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興調發,而將帥莫知營制。被調者,輒令綠營將官營出數十人,多者二百人,共成千人、三千人之軍,將士各不相習。

  依例領軍械,鍋帳鍬斧槍矛皆窳鈍不足用。州縣發夫馱運載,軍將拱手乘車馬,入於公館,其士卒或步擔一矛,倚民家及旅店門,居人惶怖,唯恨其不去。及遇寇作屯,壘壁不及肩。負販往來營門,隘雜嘩囂,十軍而九。有能者因宜約束,自為風氣,諸將雖欲畫一,率非所統,無所行其禁令。唯滿、蒙軍稍整齊,而驕橫貴倨,言語不相曉,其死亡輒當奏報,又各有貴將,督、撫莫能統,尤不輕調發,所發者多綠營額軍。其弊如此,民間徒知其擾累,莫肯憐其送死。故征役者益怨恨,仇掠於寇所不至之地,而愚民避官迎賊之議起矣。

  楚軍起於江忠源,其時以三百人從烏蘭泰,不能成營制。

  後忠源官尊師眾,第從先廓之,而法制不改。曾國藩既請練軍長沙,奮然以召募易行伍,盡廢官兵,使儒生領農民,各自成營。搜考規則,今古章式無可放效,獨戚繼光書號為切時用,多因所言變通行之。未幾,湘軍大效,而王珍、羅澤南、胡林翼各撰其軍營製為書。珍自序甚矜詡所作,謂不可使賊得,然所言,世俗之所知也。琦善者,不以能軍名,與雷以諴俱屯揚州城下。雷營終夜擊柝燎火,治守備;琦善營寂然暗靜,無火光人聲。他日,以諴過營,琦善微諷之,曰:「公營中甚旺盛。」以諴不語。徐曰:」凡夜守設火,賊得窺我,吾擊刁斗,則不聞外聲,此危道也。「李元度之戰,士呼噪甚勇。席寶田誦孟子書譏之曰:」先生之號則不可。「軍中以呼殺為號子,故寶田云云。由此觀之,良史、兵書所言,雷、李行之,而不免訾於琦善、席寶田,軍事變化焉可言乎?

  自湘軍眾盛,人人知兵。新募軍,規制一日立就,領軍者不必頒條教。所謂楚鄂湘軍章程,至今將帥皆無其書。而淮軍本放湘軍以興,未一年,盡改舊制,更放夷軍。後之湘軍,又更效之。水軍之立,尤困于思慮,船一槳一版,位置失宜,輒絓礙不可行,及後成功,率取木輕料薄為先。寇平後,無行陣之事,乃更改大船制,務於閎厚。是故今之湘軍非昔也,況其將帥昔愚而今驕,昔懼而今侈,昔戇拙而今諞柔,雖復用儒生將農人,則所謂儒者不儒,而農者不農,曾國藩之所為咨嗟於暮氣者耶!軍興,名將推塔齊布、劉騰鴻、李續賓、多隆阿。

  而郭嵩燾服羅澤南,左宗棠推王珍。珍,澤南弟子也。澤南亡,有續賓及珍。珍死,則張運蘭冗闒沉默,卒以敗死。然則澤南殆可謂名帥,非但名將,要其言戰,在續賓下遠甚。而續賓諸人,存則勃焉,死則忽焉;舊部名將,無豪發之效,又況讀其書,觀其跡者乎。本湘軍所以起,為救額兵之敝也。曾國藩首建義旗,終成大功,未嘗自以為知兵,其所自負獨在教練。至今湘軍尊上而知禮,畏法而愛民,猶可用也。觀將能否,但於列隊時,號三吹,軍士肅肅,蟻綴而出,則勝負可見矣。是故兵法不可言,而營制不可誣也。

  凡立營,十人為隊,八隊為哨,隊、哨有長,隊有斯養,隊十二人,其正制也。八隊之械:一、五抬槍,二、四、六、八刀矛,三、七小槍。抬槍遲重則增二人。故百六人而成八隊,統以哨長,哨百七人,置哨官領之。四哨為營,親兵六隊,隊長、斯養如哨之制,隊十二人。六隊之械:一、三主炮,二、四、六皆刀矛,五為小槍,凡七十二人,不置哨長,合四哨四百二十八人,皆統於營官,故曰營五百人,而哨、營官不數。

  其書記、醫匠或有或無,營官主之,其費於公費取之。營之用器,哨隊備之,其軍器立營時給之,壞敝營官修之,於公費取之。唯鉛彈藥繩帳棚得以時領,營官給十帳,八夾二單;哨官三帳,一夾二單;親兵隊二帳,一夾一單;哨隊隊二帳,皆單。

  凡營帳單者八十,夾者十八。輜重軍裝行糧,長夫運之,率百人而卅六夫,營夫無過百八十,亦無得闕不足。行而索夫,軍有司誅之。

  其當行,令三百五十人各備戰器,百五十人督長夫、護用器,前有探馬,後有押幫,各從其營,無有或錯。其行,率日三四十里,黎明而發,未哺而息。行所至為壘,營官相其地,准之以繩,從面為壕。壕丈五尺,復壕土為牆,厚一丈,其崇八尺,牆壕容二丈,遠其餘土。隊為一棚,棚有灶廁,廁有外、內,外廁四之,內廁一之。火藥有窖,以堇塗之,塗皆孔之。

  其軍市設於繩牆壘外,其壘近市,則嚴其門禁,午夜籍之,出入無驗,譏而誅之。夜號之字,營官授之。守夜之卒,營五十人,寇近則百人,以更為班,班十人若二十人,哨長察之。五更咸興,朝暮練操,以聲警之。故行不可速,止不可懈,行速則病,止懈則散。軍雖強,久頓必荒,寧驅市人,勿將舊軍,屯兵待戰,是謂自亂。作壕之法,外內重設,外壕廣六尺,深八尺,內壕半之。環而溝之,必有橫塗,相距二丈,壘牆既成,去其外塗,留其內塗。作牆如城,其高七尺,子牆半之,牆厚六尺,左右二門出入謹之。其作築之,見敵則並力,無事則長夫之役也。步行率八刻而行十五里,寒日短而行易,暑日長其行難,以晝四十六刻率之,行十六刻而三十里,其十六刻以築營壘,餘十二刻而後昏暮,則神暇形壯,可以待敵。故百里而趣利者蹶,此軍家之大忌也。

  初欲立水師,湘中不知戰船形制,依古法作筏載炮,將以截流,又欲為艨艟大艦,皆不能旋運。曾國藩令放競渡舟,設短橈、長槳,如蛇之足;又得廣東船式,作快蟹、長龍、三版三等船。未幾,水師總兵自登州至,主作柁罟大船,一戰而敗,語在《水師篇》。其後水軍益利,所至克捷,雖被炮傷、死,船餘一二人,猶足勝寇,然後知水軍萬全過陸軍,而用法益得嚴。初議避炮,依近代兵書法,張魚網濕絮牛皮藤牌,鉛丸輒洞中之;又編竹如細鱗,施絮革人發密覆之,鉛丸來勢益猛。

  及戰,而楊載福、彭玉麟等倡勇敢,悉屏盾蓋,當炮沖而進,於是炮失勢,而士氣益勇。故凡言畏炮者,怯將也,不待接戰,敗軍而廢之矣。曾國藩以俱教士,以慎行軍,用將則勝,自將則敗。楊岳斌、鮑超以無懼為勇,以戒慎為怯,自將則勝,用將則敗。《論語》曰:「臨事而懼。」帥之言也。《記》曰:「我戰則克。」將之言也。為將者功名成,富貴得,則知俱矣。

  知懼必敗,水師為甚。彼不勝,其懼故也。接流爭先,小舟為強,船有三等,無三版不行。船置一哨官,制其進退,百船雖退,一船可進。其輜重則有公船。暴風掀波,三版必摧,則保於大舟,大舟不可戰也,快蟹、長龍以備指揮,敗則棄之,而以三版歸,此江湖水師之恆也。戰於海中,島夷之利耳,中國無故而與爭於海,非所聞也。

  水軍雖亦有刀盾槍矛,無所用,精槳柁炮手,指臂相使。

  凡三版,槳十人,柁一人,頭篙一人,炮手二人。炮置船首尾,旋而發之。炮一發,舟一頓,則進愈疾矣。亦或置腰炮為觀美,臨敵無所用之。長龍,槳十六人,櫓四人,余如三版之數。快蟹,槳二十八人,櫓八人,艙長一人,頭、柁各一人,炮手六人。凡快蟹、長龍船各一,三版船八而為一營,營官領之。蓋三百八十八人而成營,其船人或稍增。要本茲制,作營之法相距欲疏,小船依洲,大舟橫流,要避暴風,無令相撞。軍皆守船,尤禁登岸。其後長江水師章程編於《方略》,大略准此。

  其帆桅篙櫓槳炮隨時修制,不可一限。三版露載無篷版,各施夾帳覆船。軍士又私造長龍,編為公船,以食以居。故軍容唯水師為壯,而應對便辟、多逸少勞,亦始於水師雲。

  湘軍成馬隊,至湖北乃有之。恆用北將,束以湘營制,而多隆阿以此顯。初以三百七十八人為營,四人為棚,六棚為哨。

  後討捻寇,更改以三百二十二人為營,營五哨,人各給一馬,唯馬夫火棚夫無之。又有步隊十人,立什長,別為一棚,以供雜役。營官長夫八,公長夫四十。營官一員、幫辦一員、先鋒官五員、哨官十員,給藍夾帳十四、白單帳三。每棚白單帳一,馬棚帳一。凡白單帳六十六,藍夾帳十三,馬棚帳七十二。長夫八棚,白單帳八。其馬,初從口外買之,官價匹銀八兩,多病道斃,後或隨所至而買補焉。歲百馬病斃更易無過卅六,余各令乘者補之。又別儲朋馬銀,月可百餘兩,以備買價,其銀出於雜費,營官掌之。

  凡營官一員,月給銀二百兩,不計官位。異軍特起,亦不相統,或令受他將節制,輒不相能,非其所置,莫能屬也。一營則哨官四員,日給銀三錢,月支銀卅六兩;哨長四員,日給銀二錢,月支二十四兩;什長卅二人,日給銀一錢六分,月支百五十三兩六錢;親兵七十二人,護勇二十人,日給銀一錢五分,月支四百十四兩;正勇三百卅六人,日給銀一錢四分,月支千四百十一兩二錢;火勇卅二人,日給銀一錢一分,月支百卅八兩六錢;長夫百八十人,日給銀一錢,月支五百卌兩。

  凡一營,月支口糧公費銀二千九百十七兩四錢。小盡之月,日給扣;建月,給不扣。水師之制依此為準,頭篙、柁工依哨長,艙長依什長,唯無長夫,而哨官倍之,故水軍一營,月支千九百十一兩二錢。

  馬隊依前制,營官一員,月給銀八十兩,哨官月給銀十兩八錢,先鋒官月給銀六兩,親兵馬兵月給銀四兩八錢,步兵什長如親兵之餉,步兵月給銀四兩五錢,火棚長夫如步軍之制。

  凡馬,月支麩豆銀二兩,每營馬二百六十八匹,凡一營月共支銀二千六百六十三兩八錢。

  凡統將,得專置營官,營各獻助公費,月或百金,或二百金,至二千人,又公加公費銀百兩,夫價銀卅兩。統五千者倍之,統萬人者三之。萬人則廿營,營助百金,並之則月三千金,此湘將之廉者也。楚軍之制,於所統營各置司籍一人,則軍闕未補者、或竟闕者、或除名者,餉皆入於其將,軍械修補之費不與焉。故將五百人,則歲入三千,統萬人,歲入六萬金,猶廉將也。唯多隆阿統萬人,而身無珍裘、靡葛之奉,家無屋,子無衣履。其天人乎?勤所事,誠有所不暇也。劉長佑軍士輒取足額,席寶田爭之,以為徒自弱,必不能戰,所謂廉將者,非□於用之足貴也。然從湘軍之制,則上下相維,將卒親睦,各護其長。其將死,其軍散;其將存,其軍完,豈所謂以利為義者耶?而昧者徒取戰勝,不用文儒,則冒死之將汩廉捐恥,日趨於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