渦堤孩/引子
引子裡面絕無要緊話,愛聽故事不愛聽空談諸君,可以不必白費時光,從第一章看起就是。
我一年前看了Undine(渦堤孩)那段故事以後,非但很感動,並覺其結構文筆並極精妙,當時就想可惜我和母親不在一起,否則若然我隨看隨講,她一定很樂意聽。此次偶爾興動,一口氣將它翻了出來,如此母親雖在萬里外不能當面聽我講,也可以看我的譯文。譯筆很是粗忽,老實說我自己付印前一遍都不曾復看,其中錯訛的字句,一定不少,這是我要道歉的一點。其次因為我原意是給母親看的,所以動筆的時候,就以她看得懂與否做標準,結果南腔北調雜格得很,但是她看我知道恰好,如其這故事能有幸福傳出我家庭以外,我不得不為譯筆之蕪雜道歉。
這篇故事,算是西歐文學裡有名浪漫事(Romance)之一。大陸上有樂劇(Undine Opera),英國著名劇評家W.L.Contney)將這故事編成三幕的劇本。此外英譯有兩種,我現在翻的是高斯(Edmund Gosse)的譯本。高斯自身是近代英國文學界裡一個重要分子,他還活著。他是一詩人,但是他文學評衡家的身分更高。他讀書之多學識之博,與Edward Dowden和George Saintsbury齊名,他們三人的評衡,都是淵源於十九世紀評壇大師法人聖百符(Sainte-Beuve),而高斯文筆之條暢精美,尤在Dowden之上,(Saintsbury文學知識浩如煙海,英法文學,幾於全歐文學,彼直一氣吸盡,然其文字殊晦澀,讀者皆病之。)其Undine譯文,算是譯界難得之佳構,惜其書已絕版耳。
高斯譯文前有一長篇La Motte Fonque的研究,講他在德文學界的位置及其事略,我懶得翻,選要一提就算。
這段故事作者的完全名字是Friedrich Heinrich Karl,Baron de la Fonque我現在簡稱他為福溝,他生在德國,祖先是法國的貴族。他活了六十五歲,從1777年到1843年。
他生平只有兩樣嗜好,當兵的榮耀和寫浪漫的故事。他自己就是個浪漫人。
他的職業是軍官,但他文學的作品,戲曲詩,小說,報章文字等類,也著實可觀,不過大部份都是不相干的,他在文學界的名氣,全靠三四個浪漫事,Sintram,Der Zanberring,Thiodulf,Undine,末了一個尤其重要。
福溝算是十九世紀浪漫派最後也是最純粹一個作者。他謹守浪漫派的壁壘,絲毫不讓步,人家都叫他Don Quixote。他總是全身軍服,帶著腰劍,顧盼自豪,時常騎了高頭大馬,在柏林大街上出風頭。他最崇拜戰爭,愛國。他曾說:“打仗是大丈夫精神身體的唯一完美真正職業,”豈不可笑?
他的Undine是1811年出版。那故事的來源,是希臘神話和中世紀迷信。葛德(Goe the )曾經將火水土木四原行假定作人,叫火為Salamander,水為Undine,木為Sylphe,土為Kobold。福溝就借用Undine,和Melusine和Lohengim(Wagner's Opera懷格納著名的樂劇)的神話關聯起來寫成這段故事。那大音樂家懷格納很看重福溝,他臨死那一晚,手裡還拿著一本Undine。
福溝出了這段故事,聲名大震,一霎時Undine傳遍全歐,英法意俄,不久都有譯文。葛德和西喇都認識福溝,他們不很注意他的詩文。但是葛德讀了Undine,大為稱讚,說可憐的福溝這會居然撞著了純金。哈哀內Heine(大詩家)平常對福溝也很冷淡,但是這一次也出勁的讚美。他說Undine是一篇非常可愛的詩,“此是真正接吻,詩的天才和眠之春接吻,春開眼一笑,所有的薔薇玫瑰,一齊撥出最香的氣息,所有的黃鶯一齊唱起他們最甜的歌兒——這是我們優美的福溝懷抱在他文字裡的情景,叫作渦堤孩。”
所以這段故事雖然情節荒唐,身分卻是很高,曾經懷格納崇拜,葛德稱羨,哈哀內鼓掌,又有人制成樂,編成劇,各國都有譯本,現在所翻的又是高斯的手筆——就是我的譯手太不像樣罷了。
現今國內思想進步各事維新,在文學界內大眾注意的是什麼自然主義,象徵主義,將來主義,新浪漫主義,也許還有立方主義,球形主義,怪不得連羅素都嘖嘖稱讚說中國少年的思想真敏銳前進,比日本人強多了。(他親口告訴我的,但不知道他這話裡有沒有Irony,我希望沒有。)在這樣一日萬里情形之下,忽然出現了一篇稀舊荒謬的浪漫事,人家不要笑話嗎?但是我宣告在前,我譯這篇東西本來不敢妄想高明文學先生寓目,我想世界上不見得全是聰明人,像我這樣舊式腐敗的脾胃,也不見得獨一無二,所以膽敢將這段譯文付印——至少我母親總會領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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