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南遺老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三十三

卷第三十二 滹南遺老集 卷第三十三
金 王若虛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舊鈔本
卷第三十四

滹南遺老集卷 --卷(⿵龹⿱一龴)之三十三

           滹南王若虚 從之

  謬誤雜辨

公羊曰君親無将将而誅焉盖接上文将弒君之辭也

 唐明皇廢王后詔云見無将之心劉從諌理王涯等

 𡨚云有如大臣挾有無将之謀自宜執付有司蕭遘

 斥時溥之姦云卑侮王室有無将之萌如何道來後

 人用此字往往不安也

王戎問阮瞻老荘與聖人其㫖同異瞻以将無同答之


戎咨嗟良久乃辟為掾時稱三語⿰扌⿱彐𧰨 -- 掾瞻意盖言同耳


晋人例重𤣥學故戎深喜而世多疑之夫将無云者


 猶無乃得無之𩔖𢈔亮令禇裒認孟嘉于衆中裒指


嘉曰此君小異将無是乎茍晞子從母求為将晞拒


 之曰吾不以王法貸人将無後悔邪劉𥙿受禅徐廣

 攀晋帝車泣涕謝晦謂之曰徐公得無小過皆是𩔖


 也世說載禇裒語正作得無通鑑載謝晦語亦然以

 此可知其為同世說記三語事則又有衛玠嘲之之


  辭云一言可辟何假于三盖欲直言其同而不必更


  加疑耳今通鑑所載既依夲文而温公自節本乃改


  為無同異豈温公于此亦未詳歟而林氏又為之説


  曰二則有同有同然後有異一則無同無同然復無


  異求其同且不可得尚可以求異乎何謬妄之甚也


 後漢陳煒謂孔融幼而𦗟慧大未必竒融曰𮗚君所言


  将不蚤慧乎将不亦猶無将也盖以煒言融雖蚤慧

 而大未必竒故融復言煒既大而不竒則疑于蚤慧


 或謂寔言其不蚤慧誤矣世說云殷仲堪之荆州王


 東亭曰徳以居全為稱仁以不害為名今宰牧華夏


 處殺戮之任與本操将不垂乎殷曰臯陶造刑辟之


 制不為不賢孔邱居司㓂之任未為不仁南史荀萬


 秋對策父昶以示釋道琳道琳答曰此不須㸔若非


 先見而答貧道能為若先見而荅貧道奴皆能為昶


 曰此将不傷道徳邪答曰大徳所以不徳竟不㸔焉

 推此𩔖則其義可見矣

學者多疑寕馨之義或以為羙或以為鄙皆非也山濤

 目王衍曰何物老嫗生寕馨兒然誤天下蒼生者未

 必非此人此羙之之辭也南史宋王太后怒廢帝曰

 将刀來破我腹那得生寕馨児此鄙之之辭也夫寕

 馨猶言如此然也今世方言往往有近之者但聲之

 轉耳故張謂詩以對阿堵劉夢得送日本僧詩云為

 問中華學道者㡬人雄猛得寕馨平仄雖殊其意一


 也宋書于太后語加如此字盖誤而不足憑焉魏書


 作如馨是則大同而小異耳東坡和王居卿平山堂


 詩云六朝興廢餘邱壠空使姦雄笑寕馨殊無義理


 特迫于趂韻姑以為王衍之名而巳近𮗚吴曽漫録


 亦論此字併載王衍廢帝事云昔宋間人以寕馨為


 不佳故山濤王太后皆以此為詆叱之語豈非以児


 為非馨香者邪張劉二詩盖垂其義此大謬也山濤


 之言分明是歎羙安得併謂之詆叱哉又以寕馨為

 非馨者其鄙陋可笑甚矣洪邁容齊随筆云劉真長


 譏殷淵源曰田舍児強學人作爾馨語又謂桓温曰


 使君如馨地寕可戰闘求勝王導與何充語曰正自


 爾馨王恬撥王胡之手曰冷如鬼手馨强來捉人臂

 至今呉中人語言多用寕馨字為問猶言若何也予


 謂邁引晋人語為證是矣若何則義不然惟城陽居


 士桑榆雜録曰寕猶如此馨語助也此得其當


城陽居士桑榆雜録云王衍呼錢為阿堵物東坡和陶

 詩以阿堵為墻或指佛書云理亦應阿堵上阿堵如

 俗言阿底也不應為墻若顧愷之𠩄謂傳神寫照正

 在阿堵中則阿堵乃眸子耳此字當從目按東坡和

 陶詩云阿堵不觧醉誰歟此頽然此亦指墻而言阿

 底與王衍之呼錢無異豈遂以為墻之名哉愷之語

 從目者盖一時書寫之偶然或俗子以意改之其寔

 訓義皆一不妨通用然則東坡未甞以堵為墻而城

 陽妄認睹為眸子也

 世說陳元方子群季方子孝光各論其父功徳争之不


 决咨于太邱太邱曰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盖言


 其賢相等不能相勝也晋王珣弟珉名出珣右時人


 為之語曰法護非不佳僧彌難為兄法䕶珣小字僧


 彌珉小字也北齊邢子良爱王晞之清悟與晞兩兄


 書曰恐足下方難為兄不暇慮其不進此言弟過于


 兄也隋書杜正𤣥賛云華蕚相耀亦為難兄弟此言


  在昆季中最SKchar也今人作書簡往往呼朋友為難弟

 難兄其義未安豈别有據乎賀知章曰見紫芝眉宇


 令人名利之心都盡紫芝元徳秀字也今人書簡遂


 有紫宇之稱不成語矣

司馬相如傳曰相如奏大人賦天子大悦飄飄有凌雲


 之氣似㳺天地之間意盖武帝好仙而相如𠩄陳皆


 飛騰超世之語適當其心故自有凌雲之氣而學者


 多以爲文辭可以凌雲何也李白詩云相如去蜀謁


武帝安車駟馬生輝光一朝再覧大人作萬乗忽欲

 凌雲翔此得之矣彼有云髙義薄雲天凌雲健筆意

 縱横者非本乎此自不妨

左氏言病在膏肓膏肓者胷鬲之閒猶心膂肺腹之𩔖

 耳或遂以膏肓對錮疾是豈病之目耶新唐書李靖

 傳至謂靖為蕭銑輔公祏之膏肓其謬益甚矣

王言如絲其出如綸王言如綸其出如綍此特喻其所

 出寝大而已世遂以制誥為𢇁綸而職翰苑者謂之

 掌𢇁綸又有綸闈綸閣之稱古今相襲不以為怪不


 亦過乎


主父偃傳附嚴安上書事索隐曰嚴本姓荘明帝諱後


 並改為嚴然則𨗇史本皆莊字而東漢人改書如此


 也然張湯傳先稱嚴助而復云荘助東越傳又云荘


 助田蚡張蒼傳入書荘青翟相如傳首書荘忌夫子


 至漢書申屠嘉田蚡𫝊皆作荘青翟而公孫𪪺𫝊始


 作嚴字雜亂不齊盖校定者失之不精耳


左傳齊景公更晏子之宅晏子毁之而為里室皆如其

 舊則使宅人及之且諺曰非宅是卜惟鄰是卜二三


 子先卜鄰矣吾敢違諸乎予謂自諺以下皆晏子之


 語也而與傳者語尤無别可乎必有脫字


書稱乃心乃祖乃父乃之訓汝也周瑜上孫𫞐疏云是


 瑜乃心日夜所憂卻正教劉禅語云乃心而悲無日


 不思楊子雲逐貧賦云昔我乃祖宣其明徳沮渠䝉


 遜謂其衆云吾之乃祖翼奨竇融保寕河右無乃悖

史記言四皓定太子事云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當作

 本留侯石慶数馬事云猶然如此當作然猶通鑑稱

 苻堅喜王猛誅諸豪强云吾始今知天下之有法當

 作今始郭從謹言于唐明皇云草野之臣必知有今

 日當作知必徳宗聞李泌𥙷戍卒之說云如此天下

 復無事矣當作無復𫞐徳輿論光武封子宻事云反

 乃爵以通侯當作乃反

南史齊東昏侯游獵至蔣山定林寺一沙門病不能去

 應時殺之左右韓暉光曰老道人可念帝曰汝見麞

 鹿亦不射邪仍百箭俱𤼵宋蕭琛預御筵醉㐲上以

 𬃷𭠘琛琛仍取栗擲上曰陛下投臣以赤心臣敢不

 報以戰栗劉瑱妹為齊鄱陽王妃王死妃追傷成疾

 瑱令陳郡殷蒨畵王與平日寵姬共照鏡状如欲偶

 寝者宻使媪妳示妃妃視畢仍唾之因罵云故宜其

 蚤死詳此三仍字皆當作乃南北史中此𩔖甚多豈

 傳寫之誤耶

古人言文集行于世者世間也或有云行于代者代字

 雖亦訓世義自差殊武三思言我不知代間何者謂

 之善人何者謂之惡人此本只是世字盖當時記録

 者避太宗諱故易之而後之作史者遂相仍而不刪

 其寔不成語也

古人言底事底物底處有底作底底之訓何也今人或

 認為此字之義誤矣

史記平凖書云天下大氐無慮皆鑄金錢漢書食貨志

 亦同師古曰太氐猶言大凢無慮亦謂大率然則語

 意重複矣史記稱荘周之書大抵率寓言率亦大抵

 也

退之閔已賦云伊時𫝑而則然子厚夢愈膏盲疾賦云

 中醫攻有兆之者而則之者語病也科舉子或時犯

 之盖不足怪孰謂二公而有是乎

孔子言十五志于學至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盖自

 述其平生次第如此非世之𠩄共也而後人文字中

 便以知命耳順從心為歳数之稱既已非是而南齊

書文惠太子𫝊云年始過立劉子𤣥自序云年已過

 立豈不愈謬哉

曲禮所記自幼學至于期頥皆漢儒强名本無義理而

 世之俗學亦或以為年齡之目蘇易簡之死未及四

 十然已經執政矣或記其事云竟不登彊仕而卒可

 以一𥬇

班伯與王許子弟為群在綺𥜗紈袴之間而非其好䊵

 綺貴戚子弟之服耳劉子元自述其兒童時事云年


 在紈綺此何謂哉潘岳嘗言予年三十有二始見二


 毛人之衰白早晚固自有不同而𢈔信哀江南賦序


 云信始二毛即逄䘮亂亦非也


楊大年嘗言禮稱四十強仕七十致事凡仕于公者古


 制不過三十年大年十一𡻕觧褐甫四十以疾辭位

 盖以此子謂曲禮之說出于漢儒所撰以意强名而


 謂之古制殆不然也夫年及七十不論古制自當退

 休必曰四十而後仕仕不過三十年則有何義理而

 考之古人亦曷嘗拘此哉

退之叙張廵事云許遠與巡同年生月日後于巡呼廵

 為兄是巡年為長也而新唐書逺𫝊云逺與廵同年

 生而長故巡呼為兄未知孰是當更當考之

文字中有曰同年而語一日之長者予竟不曉同年二

 日之義當與知者商訂

書言百姓懔懔若崩厥角釋者謂既崩摧其角無所容

 頭文理甚明而孟子引之曰非敵百姓也若崩厥角

稽首已為垂異意者或有闕誤而班固論王莽乃云


 漢諸侯王厥角稽首舊唐書論太宗又云皇威所𬒳


 𥠖顙厥角復何謂邪孟子注昏不可曉未敢慿也


論語稱有朋自逺方來而後周蕭大圜云有朋自遠揚


 榷古今豈成語哉然歐陽公集古録載後漢一碑巳


 有此語則其繆久矣南齊巴陵隐王寳義為太尉詔


 曰不言之化形于自逺尤不可也

論語云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其文甚明非


 難辨也而唐太宗旌賞孫伏伽詔曰朕惟寡徳不能


 性與天道長孫無忌對太宗之問曰陛下性與天道


 非臣等愚𠩄及令狐徳棻周書王褒𢈔信傳論曰闕


 里性與天道修六經以維其末何其繆耶


論語稱夫子便便言唯謹爾惟語辭也史記石奮傳遂


 用唯謹字而後世史書凡言人性行謹者往往以此


 為成言豈非習𨗇之誤耶

自東漢以來史傳文集中往往以貽厥為子孫之名友


 于為兄弟之名至有謂隆于友于傳諸貽厥者公然


 相襲恬不知怪近世或辨其繆矣然不特此也書稱


 知人則哲而范曄云則哲之鍳惟帝𠩄難宋文帝云


 吾無則哲之明沈約云有以見武皇之則哲詩稱王

 赫斯怒而薛綜上孫𫞐疏云抑雷霆之威忍赫斯之


 怒又有言發赫斯之命者論語稱色斯舉矣又曰樂


 云樂云鐘鼔云孚哉左雄上疏有云或因罪而引高

 或色斯以求名者書稱土爰稼穡范文正秋香亭賦

 云賦土爰之甘味劉平等傳引云鐘鼓非樂云之本

 孔子曰盍各言爾志又曰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闕如

 也梁簡文論古今文體不同則有俱為盍各之辭司

 馬貞譏史記不傳季禮諸人則有何為盖闕之語嗚

 呼學者于義訓幽深隐奥者容有差誤至于此𩔖如

 辨白黒矣而鹵莽若是其與矇瞽何異哉東坡詩云

 聖善方當而立歳乃翁已及古稀年此則滑稽以為

 嬉𥬇者耳而藝苑雌黄與友于貽厥同譏過矣


詩云澘焉出涕語云夫子喟然而嘆澘者涕之貌喟者


 嘆之聲耳詞人便有涕淚澘栻餘澘坐喟喟也等語


 殆不可也

糓梁曰三軍之士粲然皆笑粲只是𥬇貌耳宋子京筆


 記曰粲明也萬衆皆啓齒齒既白故以粲義包之其


 謬論不必辨也


栁文言世塗昏險云擬歩如漆却是地黒也歐詩言夜

 色晦冥云舉手向空如抺⿰氵𭝠 -- 𣾰却是皮膚黒也

今韻畧定上下字有可疑者其訓上字也在上聲則曰

 方将欲上去聲則曰元在物上及訓下字乃反之何

 邪

栁下惠言伐國者不問仁人此葢拒魯侯之辭耳慕容

 徳𭄿燕主暐伐秦遂曰願獨㫁聖慮無訪仁人豈所

 謂以意逆志者哉彼夷虜之人葢不足責然世之書

 生𩔖此者亦多矣

蒯通曰天下匃匃争欲為陛下所為顧力不能霍去病

 曰頋方畧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師古訓頋為念揚

 雄觧嘲云顧嘿而作太玄五千丈師古曰顧反也二

 義皆非盖此等字不能形容但可意㑹耳

茅璞三餘録云孟嘉墓誌桓温問聴妓絲不如竹竹不

 如肉之意答以漸近自然晋書更之曰漸近使之然

 殊失其㫖盖肉聲者歌也不假于物故曰自然嘉之

 意謂絲聲之徦合不如竹聲之漸近竹聲之漸近又

  不如肉聲之自然也然古人以歌謳名者如王豹綿

  駒秦青之流皆男子也而此專言聴妓則知俚語所

  謂詞出佳人口者其來已久以古意推之歌舞管絃

  不必專言聴妓予謂璞表出墓誌之語以證晋書之

  失殊快人意至其分別漸近自然之義及辨論妓字

  皆非也盖漸近自然總言三節只是一意而云假合

  不如漸近漸近不如自然何邪聴妓即聴音樂也本

  作伎教坊記謂太常樂人為聲伎児舊唐李勣臨終

與家人別堂上奏女妓通鑑賀蘭敏之居䘮釋衰絰

 奏妓盖妓伎二字本通用也

魏志鍾繇議田疇讓封爵事曰子路拒牛仲尼謂之止

 善雖可激清勵濁猶不足多裴松之曰按吕氏春秋

 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魯人

 必拯溺矣與繇所引不同未審繇誤㦯别有所出予

 謂此皆小説寓言縱有所出亦何足信哉

魏畧曰華歆與邴原管寕相善時號三人為一龍歆為

頭原為腹寕為尾裴松之謂原之徽猷懿望無媿華

 公寕含徳髙蹈恐難為尾魏畧之言未可以定其先

 後𠩄評固善然劉義慶世說亦載此事盖云寕為頭

 歆為尾乃與松之意合不知所傳果孰為真也

謝安𥘉不就徴辟夫人劉氏見家門冨貴而安獨静退

謂曰丈夫不如此也安掩鼻曰恐不免耳說者皆以

為恐不免富貴而呉曽漫録云𢙢不免禍難此于不

 免字固亦可通然以掩鼻之意𮗚之似不爾也

𩔖說張尚書故實云梁武帝令殷鐡石于大王書中搨

 一千字不重者每字片𥿄雜碎無次召周興嗣曰卿

 有才思為我韻之興嗣一日編綴進上鬚髪皆白殆

 繆說也此文雖不足𮗚然皆偶儷韻語要是人之𠩄

 撰豈有漫取不重之字而適能相就乎或言本晋武

 時鍾繇撰進年代久逺又因兵大壊亂不能成章上

 乃令興嗣韻之是則有理矣

江鄰幾雜志云歐陽永叔知貢舉太學生劉幾試卷 --卷(⿵龹⿱一龴)

 紕俄有間𡻕詔幾懼改名輝既試永叔在詳定𠩄升


 作状元劉原父曰永叔有甚慿據予謂不然公本疾


 其怪僻故特黜落以厲風俗及變其體則從而取之


 此乃有慿據也正使知其為㡬亦必喜之矣且公以

 斯文為百世師豈㡬軰可得而眩亂哉原父素與公

 争名故多譏𭟼之語而隣幾猥録之予不得不辨



滹南遺老集卷 --卷(⿵龹⿱一龴)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