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文集 (四庫全書本)/卷15

巻十四 清江文集 巻十五 巻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清江文集巻十五     明 貝瓊 撰金陵集
  尚友齋記
  檇李陳景文氏以尚友名其齋求余為之記余惟學不可以無友蓋足乎已者狹而資乎人者廣也孟軻氏論取友之道不止一鄉一國至於天下之大且欲尚友乎古人焉尚友乎古人則非止一世之士而為千百世之士矣泛而求之若䕫若龍若伊呂者不可及已春秋之臣賢取乎蘧瑗忠取乎子文讓取乎季札廉取乎孟公綽惠取乎國僑直取乎史鰌其在聖人之門則顏子之仁閔子騫之孝季路之勇子貢之逹曾參之確此皆士之所當進而友之者至於尚功名則有管樂尚氣節則有魯仲連尚神仙則有安期羡門尚隱逸則有沮溺亦豈非古之當友者乎惟其不足於一鄉而求之一國而求之天下又進而取之古焉蓋以無窮之心求無窮之理則所謂尚友者盡於是矣雖然上焉而為䕫龍下焉而為沮溺地之相去數千里之遠世之相後數千嵗之久其人烏得而友哉所謂友者友其心耳人有古今心無古今之異也言古人之言行古人之道者烏知其不在於一鄉一國乎一鄉一國且不可誣矧可以誣天下乎故居一鄉則不遺一鄉之士居一國則不遺一國之士焉同世而相違曠世而相求非善於取友矣余以是朂諸己又以是朂諸人恐其事遼邈而忽於近也景文其志之洪武六年冬十月既望國子助教檇李貝瓊記
  全清堂記
  㑹稽婁可先之卒也其妻王氏守義不貳邑之聞人顔所居之堂曰全清高其節也初王氏歸可先生子叔仁及澄而可先遘疾不起叔仁纔七嵗澄孩提耳舅姑閔其少欲嫁之哭曰吾不幸夫死幸而有二子焉吾忍死吾夫而從人死何以見吾夫於九泉也舅姑乃止二子既長亦克樹立而澄至雲間從余逰者二年值兵變散去越八年㑹於京師持太史宋公景濂所為傳示余求記其所謂全清者乃為之言曰古今人以卓行見於霄壤間如詩録恭姜春秋書叔姬史載夏侯令女及五代王凝妻李氏前後同一不朽者非其至清不可撓烏能以及之且恭姜叔姬令女李氏豈獨行人之所難行求異乎人哉不過為婦而盡婦道爾然上下數千年間其自淪於禽獸不恥為不善未有恥而格於善上與四人班者信其所行亦難而至清不可撓非可强而至也譬水之為渭豈無衝風之所激驚湍之所盪耶衝風之所激驚湍之所盪其清從之而汚者天下之水皆然也渭不失其清者性固異於天下之水歟使其可汚亦涇而巳嗚呼教化之不同風俗之日媮義之所在雖烈丈夫有不能盡矧責之婦人女子耶以婦人女子處變而盡道惡得不貴之而責其為丈夫者乎今澄母夫没之初咸欲敓其志而守之確絶之嚴如此蓋聞恭姜之風而興起於閭閻者謂之全清詎不信夫故論而白之亦詩春秋之意耳有司當上其實旌之以風勵天下可也於是乎書王氏可先同里人年今五十有六而叔仁與澄奉之尤謹云洪武七年嵗在甲寅冬十月初吉檇李貝瓊記
  運甓齋記
  昔長沙陶侃刺廣州朝運百甓於齋外暮運於齋内人問其故對曰吾方致力中原故習勞耳嗚呼晉自渡江而南上下俱偷棄中原而不恤侃獨有志於此固非一時坐談老莊者所及也及都督荆湘等州檢攝軍府衆事未嘗少間又嘗語人曰大禹聖人乃惜寸隂至於衆人當惜分隂豈可逸逰荒醉生無益於時死無聞於後其聰敏恭勤於此見之非特運甓一事而已吾意其擁强兵據重地畜威養銳之久當率諸郡請命北伐㧞黔首於羶腥以雪宗廟之恥而即安一方凡四十餘年所謂平日習勞欲致力中原者直虚語耳且諸胡迭興未易翦也蘇峻之變國破君辱正臣子灰身之日大兵雲集乃欲違衆西還縱虎自害亦獨何心哉周太叔帶之難齊小白有洮之㑹晉重耳有溫之師侃以桓文自任而所以勤王者如此又豈果能踐其言如運甓時耶他日且欲正卞敦之罪敦固可誅矣侃之𡗝大難立大功亦由溫嶠軰激以天下之大義不相異同故僥倖石頭之㨗如其中為進退事幾敗於埀成則何異於敦乎梅陶稱其機神明鑒似魏武忠順勤勞似孔明亦過論也雖然晉之危而復安亡而復存實資其力此為諸臣之冠而著之於史焉余故反復論之其行事雖有未至而所言則可為萬世法何者人情好逸而惡勞天下之事恒成於勤而敗於逸運甓之喻豈不善耶剡山單陽原以名其齋蓋能志乎勤巳初陽原讀書山中既老不仕洪武四年詔徵諸儒郡侯强起之既至京師又辭吏部乃授漢陽湖泊使然官無崇卑能志於勤則所施必有過人而不虚生虚死矣因其馳書三千里外求文為記故書以復之若侃之為政漢陽父老固能道之而破陳敏於武昌平杜弢於湘州求其遺跡可想見其風流於千載之下乎
  擁翠樓記
  四明之奉化依山為縣而處士汪公幼海由城西徙家縣治東三十武且朝暮與山相接也猶病其蔽於崇墉不能周遠近之勢復即後圃建小樓為登眺之所焉於是大山横亘於南者玉几第一寶麓次之其西則為石棋盤而鯉湖在石棋盤西五里絶嶺有神龍居焉此山之在二方者環拱几席之間矣東有長汀七十二曲如巴蛇赴壑束鱗蹙節宛轉而不得肆世傳唐葉靖命龍所開以泄水於海也益東三十里有山曰金鵞又衆水滙於東南為龍潭龍潭之上陗壁千仭類屏風狀者曰南山又轉而北望則青錦嶄然與玉几對峙一名蓮花巖此山之在三方者錯出窗户之外矣觀其或起或伏或前或却爭奇獻秀不啻海濤湧而石筍列終日玩之有不厭者廣平舒汝臨為題曰擁翠而曹南吳主一書之乃馳書京師求余為記余惟宋謝靈運好山日事逰放至伐木開徑窮天下之奇觀是有山之癖而未得其趣者也今幼海據其要領而闔境之勝畢效於一樓不待陟雁蕩放羅浮上匡廬遊太華為足矣秋高木脫霜霽天空延朝景之飛雲送夕陽之歸鳥山之翠罨於甌越者無盡而吾之趣亦無盡焉噫有其地而無其人雖美弗居有其人而無其地雖居弗美此之遺於昔而見於今天固將待於人乎不可以不志於是乎書
  存誠齋記
  昔熊渠子夜行遇寢石以為虎而射之飲金没矢下視石也復射則矢躍無跡射一也貫於前而激於後奚有巧拙之不齊哉始之石而虎也不知虎之非虎信其為虎矣故志於虎而不志於石宜其射而入也後之虎而石也則知非虎之虎信其為石矣故志於石而不志於虎宜其射而躍也嗚呼石無情也誠之所在雖至堅而開矧於天下之有情者哉是以瞽膄石也不能不化於子三苖石也且格舞於干羽之時舜亦盡其誠而已至於周公之風雷鄒衍之霜荆軻之虹李廣利之泉與韓愈之徙鱷童恢之咒虎王祥之致雀是皆誠之所感非偶然矣豈獨熊渠子之射寢石歟至哉誠乎聖人天也誠無不存人而未至於天必存之而誠焉存則積之久而騐之大又豈區區匹夫匹婦發於一念者可擬也此吾儒之教必本於誠而不違於動靜之頃或者誠有未至往往祈天而責人抑何悖歟宣城王徳裕氏顏其蓄藥之室曰存誠求余為之記故舉其誠以告之如此余聞徳裕精於醫其遊京師也遠近謁之而著治之功非一則凡脩乎巳以誠而其應乎人者固無不存其開金石如熊渠子也何有尚始終勉之洪武七年嵗在甲寅三月十有八日國子助教檇李貝瓊記
  杏林小隠記
  醫之稱於古者非一其論有過人者不可目之以醫昔晉侯有疾秦使醫和視之曰非鬼非食惑以䘮志良臣將死天命不佑夫以平公之蠱於内不節不時其及宜矣此醫之所能言也以國之大臣任其大節而不能禦禍必受其咎則非醫之所能言也由是觀之和豈特工於醫人蓋工於治國者乎君子謂晉之求醫已公之疾而已政非醫之所及和不當舎所務而責其大臣其說似矣使趙孟有和之智以相平公鳥有宮室滋侈女富溢尤晉遂至於卑耶趙孟不及此而和能因疾之不可為遂極言之若和之為醫相業在焉固不得復見其人矣後有神仙董奉治人疾不責其報小者使植杏三大者五嵗久成林復以杏易榖賑貧者此又有及人之功非射利庸夫可同日而語也余在成均一日陳君克仁來言其里中之良醫周清遠者其論六氣尤能推和之說而一以利人為心號其所居曰杏林小隱逺近謁之常著十全之效往往如奉之神非假杏林之名以自神也敢以記請余知清逺非和之智則必為奉之神仙於克仁之言信而可徵矣於是乎書
  養志堂記
    景行氏有堂曰養志求其說於余乃進而告曰人子之事親不一其養而養志為大居有宮室之安出有遊觀之適享有鼎烹之美燕有絲竹之娛而所志不存焉非養之至也務養其志而不恤乎外孟子所以僅稱曾子而以曾元為戒乎景行曰然曰未也此特事之一耳天下有不同之志士志於學農志於稼賈志於貨彼積書不觀舎田不耘與盤遊聚嬉而失其工賈之業將貽父母之大戚可謂養志乎抑不止於是也志廣大者或沮之以隘志清約者或矯之以汰志勤勵者或敗之以怠矣其視曾元儉於一肉者又何如哉景行愀然動色久而始定余遂終其辭曰世之不及曾元者亦人之通病無足怪也然君子惡可例於常人耶必也其心同乎父母之心未發而先之既發而從之母奪其所欲而違其所惡使志之所在無一不遂亦庶幾乎可也乃起而謝曰盡之矣因書以為記景行器宏有學事親以孝稱至於既没而不忘其心志嗜欲焉今受知大宗伯擢為行人云
  深恱齋記
  檇李徐孟權讀書南湖顏其室曰深悅謁余為之記余惟天下之所恱者莫大乎聖人之道聖人之道公於人者也而恱之尠蓋一貫之㫖惟曾子子貢聞之諸弟子弗與也況不及其門者乎顏子由博約而進至於欲罷不能此恱之深者雖簞食瓢飲不改其樂焉冉求乃曰非不恱子之道力不足也則局於藝矣子貢所造亞於顏子亦以貨殖為病而閔子騫原思季次不仕於大夫要皆恱其道者歟嗚呼學之不至固不足以言悅悅之不深亦不足以言學必也時有正業以專其習退有居學以一其志安之而不厭為之而不退則其所至猶水之入於物其為恱也深矣此君子始終之學成己而及人也茍未及此則所謂朝聞夕死者何事不恥惡衣惡食者何道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孰知其與天為一逐於宋厄於陳圍於匡不合於齊楚汲汲焉皇皇焉無所容其迹吾又奚取而恱之也宜見於弟子之親炙者巳鮮降於千數百年之後抑又尠矣使學而至於恱則天下之物舉不足以易之者豈暇恱衆人之所悅哉衆人之所恱居吾適乎體則思崇臺邃宇冬突夏寒而巳食吾厭乎口則思肥牛之腱龍門之鯉而吳人烹之和酸若辛而已樂吾娛乎耳目則思吹竽戞瑟二八起舞陽阿結楚代奏錯陳而己是皆恱乎外者非在内也悅之深者體弗安乎居口弗饜乎味耳目弗役乎聲使惟聖人之道為慊也朱絃而䟽越一唱而三歎有遺音矣尚𤣥酒而爼腥魚大羮不和有餘味矣衆人惡得而至之哉孟權既學而恱信其辨於内外不至於交戰者雖然恱之深若顔子者未易及已學者必法乎顏子其庶幾乎是為記
  如在堂記
  天下之物有氣而無知有知而無情有情而無義此木石之所以為木石鳥獸之所以為鳥獸也其靈於木石鳥獸者有知而情必從之有情而義必從之是以莫貴乎人已故愛其類者恒厚矧父母之屬尤非同類之可班乎生吾致其養没吾致其思顏色不得而覩也恒若接於目聲音不得而聽也恒若接於耳一出一入一升一降惡忍死其親哉世之人哀戚見於殯之日不能不殺於其終誠敬見於祭之時不能不衰於其久以宰我之學於聖人且安於衣錦食稻嗚呼是亦可忘耶記曰夫鳥獸失羣䘮匹越月踰時則必返⿴過其故都迴翔焉號呼焉蹢䠱焉踟蹰焉然後去之小而燕雀啁噍之頃焉然後能去之人於其親也至死不窮則三年之䘮聖人特為中制使送死有巳復生有節而思親之心則無時而可巳也四明陳思禮者生七嵗而父没越二十年又䘮其母煢然孑立而悽愴怵惕往往形於秋霜春露復顏其堂曰如在可謂不死其親矣求余為之記遂舉其說以復之且警彼之朝死夕忘曾鳥獸之莫若者焉洪武七年嵗在甲寅夏四月初吉國子助教檇李貝瓊記
  約牖軒記
  余讀易至坎之六四與諸生論大臣上結於君之道而張繼善來謁且言其友宣城黄立本者好學工草書顔其遊息之所曰約牖敢以記請余始怪之既而復之坎自二至五似離中虛之象為室之牖焉牖者通也詩曰天之牖民毛公訓牖為道道亦通也嘗觀孟子一書告子學於孟子者也其論性也雖孟子正言折之卒不悟其非者非蔽之甚於齊梁之君乎而𡗝之墨者㑹一本之說由其明之可通也故在内者惟虚能受而不見其盈盈則不可强通之於外在外者惟虚能入而不見其阻阻則不可强通之於内此猶光耀之燭室不於户而於牖牖非正也自牖而通則一室之暗洞然八荒矣聖人之施教亦然是以成徳達才異術而同功今立本之取易是能虚以受人思通其蔽者余請盡言以告之可乎先師有曰約質言也牖牖下也納爵牖下而酌也一樽之酒一簋之食其樂用缶其告用約貴乎質也嗚呼誠莫加於質故上林嗇夫之敏周勃張相如弗與也公孫𢎞之詐汲黯弗與也趙綰王臧之文石奮弗與也然文有餘而質不足曷若質有餘而文不足也代之悅春華而忘秋實者古今所同此浮華多合而恭謹之士恒屈矣立本信能守其質而一於誠可以處險而無咎是亦約牖之一說尚朂之哉







  清江文集巻十五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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