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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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全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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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信以告反被執,赦為侯,居咸陽,聲望赫人,至今樊噲稱臣。漢祖又用兵燕、代,留信於腹心之地,安得不死?且假王之請,自有以胎之。彭越原非漢臣,事定封王,隱然敵國,勢不並立,方追項羽,約與韓信會兵而不至,如何免得一死?雖呂後用刑,恐亦蕭何之謀居多。高帝聞信死,且喜且憐,亦是真情所發。其赦欒布,亦是憐韓信之餘。然則二人之死,逼於地位,未可盡罪高帝。至元功十八人,無一人強死者,則漢高之保全亦至矣,而坐以殺謬功臣,可乎?

亞父用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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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亞父之為人,蘇老泉評之當矣。中間如張良獻玉斗,拔劍撞而碎之,曰:「唉,孺子不足與計事。」是何等氣質?言不用,歸至彭城,疽發背死,是何等涵養?看來是憤激用壯之徒,止能望氣,不足與成功。陳孚題其墓詩曰:「七十衰翁兩鬢霜,西來一笑火咸陽。生平奇計無他事,只勸鴻門殺漢王。」

先主伐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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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先主與雲長結為兄弟,義氣甚重,方即位,而雲長敗死。平時共患難死生,不少須臾離,而一旦委之虎口,既忝為兄,又做皇帝,戴平天冠,而弟仇不少泄,當日誓言謂何,又何以見天下?故劉先生之行,決不可已,即不行,亦須枉受張翼德一番臭氣。駐手不得,惟一敗,氣結而死,故可以下見雲長,而先生之心,亦可以無愧無憾。此正英雄本色,天下為輕,義為重者。況乘此機會,及其銳而用之,直下吞吳,亦未可知。當時孔明知先主之心,亦不強諫,既;敗,泣下曰: 「法孝直若在,必能制主上東行。縱行,必不傾危。」亦是感慨無聊之言。非孝直真能制之,而保其不敗也。

三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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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王當在陣上。若人以好來,而我懷惡意,從酒席上取人,此最無行者所為。史籍中惟田蚡用之灌夫,蚡之所以為蚡,叩頭伏罪而死。即如磨笄、魚腸,亦是盜賊篡殺之行。亞父以此動項王,取沛公,看來項王英雄,豈屑為此?既不聽,又用項莊舞劍,當時多了項伯翼蔽一番。即使項莊行凶,必有雲龍雷雹,將此宴攪得一場掃興,暗暗送沛公歸營,決不死於小人之手。亞父之謀,拙矣悖矣。他如法孝直說昭烈取劉璋,劉穆之說宋祖取劉毅,二主皆不聽,方有氣概,方成些事業。項王才氣實勝二主,而敗於垓下,天也。太史公之斷,不足為據,而謀臣如范、如法、如劉,風斯下矣。

三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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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稱召平者三:其一具《項羽紀》。廣陵人召平,為陳王勝狥廣陵,未能下,聞陳王敗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矯陳王命,拜項梁為楚王上柱國,令急引兵西擊秦。其一具《齊悼惠王劉肥傳》。朱虛侯劉章,欲令齊王發兵以誅諸呂,齊王乃與中尉魏勃等陰謀發兵,齊相召平聞之,乃發卒衛王宮,後為勃所賣,遂自殺。《功臣表》:平子奴,以父功封黎侯。其一具《蕭相國世家》。召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貧,種瓜於長安城東,瓜美,故世俗謂之「東陵瓜」。據此三召平者,姓名偶同,非一人也。《齊王傳》小司馬索隱注云:「廣陵人召平與東陵侯召平及此召平皆似別人。」楊用修《史題評》於羽召平云:「召平加廣陵人於上者,正與東陵召平異也。」又《後漢書》:廣陵郡有東陵亭。《博物》亦謂東陵聖母祠在廣陵,疑此東陵即召平所封地也。

兩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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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門徐禎卿,字昌穀,一曰昌國,以進士為評事,親老,求改便地,當事者抑之,降五經博士。初善詞章,後好玄學,晚乃從陽明遊,凡三變,年三十三卒。陽明比之顏子。

徐愛遊陽明之門,正德十三年卒,年三十一。嘗遊南嶽,夢一瞿曇撫其背曰:「爾與顏子同德亦同壽。」自南京兵部郎中告歸,與陸澄謀耕霅上之田,不果。合前說觀之,陽明得二顏子矣。要之,陽明豈有此言?必出王、錢二公之手,若使羅念庵、鄒東郭為之,更自渾成。

兩廉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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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帝時,蜀人藺相如為父報仇,殺降人劉季連,自縛歸罪,帝壯而釋之。時亦有廉頗者,為別將,立功淮上,後卒戰死,有風雨之異,祀為神。

兩逍遙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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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齊韋瓊以高隱封逍遙公,唐中宗時,韋嗣立以宰相阿附韋后,亦封逍遙公。「逍遙」二字,亦有幸不幸如此。

兩施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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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檜「十客」,其「狎客」為施全,而刺檜者亦曰施全,為殿前軍使,以為一人,或以為非。要之,既為檜狎客,乃天下下流至不肖者,豈能復作此等忠義出格事?而檜老奸,豈有與其人久處而不能覺眉宇氣味,幾入其手?老節婦決不裝淫娼,而老嫖院亦決能辨識於微渺間也。

兩王保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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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有二王保保。其一,擴廓帖木兒;其一,征行元帥王斌之子,襲父封,復以軍功歿於國事,贈武德將軍、盩厔子。

兩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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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安有龍光,從陽明兵間,著奇節。乃其先泰和縣亦有同姓名者,為松江訓導,克振師範,人比之魏文靖。弟鬱,工部侍郎。子伯,進士。慈溪知縣張莊簡有《龍光先生傳》,字士熙,號素齋。

兩六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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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門公嘯有六如:一如深溪虎,一如大海龍,一如高柳蟬,一如巫峽猿,一如華丘鶴,一如瀟湘雁。唐子畏號「六如」,取佛書之說,不如前說更為脫灑有意趣。或者當時所取在此,而更托之彼,使人不可測耶?

兩小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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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曲江呼李鄴侯為小友,畢文簡士安於王元之禹偁亦然。

兩傲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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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弘、王旦俱有傲弟,一殺駕車牛,一擊破祠廟百壺酒,俱無一言。

兩燒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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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進士宴曲江,曰燒尾。而大臣初拜官,獻食天子,亦曰燒尾。

兩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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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大索十日。漢武帝末年,坐建章宮,見一男子帶劍入中龍華門,疑為異人,命收之,男子棄劍走,逐之不得,亦大索十日。

兩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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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仲文從桓玄之逆,黜為東陽太守,得免於誅,足矣,猶邑邑不得志以死。嘗登縣南二高峰,以擬羊叔子,立亭其上,曰雙峴。何叔子之不幸耶?馬之純有詩詈之。

兩吳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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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郡曰吳興,孫皓以烏程侯入即王位,侈而改之也。浦城縣舊名吳興,江文通嘗為其令,夢五色筆於此,縣有狐山,因號曰夢筆山。

兩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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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浙天台,郡縣皆以之得名。陝西鳳翔府麟遊縣亦有天台山,在縣南五里,九成宮之西。

兩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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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孤山以林和靖著。濰縣之孤山乃伯夷避紂之所,而名不甚著。則地之衝僻之同,而好事者所重在此不在彼也。

兩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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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在嚴州,釣台不必言矣,乃濮州南四十里亦有此山,相傳子陵應光武聘,嘗經此駐足。此必有自來,未可盡以為妄。

兩太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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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貢》太岳山在冀州河東彘縣,東上黨,西即霍山是也。國朝尊武當為玄岳,一曰太岳,而其名乃移之楚,要非其本稱也。

兩水晶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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偽閩王延翰跨城西西湖,築室十餘里,號曰水晶宮,每攜後庭遊宴,從子城復道中。西湖之名甚多,惟水晶宮獨見我湖,渠亦妄慕效為之耳。

兩淞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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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淞江,今吳江寶帶橋一路是也,而淞江亦因其名,懼水災,故去水以禳之。眉州有江,即蜀江分派,亦曰淞江。

兩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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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謂「杭州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王梅溪謂「越之有鑒湖,如人之有腸胃」,可謂貼對。鑒湖周回三百五十餘里,溉田九千頃,湖高田丈餘,田又高海丈餘,後為民侵占,今之存者,視舊額不知何如?聞陶家堰上下一帶皆其地也。至西湖,往往有之,特不如杭州之佳麗著名。河南上河亦曰西湖,差可相亞(張擇端畫《清明上河圖》,即其處)。

兩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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鄺尚書埜,清謹士也,而司本兵,故及於己巳之難。丁尚書汝夔,長厚人也,而司本兵,故及於庚戌之誅。人事乎?氣運乎?皆有不可逃者。

丁尚書坐死,殊可憐。後六十餘年,萬曆癸丑,其曾孫鳴階奉進士,余覽齒錄,得其家系,良喜。同時死者楊守謙尤可憐。楊本世家,不知其子孫若何?至鄺公之後,又未及聞也,於我心有戚戚焉。

尚書坐死,職方郎中王尚德從坐,丁獨自引罪,王得減死。丁赴西市,問王郎中免乎,王之子化在旁謝曰:「免矣。」丁曰:「爾父勸吾出兵,吾為內閣所誤,不從。今一死一生,天道也,即死不恨。」籲,丁之人品可見,宜其有後也。化為平遠知縣,會田坑賊,力戰破之,超拜副使。妻計,烈婦,自有傳。

兩海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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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清、張瑄,太倉人,皆為元海運萬戶(今吳城有朱張巷,即二人所居)。國初則朱壽、張赫,懷遠人,亦海運,皆封侯。何同姓乃爾?

清傭於楊氏,殺楊,掠妻子財貨,官捕之,終不得。瑄行劫被縛,時洪起畏為浙西提刑,夜夢錄囚十八人,中一人虎形可畏。明日所解賊數與夢合,瑄在其中,貌特異,遂貸死。未幾宋亡,瑄貴顯,事洪終身。瑄目不識丁,書押文卷,但攢三指,染墨印紙上,狀如品字,雖巧作偽效之,終不能。

《陸文裕集》云:沈都遠登宋進士第,仕於揚州,會元兵渡江,復仕於蘇。夜夢雙虎,黝然據獄。比明入視,果有兩男子荷校者,察其異,陰縱之,即張瑄、朱清也。尋罷官,寓蘇之烏鵲橋。後瑄、清以海道功,為萬戶,貴顯,物色之。一日遇諸塗,遙拜曰:「吾父,吾父。」即奉以歸。至青浦居之,地沃,遂卜築焉,始為嘉定人,至今子孫日衍,稱大族(二說少異,兩存之)。

宋亡,有都統崔順,領眾五千,泊紫霧島,元世祖命朱清招安,問用兵幾何,清但求勇士二人,與子虎,駕一舟至島,順舟發矢如雨。清曰:「我朱相公也,皇帝著我來招,從者富貴。」登舟宣旨:「順意徘徊,即斬以徇。」眾皆降,悉縱遣之。後清被逮,曰:「我世祖舊臣,寵渥無比,豈敢從叛?新眾宰相,圖我財寶,以至於此。」觸石死。

清、瑄雖死,而清子虎、瑄子文龍,仍治海漕,給所沒田宅。清孫樞密院判完者,與諸孫皆還太倉守墓,墓在北門外,松柏如山。武陵杜青碧云:「太倉風水,賴朱氏山林茂盛,以致殷富。」及張士誠據吳,赭夷成丘矣。又清之子旭不樂仕進,退居田野,與士大夫遊,博涉經史,長於小楷篆隸,好施,勇於為義,人咸德之。

兩降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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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漢末,其降夷徙處內地,漸漸能讀書,通古今,故晉有五胡之亂。我朝降夷內徙者尤多,惟厚其廩賜,止射獵自娛。其桀者以武顯,為參將、副總兵,終不佩印,稱上將;其封侯者間出佩印,而內顧重,不敢為惡。故己巳之變,雖在在蠢動,猶不為大害。又因用兵,徙之兩廣。故二百餘年,四海宴然。蓋祖宗控禦之略,歷代綢繆之功,視漢為密,而功德基本又萬倍於司馬氏,要不可一律論。

兩大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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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夏變夷,王政也,晉武用之劉淵,而五胡橫行;以夷攻夷,上策也,殷浩用之姚襄,而一敗塗地。晉武是承籍,不是創業英雄之主;殷浩是清品,不是用兵老辣之才。在國運為華夷之辨,在人才為文武之分,此世上兩大界也。

殷浩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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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浩既廢,夷然無幾微見顏色。桓溫遺書,以示引用令僕之意,殷答以空函,斥之亦戲之也。溫雖大怒,而無如之何。咄咄書空,蓋已超凡界,入初地矣。道生之對亦是至情。後溫果殺其子涓以報辱。桓玄得志,著書痛詆浩以成父誌;既敗,劉裕建義,止競武功,何暇改正?故余謂《晉書》有二大冤屈:桓氏之於殷,王、庾二氏之於陶士行也。

告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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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嘉貞為天兵使,人告其反,按驗無狀,當反坐,嘉貞謂重兵利器皆在邊,告者一不當即罪之,恐塞言路,為後患,遂得減死。嘉貞以文士起,故為此言,且以中玄宗意。此後告祿山反者皆不聽,以致大亂。夫反是何等事,而可輕告?告必按虛實,方可示懲,而後之以實告者至矣。

褚遂良被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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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遂良真命薄。言者坐以譖殺劉洎,猶曰許敬宗為之。至常思謙,直諫有名,亦以市地虧直,露章劾罷。遂良為宰相,豈虧些小之直?其為誣捏無疑。常亦輕信太甚,終不得入《名臣傳》。

皮日休避廣明之難,奔錢氏,官太常博士,贈禮部尚書,子光業,為吳越丞相,孫璨,為元帥判官,三世皆以文雄江東,見《尹師魯文集》,集中有《大理寺丞皮子良墓志》可考。子良,璨之子也,今《唐書》乃謂日休為黃巢翰林學士,誅死,何舛錯陷人乃爾。

蕭穎士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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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穎士再拒李林甫及永王璘策,東都先陷,勸李承式及崔圓保淮南,通頁道,識力經綸,當是李鄴侯之流。而以宦不達,僅以文苑稱。然則人果不可無官,官果能重人耶?

飣座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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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遠有文,而風致峻整,世慕之,目曰「飣座梨」,言座所珍也。後與白馬之難。

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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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尋常人亦有奇者。如段文昌帥南州,或旱,襘解必雨,或久雨,遇出遊必霽,民為語曰:「旱不苦,禱而雨,雨不愁,公出遊。」若韓昌黎奇崛人,藍關之雪,馬不能前,此皆命之通塞為之。淮西碑文,一仆一立(平淮西文,段實勝於韓),其又何疑?身後日月光,誰復辨之?

唐次者,唐儉之裔孫也,以禮部員外貶開州刺史,韋皋表以自副,唐德宗惡而斥之。自以身在遠,久抑不得申,采古忠賢罹讒毀被放,至殺身,君且不悟,為《辨謗錄》上之。帝益怒,曰:「是乃以古昏主方我。」改夔州。憲宗立,召還,授禮部郎中,知制誥,中書舍人。上雅惡朋比傾陷者,覽其書善之,謂學士沈傳師曰:「凡君人者宜所觀省。然編錄未盡,可廣其書。」乃與令狐楚、杜元穎,起周訖隋,增為十篇,更號《元和辨謗略》。噫,次可謂奪心矣,而時君有怒有喜,豈非自己命中利鈍?而亦可觀時矣。

取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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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太祖欲北伐,取幽燕,謀於趙普,以曹翰為將,即以翰守之。普皆不敢駁,惟曰:「翰死,孰可代之?」太祖默然。則明明是翰不可取,不可守,燕亦未可取,未可守,故設此窮其辭。趙普得諫法,宋祖悟意表,奇,奇!

南使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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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道輔使契丹,優人以宣聖為戲,公正色對曰:「中國與北朝通好,以禮文相高,今優孟侮慢先聖而不禁,北朝之過也。」(北朝之意,原因其孔氏而侮之也)虜君臣默然。此對似矣,而猶未盡。當曰:「宣聖,並乾坤,配日月,本朝尊崇。凡皇帝幸學,四拜致禮,九夷百蠻,無不知,無不敬,而某使臣則其裔孫也,北朝獨不聞乎?何禮文之有?」則虜之慚悔又不止默默而已。

欽宗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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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方強,宋欽宗所與李忠定、劉忠宣劄子不下數百十,大約云:「賊銳,不可與爭鋒,宜逼逐出境。」此譬如芻豢子弟,偶門上遇一凶人,畏而惡之,只謂家人曰:「打他不過,趕他出去。」既打不過,尚可趕耶?哀哉,哀哉!

不學虯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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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永忠,秦州人,本姓胡,名清。少慕班超為人,因遊岷州,遇積石國大酋魯黎結膻,與相交善。後至交州,結膻移書永忠,告以其國久失王子,莫知存亡,可偽為王子歸國。永忠乃西行,結膻迎之,國相撒斯金龐斯等咸納款焉。永忠居王位六月,致書青唐守仲威,求歸宋。或阻之曰:「為虯髯不亦美乎?」笑曰: 「虯髯一海酋耳,不足學也。」狀上宣撫童貫,貫遣威至境上待之,永忠率將相偕至河州。貫掩其功,以為拒戰,不敵而降,授忠州刺史團練使,賜姓名趙永忠。貫慮其言於朝,誣以事,謫監韶州酒稅。建炎南渡,廣東盜起,宣尉司檄諸郡各出師討賊,韶守命永忠督兵,大破雄連諸寇,擒其酋,復解南雄圍,遣三子分兵,破循、梅、潮諸寇。紹興二年,被召至臨安,未及朝見,卒。初,永忠聞徽宗結女直圖遼,謂韶守曰:「朝廷此舉非善計也。」後其言竟驗,人服其識(胡清,一本作胡澄)。

宋用李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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弇州謂宋用李綱,未必能滅金,還二聖,固是一說;然用李則國勢必強,可戰可守,僭逆偽命之法行,則人心知儆,咸思自奮,敵國即未必滅,亦必懼而連和,還轅,復三京地,自在掌握間。嗟,嗟!畏強欺弱,人情皆然,而況禽獸夷狄乎?

淵聖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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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紹興中與金人議和,時淵聖在虜中尚無恙也,自後太后回鑾,而淵聖竟不返。初疑金人欲留以為質,宋雖有請,彼或靳而未許,閱《朱子語類》,窺見其間一二,乃知淵聖之歿於虜,蓋有深故也。先是兀术下江南,屢失利,而張通古之來,朝之忠計者憤不肯和,宋勢蓋稍振矣。是時,劉豫既廢,金遂欲立淵聖於南京,以中分宋勢,賴和定而止。既,太后南旋,淵聖臥車前,泣曰:「歸與九哥與丞相等言,幸早歸我,我得太乙宮使足矣,他不敢望也。」太后許之,且與誓而別。及歸,知朝議大不然,遂不復語。自明受太子殂,高宗竟乏嗣,金人又欲立淵聖之子以變動江南耳目,岳武穆嘗具劄言之。故終淵聖在虜,宋遣巫伋一迎之,後不復終請者,慮其狡謀復起,至不可區處也。後逆亮謀掃國南下,目中已無宋矣,而淵聖在彼,終以前議致疑,慮生他變,故先戕之。此殆南北一大機事也,作史者都不能舉其概。淵聖厄於虜,又厄於弟兄,自覆載來,帝王之酷,無有過者。

大劫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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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帝、唐玄宗、宋徽宗會逢大劫運,三主皆聰明人,亦預知其兆,切儆於心,凡梁之舍身,唐之厭勝,宋之暗禱,無所不至,然皆外勤兵而內忘武備,畢章及禍。雖然,大劫難逃,內備雖飭,義必發之意外,今人但成敗論人耳。

南宋末造,蒙古兵勢漫天漫地蓋來,又加以謀勇,如何禦得他?金虜悉力支撐,終歸淨盡,殘宋亦盡努睜,到此真無可奈何。此古今剝運第一,所以太祖之功為大。

宋亡,好個薑才、張世傑!張本降人,薑被虜復歸,即配巡、遠,何愧?

讀宋亡死節死難之人,上自大臣,下至戍卒,真是流涕。皇天殊欠慈憐。

錢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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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忠懿王俶以天成四年八月二十四日生,宋太宗端拱元年八月二十四日卒,剛一甲子,復與父元瓘卒日同,人皆異之。杭州有保俶塔,因俶入朝,恐其被留,作此以保之,稱名者,尊天子也。今誤為「保叔」,不知者有「保叔緣保不保夫」之句。

歐陽永叔以妓故,銜錢惟演,厚誣其祖元佐以下重斂虐民,或引錢氏納土後,王方贄均雜稅,減三斗為一斗之說實之,謂為不誣,是則然矣。然吳越之民追思錢氏,百年如新,錢之子孫即失真主,其福澤錦遠,子孫代興,至滿江南,何哉?宋雖減為一斗,而衙前各役之費多至破家,錢雖三斗,而一切差役俱免。又錢立國,置營田數千人於松江,辟土而耕,其奇器精縑皆制於官,以充朝貢,民老死無他纏累,且完國歸朝,不殺一人,則其功德大矣,而永叔無一字之及,何耶?

生他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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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諸大臣多生他郡,亦多徙他郡。韓魏公生於泉州,歐公生於綿州,司馬公生於光州,二程生於黃陂,李綱生於華亭,朱文公生於龍溪,王冀公生於武昌,王荊公生於臨江,豈衙署風氣厚,多毓賢人耶?張齊賢由曹州徙洛陽,楊億由浦城徙潁川,韓億由真定徙雍丘,杜衍由會稽徙睢陽,范純仁由蘇州徙許州,文彥博由汾徙洛,呂公著由壽徙洛,歐公由吉州徙潁州,二蘇由眉州徙潁及陽羨。司馬公由夏縣徙洛陽,王文正公由大名徙開封,周元公由道州徙九江,邵康節由范陽徙洛陽,朱韋齋由新安徙建安,離鄉井,去墳墓,於禮合邪否邪?或謂宋都汴,諸公之徙亦近聖之意耶?以上二項,不能悉數。入我明,徙兩京及鳳陽者,以閭右;徙雲南者,以罪謫;隸錦衣、太醫、欽天者,以官籍。餘大臣,則李文正、楊文襄而下甚多。至程襄毅由河間徙歙,則又歸原籍也。

辟幕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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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正公言:「幕府客,須可為我師者辟之;雖朋友,亦不可辟。」其論甚偉。然要看自家力量如何?

簡肅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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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利用力擠魯簡肅,幸真宗察知,得寢。後曹驟得罪,簡肅方病,聞之歎曰:「利用何罪?但倔強,不識好惡耳。」欲救之,報已押出國門,驚急脈絕而卒。此等心事,又在文彥博救唐介之上。

王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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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亭謂大蘇早用即是王安石,此未必然。大蘇乖,老王癡;大蘇俊,老王笨;大蘇可以機挑,老王難以理奪。考亭因程伊川惱蘇氏,因張敬夫護張浚,大賢亦有未化處。

程子若能容大蘇便是孔子,對面服得大蘇便是西方至人。

上疏仰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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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仁宗國本未立,諸公爭之不能得。有監察御史裏行陳洙發憤上疏,且云:「陛下以臣懷異日之圖,莫若殺臣之身,用臣之言。」疏上,仰藥死。仁宗憫之,賜錢百萬以葬。元祐初,司馬光以為言,官其子。洙,字思道,建陽人,慶曆二年進士,為烏程令,有聲。

刺客同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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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中刺客引領待刎之事本出韓魏公,考亭作墓誌,歸之張浚,此必本於《南軒行狀》,豈真有是事耶?然在魏公,一以為駐延安軍中,一以為鎮相州宣聖廟齋宿,事者信筆而寫,往往如此。

蘇雲卿評張浚云:「長於知君子,短於知小人。」然浚所短,畢竟短於君子。一個岳武穆在面前,才交數語,語又磊落,便艴然,趕他還山去,又殺了有文有武的曲大,所長安在?至以邵宏淵副李顯忠,益憒憒矣。

浚開府視師,諸將有以北討之議聞者,事下督府,將從之。李椿為參謀官,亟奏曰:「復仇討賊,天下之大義也,然必正名定分,養威觀釁,而後可圖。今議不出於督府,而出於諸將,已為輿屍之凶矣。況藩籬不固,儲備不豐,將多而非才,兵弱而未練,節制未允,議論不定,雖得其地,不能守也。」書未入而師已行,又言:「大將勇而無謀,願授成算,俾進退可觀,毋損威重。」不聽,果大敗於符離。浚之輕率寡謀如此,宋安得不弱?若李公者,籌略精明,真將相之選,如時之不用何。

石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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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斗文,字天民,新昌人。隆興初進士,任天台尉,遷臨安府教授。與朱晦庵為友。丞相史浩薦其學行,改樞密院編修。上書論朝政,言甚懇切。其曰: 「朝廷辟如萬金之家,必嚴大門以司出入。一旦疑守者而創開便門,不知便門之私,乃復滋甚。」一時以為名言,因目之曰「石大門」。除知武康軍。晚益嗜學不衰云。

辭集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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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浩為揚州教授。呂申公守揚,命浩為宴集樂,浩辭焉。公語浩曰:「他日為翰林學士何如?」浩曰:「為翰林學士則可,為祭酒司業則不可。」公被召,臨別謂浩曰:「教授器識不凡,當自愛。」至上前,首薦之。

坤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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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祐者,元符初,為杭州教授。堂試諸生,出《易》題:「乾為金,坤亦為金。」蓋福建本書籍刊板舛錯,「坤為釜」,脫二點,故姚誤讀作「金」。諸生疑之,因上請,姚復為臆說。諸生以誠告,姚取官本視之,果「釜」也,遂升堂自罰一直。其不護短如此。

教官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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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間,睦寇猖獗,所至,同惡響應,州連陷且五六,建瓴而下,將至永嘉,守貳欲棄城走。教授劉士英,湖州人,憤激於眾曰:「吾徒誦詩書,講逆順,而俯首貼耳以事賊乎?」館下生石礪慷慨佐之,畫守禦策,行保伍法,出奇計,數挫賊鋒。於時海內習安,郡無武備,而忠驅義感,獨恃人心為守,保全城以還天子。越五十六日,王師至,賊始驚遁。上功。劉通守太原,會金虜犯城,死於力戰,卒全其節。石辭祿不居,以布衣終。

學正抗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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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末,國子學正周泰,臨安人。元兵至,糾眾抗之不克,而誌益奮,名其子曰「思岳」、「思李」、「思文」,謂武穆、忠節、信國也。後徙無錫。五世孫曰廣濟,號月窗。子敷,號煦庵,工醫,嘗曰:「病不能死生,藥不能生死。」皆以壽考終。孫即禮書文恪公子義。曾孫炳謨,今官官僚,皆學正公之報也。

五日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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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偉,字奇甫,學於劉待制。孫初為靜州幕官,待制謫夷陵,自靜請見曰:「某生長南方,未見北方賢士大夫。聞先生學於司馬公,此賢士大夫之冠,所以求見,不敢說從學,但求聽說話數日足矣。」劉許。因共飯五日,與之語。既五日,孫以所聞盡錄為一冊,請曰:「所聞如此。恐錄有所不審,更住半日,先生為看過,乃辭歸。」孫生平所受用,只此五日所聞。噫!古人好學之篤與實踐精專如此。

救善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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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汲,湖州人,自號月河。紹興間為國子監生,秦檜惡其救拔善類,謫化州,士之秀者多從學焉。

臨安三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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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時以京尹之學為國學。臨安三學之橫,乃與人主抗衡,或少見施行,則必借秦為諭,動以坑儒惡聲加之。招權納賂,豪奪庇奸,動搖國法,作為無名之謗,扣閽上書,經台投卷,人畏之如狼虎,市井商賈無不被害而無所赴,雖京尹不敢過問。一時權相如史嵩之、丁大全極力與之為敵,於是協力合黨以攻大全,大全終於得罪而去。至賈似道作相,度其不可以力勝,遂以術籠絡。重其恩數,豐其饋給,增撥膳田,種種加厚,於是諸生啖其利而畏其威,雖目擊似道之罪,不敢發一語。及似道要君去國,則上書讚美,極意挽留,今日曰師相,明日曰元老,今日曰周公,明日曰魏公,無一人敢少指其非者。

大盜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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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文珪,池州人,乾寧中進士。朱全忠特表薦之,文珪惡其奸,逃去。全忠大怒,追捕不及,每言窮措大率皆負心,白馬之禍,亦引為證。古言待小人不惡而嚴,匪直道理如此,亦以免禍息亂。況大盜握重兵,而可輕犯?全忠非文珪,白馬之沉,自不肯免。要之,借口有由來矣。

鄉官多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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澧州同知甘玉聲,陽朔人也。弘治間,條奏猺獞積歲劫殺之慘,兵部是其言,請於上,令撫按相宜剿撫。首惡聞之,猖獗愈甚。數掠玉聲家,至取其人殺之,必欲赤族而後已。為縣令者又揚言甘鄉宦云云:「欲盡誅汝輩」,恐嚇取厚賂以為解。嗟乎,玉聲為地方計,未必有益,而家先受禍,為縣官者又因而取利。余近日均田之事酷與相類,蓋惟口之禍如此。籲,今戒之晚矣。

均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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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坐磨蠍,無事得謗。余不幸坐此宮,生平所被猜疑譏訕,無形無影橫加者,都出意外,自知自忍,自憐亦自笑,今都忘之矣。惟均田實自作之孽,豈得盡歸咎磨蠍?然此議發之已久,余有所感,揭之撫按,誤采發下,時編審已定,眾當憤結時,哄然並起。適按台馬起莘從聘,自嘉興將至,眾往迎,大刻「均田便民」 四字,粘於道傍,處處皆遍。因隨按台舟,自平望至郡城,一百二十里布滿,極目不見首尾,愈近愈多,號呼投水者,往往而是。既至,登輿,眾擁枳不得行,擒數人,旋釋之。抵署問狀,兩縣主又失辭,按台怒,卻立曰:「民情如此,三日不靖,於汝乎取之。」於是大議泮宮,擠排幾至墮橋。權在百姓,不在縣主矣。縣主亦怒,據均字以一切法齊之。而各大族之子弟互糾集,直犯府主,加惡聲,府主震怒,多潛遁去。有二生獷甚,自以名實之,以示無懼,遂逮捕不可解。而初發時,率其僕從可千人,抵潯焚余居,未至三里,或云:「小民聚且格鬥。」乃返。余妻子皆懵不知。又分布郡城各門,欲執余,余亦懵不知。而守道謝某至欲請兵,虞變,好言慰諸子弟曰:「可速問之朱平汲。」凡洶洶者旬日,乃小止。既議上矣,撫按會題,戶部駁下,按台怒,勒所司毋動,且行十年。是時許敬庵師亦深為余危之,余曰:「事已然,無可奈何。第後有言入師耳者,幸以理裁。」惟丁長孺公深主其說,且屢為解於許師,儻亦所謂推波助瀾者非耶。

初一冊為辛丑年,第二冊為辛亥年,合郡公議已定,余懲往事,不發一語,且法原非一人所得主,亦未有久而不變者,我亦何成心之有?最後縣主曾蘭若紹芳來問,只駁宦戶貼銀一款應之,曾不知何故,臨期仍主均田,恨乃益深。第三冊,縣主曾有庵國禎暇時偶談及,余曰:「罪魁也,何敢言,惟我父母,政成將內召矣,再做一篇好文字,終之造福在此,不朽功業亦在此。」有庵默然,遂精心求之,以「均」之一字為主,順人情,從中略為參酌,不一月竣事,上下帖然,未知余之罪得小解否?痛減思痛,毛髮尚自凜凜,恐老死無能自明,乃略敘始末,及均田初議,與贈有庵文字,存於篇末。總之,所謂罪案云耳。

揭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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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為均田定役,以救民命事。東南財賦之鄉,而杭、嘉、湖在浙尤重。嘉靖以前,編審均徭,如庫子、民皂、門廚之類,悉僉鄉民應役,朝充夕破,重以倭警,官使侵漁,公私俱盡。於是龐御史尚鵬首行條鞭法,計直征銀,而民力大紓,載在名宦,屍祝至今,可征也。又議革去糧長,以里長收糧,彼此互管,貧富通融,十年一審,大約中人之家應役有期,力均時暇,不至破家,破亦有救,當道可謂苦心,地方亦云大幸矣。然而法久弊生,聖賢不免。遲至今日,道以人弘,豈偶然哉?請先言弊,又先言一縣目擊之弊。禎,烏程人也,辛未之審,幼不及詳,然創法未久,當無甚害。辛巳,則羅知縣用敬在事,是時豪貴把持,首進「在圖還圖,在甲還甲」之說,羅亦利仍舊貫,苟且了事。民雖憤鬱,懾於威刑,愛惜身命,且力未甚窮,只得隱忍。遞至辛卯,袁知縣光宇以至今辛丑,祖述其說,而民遂大困,不可支矣。興衰各異,偏重不均,有一甲全然無田者,有一半畝產而充至數分者,有戶絕丁存,妄報分數,而親族代當者,一僉解戶,必至逃亡,係籍則百劫不免,漏落則安坐自如,凡勢家之佃戶叢僕,疏屬遠親,與其蔓延之種,田產悉據膏腴,畝數不啻萬倍,影射挪移,飛詭變幻,三十年來,無一手一足,應公家之役,無一錢一粒,充應役之勞。今番適當鼎新之會,在上者皆大賢大良,顒望絕命復蘇,朽骨再肉,而不可破,殆有甚焉。不曰脫漏何妨,則曰斷然不動。開口與杖,爭辨授枷,惟圖正積賄如山,賣免買免,報德報仇,公然無忌。而一種奸猾又從中把持,或子女,或田產器具,乘機脅奪。此誰之責,誰之過哉?亦試度五十年來,能保閭里間,圖圖甲甲,盡如其舊哉?當此勢窮理極之時,大奮便民除害之斷,力主均因,為民造命,參酌優免。以重儒紳,均派餘田,以恤編戶,直下憲牌,責以如式,弗以批發了事,弗以異議動搖,弗以已成憚改,則恩波與江海同深,愛載共乾坤無極,豈不媲美龐公,且超而上哉?除後項條款外,為革弊均田以救民命事,應否會稿通行,理合具揭。須至揭帖者。

緒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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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照編審之弊,不能盡言,病根積於「在圖還圖,在甲還甲」兩言,重以漏丁不查,報頂不允,而民之生理盡矣。夫甲止數人,若係貧難,別無援救,貧者日貧。辟如索酒一盞之中,索肴一碗之內,斷不終日,其偏一也。勢家大族,實繁有徒,團作一處,罔上害人,富者日富,殊無饜足,其至把持官府,搖惑視聽。正論難伸,伸亦旋遏,其偏二也。有一二已故大宦,從公存恤,未為不可,而群小用事,形影欺瞞,主或加充,僕盡幸免,即背畔驅逐之輩,尚爾坐擁高貲,公然不動,泰如王侯,睥睨自若,不知何緣,概蒙顯庇,其偏三也。等則不均,威脅愈甚,凡貧難下戶止有逃移自盡一路,決不能控陳告訴,落水病兒一直到底,下既五日五天,上亦不聞不見,久成者卒難遽改,後來者無可奈何,其偏四也。逃絕既多,勢必累及親鄰,展轉扳扯,展轉躲避,以一害十,以十害百,以百害千,其偏五也。凡此五偏,猶其大略,至於瑣屑,罄竹難書。故處今之勢,別無善策,惟均田一節,直截簡易。若曰便於民不便於宦,則一縣極富極多田之家不過數人,就中分派,大段既定,彼亦無辭,盡有子弟奴僕寄莊取羨,非士大夫本心,而士大夫於優免之內尚未足數者,比比可屈指數也。今長興金知縣業行此法,彼中士夫素稱強直,然已帖帖親認,郡中頌金長興者,萬口如一,豈可行於長興而不可行於各縣哉?若各縣不行,無論失此機會,十年內民無孑遺,而長興士夫且將援以為例,一日又將變而歸之民矣,可不慮哉?可不懼哉!千載一時,宜汲汲為之所矣,惟仁人君子裁之,察之。遇其人而不得行,則地方氣運正厄,小民命脈當斬,非人之所能為也。

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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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問於朱子曰:「均田之說,當路斷然行之,而子從旁多口。當路其大將也,子亦幕下一衝鋒勁卒也。戰雖乍勝,敵亦甚強,又添生兵焉,與其種百萬大將,不日引旗鼓去,而子以只身乘障。竊為子危之。」朱子曰:「其然其不然。得失者,事也;公私者,理也;緩急者,勢也;成敗者,天也。天不能違勢而可以權奪,理不能離事而可以衡平。目前則我急,何者?當路秉山嶽之重,誰敢異議?朱生要不足當斧锧,內無期功強近之援,以窮人犯眾怒,如踏虎尾,如履春冰,殺機已見,烏得不懼?雖然,懼亦無益。君子道其常,不以人之洶洶也而易其節。乃若日後則在事者亦急,何者?余即甚口,然不過一時憤激,條陳千百人之一耳。能奪撫按若郡邑權耶?能驅使小民耶?有意阱陷大家,使之受役,且坐罪耶?天日皎然,人心不死,此七尺者一任判斷。惟是田均,而役法無定,異日必有伏害,必有更張,是在事者能始不能終,得其名而遺其實,所謂大人作用猶有未盡也。人情難與慮始,賢者固自不凡,諸家之紛紛當然無足怪,以操縱之權治不逞,以永久之利定新規,以公平之體挽偏重,大家安之以為當然,小民忘之以為何有。一種伉憤之夫,亦自慚且悔曰:『上人良法美意如此,惜乎不勝躁。』而以子弟為俘,以奴僕為殉,則湯武仁義之師也。夫所謂大將者,剿撫兩用,胡越一家,候通萬里,民無犬吠之驚,乃始稱賢,豈其以一戰奏凱而棄其精卒以與敵而不顧乎?必不然矣。」客笑曰:「子禍不遠。既任膽,安枕無多談。」(後議均役,役均而大小並安,公私俱妥。陳筠塘太守之力居多。)

條議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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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拙者必愛閑。國禎請急歸家,慈寧定省外,三時禮拜,魚鳥為群,「閑」之一字,自分半生受用,高可以望傲士,下亦不失散人已矣。無端為管城子所役,草「均田」一節,言之再言,目擊親嚐,殊多感慨,褊衷信口,頗似譏彈,當道采而行之,一時大哄,謂剚刃沉宗,猶未足盡朱氏之罪也。初只假筆端自遣,實是不意遂見施行,又不意萬眾從而鼓踴,役遍豪人,累纏巨室,揆之情理,委自不堪。總之,造物妒閑,故以不相干之事擾之,非直德薄命薄,自驅陷阱已也。縱免者如江湖之魚,悠然以逝,束入者如山中之獸,即是麒麟,亦難安頓。客有云云以告者,笑而不答,歸之有命。既先慈見背,困臥無事,一日曝書,偶見彼時底稿,讀之且慍且激,憶敬庵許師誚禎學問不足,樂之初水部論亦如之,良師、良友,政自難得,若早奉教,何至猖狂?然而功罪所由,終不可泯,謹將原揭,不改一字,存之梓工,以俟大人君子。要見狂悖,止亦如斯,事辭別無波及,憤同當轍,情異含沙,望在改弦,心非扞罔,苟有益於細民,當無辭於大僇,本末既已詳明,罪案可以公判,至於家居梗概,眾論是馮,天地鬼神,黑白難變,若夫多口殺身,則古人云「合六州四十三縣鐵,不能為此錯」,拙竟難全,嗟何及矣!

駁宦戶貼銀一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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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銀在小民對支,其力相抗,或可入手。若以士夫論,禎,癡人也,祇從自身上體貼,最急官銀,蒙縣主持帖來催,亦遜謝待明日矣。束脩最要緊,無所吝,然遇節令,或散館,數日皺眉矣,猶曰「囊之缺也」。其以書帕至者,每兩賞五分,已至微細,有不九折八折者乎?折矣,有不用新傾水絲者乎?此雖世套,亦人情之常。若以貼役持券而至,必孔夫子、陶朱公合為一人,又當暇鬧喜歡時,自可立地發出,三者少一,吾知其必不可得也。再從身上體貼,門戶非高深也,僕從非簇擁也,然其人有敢突然至前者乎?至矣,家人有不索謝者乎,拒而有不怒,肯再通者乎?通矣,良朋勝賞,雅歌投壺,有暇料理及此乎?若夫湛思績文,或愁冗疾病,與留得一錢之時,有不告之且去者乎?去而復來,來而復如故,又去又來,其人或怨嗟,或無狀,有肯容而恕,且與之如數者乎?委之家督,督有賢於其主者乎?進之必曰官收之,官散之,官可盡法,手腳愈多,弊不滋甚乎?法當稽其所弊,有名無實,斷然不可。天日在上,我輩官法難加,民隱難達,妻子奴僕皆塗掩耳目之人,圖史文章亦雕喪心術之具,無可自致,祇是出力當差。貢天子,臣職也,替小民,鄉誼也,消災積德,大利也,習事練手,遠謀也。故貼銀之說,諸公謀之,當道主之,禎決不敢聞命。在宦言宦,狂瞽之見止此,別有高論,請問之高品高官者其可。

曾有庵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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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之蒞我邑也,大要嚴不束濕,寬不隨流,明足懸斷,而敏又足以赴機,雅潔性成,尤能強,過目入耳,終身不忘。歷政餘四年,正直編審,比我郡先二十年變法。余實建議均田,至今為口實,供刀俎者。眾方觀望,公精心處之,念此字安得有弊?或者弊自議生,謂領之人得陰陽上下其間也,停之審則立推,必眾所允服,始為責成,妙在嚴任而出之速。又或者弊自隔生,謂上下隔絕,情不得通也,令凡議有未盡者,再三往復,必愜當而後止,寧減毋增,寧豁毋署,絕不震以威,施以敲樸,妙在用和而出之遲。又或者弊自左右生,謂供役諸人,得窺伺行其術也,就一二質實畏法者,諭以至誠,密為體察,其人感激效用,等為身謀,視如家事,互相告誡,密佐聰明,妙在慎擇而守之確。於是高卑遠近輕重之際各葉於則,單赤者盡除,負重者減等,縉紳優而不漏,闤闠摘而不驚,萬眾歡然,四境謐若,「均」之一字,始為曲盡,克臻大成。此皆他人心思所不及,精神所不到,然亦惟公行之,能握機中的,有歸於神明嘿成之中,而余初議之罪,或者因之少解。夫今之賢令尹,不過五年見德,編審則垂之十年,果真盡美,又可引之數十年,公承前草創,啟後規模,此之功德,垂之永永,當日龔、黃、卓、魯,未知何如?乃以真心任事,淪浹恩施,要亦若斯止矣。余沉沉宇下,樂觀厥成。以極蹇極戇之夫,世皆欲殺,公撫之有加,而余最與細民相習,所見出入耕作,無不舉手加額,願公此去,居要路,為大官者,不知何修得此?蓋亦至和之旁礴,天籟之自鳴也。余久閣筆,無意當世之得失,第良心尚在,言其所明,其於贈行之文藻,蔑如也。

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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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既坐均田得罪後,徐檢吾以撫台一行於蘇松,眾大哄,謂祟發自吳興;徐玄仗以鄉紳一議於嘉禾,與賀伯暗相駁甚苦,今不知何如?大約仿佛「均」之一字為主,而賢有司臨期參酌,故得相安。近來田價日增,不知時和年豐,既庶且富使然,抑田役均平,民不甚苦樂,趨為長久計也?得先慈嘗言,戊午歲朝,夢太守至家編役,寤而余生,而余甲申館於彙沮潘氏,一夕三夢,甚清,初為烏程知縣,夢中深思,鄉黨如何相處,比覺,以為雜亂無當,少選,合眼,升湖州太守,再合眼,升浙江布政,起來失笑。由今思之,皆田土戶籍官也。一生作業,神先兆之,想數有不可逃者,亦何用懟且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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