘艶以驚耀里閈其何顔見呉越之士必不可立遣不肖辭諸公公愈賢之已而公知家大人故貧時有賜于不肖家大人曰異哉公恩澤滿四境而勺泉不入于釜獨奈何我以孺子故侵賢父母乎又遣不肖辭諸公公知不可愈大賢之歲丙子不肖與弟偕試留都不肖有名家大人間有憂色始不肖之兩試而兩廢也有喜色不肖問曰大人何昔之喜而今之憂也曰吾聞士可以貧賤激也激則恥恥則憂憂則動心忍性長其不能孺子挾䇿而試有司以為不才而廢之孺子憂矣老人安得不喜今以一書生驟然為東南最閭閻之人盛容色而矜道之所謂晝錦也孺子喜矣老人安得不憂不肖竦然起對曰兒也謹受命矣居無何疾病不肖等亟問醫家家大人曰年之短長譬如鳧鶴之脛然不可改也夫扁鵲倉公至今存乎吾無所醫矣不肖等泣而請家大人不禁及醫來以藥進不服也里人聞其病也人卜而人禱競來視于寢有泣失聲家大人笑遣之已而病大漸乃語不肖曰孺子其知之乎予流徙之民也長汝四男子蒸嘗無殄其庸多矣願孺子孝弟力田多行仁義且曰予家世屢空人之無禮于予者衆孺子苟得志無修怨也言訖坐而起命不肖等櫛手自洮頮理襟帶談笑自若明明不亂可一二時而逝嗚呼傷哉家大人廣額豐眉巨目隆準美鬚髯吐聲如鐘生平守甚介而意甚濶與人交肝膈肺腑一視立見意有所蓄如噎物必吐之而後已或私焉戒曰勿洩也竟洩人以為尤家大人不悔久之知其無他腸更厚遇之薱人眉目灑然終日不能造出一佞辭遇有不善必變色而戒焉凜凜不少假行里中狼籍少年皆走匿疾為老氏釋氏之言者曰二氏與孔氏抗而為三必人傑也固令其徒倚為餬口計哉晚年讀閩人龍江林氏三教㑹編大恱自是排擯二氏必援以為証尤疾巫祝人有癘人為淫鬼所慿能言人災祥趨而叩者趾交錯于道家大人曰有是乎我其試哉往詢之自晨迄于昏噤不答明日而癘人復人語里人病多媚于神家大人過必訶之曰夫神也而向人間索賂哉可賂當無踰萬乗之王千乗之侯何賴于汝矣里媪多事佛最者持胎戒春秋之祀不以犧牲家大人曰何也曰懼傷物也曰若不穀食耶夫禽獸草木無之而非物也血食則傷禽獸之生穀食則傷草木之生若懼傷之二者何擇矣人服其論嘗自謂曰吾有二癖惡酒而喜事其説曰吾聞天地人名為三才才者勇往力行之謂也有如飽食而無為其亦不才也已矣吾聞禹無間然之聖也洪水之興宇宙為壑禹不畏而獨畏酒赫赫夏商沒入于酒池之中莫之援也矧于匹夫其敢犯之吾寧見嗤于竹林豪矣故家大人徙涇三十餘年門無酗客有觴之者謝不赴未嘗為客于樽俎之前間强起之當之奇遇其在三十餘年中髮不暇握食不暇哺汲汲有所事則益健有力為之加飯稍暇即言疲事至則又爽然起神躍于毛骨之間性孝弟當先王父之困于貧也叔父斆裁六歲即寄食于邑朱家頃之邑朱家覆叔父莫可倚家大人又適遊燕不聞也歸而失叔父所大駭奔覔之累日遇于邑之南郭相持哭遂擕歸衣以其衣食以其食叔父感勵自奮克有樹立家大人病叔父與其四子宵衣而侍家大人復人給之田顧謂曰惜爾伯涼薄無以厚汝也嗚呼亦足以觀矣家大人生于正德丙子正月初九日卒于萬厯丙子十月十二日年六十有一竊念家大人者倘可謂之能自震者矣非有一闗一柝之寄而能代人之憂非有升斗之儲于家而能急人之急非有移風易俗之任而能折人之邪非有尋章摘句多聞多見之學而擬是非䇿成敗動中乎詩書非有沾沾煦煦之術可以恱人要譽于井里鄉黨而及其逝也皆為搤腕而嘆閔然有不平之色問諸古人當必有似者焉特其生于粗僻之鄉長于賈老于布衣其知之者不過饑寒困窮之人即有口舌碑何足以當天下後世之輕重而諸孤又多涼德救過不遑何足以恢張我大人之懿美播之子孫是用戰慄危懼日夜悼心伏惟先生挾四海九州之望掌萬物之是非蓄仁人之德惠幸收其什一而旌之俾我家大人憑藉休明世世有辭焉則豈惟孤等實受嘉貺其將仕公而下與有榮施矣謹狀
  母氏錢太安人六十徵言
  蓋母氏生十有九歲而歸我先君業不得逮先大父矣而其事先大母微婉有則先大母性甚莊又欲試母氏才往往故以意求多焉母氏有方曲事之自唯諾而上靡不如先大母之指者家故貧悉具篋中裝以為供具嘗一日大匱先大母日昃不克飯母氏損帷而易粟從鄰婦摘蔬數莖自吸其乳而劑之以進先大母甘之竟不知其所自也居恒謂先君是不獨有婦才進於德矣先君念不得恢於詩書以為男子有志四方奈何浮沈井里間自頹廢母氏知之從容謂曰我在君奚他虞始吾請供為婦也今也請供為子也惟君所之耳先君遂慨然請行凡再歴寒暑先大母若不知先君之不在側也而屬先大母病則先君心動疾馳歸久之先大母即世母氏摧毁不勝遂得心疾迄今不有瘳里人難之已先君益貧遷涇里之上隠市賣漿家所居䕃一壁煬一竈人不堪其憂母氏安焉而時時目憲輩孺子識之性警敏閑于大義御憲輩甚慈而又甚肅有不忍加而譙讓也第終日黙不與言比其改也而後復曰是而大母之教也吾不敢墜迨憲與弟允后先舉於鄉益加肅曰庶幾其免於墮乎素不習書顧嗜書聞憲輩誦聲輒端坐以聽移時乃已間則令立左右擇其有闗于閫德者遞誦一章先伯兄性仲兄自又次憲與弟允誦訖復令解説所以以是為懽里媪有事佛者時時前為佛家言母氏嘆曰固也雖然與夫子之言不類亦曰與吾孺子之言不類卒謝去其識如此今年六十矣而憲幸舉南宮𨽻官司農氏欲請歸薦一觴為壽母氏亟賜命曰而忘而父之志乎吾事而父且四十年見而父每值其生之日輒於邑不食曰天乎生我鞠我今何在矣及其年六十也猶是志也吾又聞君臣之大也孺子始委質而驟言私不可且而父常有慕乎燕一再遊其間矣成而父者孺子雖然憲欲越三千里而自致於堂下者終不可以已惟是先君之志昭昭也又不可以蔽端意以思不獲其處庶幾先生長者儼然有賜言焉其施大矣母姓錢外祖曰愛月公有隠操
  奉祝伯兄伯嫂雙壽六十序
  萬厯庚子予伯兄居然六十太平矣而伯嫂陸孺人偕焉里中父老翩翩相率擕巵酒而過之美伯兄之仁讓暨伯嫂之懿和甚具仲兄謂弟憲成曰外德備矣其於内德猶有待也弟盍言乎憲成對曰是弟之責也憶昔吾父吾母自上舍遷涇里拮据生理至艱辛矣乃伯兄故敏慧甫就塾輒日進數行稍長從故茂才嚴橫塘先生受業課之文斐然有章先生異之吾父吾母喜見於色一日伯兄忽跽而請曰兒也儒誠善惟是大人勞矣兒優游章句乎請代大人息肩吾父壯而許之已而伯嫂來歸則中饋之事吾母亦一切倚辦焉伯嫂承顔順志怡然無忤是幹蠱之勤也仲兄與予及季弟次第授書吾父曰孺子庶幾其有尺寸樹乎值仲兄善病所以督予及季弟兩人倍切隆師惇友不惜假貸以赴之二三親交相謂曰羔鴈𤣥纁累費在耳目之前龍虎風雲功名在歳月之後奈何強其不堪而希其不必也伯兄伯嫂咸笑而却之坦焉居已於瘁而予輩則享其安澹焉居已於菲而予輩則茹其厚用得專心致志無他撓惑是友于之愛也當是時伯兄伯嫂實柄家政出入盈縮悉其綜之恒情於此其孰能不波乃伯兄自一錢而上悉登諸公焉無以有已伯嫂自一絲而上悉稟諸公焉無以有已是一體之公也仲兄遇事能㫁伯兄有所疑輒就而謀焉其可其否往往舍已而從之不吝予與季弟後先成進士伯兄若固有之毫不以加於人又矜㷀恤困天性也每遇夏秋二收即有年數顰而稱佃人之艱不求盈有所推移不求遂甚者幷其本而負之亦不問年來食指漸繁入不副出往往假貸以𠑽行之自若不為悔伯嫂益以博大佐之閨闥堂廡門楣閭巷盎然慈覆予之得以進而安於朝退而安於野伊誰之錫是及物之恕也語曰仁者壽夫勤以幹蠱仁之則也愛以友于仁之施也公以一體仁之度也恕以及物仁之徵也有此四美壽不亦宜乎仲兄曰善請誦弟之言以為伯兄伯嫂觴季弟曰善請誦兄之言以為伯兄伯嫂觴伯兄聞之愀然顧伯嫂而言曰夫吾兩人何以得有今日哉則吾父吾母之賜也吾父汲汲皇皇終其身不得一日之暇吾母幸而望七又未嘗一日去藥石左右也吾父吾母安在哉而吾兩人晏然有此也言未訖淚承睫而下仲兄與予及季弟相對黯然意不能自禁稍間予復進而言曰凡父母之愛其子也甚於子之愛父母吾父母昭昭在上見吾兄吾嫂之履兹辰也有不欣然樂乎曰猶吾在也人有恒言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予兄弟之得事吾兄吾嫂也其亦依然吾父吾母之猶在也伯兄黙不荅良久曰是則然竟亦何以舒吾情於是偕伯嫂肅衣冠拜吾父吾母祠下手觴而顧者三而後還而次第受仲兄與予憲及季弟之觴
  鄉飲介大兄涇田先生行狀
  嗚呼傷哉吾兄乎吾兄乎已矣不可復作矣日居月諸倐忽四更厯矣諸孤卜得歲之十一月十九日扶𦵏涇西阡於吾父吾母乎依將圖不朽於當世立言大君子偕過予屬予為狀相對流涕覆面不能出一語各罷去嗚呼吾何忍狀吾兄哉已而曰非吾其誰悉吾兄者宜狀則又曰吾兄仁心為質胞與為公家庭之所習見依然在目也里巷之所流傳昭然在耳也若之何其委諸草莽又宜狀謹次第而列之篇吾顧之先於呉為著姓遭元末之亂逸其譜莫能詳相傳自宋將仕郎百七府君實始家錫之上舍里世業耕讀以高貲雄里中好行其德三傳有諱廷秀者益増修而光大之鄉人至今相與誦說不衰越我高大父如月府君諱麟以孝友稱曽大父友竹府君諱緯邑諸生生平無他嗜獨嗜書家坐是廢蕭然四壁不為意也大父侍竹府君諱夔淳謹自好不幸早世得年僅四十五娶大母朱孺人是生吾父贈承德郎户部主事南野府君諱學字文博再遷涇里家焉忠信直亮環數里内外兒童婦女皆能道之卒之日里為罷市娶吾母錢太安人能以恭儉佐吾父白首相莊稱合德云生四子兄其長也諱性成字伯時號涇田兄生而通敏六歲就塾師受句讀朗朗數行下稍長善屬對已而從里中嚴茂才橫塘先生習舉子文落筆斐然甚見賞異時吾父方轉徙石村意不樂復還涇里家徒四壁寄身屠沽兄一日搆事父母能竭其力題苦思不就喟然嘆曰吾不能行之安能言之歸而請於吾父曰大人勞矣兒優游筆舌乎請得代事吾父憐其意許之於是遂慨然任家督之責一切拮据精心果任不少怠也而㑹吾仲兄善病兄憂之數言於吾父延名醫調治藥籠之需隨叩隨給不少惜也又言於吾父延名師課予及季弟讀供事惟䖍至稱貸以𠑽羔雉不少憚也或謂功名事安可知而強為此矻矻兄笑而謝之或又謂今日之家子為政他日之家衆為政盍早自計乎又笑而謝之蓋兄自受家秉以來一出一入悉稟諸公銖寸無私焉非特無私而已且於衣服恒居其敝者曰吾所便也於飲食恒居其菲者曰吾所安也而獨於予三人則加腆曰是實羸弱不可以我為程也吾父見而喜以語吾母交相慶也及予與季弟後先成進士人情於此孰不冀有發舒以明得意而兄謹約如故無改惟是念吾父之壽僅踰六而遽見背也念吾母之壽僅望七而復見背也誠痛之深悲之切方在苫次朝夕皇皇不少解也迨既襄事每上冢俯伏哭泣盡哀至於老不少衰也路人聞之莫不感動以為有終身之慕焉又念吾父居恒喜稱范文正之為人語及義田一事尤津津不啻口出如將步之趨之然者竟限於力不果及吾父卒吾母擬以所遺田三百餘畆分受予兄弟四人遂偕予仲兄請曰兒輩俱已長大得自生活願以此為贍族之資何如吾母大喜曰此爾父之志也於是每歲以春秋二時差其等而分給之其不能婚不能𦵏者亦各量有助焉惟是所入常不足以兄所出所施常不足以滿所願則又時時欿然不自得也其於人也老者尊之少者撫之賢於我者下之不如我者矜之強弗友者容之有以緩急告必委曲為濟無或拒也其人能償聴之不能亦聴之即不能而又以請又應之如初無或厭也坐是産日削逋且累累起矣無或悔也有以田産售直必從優如係親暱越數收便令取贖即力不能預歸其産令以漸而償無或恡也至其一念惻怛與民同患尤有異焉見饑者則為之憂無食見凍者則為之憂無衣當東作時雨稍慳則為之憂旱稍溢則為之憂潦幸而免矣及西成時又為之憂曰終歲勤動得一飽乎公私之逋得相抵乎其於佃人數丁寧主者曰無求足無求精母拘拘常額耕者不食食者不耕可念也嘗有佃積逋不償蒼頭以告且曰歲行盡矣無可待矣兄不答至除夕遽遣人貽之粟二斗錢百文蒼頭訝而問之兄又不答復曰是且誨逋將人人相率而效尤明冬庭可羅雀矣兄卒不答予猶記歲在戊子己丑間連值大祲兄檢篋中得券數紙一一手自裂之曰當此朝不饔夕不飱無令渠輩胸中猶有這些子在也又記一日遇公差繋一人於舟時嚴寒深雪視其色郎當甚而且甚饑詢之則以官逋二金故兄惻然曰是不凍死必饑死不然亦必中傷寒死矣奈何以些須喪人一命因出酒勞公差令釋之且啖之以糜入而括二金代完厥逋竟不問其姓名也久之其人率妻子攜一榼來謝仰天數十叩首而去一日家被火召匠者修治時值農冗無不欲竟此而後朝食適市有許姓者於藥肆中鋸木忽倒其廊徬徨無奈兄聞之動色遽停工令與許修治各役感兄之義踴躍爭赴不日而工竣矣其急於為人類如此里有爭率就質於兄兄為悉心排解或不從徐徐為設酒食勸諭之間有事屬兩難或已聞諸官輒陰損貲調停於中卒歡然請罷往往既罷而兩家猶不知其所自乃或有客緩頰言某所某人丁某事某當路若叔氏所善也某有司若季氏所善也幸借一言居間請得以不腆佐觴為公壽則驚起曰此言何為至於我輒掩耳走又或左右倉卒言某所某豪欺我摧辱我則又笑曰此物奚宜至哉我不能為汝馬牛也若無誑我輒叱去而特其性稍卞遇所不當意輒徵色發聲人或有不能堪少徐之未嘗不覺也既覺未嘗不悔也既悔未嘗不自訟也引罪負咎刻切迫至若踧踖無所容非特於儕輩然即於子弟亦忘乎已之為尊行也非特於子弟然即於臧獲亦忘乎已之為主翁也温顔欵辭就而相慰無藏匿無彌縫無繋吝無矯飾曠然如日月之食而更也仲兄臨事果决是非可否無所依阿兄有疑必就而商焉往往舍己而從之不以為屈曰吾不如仲之斷也予與季弟莽莽生計兄代為經理不辭勤劬數年來見兄精神稍不逮壯不復敢以煩亦既各有分主矣偶有見聞必就而語焉曰某事當何如某事當如何即與主裁不以為嫌曰兩弟不如我之悉也始予官户曺兄貽書來言曰是錢穀之地也最易膩人盍慎諸予為之悚然既而移銓曺兄又貽書來言曰是鏡衡之地也知人實難盍勉諸予又為之悚然及予奉譴而南謝曰弟無狀負兄奈何兄怒曰吾父吾母所望於吾兄弟者何如而出此言耶弟負貴人不負兄也及予再還銓曺復被放時季弟亦被謫歸矣兄率之迎謂予曰叔不負季季不負叔幸兩兄亦不負叔季吾聞居官者不知有家方能盡分居家者不知有官方能安分何意於今見之且吾兄弟少相嬉長相習壯而相抛也每夜未嘗不入夢思兹得聚首一堂怡怡以老尙何求乎先是少宰栢潭孫先生官宗伯時數向予詢兄起居予具告之先生嗟賞不去口比予歸先生緘一劄寄兄曰聊借此以表緇衣之好予歸具冠服而致之兄兄謝曰先生之意美矣吾不堪也請辭已而邑侯柴父母亷知吾兄為旌其門曰一鄉首善則又辭今邑侯林父母舉鄉飲則又辭辭不得卒不赴也予詢其故兄曰二弟視世艷若凂兄視世艷若飴不亦愧乎予聞之更不覺恍然自失也大率吾兄生平於勢利二字甚輕於天理人情四字甚重視其中滿腔子一副慈悲按其外日用間一味方便而又渾如純如穆如廓如纖毫無所為也是故為子則不忍咈親之心為父則不忍咈子之心為兄則不忍咈弟之心處一家則不忍咈一家之心處宗族則不忍咈宗族之心處鄉黨則不忍咈鄉黨之心至於強者或見以為懦智者或見以為愚巧者或見以為拙達者或見以為拘而兄自若也至於懦我者或嘗之以梗愚我者或嘗之以詐拙我者或嘗之以滑拘我者或嘗之以偷而兄自若也陶彭澤云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予不敢知竊以為列於古之所稱長者庶幾其無愧也已矣兄生于嘉靖辛丑年七月十一日卒于萬厯乙巳年正月十三日得年六十五歲娶陸氏處士雲泉公女子六人曰與淑邑庠生娶黃氏承隠公女曰與滌國子生娶李氏邑庠生養冲公女繼娶邵氏國子生寓寰公女曰與渥邑庠生初育於仲兄既而歸娶陳氏敬淳公女繼娶朱氏瑤琴公女曰與浚邑庠生娶華氏原隆公女曰與溉國子生則吾弟季時所育而子之者也俱陸孺人出曰與滋娶夏氏金吾恒所公女側室康氏出女三人一議郡庠生混塵秦公子坊一育於與滌議慕劬倪公子德沾一育於與淑議邑庠生澹衷黃公子某殤俱側室康氏出孫男六人與淑出者四曰椹娶黃氏邑庠生覲斗公女曰棣聘朱氏九臺公女曰檻聘黃氏逸所公女曰楷聘胡氏我維公女與渥出者一曰榴未聘與浚出者一曰橙聘錢氏三洲公女殤孫女七人與滌出者一未議與渥出者一今為與滌所女議新吾周公子士及與浚出者三一議邑庠生廷俞唐公子道履二未議與滋出者二一為與淑所女議國子生三川陸公子立中一未議嗚呼吾父生我吾母鞠我吾兄成我自惟薄劣莫能報百一焉庶幾大人先生憐而賜之一言吾兄死且不朽惟憲亦死且不朽敢九頓以請
  奉壽仲兄涇白先生六十序
  萬厯丙午仲兄適週一甲子榜於客座曰六十而壽人道之常也然而在他人則宜在吾則不宜一以先伯兄之戚不忍言壽一以涼薄之德不敢言壽一以懶病之軀不克承尊親歡而為壽敢辭予見之謂弟季時曰仲兄為尊親言耳此家慶也吾二人不得以是例且仲兄之壽道多矣亦不得概以是辭也憶昔吾父主家政伯兄實佐之備殫心力迨吾二人治舉子業師事原洛張先生時仲兄善病與藥石為隣一日言于吾父曰兒不能佐吾兄猶能佐吾弟請得再理佔畢以朝夕切偲其間可乎吾父大喜原洛先生試之文立就多奇警試於郡邑俱褎然前錄及予成諸生遂罷去不復事客訝之對曰始吾非真有功名想也為兩親耳以為不得之弟將得之我今弟幾得之矣何必我哉至於朝夕切偲則始終不替焉吾父益喜以語吾母吾母亦喜曰兄弟怡怡吾老人復何憂其宜於吾父吾母有如此者比吾父違養伯兄亦倦于勤矣仲兄曰吾始者佐吾弟今請佐吾兄一切拮据靡不毅然身任上者䖍祖廟惇宗盟下者營堂構籌出入井井繩繩各有條紀伯兄曰微吾弟吾何以慰吾父也吾母多病仲兄憂焦萬狀檢方製藥躬為劑量不以委左右吾母間有不快宛轉膝下曲為寛解俟其釋而後即安伯兄曰微吾弟吾何以娯吾母也已而吾母見背後先兩大事竝屬仲兄仲兄盡瘁以將必誠必信勿之有悔伯兄曰微吾弟吾何以妥吾父吾母也以至有所疑必就而商焉有所行必分而任焉有所緩急必協而濟焉伯兄曰微吾弟吾何以治吾家也其宜於兄有如此者吾二人相繼得第二十餘年於斯矣而仲兄不知有官未嘗隻字溷公庭也居無何相繼獲譴一紀於斯矣而仲兄不知無官未嘗纖毫介於色也非徒然也且知吾二人之不諳治生也而為之擘畫知吾二人之羸羸乎其弱也而為之調䕶邇年從同邑諸君子脩復龜山楊先生東林書院又知吾二人之亟於求友也而為之經理其相體也以情其相扶也以義不出戸庭而獲多助之益抑何遭逄之幸也其宜於弟有如此者仲兄生平不二色不華服不侈味間嘗集童子數人習梨園之戲聊寄意耳不時御也少喜豪飲叔父東野公面呵之自是遂有節訓督子姪必軌於正無敢以惰見有不恪惟恐聞之待臧獲外嚴而内恕有過輒原之曰彼非故也伎倆有限耳不求備也其宜於家有如此者性開爽不設機械即有機械之者㝠不應與人交脫畧形骸不脩苛縟驟而遇之見謂簡傲久而知其無他也更歡然信愛論事是曰是非曰非不肯含糊遇貴不謟遇富不忮遇窮乏矜憫周恤無吝也有叩量力而應之無却也又往往負不償無責也遇橫逆能忍無校也性又喜客客至無問識與不識迎而舎之即終歲無厭也其宜於人有如此者由此言之仲兄之壽道多矣季時曰善遂偕過仲兄為仲兄誦之相與捧觴以獻仲兄曰吾不堪也已忽泫然淚下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今安在也乃詣先祠再拜三薦觴焉又曰孔懷兄弟同氣連枝今何以為情也乃詣伯兄之几再拜三薦觴焉而後退自觴也亦以觴予二人曰願共砥礪以保暮齡以答吾父吾母曁吾兄之靈無怠予二人跽而謝曰敢不奉教於是諸子姪輩若浹等次第上觴仲兄次第受之而亦次第還授之曰願共砥礪以赴壯齡以答爾祖爾父爾伯爾叔之勤無怠諸子姪咸拜而謝曰敢不奉教予視季時語曰仲兄非特壽道多也所以居壽亦有道矣吾始以為是家慶也今觀仲兄之所以居壽實家範也安而能思樂而能儆天之祚我仲兄曷可量哉曷可量哉











  涇臯藏稿卷二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涇臯藏稿卷二十二
  明 顧憲成 撰
  先弟季時述
  嗟嗟吾弟棄我而去忽驚周歳矣音容宛如渺不可即索居無賴追念生平時拈片紙書之彌増人琴之感不能詳也聊存影響無失本來面目云爾搜揚表揭寫此全真尙有望於同好
  吾顧之先於呉為著姓遭元末之亂失其譜莫能詳相傳自宋將仕郎百七府君實始家錫之上舎里世業耕讀以高貲雄里中好行其德三傳有諱廷秀者義聲益著鄉人誦説之至今不衰越我高大父如月府君諱麟有長者風曾大父友竹府君諱緯邑諸生以文行為時所重大父侍竹府君諱䕫淳謹不苟不幸早逝得年僅四十有五娶大母朱孺人是生吾父贈承德郎戸部主事南野府君諱學字文博再遷涇里家焉忠信直亮環數里内外兒童婦女皆能道之卒之日里為罷市娶吾母錢太安人能以恭儉佐吾父白首相莊稱合德云生五子長為予大兄伯時性成次為予二兄仲時自成又次予憲成又次殤吾弟則最最少子也
  吾弟少敏慧而頗好弄年十四從少弦張師習舉子業師弗善也以語吾父吾父曰是兒恐非落人下者張師曰吾亦知之不激不奮耳吾父曰善遂令更他師居半歳忽謂予曰弟知過矣弟知過矣請歸而禀繩墨予大喜言於張師而復之衆未肯信張師曰身請任之無煩諸君慮也久之果如所言即耆艾宿儒雅以端方見推者皆謝不及予因問弟何感而遽如是弟曰恐傷兩大人心耳予曰此是做人根子當與吾弟共朂之
  弟為舉子家言不甚經思而簡拔遒勁自不可及同里雲浦陳先生一見而竒之弱冠游郡庠每試輒冠其曹如臨川念庭周公福清龍岡施公姚江梅墩邵公俱待以國士又不獨賞其文也
  原洛張師嘗游毘陵荆川方山兩先生之間雅有聞吾父令予與弟稟業焉毎語輒契張師曰舉子業未足以竟子復帥之見方山薛師薛師喜亟呼其兩孫締兄弟之交而授以考亭淵源錄曰洙泗以下姚江以上萃於是矣異日其無忘老夫也兩孫蓋海内所稱大薛純臺小薛𤣥臺云
  弟性介辭受取予纖毫不苟癸未自南宮還讓里有蔡二懷者篤行君子也雅慕重吾弟屬少弦張師為介紹率諸子北面稟業且欲延致家塾弟欣然從之己而致束金謝曰吾庶幾藉是避俗逺囂收拾身心不為不受惠矣况此君非有力者其以諸郎見屬實欲相與切磨於道義非顓顓為攻舉子業取青紫計也吾奈何獨以利言乎壬辰謫光州别駕當路不欲煩以事假差歸曽景黙中丞檄所司致俸薪辭弗受及沈太素中丞繼撫中州復貽予書曰此不可以少佐三徑松菊乎為寄聲季君勿拘拘也弟曰即爾何以謝曽中丞屬予力却之於是歴十四年餘矣計前後所積可千金比吾弟殁州守璩公復齎二百四十金為賻屬邑侯平華林公來言此沈中丞意也願無煩往返兩孤乃以告於几筵而辭焉
  吾弟於身家事儘悠悠惟是世道人心所係則寤寐不忘歳丙戌赴大廷對䇿指切時事不少諱其略曰臣聞之宋臣蘇軾曰天下無事則公卿之言輕於鴻毛天下有事則匹夫之言重於太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及緩急之勢異也方其無事也雖齊桓之深信其臣管仲之深得其君以握手丁寧之間將死垂絶之言而不能去其區區之二豎至其有事且急也雖以唐代宗之昏庸程元振之用事栁伉之賤且疎而一言以入之不崇朝而去其腹心之疾何則言之於無事之世者易以改為而常患於不及見信言之於有事之世者易以見信而常患於不及改為此忠臣志士之所以深悲天下之所以亂亡相尋而世主所以不悟也臣誦其言未嘗不反覆嘆息也恭惟陛下虚懷若渴采及葑菲進臣等於廷賜之䇿問不知陛下於臣之言將重之如太山乎抑輕之如鴻毛乎抑臣有言而君不庸非臣之罪也君有求而臣不言實臣之罪也况臣感時發憤有慨於中久矣今明問及之乃忍緘黙以欺陛下耶凡陛下所以䇿臣者無慮數十百言究其指歸賞罰二科而已夫賞者勸天下之法然有不倚於賞者所以勸天下之意也罰者懲天下之法然有不倚於罰者所以懲天下之意也法常有為意常無為有為者以運天下無為者以宰天下今陛下式古訓遵成憲賞罰之道甚具而有法然而德澤不究法令不行此無異故則聖制言之矣所以風厲之者非其本督率之者非其實也本也實也即臣愚所謂意也臣愚竊觀當今之勢而根極其體要所以累皇上之意者大幾有二皇上明以好示天下而此二者恒陰移其所好皇上明以惡示天下而此二者恒陰移其所惡二者何也曰内寵之將盛也曰羣小之將逞也夫人主席崇高藉富有無一不足以厭其欲昏其志而惟色為甚色之中人也微而其溺人也最沈錮而不可解聖王之所亟逺也昨者皇上以鄭妃奉侍勤勞特册封為皇貴妃大小臣工不勝其私憂過計因而請册立皇太子因而請加封王恭妃皇上不温㫖報罷則峻㫖譴逐矣夫皇太子國之本也忠言嘉謨國之輔也兩者天下之公也鄭貴妃即奉侍勤勞以視天下猶為皇上一已之私也今也以私而掩公以一已而掩天下亦已偏矣偏則皇貴妃或得以愛憎弄威福於内其戚屬或得以愛憎弄威福於外不獨此也閹人侍妾又將乗其偏也或得以愛憎弄威福於内外之間若然則賞罰云者將不為皇上之好惡用而為内寵之好惡用欲其信且必未可也夫人主之耳目惟一而天下之耳目人主者且萬萬雖甚神聖其聰明宜未足以徧也將必有以寄之寄之得其人則安不得其人則危非細故也邇年以來皇上明習政務聽覽若神蓋辨及左高察及淵魚幾於徧矣竊聞之道路往往二三羣小伺察而得之此可謂寄得其人耶不得其人耶私計皇上非不知不得其人而姑寄之者其亦有不得已也蓋曰朕向以天下事付張居正而居正罔上行私一時公卿臺省從風而靡外廷之不足信明甚故寄耳目於此輩示天下莫能欺也臣以為不然夫善為治者以全而收其偏不聞以偏而益其偏皇上懲居正之專散而公之于九卿可也若聚而寄之於此輩則居正之專尙與皇上為二此輩之專且與皇上為一與皇上為二則救之也尙易與皇上為一則救之也倍難奈之何其弗思也且此輩之始用事適皇上銳精求治之初彼方見小信以自結其所稱述指陳類多依于公義猶若未害久之則陽公而陰私矣又久之則純出于私矣若然則賞罰云者將不為皇上之好惡用而為羣小之好惡用欲其信且必未可也德澤之壅法令之尼有由也臣愚以為欲效忠於皇上當自今日始欲效忠於今日當自兩者始皇上視無事若有事以臣言為重于太山則皇上之明也皇上視有事若無事以臣言為輕于鴻毛則臣之愚也時讀卷官大理寺卿心泉何公見之諗於衆曰此生之言何為便堪鎖榜矣大學士婁江王公取閱之易置二百二十三名吾弟退而輒自傷以為恨不得達於皇上也誠得達於皇上即復擯斥幸莫如之何論其他適南京右都御史剛峯海公屢為房御史所詆發憤曰臣下皆自處於私奈何望皇上無私也於是與彭公旦陽諸公景陽合疏言之歴數其欺妄之罪且曰人固有食穢自肥而幸人之不我攻者矣未有執已之貪而不畏人之攻反欲攻人之亷且昌言於君父之前而無忌者夫欲天下人為寰甚易為瑞甚難寰身享貪饕之利而反得笑瑞之迂拙臣等之所痛心也昔司馬光言小人傾君子其禦之之術有三曰好名曰好勝曰彰君過而已今觀寰之詆瑞千有餘言大㮣不出此術之外曰大奸極詐欺世盜名非所謂禦之以好名者乎曰侮慢自賢舉世皆濁已獨清非所謂禦之以好勝者乎曰貶奪主威損辱國體非所謂禦之以彰君過者乎以寰之詆瑞吹毛求瘢宜無不至而所據者不過如此臣以為適足以明瑞之無他瑕玷而寰之陰險窺覘亦無所用其狡也夫寰誠巧而合俗瑞誠拙而忤世然天理常存人心不死堂堂天朝君子滿廷明有禮樂幽有鬼神聖賢有名教史册有公論不意青天白日之下有魑魅魍魎如寰者出于其間也陛下方重瑞惜瑞借其人以風天下而寰乃欲逆銷天下之氣節抑慷慨之士如瑞者令無容足之地是陛下之所褒寰之所必斥也士君子之所師寰之所必擯也以如此妬賢仇正潑惡無恥之人而晏然居師表之位驅天下之士風而入于欺罔謟詐之俗臣等有裂冠冕而去耳不與之竝立於朝也臣等新進小生發天下之清議雖寰有奸如山不可動搖然公論既明人心自快寰雖頑鈍無恥亦何面目一日立于東南諸士之上乎臣等何仇于寰何私于瑞但恐是非之公鬱而不宣一海瑞尙不足惜正人如瑞者相繼而指為邪則君子之道日消矣一房寰尙不足畏小人如寰者相繼而傾賢能則小人之道日長矣剝復否泰之機於是乎在不可不為之深慮也疏奏得削籍歸癸巳官儀部有詔竝封三王衆議洶洶於是又與岳公石帆張公文石合疏言之其略曰本月二十五日皇上出禁中密札付元輔王錫爵私邸臣等不知札中所云是何天語第料得君如元輔眷元輔如皇上信無有遲緩册立以負祖宗在天之靈至次早禮部出聖諭則元子暨皇三子皇五子一併封王而錫爵亦且入閣辦事臣等始遂不能無疑及聞人言嘖嘖封王之諭乃錫爵以寸晷立就即次輔趙志臯張位竝不得與聞而禮臣羅萬化科臣張貞觀部臣于孔兼等俱至錫爵私寓乃不得其一面始知今日之詔皇上以一人議之臣等不至病狂喪心寧敢無言以負皇上昔人有言天下事非一家私事蓋言公也况以宗廟社稷之行而可付之一人之手乎皇上試清心而籌今日册立一事其闗係何如前而祖宗九廟之靈後而子孫億萬年無疆之業近而四海臣民之注望逺而九夷八蠻之觀聽君子小人之所顧盼而咨嗟宮闈近習之所望風而承㫖社稷安危在此一舉皇上奈何易視之而閣臣奈何嘗試之臣且不敢危言以激皇上兼忤閣臣調停之意亦不敢漫述漢宋故典及祖宗朝逺事以滋煩瀆敬體皇上法祖一念直據世宗肅皇帝穆宗莊皇帝近事請皇上法之世宗肅皇帝於嘉靖十八年册立東宮該禮臣具題故實見在竝未有三王竝封之事而皇上創見之臣故知皇上之必有不安於心也且聖諭大㫖惓惓以皇后生子為言則皇上不記昔年正位東宮之日乎維時仁聖皇太后亦在盛年而穆宗莊皇帝曽不設為未必然之事以少遲大計法祖自近此言皇上可思也臣嘗讀聖祖寶訓一字一句無非維持宗社極慮後來聖子神孫師得其意則國本固而社稷賴之不然而虚借文辭掩飾過舉至良法美意徒以藉奸臣而資固寵忠臣義士所飲血椎心寧死不忍見此舉動以負祖宗二百年養士之恩于地下已而考功郎趙公儕鶴司内計盡公不撓盡黜當路私人當路銜而計去之於是又與于公景素陳公員嶠賈公太石薛公𤣥臺張公文石各抗疏言之先是己丑薛𤣥臺因南都耿總憲定向以不送揭帖叅御史王公藩臣疏劾其阻塞言路當路大恚之座師内閣潁陽許公輒疏論𤣥臺吏科都給事陳海寧復望風排撃弟聞之仰天浩嘆上書許公極言之其略曰閣下憤發于進士薛敷教之觸事陳言至以貢舉非人自劾且欲皇上勅下九卿科道各陳紀綱何為而正風俗何為而淳允以為無庸謀之九卿科道也朱子謂紀綱之所以振以宰執秉持而不敢失臺諫補察而無所私人主又以大公至正之心恭已於上而照臨之是以賢者必上不肖者必下有功者必賞有罪者必刑天下之人自將各自矜奮更相勸勉以去惡而從善而禮義之風亷恥之俗已丕變矣惟至公之道不行於上是以宰執臺諫有不得人黜陟刑賞多出私意而天下之俗遂至於靡然不知名節行檢之可貴而唯阿䛕軟熟奔競交結之為務一有端言正色於其間則羣譏衆排必使無所容於斯世而後已此其形勢如將傾之屋輪奐丹艧雖未覺其有變於外而材木之心已皆蠧朽腐爛而不可復支持矣由此觀之紀綱之正風俗之淳不在於以勢相脅在於以道相成不在於使人不敢言在於使人無可言耳方今朝廷之上果何如耶允不能詳請舉其略近見吏科給事中陳某言路一疏大可異焉彼悍然以言路自任而謂出於臺省為蕩蕩平平不出於臺省為傍蹊曲徑不知言路者天下之公非臺省之私也出於公即蕩蕩平平出於私即傍蹊曲徑陳三謨曾士楚輩曷嘗不臺不省不言竟以為何如也其以今日為臺諌者上自乗輿下及宰執内從旃厦外從閭閻近由警蹕逺至邊徼何事不得言言路不可謂塞雖一學究得上書一市井傭奴得撃鼓而訟言路不可謂塞即一二𮛫尾披鱗誤攖聖怒相率營救舉得畢其忌諱之言言路不可謂塞其説美矣然言者如李君懋檜劉君志選高君桂饒君伸等何不聞其相率營救也豈惟不救或攘臂而助之攻矣允嘗怪而思其故始知李劉高饒之屬皆攖宰執之怒犯臺諫之忌諱者也其有攻無救豈曰無謂間有一二上攖聖怒相率營救亦誠有之是乃杜欽谷永附外戚而專攻上身之故智其上書撃鼔之云又無能為宰執臺諫之重輕者耳以此而遂謂言路不塞雖張居正時此路固未嘗塞也何謂壬午以前為諱言壬午以後為輕言也其以近時行險僥倖之徒託身言路功名富貴操左券而收故躁妄者爭趨頑鈍者爭附以允釋褐後所覩記如前所稱李劉高薛饒五人外其建言者又不過黃君道瞻盧君洪春王君德新及允兄憲成耳以庶官之夥三四年之遙僅僅幾人而止何名爭趨何名爭附何名舉世輕言也其以建言為釣名為掩過為躐位為取捷徑夫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是非有真名亦何易釣過亦何易掩也即如彼附曽王又反罵曽王天下終不信其非權門之客昏夜受遺白日請禁天下終不信其非壟斷之夫至於躐位捷徑之説則往時建言諸公信有一二如其所譏者要亦晚節不終務為容悅抑一節自喜袖手旁觀者耳設守其故吾矯矯不變則進退維谷坎坷萬狀吾未見其位之躐徑之捷也信若彼言必使天下盡效彼無違夫子以順為正京堂美職操右𢍆而收乃為不躐位不捷徑耶且近時建言者每每有觸而云非無上事而喟然嘆也倘臨江父老罪無可矜則道瞻不言倘皇上不廢郊祀則洪春不言倘何尙書起鳴不搆䧟辛左都自修則德新等不言倘邵給事庶不請申出位之禁則懋檜等不言倘戊子順天科場毫無弊竇則桂等不言倘耿右都定向不逢迎當事而以先發後聞叅王御史藩臣則敷教不言何得詬建言者不啓蟄而雷鳴不嚮晨而雞號也其以今日時異勢殊既無嚴嵩張居正之威福又無鄢趙曾王諸人之阿比何得有楊繼盛艾穆鄒元標之慷慨夫以堯舜之世克艱不輟誨慢游不輟規贊襄不輟勸損益不輟警其亦何嘗不慷慨也豈如彼狃于陳三謨曽士楚之從容便以慷慨為奇而謂堯舜之世無得有是乎且彼乞墦丐子反復趨附以苟饜足自其常態宰執大臣富貴已極豈有未饜何苦為彼曹所弄徒以益人之富貴而損已之名實哉蓋孔子告顔淵以為邦深嚴佞人之戒彼以方今第一佞人首置天垣九卿科道咸若彼曹賢否何辨功罪何核善人何慕不善者何懲朝廷之所為紀綱風俗已掃地盡矣更何以令天下閣下欲為根本之圖講挽囘之術所願亟逺佞人務近莊士一切曠然與天下更始則主德可囘相業可廣人心可收紀綱風俗庶幾有瘳否則未知所稅駕也昔孔子大聖人也見南子則子路不悅欲往公山佛肸則子路不悅而孔子且時復自喜曰自吾得子路惡言不入於耳聖賢師友之相與如此允不肖何敢望子路而不敢不以孔子事閣下懼以貢舉非人累閣下也又見童儒試於有司奔競成風致孤寒往往遺落不得進其在郡試一闗尤為喫𦂳而取數甚窄深為扼腕於是致書邊南亭郡伯言之語云在廟廊則憂其君在江湖則憂其民弟庶幾焉李見羅先生坐雲南報功事被逮竟麗大辟輿論寃之廣東布衣翟從先欲詣闕申救不逺三千里特過涇上商諸弟弟極口從㬰之布衣又欲進澄海唐曙臺所輯禮經於朝竝為代具疏草海忠介被論呉門李晉陽時為庶吉士憤然不平具疏論救㑹有尼者不果弟聞之偕同年諸景陽彭旦陽訪晉陽邸中因從容詢之晉陽欣然出原草視弟弟擊節稱善遂採其十之六為疏以上至今語及猶德晉陽不置其赴義若渴不分人我類如此
  吾弟天性孝友雅為吾父吾母所鍾愛雖曰憐其少亦其一段誠意懇惻深至有以當吾父吾母之心也不肖舉丙子吾父遂棄養每語及輒相對欷歔且曰吾父居恒好稱范文正公之為人津津不去口此是萬物一體胚胎念庭周師分俸佐讀命無受此是鳳凰翔於千仞風格吾兄弟當無失此意癸未舉南宮遂移病歸則以吾母善病也癸未成進士坐言事罷㑹南太僕繼山沈公南臺警亭陳公按院厚齋荆公先後奏薦奉㫖起江西南康府教授特懇於按院雍野李公代疏請致仕又以吾母年且望七愈善病也予兄行中居三僅長弟四年而弟事予甚恭不減於事兩兄當歲乙未予病甚且瀕於危屢矣弟憂之寢食為廢予一夕夢弟手捧書一卷視之則金縢篇也覺而異之頃之復夢吾弟誦聲朗朗伏而聽之即金縢篇語益異之詰朝以告吾弟弟黙不答而察其色甚喜因再三詰之乃曰弟頃者連夕私禱於上帝願以身代兄不可願減筭益兄筭即内人不知也今既屢見兄夢上帝其必矜而許之矣所以喜也惟是天機忌泄願兄含之予曰有是哉已而予果無恙至於今且一紀而餘矣每黙自循省何以承此於弟哉乃弟一日奄逝適符減筭之請而予竟不能為弟代也又安敢幷弟一腔心事埋沒故特表而出之且以示子孫無忘焉
  吾弟端毅清栗不以私徇人人亦不敢以私溷之對客不作套語與朋友交表裏洞徹邇不狎逺不忘往來竿牘不作寒暄語高存之曰吾篋中藏有季時手裁數十幅即寂寥數字必有闗係他如上許相國及與羅布衣等書一段正氣凜凜逼人足令頑夫亷懦夫立至今讀之猶有生色又曰季時真降魔手今何處更得此人記得二十年前魏懋權嘗謂予曰君家季公涇凡大是不凡自其來都數相通訊雖復聊且游戯率有趣味可諷觀人必於其微吾以此得季公矣
  萬厯十六年邑大祲餓莩盈道時弟廩中僅有粟百石輒捐其半以脤一時士民翕然從風是歲也饑而不害邑侯李元沖救荒錄具載其事
  業師重所尤公歿子甚幼少弦張公歿無子竝為經紀其喪門人孫申卿以遺孤見托悉力維䕶不恤恩怨為弟子則不負師為師則不負弟子故曰一死一生乃見交情
  弟一日喟然發嘆予曰何嘆也弟曰吾嘆夫今人講學只是講學耳予曰何也曰任是天崩地陷他也不管予曰然則所講何事曰在縉紳只是明哲保身一句在布衣只是傳食諸侯一句予為俛其首又一日讀朱子集有曰海内學術之弊只有兩端江西頓悟永康事功若不竭力明辨此道無由得明謂予曰此弊於今亦然且昔也分而為二今也合而為一則其害更有甚焉即令象山龍川兩先生見之當為扼腕因取集中無極辨王伯辨與凡論及兩端者輯為一編名曰朱子二大辨予為序而行之已又摘其論及治道者輯為惟此四字編而自為之序擬欲上之朝不果
  弟居恒呐呐如不能出諸口及遇是非可否紛紜膠轕處一刀兩段略無粘帶與同志商㩁義理品隲古今衆論蜂起徐出片言剖之莫不豁然以解其大指一依於正不喜為通融和㑹之説嘗謂吾輩一發念一出言一舉事須要太極上有分若只跟陰陽五行走便不濟有疑其拘者語之曰若大本大原見得透把得住自然四通八達誰能拘之若於此糊塗便要通融和㑹幾何不墮坑落塹喪失性命也吾輩慎勿草草開此一路誤天下蒼生聞者咸悚
  吾弟善知人有世之所翕然共推而獨抉其隠有世之所哄然交詆而獨闡其幽往往於一言一動一嚬一笑之間斷人生平毫髮不爽又善論事有衆之所共喜以為必成而獨籌其敗有衆之所共讁以為必敗而獨䇿其成初時聞者且信且疑甚而且駭徐而按之如合符節錢起莘嘗言吾黨殊不乏有心人至推有眼者須首季時以此也
  吾弟好以靜每日兀坐一室不問戸外事好以整案頭惟攤書一卷既卒業而後再以一卷易之諸一切文具及觽礪之屬位置有常予黙記之終歲如一日也好以朴衣不求華食不求精取給而已左右使令惟蒼頭一二人間行里巷中角巾布鞋遇者不知其為誰自謂木石可居鹿豕可遊也
  弟讀書不局章句惟時時將本文吟諷仿彿意象氤氲而止間拈一二語逈絶蹊徑如九方臯相馬超然得之牝牡驪黃之外有勸其著述者應曰呉康齋先生嘗病宋末箋註之繁非徒無益而反有害章楓山先生亦曰儒先之言至矣删其繁蕪可也予竊深韙之何敢復攘臂於其間比歿檢其篋及遍訪諸知交間僅得䇿一道疏四道書七十三紙劄記八十一則講義三章像贊一通哀辭四篇詩六十九首因為次第成編而命之曰小辨齋偶存小辨齋弟所讀書處也
  楊龜山先生寓吾錫建有東林書院歲久圮壞高存之一日檢邑乗見之謂弟曰叔時嘗欲搆一讀書處羣二三友生切磨其中此殆造化留以待叔時也弟喜而告予時予方臥病聞之蹶然而起遂偕安劉諸君子請於當道而修復之每歲一大㑹毎月一小㑹弟進而講於堂持論侃侃逺必稱孔孟近必稱周程有為新竒險怪之説者輒愀然改容辭而却之不少假借退而與同志聚處虚而能含恭而能下坦而有則敦慤而無華始見恂恂然繼見穆穆然久之真誠溢出不言而使人之意消予丁衰年方賴弟左右夾持所欲求助於四方英豪又賴弟密為聯屬其間乃今名失一愛弟實幷失一畏友手足心膂其將安托正不知何以收之桑榆送此餘生耳
  弟生而弱夙不理於脾家毎有疾輒不食歲丙申九月病大劇不食者歴四十日有以醫請者黙不荅有以祈禱請者叱去之舉家憂惶莫知計所出予以間問曰弟中何如弟曰亦只如常曰有痛否曰無之曰有所欲言乎曰何言此時弟只有凝神定氣循循黙黙以待天機若攙入他念便是自暴自棄且欲為此身計此身非我有欲為子孫計一人各有一乾坤吾無與也予服其達識久之竟愈嗣後亦時發或一月愈或半月愈或旬日愈予竊喜以為精神漸固血氣漸堅晚景當益佳無虞矣乃去歲夏五月偶感微疾至六月二十一日竟不起謂之何哉抑弟在丙申業已超然死生之際視世之依依戀戀握手丁寧不能□割者天淵矣况去之十二年其於斯日有進焉者乎又何足以區區俗情為弟慟也獨予與弟自少而長而壯且駸駸白首追念五十餘年間或予倡而弟和或弟倡而予和或予所見以為可而弟以為否或予所見以為否而弟以為可相勸相規忘爾忘汝其怡怡也既為道義中天親其切切偲偲也又為天親中道義一旦永别生趣頓盡不復能自持耳先是十九日之夕有大星爍爍從空而下墜於小辨齋之後圃時河旁居人相攜乗涼咸見而異之二十一日之早弟謂其室華孺人曰大菩薩來訪且及門矣俗稱睢陽張公巡為大菩薩云華孺人怪不敢問弟遂不復語夷然而逝家人聞和鸞之聲隠隠從空而上踰時乃已噫嘻信奇矣乃知弟之去來應不偶然也
  有問於予曰昔明道象山兩先生皆得年五十四歲季時亦與之同壽其到處可得言乎予黙然久之乃曰弟庶幾能見大意矣記得壬辰二月間與弟燕坐予問曰日來做何功夫弟曰上不從𤣥妙門討入路下不從方便門討出路畢竟如何是恰好處予曰喫𦂳只在認取自家弟曰弟黙黙自忖半近狂半近狷如之何予曰試舉看弟曰居恒妄意欲作天下第一等人不近狂乎反而按其實尙未能跳出硜硜窠巢也不近狷乎竊恐兩頭不著也予曰如此雖欲不為中行不可得矣弟曰此甚難言凡今世所謂中行大率孔子所謂鄉愿也弟何敢效焉且弟檢㸃病痛是一箇粗字去中行彌逺予曰此却是好消息惟粗定不走入鄉愿路矣乃所以與中行近也粗是真色鍊粗入細細亦真矣狂狷原是粗中行中行只是細狂狷總不出一箇真若不論真與否只論粗細鄉愿且有細於中行處非特狂狷不如也弟曰粗之為害亦正不小猶幸自覺得耳今但去密密磨洗更無他說予曰尙有説在弟曰何予曰已曾説過了喫𦂳只在認取自家果能分明認取一切病痛都是村魔野祟見日自消矣譬諸身處春秋只認著孔子作主五霸如何上前得身處戰國只認著孟子作主七雄如何上前得弟曰此兄性善之指也弟實死心塌地信以為决然及反入身來尋常無事儘滔滔自在去一遇塵紛向來種種病痛依舊又發熟處難忘如之奈何予曰這是你的事與我説無用弟曰兄於此一一打得過否予曰我的事與你説亦無用弟擬再問予莞爾而笑弟懷疑而去越日侵晨遽過予齋頭予猶在寢即披衣出見弟迎謂曰原來這事只是如此别無竒特昨却多了一疑攪得一夜不睡至天明且如人欲適京水則具舟楫陸則具車騎徑向前去無不到者其間偶遇艱阻只須從從容容耐心料理若因此便爾著忙妄生懊惱甚者且以為舟楫車騎之罪這箇喚做騎驢怪驢又喚做騎驢覓驢展轉不已直教你東馳西騖二二三三被那些葛䕨纏弄到老竝無下落却只剰得一雙空手而歸豈不大悞予欣然首肯曰是是是弟遂出孔壇四景圖視予一曰暮春風咏一曰當暑絺綌一曰江漢秋陽一曰歲寒松柏因請曰這是箇鴛鴦譜乞兄拈示金針予曰弟明明滿盤托出何更問人設令有人還問汝譜鴛鴦的是誰其何以對我且櫛沐弟且去待此畨再攪得一夜不睡那時再作商議未晚弟大豁然曰是是是原來這事端的只是如此端的别無奇特端的無可疑也何用白日説夢自是精神凝一心境漸平動靜云為日覺穏帖日覺安閑日覺輕省日覺簡易乃至死生之際都無纖毫粘帶天假之年尙安能測其所至哉
  吾弟名允成字季時别號涇凡萬厯癸酉補郡諸生己夘舉鄉試九十五名癸未舉㑹試三十八名丙戌廷試三甲二百二十三名是歲奉㫖囘籍戊子起南康府教授不赴尋丁吾母憂壬辰再起保定府教授陞國子監博士癸巳陞禮部儀制司主事是歲三月謫光州判官生於嘉靖甲寅十月二十九日未時卒於萬厯丁未六月二十一日未時得年五十四歲以己酉十一月十五日申時𦵏陽鄱圩新阡娶華氏處士承軒公女始無子抱吾伯兄子而育之名與溉國子生娶華氏國子生繡嶺公女贈刑部主事慎菴公孫女已而得一子名與演娶呉氏邑庠生揚華公女禮科給事中震華公孫女女三人一適行人司司副霽陽公呉公子郡庠生欽錫慎齋公孫一議光州學正𤣥臺薛公子邑庠生憲垂選貢生少尼公孫浙江提學副使方山公曽孫殤一議商丘知縣本素華公子肇殷贈商丘知縣次菴公孫孫三曰㭄曰檖曰杬俱與溉出檖聘萬氏邑庠生卓如公女國子生同菴公孫女餘未聘孫女二與溉出者一許字國子生心澤呉公子明光祿寺監事涘湖公孫右春坊右諭德兼翰林院侍讀澤峯公曽孫與演出者一未字














  涇臯藏稿卷二十二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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