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南集 (四庫全書本)/全覽2

全覽1 滹南集 全覽2


  欽定四庫全書
  滹南集卷三十一    金 王若虚 撰著述辨惑
  詩書以序冠篇首葢一篇總是一意故可也論孟一章是一意不相附屬故記者但取其中三兩字以為名如學而為政梁惠王公孫丑之類非作者之意也揚子法言隨問而答論孟之體耳而各取首章之意以為序曰譔某篇無乃失其宜歟
  昔人以杜預顔師古為丘明孟堅忠臣近世趙堯卿文伯起之于東坡亦以此自任予謂臣之事主美則歸之過則正之所以為忠觀四子之所發明補益信有功矣然至其失處亦往往䕶諱而曲為之説恐未免妾婦之忠也
  外紀通鑑之贅也道原初勸温公始于上古或自堯舜公曰平王以來事包春秋孔子之經不可損益又勸其始於獲麟之歲則曰經不可續也道原既稱其可法而卒為此書葢好名而不自禁因之託附以傳世耳觀其序可以見矣然勉強牽合至取戰國諸子謬妄之說以實其事固不若不作之愈也
  司馬貞史記索隱其所發明不為無補然所失亦多至述贊諸篇殊不足觀葢為蛇畫足欲益而反弊者顧乃髙自矜誇譏子長之未周豈不可笑哉
  語孟之書本無篇次而陋者或強論之已不足取司馬貞述史記以為十二本紀象歲星之一周八書法天時之八節十表放剛柔十日三十世家比月有三旬七十列傳取懸車之暮齒百三十篇象閏餘而成歲妄意穿鑿乃敢如此不已甚乎
  史記評騶衍云或言伊尹負鼎而勉湯以王百里奚飯牛車下而繆公用霸作先合然後引之大道騶衍其言雖不軌儻亦有牛鼎之意乎所謂牛鼎即上飯牛負鼎之事耳而貞解為函牛之鼎云衍之術迂大若大用之有牛鼎之意何其曲也
  東坡之解經眼目儘髙往往過人遠甚而所不足者消息玩味之功優柔渾厚之意氣豪而言易過于出奇所以不及二程派中人
  王安石書解其所自見而勝先儒者纔十餘章耳餘皆委曲穿鑿出於私意悖理害教者甚多想其於詩於周禮皆然矣謬戾如此而使天下學者盡廢舊説以從已何其好勝而無忌憚也
  宋人解書者惟林少頴眼目最高既不若先儒之窒又不為近代之鑿當為古今第一而邇來學者但知有夏僎葢未見林氏本故耳夏解妙處大抵皆出于少頴其以新意勝之者有數也
  張九成談聖人之道如豪估市物鋪張誇大惟恐其不售也天下自有公是公非言破即足何必呶呶如是哉論孟解非無好處至其穿鑿迂曲不近人情亦不勝其弊矣
  吕東萊自謂左氏博議乃少年場屋所作淺狹偏暗皆不中理力戒後學誦習而終身刻意者讀詩大事記二書而已以予觀之博議雖多浮辭而其所發明往往出人意表實有補于世教讀詩記乃反平常無甚髙論大事記非不簡古然不作亦可也
  東萊謂學者所當朝夕從事者程氏易傳范氏唐鑑謝氏論語胡氏春秋予素不明易程氏傳未敢知若謝氏胡氏之書嘗略觀之大抵喜為鑿説過正者多惟唐鑑實為純粹耳







  滹南集卷三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滹南集卷三十二    金 王若虚 撰雜辨
  舊說孔子問禮於老耼而耼所著書專薄禮學論者疑别有老子予謂耼雖不喜禮學然以大賢而嘗仕于周其於典故豈無所聞亦猶萇𢎞之於樂郯子之於官名孔子問之亦何足怪但不知果嘗問與否耳葢自莊周寓言設老耼訓誨孔子事以自尊而漢儒記禮有聞諸老耼之語世遂信之夫司馬遷最喜老子者然其為傳尚不能詳其主名及生於何代安知果與孔子同時哉
  莊周詆訾孔子之徒葢其學本於黄老加以天資刻薄猖狂恣睢而無忌憚則其輕蔑吾儒無足怪者東坡乃謂實予而文不予陽擠而隂助之譬楚公微服出亡其僕操箠而罵以為倒行而逆施者此出于愛周而強為解釋也彼公子之僕權以濟事不得已焉耳周之于孔子其有不得已者乎
  舜命羣臣自伯禹而下二十二人姓名職掌見于虞書班班可考也而左傳載季文子八凱八元之説何所本哉杜氏以八凱為垂益禹臯陶之倫八元為稷契朱虎熊羆之屬葢妄相配合耳且書言禹作司空宅百揆契為司徒敷五教而文子則云使八凱主后土以揆百事使八元敷五教於四方是八凱同任禹之職而八元並預契之政也無乃戾乎其言四凶亦與書不合此殆誣謬而杜氏強為解釋無足憑焉學者盍亦言乎經而已
  季文子言元凱世濟其美而堯不能舉四族世濟其凶而堯不能去舜能舉而去之故天下同心歸戴夫堯舜百王之冠冕皆聖人也使堯誠不舉善而去惡尚足為聖乎此固無稽而劉道原以為堯知舜于側微而天下未服故遺之大功二十亦妄意之説也
  文王遇吕尚於渭濱曰自吾先君太公曰當有聖人適周周以興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乆矣故號之曰太公望此以三字為義而世遂單稱太公如周召之類或又以望子為名皆非也至范雎傳載秦昭王語云周文王得吕尚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仲以為仲父今范君亦寡人之叔父此又直謂以先君呼之矣豈不愈繆哉
  經傳稱秦伯為穆公或亦作繆是二字通用也而䝉恬對胡亥云秦穆公殺三良而死罪百里奚而非其罪故立號曰繆然則二字義殊繆當音靡幼反矣不知恬何據而云且二字既殊豈得並舉邪
  唐高定年七歲讀湯誓問父郢曰奈何以臣伐君郢曰應天順人何云伐邪對曰用命賞于祖不用命戮于社是順人乎郢異之按湯誓云爾尚輔予一人致天之罰予其大賚汝爾不從誓言予則孥戮汝而已定之所舉乃甘誓之辭也
  臯陶謨曰知人則哲能官人安民則惠黎民懷之文理甚明而唐劉乃云虞書稱知人則哲能官人則惠鹵莽如此豈其有所脱遺邪
  屈原離騷有漁父篇賓主問答其辭華麗而雜以韻語此葢假設以見意與卜居一體耳司馬遷乃取以為傳劉子元既知其非矣而班固古今人表遂列漁父之名使誠有斯人者觀其所言不過委順從俗以求自全者耳何遽至九等中第二哉
  退之雜説曰馬之能千里者一食常盡粟一石食不飽力不足則才美不外見而不可求其能千里又以食之不盡為不識馬嗚呼千里之材固有異于常馬者然亦非徒以善食而後能也退之平生以貧而號于人嘆一飽之不足者屢矣豈其有激而云邪
  劉原父自號公是先生貢父號公非先生貢父云是其所是為易非其所非為難或評王介甫明于知君子暗于知小人予謂此皆過論也非者是之對也小人者君子之反也能是其是則能非其非能知君子則能知小人矣世豈有能識白而不能識黑能辨東而不能辨西者乎
  魯直與其弟幼安書曰老夫之書本無法也但觀世間萬縁如蚊蚋聚散未嘗一事横于胸中不擇筆墨遇紙則書紙盡則已亦不計較工拙與人之品藻譏彈譬如木偶舞中節拍人歎其工舞罷則又蕭然矣此論甚髙然彼於文章翰墨實刻意而好名者殆未能充其言也葢嘗自跋其書云學書四十年今夜所謂鰲山悟道書又曰星家言予六十不死當至八十苟如其言當以善書名天下是可喜也觀此二説其得謂無心者乎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山谷嘗以三錢雞毛筆書葢不得巳耳誠使佳者固當有間而云在手不在筆此一時誇辭非中理之論也

  滹南集卷三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滹南集卷三十三    金 王若虚 撰謬誤雜辨
  公羊曰君親無將將而誅焉葢接上文將弑君之辭也唐明皇廢王后詔云見無将之心劉從諫理王涯等寃云有如大臣挾有無将之謀自宜執付有司蕭遘斥時⿰氵専 -- 溥之姦云卑侮王室有無將之萌如何道來後人用此字往往不安也
  王戎問阮瞻荘老與聖人其㫖同異瞻以將無同答之戎咨嗟良乆乃辟為掾時稱三語掾瞻意葢言同耳晉人例重𤣥學故戎深喜而世多疑之夫将無云者猶無乃得無之類庾亮令褚裒認孟嘉于衆中裒指嘉曰此君小異将無是乎苟晞從子母求為將晞拒之曰吾不以王法貸人将無後悔邪劉裕受禪徐廣攀晉帝車泣涕謝晦謂曰徐君将無小過皆是類也世説載褚裒語正作得無通鑑載謝晦語亦然以此可知其為同世説記三語事則又有衞玠嘲之之辭云一言可辟何假于三葢欲直言其同而不必更加疑耳今通鑑所載既依本文而温公自節本乃改為無同異豈温公于此亦未詳歟而林氏又為之説曰二則有同有同然後有異一則無同無同然後無異求其同且不可得尚可以求異乎何謬妄之甚也
  後漢陳煒謂孔融幼而聰慧大未必竒融曰觀君所言将不早慧乎將不亦猶將無也葢以煒言融雖早慧而大未必竒故融復言煒既大而不竒則疑于早慧也或謂實言其不早慧誤矣世説云殷仲堪之荆州王東亭曰德以居全為稱仁以不害為名今宰牧華夏處殺戮之任與本操将不乖乎殷曰臯陶造刑辟之制不為不賢孔丘居司冦之任未為不仁南史荀萬秋對策父昶以示釋道琳道琳答曰此不須看若非先見而答貧道不能為若先見而答貧道奴皆能之昶曰此將不傷道德邪答曰大德所以不徳竟不看焉推此類則其義可見矣
  學者多疑寧馨之義或以為美或以為鄙皆非也山濤目王衍曰何物老嫗生寧馨兒然誤天下蒼生者未必非此人此美之之辭也南史宋王太后怒廢帝曰将刀來破我腹生寧馨兒此鄙之之辭也夫寧馨猶言如此然也今世方言往往有近之者但聲之轉耳故張謂詩以對阿堵劉夢得送日本僧云為問中華學道者幾人雄猛得寧馨平仄雖殊其意一也宋書於太后語加如此字葢誤而不足憑焉魏書作如馨是則大同而小異耳東坡和王居卿平山堂詩云六朝興廢餘丘壠空使姦雄笑寧馨殊無義理特迫于趂韻姑以為王衍之名而已近觀吳曾漫録亦論此字併載王衍廢帝事云晉宋間人以寧馨為不佳故山濤王太后皆以此為詆叱之語豈非以兒為非馨香者邪張劉二詩葢乖其義此大謬也山濤之言分明是歎美安得併謂之詆叱哉又以寧馨為非馨香其鄙陋可笑甚矣洪邁容齋隨筆云劉真長謂殷淵源曰田舍兒強學人作爾馨語又謂桓温曰使君如馨地寧可戰鬬求勝王恬撥王胡之手曰冷如鬼手馨強來捉人臂王導與何充語曰正自爾馨至今吳中人語言多用寧馨字為問猶言若何也予謂邁引晉人語為證是矣若何則義不然惟城陽居士桑榆雜録曰寧猶如此馨語助也此得其當
  城陽居士桑榆雜録云王衍呼錢為阿堵物東坡和陶詩以阿堵為墻或指佛書云理應阿堵上阿堵如俗言阿底也不應為墻若顧愷之所謂傳神冩照正在阿睹中則阿睹乃眸子耳此字從目按東坡和陶詩云阿堵不解飲誰歟此頽然此亦指墻而言阿底與王衍之呼錢無異豈遂以為墻之名哉愷之語從目者葢一時書冩之偶然或俗子以意改之其實訓義皆一不妨通用然則東坡未嘗以堵為墻而城陽妄認睹為眸子也
  世説陳元方子羣季方子孝光各論其父功德爭之不決諮於太丘太丘曰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葢言其賢相等不能相勝也晉王珣弟珉名出珣右時人為之語曰法䕶非不佳僧彌難為兄法䕶珣小字僧彌珉小字也北齊邢子良愛王晞之清悟與晞兩兄書曰恐足下方難為兄不暇慮其不進此言弟過于兄也後魏杜正元贊云難兄難弟信為美哉此言在昆季中最優也今人作書簡往往呼朋友為難弟難兄其義未安豈别有據乎賀知章曰見紫芝眉宇令人名利之心都盡紫芝元德秀字也今人書簡遂有紫宇之稱不成語矣
  司馬相如傳曰相如奏大人賦上覧之大悦飄飄有凌雲之志似游天地間意葢武帝好仙而相如所陳皆飛騰超世之語適當其心故自有凌雲之志而學者多以為文辭可以凌雲何也李白詩云相如去蜀謁武帝赤車駟馬生輝光一朝再覧大人作萬乗忽欲凌雲翔此得之矣彼有云髙義薄雲天凌雲徤筆意縱横者非本乎此自不妨
  左氏言病在膏肓膏盲者胷鬲之間猶心膂肺腹之類耳或遂以膏肓對錮疾是豈病之目邪新唐書李靖傳至謂靖為蕭銑輔公祐之膏肓其謬益甚矣
  王言如絲其出如綸王言如綸其出如綍此特喻其所出寖大而已世遂以制語為絲綸而職翰苑者謂之掌絲綸又有綸闈綸閣之稱古今相襲恬不以為怪不亦過乎
  主父偃傳附嚴安上書事索隱曰嚴本姓莊明帝諱後並改為嚴然則遷史本皆莊字而東漢人改書如此也然張湯傳先稱嚴助而復云莊助東越傳又云荘助誥田蚡張倉傳又書荘青翟相如傳首書莊忌夫子至漢書申屠嘉田蚡傳皆作莊青翟而公孫宏傳始作嚴子雜亂不齊葢校定者失之不精耳
  左傳齊景公更晏子之宅晏子毁之而為里室皆如其舊則使宅人反之且諺曰非宅是卜惟鄰是卜二三子先卜鄰矣吾敢違諸乎予謂自諺以下皆晏子之語也而與傳者語尤無别可乎必有脱字
  書稱乃心乃祖乃父乃之訓汝也周瑜上孫權疏云是瑜乃心日夜所憂郤正教劉禪語云乃心西悲無日不思揚子雲逐貧賦云昔我乃祖宣其明德沮渠䝉遜謂其衆云吾之乃祖翼奬竇融保寧河右無乃悖乎
  史記言四皓定太子事云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當作本留侯石慶數馬事云猶然如此當作然猶通鑑稱苻堅喜王猛誅諸豪強云吾始今知天下之有法當作今始郭從謹言于唐明皇云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當作知必徳宗聞李泌補戍卒之説云如此天下復無事矣當作無復權徳輿論光武封子宻事云反乃爵以通侯當作乃反
  南史齊東昏游獵至蔣山定林寺一沙門病不能去應時殺之左右韓暉光曰老道人可念帝曰汝見獐鹿亦不射邪仍百箭俱發宋蕭琛預御筵醉㐲上以棗投琛琛仍取栗擲上曰陛下投臣以赤心臣敢不戰栗劉瑱妹為鄱陽王妃王死妃追傷成疾瑱令人畫王與平生寵姬共照鏡狀如欲偶寢者宻使媼妳示妃妃視竟仍唾之因罵云故宜其蚤死詳此三仍字皆當作乃南北史中此類甚多豈傳冩之誤耶
  古人言文集行于世者世間也或有云行于代者代字雖亦訓世義自差殊武三思言我不知代間何者謂之善人何者謂之惡人此本只是世字葢當記録者避太宗之諱故易之而後之作史者遂相仍而不删其實不成語也
  古人言底事底物底處有底作底底之訓何也今人或認為此字之義誤矣
  史記平凖書云天下大氐無慮皆鑄金錢漢書食貨志亦同師古曰大氐猶言大凡無慮亦謂大率然則語cq=1100意重複矣史記稱莊周之書大抵率寓言率亦大抵也
  退之復志賦云伊時勢而則然子厚夢愈膏肓疾賦云中毉攻有兆之者而則之者而語病也科舉子或時犯之葢不足怪孰謂二公而有是乎
  孔子言十五志于學至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葢自述其平生次第如此非世之所共也而後人文字中便以知命耳順從心為歲數之稱既巳非是而南齊書文惠太子傳云年始過立劉子元自序云年巳過立豈不愈謬哉
  曲禮所記自幼學至于期頥皆漢儒強名本無義理而世之俗學亦或以為年齡之目蘇易簡之死未及四十然巳經執政矣或記其事云竟不登彊仕而卒可以一笑
  班伯與王許子弟為羣在綺襦紈絝之間而非其好紈綺貴戚子弟之服耳劉子元自述其兒童時事云年在紈綺此何謂哉潘岳嘗言予年三十有二始見二毛人之衰白早晩固自不同而庾信哀江南賦序云信始二毛即逢喪亂亦非也
  楊大年嘗言禮稱四十彊仕七十致事凡仕于公者古制不過三十年大年十一嵗解褐甫四十以疾辭位葢以此予謂曲禮之説出于漢儒所撰以意強名而謂之古制殆不然也夫年及七十不論古制自當退休必曰四十而後仕仕不過三十年則有何義理而考之古人亦曷嘗拘此哉
  退之叙張巡事云許逺與巡同年生日月後于巡呼之為兄是巡年為長也而新唐書逺傳云遠與巡同年生而長故巡呼為兄未知孰是更當考之
  文字中有曰同年而語一日之長者予竟不曉同年一日之義當與知者商訂
  書言百姓凛凛若崩厥角釋者謂既崩其角無所容頭文理甚明而孟子引之曰非敵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已為乖異意者或有闕誤而班固論王莽乃云漢諸侯王厥角稽首舊唐論太宗又云皇威所被黎顙厥角復何謂邪孟子注昏不可曉未敢憑也
  論語稱有朋自遠方來而後周蕭大圜云有朋自逺揚㩁古今豈成語哉然歐公集古録載後漢一碑已有此語則其繆乆矣南齊巴陵隱王寶義為太尉詔曰不言之化形于自逺尤不可也
  論語云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其文甚明非難辨也而唐太宗旌賞孫伏伽詔曰朕惟寡徳不能性與天道長孫無忌對太宗之問曰陛下性與天道非臣等愚所及令狐徳棻周書贊曰闕里性與天道修六經以維其末何其繆耶
  論語稱夫子言唯謹爾唯語辭也史記石奮傳遂用唯謹字而後世史傳凡言人性行謹者往往以此為成言豈非習遷之誤耶
  自東漢以來史傳文集中往往以貽厥為子孫之名友于為兄弟之名至有謂隆於友于傳諸貽厥者公然相襲恬不知怪近世或辨其繆矣然不特此也書稱知人則哲而范曄云則哲之鑒惟帝所難宋文帝云吾無則哲之明沈約云有以見武皇之則哲詩稱王赫斯怒而薛綜上孫權疏云抑雷霆之威忍赫斯之怒又有言發赫斯之命者論語稱色斯舉矣左雄上疏有云或因罪而引髙或色斯以求名者范文正秋香亭賦云資土爰之正味劉平等傳引云鐘鼔非樂云之本孔子曰盍各言爾志又曰君子於其所不知葢闕如也梁簡文論古今文體不同則有俱為盍各之辭司馬貞譏史記不傳季禮則有何為葢闕之語嗚呼學者於義訓幽深隱奥者容有差誤至于此類如辨白黑矣而鹵莽若是其與矇瞽何異哉東坡詩云聖善方當而立歲乃翁巳及古希年此則滑稽以為嬉笑者耳而藝苑雌黄與友于貽厥同譏過矣
  詩云潸焉出涕語云夫子喟然而嘆潸者涕之貌喟者嘆之聲耳詞人便有涕淚潸拭餘潸坐喟喟也等語殆不可也
  榖梁曰三軍之士粲然皆笑粲只是笑貌耳宋子京筆記曰粲明也萬衆皆啓齒齒既白故以粲義包之其謬論不必辨也
  柳文言世塗昏險云擬歩如漆却是地黑也歐詩言夜色晦冥云舉手向空如抹漆却是皮膚黑也
  今韻略定上下字有可疑者其訓上字也在上聲則曰方将欲上去聲則曰元在物上及訓下字乃反之何邪
  柳下惠言伐國者不問仁人此葢拒魯侯之辭耳慕容徳勸燕主暐伐秦遂曰願獨斷聖慮無訪仁人豈所謂以意逆志者哉彼夷虜之人葢不足責然世之書生類此者亦多矣
  蒯通曰天下匈匈争欲為陛下所為顧力不能霍去病顧方畧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師古訓顧為念揚雄解嘲云顧嘿而作太𤣥五千文師古曰顧反也二義皆非葢此等字不能形容但可意會耳
  茅璞三餘録云孟嘉墓誌桓温問聽妓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之意答以漸近自然晉史更之曰漸近使之然殊失其㫖葢肉聲者歌也不假于物故曰自然嘉之意謂絲聲之假合不如竹聲之漸近竹聲之漸近又不如肉聲之自然也然古人以歌謳名者如王豹綿駒秦青之流皆男子也而此專言聽妓則知俚語所謂詞出佳人口者其來巳乆以古意推之歌舞管絃不必專言聽妓予謂璞表出墓誌之語以證晉史之失殊快人意至其分别漸近自然之義及辨論妓字皆非也葢漸近自然總言三節只是一意而云假合不如漸近漸近不如自然何邪聽妓即聽音樂也本作伎教坊記謂太常樂人為聲伎兒舊唐李勣臨終與家人别堂上奏女妓通鑑賀蘭敏之居䘮釋縗經奏妓葢妓伎二字本通用也
  魏志鍾繇議田疇讓封爵事曰子路拒牛仲尼謂之止善雖可激清勵濁猶不足多裴松之曰按吕氏春秋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魯人必拯溺矣與繇所引不同未審繇誤或别有所出予謂此皆小説寓言縱有所出亦何足信哉
  魏略曰華歆與邴原管寧相善時號三人為一龍歆為頭原為腹寧為尾裴松之謂原之徽猷懿望無媿華公寧含徳髙蹈恐難為尾魏略之言未可以定其先後所評固善然劉義慶世説亦載此事葢云寧為頭歆為尾乃與松之意合不知所傳果孰為真也
  謝安初不就徴辟夫人劉氏見家門富貴而安獨靜退謂曰丈夫不如此也安掩鼻曰但恐不免耳說者皆以為恐不免富貴而吳曾漫録云恐不免禍難此於不免字固亦可通然以掩鼻之意觀之似不爾也
  類説張尚書故實云梁武帝令殷鐵石於大王書中搨一千字不重者每字片紙雜碎無序召周興嗣曰卿有才思為我韻之興嗣一日編綴進上鬚髪皆白殆謬説也此文雖不足觀然皆偶儷韻語要是人之所撰豈有漫取不重之字而適能相就乎或言本晉武時鍾繇撰進年代乆逺又因兵火壞亂不能成章上乃令興嗣韻之是則有理矣
  江鄰幾雜志云歐陽永叔知舉太學生劉幾試卷鑿紕俄有間歲詔幾懼改名煇既試永叔在詳定所升作狀元劉原父曰永叔有甚憑據予謂不然公本疾其怪僻故特黜落以厲風俗及變其體則從而取之此乃有憑據也正使知其為幾亦必喜之矣且公以斯文為百姓師豈幾輩可得而眩亂哉原父素與公爭名故多譏戯之語而鄰幾猥録之予不得不辨



  滹南集卷三十三kao



  欽定四庫全書
  滹南集卷三十四    金 王若虚 撰文辨
  相如上林賦設子虚使者烏有先生以相難答至亡是公而意終葢一賦耳而蕭綂别之為二綂不足怪也至遷固為傳亦曰上覽子虚賦而善之相如以為此乃諸侯之事故别賦上林何哉豈相如賦子虚自有首尾而其賦上林也復合之為一邪不然遷固亦失也
  張衡二京一賦也而文選析為二首左思三都一賦也而析為三首若以字數繁多一卷不能盡之則不當稱某京某都而各云一首也豈後人編集者之誤而不出于綂歟然世説載庾亮評庾闡南都賦謂可以三二京而四三都乂何也
  晉宋史載淵明歸去來辭云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巳矣乎寓形宇内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為皇皇欲何之已矣乎之語所以便章而為斷猶系曰亂曰之類則與上文不相屬矣故當以時字之字為韻其留字偶與前休字相協而己後之擬者自東坡而下皆雜和之然則果孰為韻邪近見陶集本作能復幾時此為可從葢八字自是兩句耳然陶集云胡為乎遑遑兮欲何之殆不可讀却宜從史所載也
  劉禹錫問大鈞賦云楚臣天問不酬今臣過幸一獻三授上二句脱兩字何卜賦云時乎時乎去不可邀來不可逃淹子孰捨操夫操所以對捨也上當脱三字又云董子毒豕苓雞首之賤毛亦有脱誤處禹錫集文粹所載皆然安得善本而考之
  東坡杞菊賦云或糠覈而瓠肥或粱肉而墨瘦諸本皆同近觀秘府所藏公手書此賦無瓠墨二字固當勝也
  東坡詩論其末云嗟夫天下之人欲觀于詩其必先知夫興之不可與比同則詩之意可以意曉而無勞而其中又有云嗟夫天下之人欲觀于詩其必先知比興此十六字葢重複也不惟語言為贅其於上下文理亦自間斷此灼然可見而諸本皆無去之者葢相承其誤而未嘗細考也
  左氏文章不復可議惟狀物論事辭或過繁此古今所知也如韓原之戰晉侯乘鄭駟慶鄭以其非土產而諫之言其進退不可周旋不能足矣至云亂氣狡憤隂血周作張脉僨興外彊中乾何必爾邪
  左氏書晉敗於邲軍士爭舟舟中之指可掬獻帝紀六帝渡河不得渡者皆爭攀船船上人以刃擽斷其指舟中之指可掬劉子元稱邱明之體文雖缺略理甚昭著不言攀舟以刃斷指而讀者自見其事予謂此亦太簡意終不完未若獻帝紀之為是也
  洪邁容齋隨筆云石駘仲卒有庻子六人卜所以為後者曰沐浴佩玉則兆五人者皆沐浴佩玊石祁子曰孰有執親之喪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此檀弓之文也今之為文者不然必曰沐浴佩玉則兆五人者如之祁子獨不可曰孰有執親之喪而若此者乎似亦足以盡其事然古意衰矣慵夫曰邁論固髙學者不可不知然古今互有短長亦當參取使繁省輕重得其中不必盡如此説也沐浴佩玉字實多兩處夫文章惟求真是而已須存古意何為哉
  邵氏云讀司馬子長之文茫然若與其事相背戾伯夷傳曰予登箕山其上有許由冢意果何在下用富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歲寒然後知松栢等語殊不類其事所以為宏深髙古歟視他人拘拘窘束一歩武不敢外者膽智甚薄也慵夫曰許由之事何關伯夷遷特以其讓國髙蹈風義略等而傳聞可疑因附見耳然亦不足為法也若夫富貴不可苟求歳寒知松柏等此正合其事矣安得為不類且為文者亦論其是非當否而已豈徒以膽智為貴哉遷文雖奇疎拙亦多不必皆可取也邵氏之言太髙而過正將誤後學予不得不辨
  洪邁云司馬遷記馮唐救魏尚事其始曰魏尚為雲中守與匈奴戰上功莫府一言不相應文吏以法繩之其賞不行而又申言之曰且雲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虜差六級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罰作之重言雲中守及姓名而文益遒健有力今人無此筆也予謂此唐本語自當實録何關史氏之功若以文法律之則首虜差級削爵罰作之語宜移于前而前語復換于後乃愜葢始言者其事而申言者其意次第當如此耳重言官職姓名其實冗複吾未見其益健也宋末諸儒喜為髙論而往往過正詎可信哉
  洪邁云文之繁者各有當史記衞青傳云校尉李朔校尉趙不虞校尉公孫戎奴各三從大将軍獲王以千三百户封朔為渉軹侯以千三百戸封不虞為隨成侯以千三百戸封戎奴為從平侯前漢書但云校尉李朔趙不虞公孫戎奴各三從大将軍封朔為渉軹侯封不虞為隨成侯封戎奴為從平侯减史記二十三字然不若史記樸贍可喜予謂此本不足論若欲較之則封戸之實當從史記而校尉之稱漢書為勝也
  司馬遷之法最踈開巻令人不樂然千古推尊莫有攻其短者惟東坡不甚好之而陳無已黄魯直怪歎以為異事嗚呼吾亦以千古雷同者為不可曉也安得如蘇公者與之語此哉
  晉張輔評遷固史云遷叙三千年事止五十萬言而固叙二百年事乃八十萬繁省不同優劣可知此兒童之見也遷之所叙雖號三千年其所列者幾人所載者幾事寂寥殘缺首尾不完往往不能成傳或止有其名氏至秦漢乃始稍詳此其獲疎略之譏者而反以為優乎且論文者求其當否而已繁省豈所計哉遷之勝固者獨其辭氣近古有戰國之風耳
  邵公濟嘗言遷史杜詩意不在似故佳此繆妄之論也使文章無形體邪則不必似若其有之不似則不是謂其不主故常不專蹈襲可矣而云不在似非夢中語乎
  唐子西云六經已後便有司馬遷三百篇已後便有杜子美故學文當學司馬遷學詩當學杜子美其論杜子美吾不敢知至謂六經巳後便有司馬遷談何容易哉自古文士過于遷者何限而獨及此人乎遷雖氣質近古以繩凖律之殆百孔千瘡而謂學者專當取法過矣
  馬子才子長游一篇馳騁放肆率皆長語耳自古文士過于遷者為不少矣豈必有觀覧之助始盡其妙而遷之變態亦何至于是哉使文章之理果如子才所説則世之作者其勞亦甚矣其言弔屈原之魂云不知魚腹之骨尚無恙者乎讀之令人失笑雖詩詞詭激亦不應爾况可施于文邪葢馬氏全集其浮誇多此類也
  洪邁謂漢書溝洫志載賈讓治河策云河從河内北至黎陽為石隄激使東抵東郡平岡又為石隄使西北抵黎陽觀下又為石隄使東北抵東郡津北又為石隄使西北抵魏郡昭陽又為石隄激使東北百餘里間河再西三東凡五用石隄字而不為冗複非後人筆墨畦逕所能到予謂此實冗複安得不覺然既欲詳見其事不如此當如何道葢班氏之美不必言是特邁過愛而妄為高論耳
  退之於前人自班固以下不論以予觀之他文則未敢知若史筆詎可輕孟堅也
  揚子雲解嘲云為可為于可為之時則從為不可為于不可為之時則凶此不成義理但云為于可為之時為于不可為之時或云可為而為之不可為而為之則可矣
  陳後山曰揚子雲之文好竒而卒不能竒故思苦而辭艱善為文者因事出竒江河之行順下而已至其觸山赴谷風摶物激然後盡天下之變子雲雖竒故不能竒也此論甚佳可以為後學之法
  退之送窮文以鬼為主名故可問答往復揚子雲逐貧賦但云呼貧與語貧曰云云恐未安也
  謝靈運嘗謂天下才有一石子建獨八斗我得一斗古今同得一斗茅璞辨其不然慵夫曰此自狂言又何足論然璞復云可當八斗者惟坡云亦恐不必道坡文固未易及要不可以限量定也
  凡為文有遥想而言之者有追憶而言之者各有定所不可亂也歸去來辭將歸而賦耳既歸之事當想而言之今自問途而下皆追録之語其於畦逕無乃窒乎巳矣乎云者所以總結而為斷也不宜更及耘耔嘯詠之事退之感二鳥亦然
  歸去來辭本是一篇自然真率文字後人模擬已自不宜况可次其韻乎次韻則牽合而不類矣
  庾信哀江南賦堆垜故實以寓時事雖記聞為富筆力亦壯而荒蕪不雅了無足觀如崩于鉅鹿之沙碎于長平之瓦此何等語至云申包胥之頓地碎之以首尤不成文也
  杜詩云庾信文章老更成凌雲健筆意縱横今人嗤㸃流傳賦未覺前賢畏後生嘗讀庾氏諸賦類不足觀而愁賦尤狂易可怪然子美推稱如此且譏誚嗤㸃者予恐少陵之語未公而嗤㸃者未為過也
  張融海賦不成文字其序云竒哉海之壯也壮哉海之竒也何等陋語






  滹南集卷三十四
<集部,別集類,金至元,滹南集>



  欽定四庫全書
  滹南集卷三十五    金 王若虚 撰文辨
  退之盤谷序云友人李愿居之稱友人則便知為己之友其後但當云予聞而壮之何必用昌黎韓愈字柳子厚凌凖墓誌既稱孤某以其先人善予以誌為請而終云河東柳宗元哭以為誌山谷劉明仲墨竹賦既稱顧以歸我而斷以黄庭堅曰其病亦同葢予我者自述而姓名則從旁言之耳酒徳頌始稱大人先生而後稱吾黠䑕賦始稱蘇子而後稱予思子臺賦始稱客而後稱吾皆是類也前輩多不計此以理觀之其實害事謹于為文者嘗試思焉
  崔伯善嘗言退之送李愿序粉白黛緑一節當刪去以為非大丈夫得志之急務其論似髙然此自富貴者之常存之何害但病在太多且過于浮艷耳餘事皆畧言而此獨説出如許情状何邪葢不惟為雅正之累而其於文勢亦滯矣其於為人賢不肖何如也多却於字
  退之行難篇云先生矜語其客曰某胥也某商也其生也某任之其死也某誄之予謂上二某字胥商之名也下二字先生自稱也一而用之何以别乎又曰某與某何人也任與誄也非罪斂皆曰然然者是其言之辭也今先生問胥商之為人何如己之任誄當否其意未安取決于衆而皆以為然何所是而然之哉又云其得任與誄也有由乎抑有罪不足任而誄之邪先生曰否吾惡其初爾又云先生之所謂賢者大賢歟抑賢于人之賢歟齊與晉也且有二與七十焉而可謂今之天下無其人邪又云先生之與者盡于此乎其皆賢乎抑猶有舉其多而没其少者乎先生曰固然吾敢求其全其問答之間所下字語皆支離不相應觀者試詳味之
  退之行難篇言取士不當求備葢言常理無甚髙論而自以為孟子不知其矜持亦甚矣
  退之原道云寒然後為之衣饑然後為之食木處而顛土處而病也然後為之宫室三然後字慢却本意又云責冬衣裘者曰曷不為葛之之易責饑之食者曰曷不為飲之之易葛之飲之多却之字
  凡作序而併言作之之故者此乃序之序而非本序也若記若詩若誌銘皆然人少能免此病者退之原道等篇末云作原道原性原毁歐公本論云作本論猶贅也
  退之送温造處士序云洛之南涯曰石生洛之北涯曰温生全篇皆從傍記録之辭而其末云生既至其為吾以前所稱為天下賀以後所稱為吾致私怨于盡取此乃方與他人言而遽與本人語亦有方與本人語而却與他人言者自古詩文如此者何可勝數哉
  送溫造赴河陽軍序云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羣遂空夫冀北馬多天下伯樂雖善知馬安能遂空其羣邪解之者曰吾所謂空非無馬也無良馬也此一吾字害事夫言羣空及解之者自是兩人而云吾所謂却是言之者自解也若作彼字其字或云所謂空者吾謂空者皆可矣又云生既至拜公于軍門其為吾以前所稱為天下賀以後所稱為吾致私怨于盡取也二為吾字當去其一
  退之評伯夷止是議論散文而以頌名之非其體也退之送石洪處士序云河陽軍節度御史大夫烏公為節度之三月重却節度字但作至鎮到官莅事之類可也又云先生仁且勇若以義請而彊委重焉其何説之辭之字不安又云先生起拜祝辭曰敢不敬蚤夜以求從祝規當去祝辭字
  退之論時尚之弊云每為文得意人必怪之至應事俗作下筆自慙者人反以為好王元之嘗謂祭裴少卿文當是蓋得之矣然顔子不貳過論亦此類耳而置集中何也
  退之祭柳子厚文云嗟嗟子厚而至然耶自古莫不然我又何嗟而其下復用嗟字似不可也
  石鼎聨句序云斯須曙鼔動鼕鼕何必用鼕鼕兩字當削去之
  李千墓誌云豚魚雞三者古以養老反曰是皆殺人不可食一筵之饌禁忌十常不食二三多却不食二字
  師説云萇𢎞師襄老耼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此兩節文理不相承
  王承福傳云又曰粟稼而生者也又字不安蓋前無承福語也
  貓相乳說云客曰王功徳如是祥祉如是其善持之也可知己既巳因叙之為猫相乳説云爾既已字不安爾字亦贅
  仲長綂贊云自謂髙幹有雄志而無雄才自字不安言嘗可也
  樊紹述墓誌紹述於斯術其可謂至于斯極者矣斯極字殊不愜古人或云何至斯極者言若是之甚耳非極至之極也
  退之論許逺之事云城壞而其徒俱死獨䝉媿恥求活雖至愚者不忍為嗚呼而謂逺之賢而為之邪而字上着不得嗚呼字
  猫相乳説云猫有生子同日者其一母死焉有二子飲于死母母且死其鳴咿咿母且死一句贅而害理且之訓將也
  薛公達墓誌云鳳翔軍帥設的命射君三發連三中中輒一軍大呼以笑連三大呼笑下五字似不須用史記云陳平從攻陳豨黥布凡六出竒計輒益邑凡六益封亦此類
  邵氏聞見録云嘗得退之薛助教誌石與印本不同挾一矢作指一矢甚妙又得李元賓墓銘亦與印本不同印本云文髙乎當世行過乎古人竟何為哉石本乃意何為哉益歎石本之語妙予謂指字太做造不若挾之自然意字尤無義理亦只當作竟邵氏之評殊未當也茅荆産云碑本蓋初作時遂刻之中間或有未安他日自加㸃定未可知也若初本不同當擇其善者取之不必專以石刻為正此説盡矣
  陳後山云退之之記記其事耳今之記乃論也予謂不然唐人本短于議論故每如此議論雖多何害為記蓋文之大體固有不同而其理則一殆後山妄為分别正猶評東坡以詩為詞也且宋文視漢唐百體皆異其開廓横放自一代之變而後山獨怪其一二何邪
  後山詩話云黄詩韓文有意故有工左杜則無工矣然學者必先黄韓不由黄韓而為左杜則失之拙易此顛倒語也左杜冠絶古今可謂天下之至工而無以加之矣黄韓信美曾何可及而反憂學者有拙易之失乎且黄韓與二家亦殊不相似初不必由此而為彼也陳氏喜為髙論而不中理每每如此
  丹陽洪氏注韓文有云字字有法法左氏司馬遷也予謂左氏之文固字字有法矣司馬遷何足以當之文法之疎莫遷若也
  柳子厚謂退之平淮西碑猶有帽子頭使己為之便説用兵伐叛此爭名忌前妄加詬病耳其實豈必如是論而今世人往往主其説凡有以議論入者輒援此駁之亦巳過矣
  劉禹錫評段文昌平淮西碑云碑頭便曰韓𢎞為綂公武為将用左氏欒書將中軍欒黶佐之之勢也又是效班固燕然碑様别是一家之美嗚呼劉柳當時譏病退之出于好勝而爭名其論不公未足深怪至于文昌之作識者皆知其陋矣而禹錫以不情之語妄加推奨蓋在傾退之故因而為之借助耳彼真小人也哉
  東坡嘗欲效退之送李愿序作一文每執筆輒罷因笑曰不若且讓退之獨歩此誠有所讓邪抑其實不能耶蓋亦一時之戲語耳古之作者各自名家其所長不可強而獨其優劣不可比擬而定也自今觀之坡文及此者豈少哉然使其必模倣而成亦未必可貴也
  邵氏云韓文自經中來柳文自史中來定是妄説恰恨韓文皆出于經柳文皆出于史或謂東坡學史記戰國策山谷專法蘭亭序者亦不足信也
  世稱李杜而李不如杜稱韓柳而柳不如韓稱蘇黄而黄不如蘇不必辨而後知歐陽公以為李勝杜晏元獻以為柳勝韓江西諸子以為黄勝蘇人之好惡固有不同者而古今之通論不可易也
  晏殊以為柳勝韓李淑又謂劉勝柳所謂一蠏不如一蠏
  柳子厚放逐既乆憔悴無聊不勝憤激故觸物遇事輒弄翰以自託然不滿人意者甚多若辨伏神憎王孫罵尸蟲斬曲几哀溺招海賈之類苦無義理徒費雕鐫不作焉可也黔驢等説亦不足觀
  罵尸蟲文意本責尸蟲而終之以祝天帝首尾相背矣捕蛇者説云呌號乎東西隳突乎南北殊為不美退之無此等也
  子厚才識不減退之然而令人不愛者惡語多而和氣少耳









  滹南集巻三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滹南集卷三十六    金 王若虚 撰文辨
  杜牧之阿房宫賦云長橋卧波未雲何龍複道行空不霽何虹或以雩為雲字之誤其説幾是然亦於理未愜豈望橋時常晴而觀複道必隂晦耶鼎鐺玉石金瑰硃礫曾子固以為瑰當作塊言視金珠如土塊瓦礫耳然則鼎鐺玉石亦謂視鼎如鐺視玉如石矣無乃太艱詭而不成語乎棄擲迤邐恐是迤邐棄擲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國各愛其人足以拒秦秦復愛六國之人逓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多嗟乎字當在滅六國上尾句云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此亦語病也有使字則哀字下不當復云後人言哀後人則使當云讀者詳之
  王義方彈李義府章云貪冶容之美原有罪之淳于恐漏泄其謀殞亡辜之正義雖挾山超海之力望此猶輕回天轉日之威方斯更劣金風届節玉露啓塗霜簡與秋典共清忠臣將鷹鸇並擊請除君側少答鴻私其辭蕪陋讀之可笑而林少穎觀瀾集顧選取之何其濫也
  封敖為李徳裕制辭云謀皆予同言不他惑斯亦無甚可嘉而徳裕大喜且以金帶贈之蓋徳裕得君謀從計合方自以知遇為幸而敖適中其心故爾又武宗使作詔書慰邊將傷夷者云傷居爾體痛在朕躬帝善其如意賜以宫錦予謂居字亦不愜也
  楚詞自是文章一絶後人固難追攀然得其近似可矣如皮日休擬九歌有云王孫何處兮碧草極目公子不來兮清霜滿樓汀邊月色兮曉将曉浦上蘆花兮秋復秋此何等語耶
  李翺與王載言書論文云義雖深理雖當辭不工不能成文陸機曰怵他人之我先退之曰惟陳言之務去假令述笑哂之狀曰莞爾則論語言之矣曰啞啞則易言之矣曰粲然則榖梁子言之矣曰逌爾則班固言之矣曰囅然則左思言之矣吾復言之與前文何以異予謂文貴不襲陳言亦其大體耳何至字字求異如翺之説且天下安得許新語耶甚矣唐人之好竒而尚辭也
  歐陽晝錦堂記大體固佳然辭困而氣短頗有爭張粧餙之態且名堂之意不能出脱幾于罵題或曰記言魏公之詩以矜名譽為薄而以昔人所誇為戒意者魏公自述甚詳故記不復及但推廣而言之耳惜未見魏公之詩也曰是或然矣然記自記詩自詩後世安能常並見而參考哉東坡作周茂叔濓溪詩云先生本全徳亷退乃一隅因抛彭澤米偶似西山夫姑即世所知以為溪之呼如此則無病矣
  桑榆雜録云或言醉翁亭用也字太多荆公曰以某觀之尚欠一也字坐有范司戸者曰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必此處欠之荆公大喜予謂不然若如所説不惟意斷文亦不健矣恐荆公無此言誠使有之亦戲云爾
  醉翁亭記言太守宴曰釀泉為酒泉香而酒冽似是泉造也
  宋人多譏病醉翁亭記此蓋以文滑稽曰何害為佳但不可為法耳
  荆公謂王元之竹樓記勝歐陽醉翁記魯直亦以為然曰荆公論文常先體製而後辭之工拙予謂醉翁亭記雖渉玩易然條達迅快如肺肝中流出自是好文章竹樓記雖復得體豈足置歐文之上哉
  歐公秋聲賦云如赴敵之兵不聞號令惟聞人馬之行聲多却聲字又云豐草緑縟而爭茂佳木葱蘢而可悦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脱多却上二句或云草正茂而色變木方榮而葉脱亦可也
  憎蒼蠅賦非無好處乃若蒼頭丫髻巨扇揮颺至頭垂而腕脱或亦寐而顛僵殆不滿人意至于孔子何由夢周公于髣髴莊周何由與蝴蝶而飛揚已為勉強而又云王衍何暇于清談賈誼堪為之太息可以一笑也議者謂永叔不能賦豈此等語耶
  宋人詩話言薛奎尹京下畏其嚴號薛出油奎聞之後在蜀乃作春游詩十首因自呼薛春游蓋欲換前稱也歐公誌奎墓云公在開封以嚴為治京師之民至私以俚語目公且相戒曰是不可犯也囹圄為之數空而至今人猶或目之歐公所謂俚語必詩話所載者也然後世讀之安能知其意耶刪之可也
  歐公贊唐太宗始稱其長次論其短而終之曰然春秋之法常責備于賢者此一然字甚不順公意本謂太宗賢者故責備耳若下然字却是不足責也必以蓋字乃安世人讀之皆不覺會當有以辨之者又云自古功徳兼隆由漢以來未之有既曰由漢以來則自古字亦重複
  歐公多錯下其字如唐書藝文志云六經之道簡嚴易直而天人備故其愈乆而益明徳宗賛云恥見屈于正論而忘受欺于姦諛故其疑蕭復之輕已謂姜公輔為賣直而不能容薛奎墓誌云遭時之士功烈顯于朝廷名譽光于竹帛故其常視文章為末事蘇子美誌云時發憤悶于歌詩又喜行草皆可愛故其雖短章醉墨落筆爭為人所傳尹師魯誌云所以見稱于世者亦所以取嫉于人故其卒窮以死此等其字皆當去之五代史蜀世家論云龍之為物以不見為神今不上于天而下見于水中是失職也然其一何多歟然其二字尤乖戾也
  歐公誌蘇子美墓云短章醉墨往往爭為人所傳爭字不安
  張九成云歐公五代史論多感歎又多設疑蓋感嘆則動人設疑則意廣此作文之法也慵夫曰歐公之論則信然矣而作文之法不必再是也
  歐公散文自為一代之祖而所不足者精潔峻健耳五代史論曲折大過往往支離蹉跌或至渙散而不収助詞虚字亦多不愜如吳越世家論尤甚也
  湘山野録云謝希深尹師魯歐永叔各為錢思公作河南驛記希深僅七百字歐公五百字師魯止三百八十餘字歐公不伏在師魯之下别撰一記更减十二字尤完粹有法師魯曰歐九真一日千里也予謂此特少年豪俊一時爭勝而然耳若以文章正理論之亦惟適其宜而已豈專以是為貴哉蓋簡而不已其弊將至于儉陋而不足觀矣
  歐公謝校勘啟云脱絢組之三十簡編多前後之乖并盤庚于一篇文章有合離之異以仲尼之博學猶存郭公以示疑非元凱之勤經孰知門王之為閏其舉訛舛之類初止于是蓋亦足矣而播芳載董逌謝正字啓窮極搜抉幾二千言此徒以該贍誇人耳豈為文之體哉
  邵公濟云歐公之文和氣多英氣少東坡之文英氣多和氣少其論歐公似矣若東坡豈少和氣者哉文至東坡無復遺恨矣
  趙周臣云黨世傑嘗言文當以歐陽子為正東坡雖出竒非文之正定是謬語歐文信妙詎可及坡坡冠絶古今吾未見其過正也
  冷齋夜話載東坡經藏記事荆公愛之至稱為人中龍苕溪辨之以為坡平時譏切介甫極多彼不能無芥蔕于懐則未必深喜其文疑冷齋之妄予觀坡在黄州答李悰書曰聞荆公見稱經藏文是未離妄語也便䝉印可何哉然則此事或有之二公之趣固不同至于公論豈能遂廢而苕溪輒以私意量之耶李定鞠子瞻獄必欲置諸死地疾之深矣然而出而告人以為天下之竒才蓋嘆息者乆之而何疑于荆公之言乎
  荆公謂東坡醉白堂記為韓白優劣論蓋以擬倫之語差多故戲云爾而後人遂為口實夫文豈有定法哉意所至則為之題意適然殊無害也
  東坡超然臺記云美惡之辨戰乎中去取之擇交乎前不若云美惡之辨戰乎中去取之擇戰乎中也子由聞而賦之且名其臺曰超然不須其臺字但作名之可也
  東坡韓文公廟碑云其不眷戀于潮也審矣審字當作必蓋必者料度之詞審者證驗之語差之毫釐而實若白黑也
  或疑前赤壁賦所用客字不明予曰始與泛舟及舉酒屬之者衆客也其後吹洞簫而酬答者一人耳此固易見復何疑哉
  赤壁後賦自夢一道士至道士顧笑皆覺後追記之辭也而所謂疇昔之夜飛鳴過我者却是夢中問答語蓋嗚呼噫嘻上少勾喚字
  黠䑕賦云吾聞有生莫智于人擾龍伐蛟登龜狩麟役萬物而君之卒見使于一䑕墮此蟲之計中驚脱兎于處女夫役萬物者通言人之靈也見使于䑕者一已之事也似難承接
  東坡祭歐公文云奄一去而莫予追予字不安去之可東坡用矣字有不安者超然臺記云辭福求禍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蔽之矣大悲閣記云髪皆吾頭而不能為頭之用手足皆吾身而不能具身之智則物有以亂之矣韓文公廟碑云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没而亡者矣此三矣字皆不安明者自見蓋難以言説也
  東坡自言其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而出滔滔汨汨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自知所之者常行于所當行而止于不可不止論者或譏其大誇予謂惟坡可以當之夫以一日千里之勢隨物賦形之能而理盡輒止未嘗以馳騁自喜此其横放超邁而不失為精純也耶
  東坡之文具萬變而一以貫之者也為四六而無俳諧偶儷之𡚁為小詞而無脂粉纎艷之失楚辭則略依倣其歩驟而不以奪機杼為工禪語則姑為談笑之資而不以窮葛藤為勝此其所以獨兼衆作莫可端倪而世或謂四六不精于汪藻小詞不工于少游禪語楚辭不深于魯直豈知東坡也哉










  滹南集卷三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滹南集卷三十七    金 王若虚 撰文辨
  古人或自作傳大抵姑以託興云爾如五柳醉吟六一之類可也子由著潁濱遺老傳歴述平生出處言行之詳且詆訾衆人之短以自見始終萬數千言可謂好名而不知體矣既乃破之以空相之説而以為不必存蓋亦自覺其失也歟
  思子臺賦歩驟馳騁抑揚反覆可謂竒作然引扶蘇事不甚切按始皇止以扶蘇數直諫故使監兵于外當時趙高輩未敢逞其姦及帝病亟為書召扶蘇而髙輩矯遺詔賜死耳責始皇不蚤定儲嗣則可謂其信讒而殺之非也且秦何嘗築臺寄哀而云三后一律同名齊實乎幸曾孫之亡恙或可慰夫九原此兩句隔斷文勢宜去之其言晉惠事云冩餘哀于江陸發故臣之幽契夫江綂陸機之作誄出于己意而非上命則畦逕有礙亦當刪削其言曹操事云然後知䑕輩之果無此尤乖戾本以愛倉舒相明而却似惜華佗又云同䑛犢于晩歲又何怨于老臞操問楊彪何瘦而答以老牛䑛犢操為改容是豈有怨意哉但下疑怪等字可也
  蘇叔黨颶風賦云此颶之漸也少箇風字又云此颶之先驅爾却多颶字但云此其先驅足矣風息之後父老來唁酒漿羅列至于塞茅屋補垣墻理草木葺軒檻則時巳乆矣而云巳而山林寂然水波不興動者自止鳴者自停豈可與上文相應哉
  魯直山茶賦云彼細腰之子孫與莊生之物化方培戸而思温故無得而凌跨竹谿党公曰此止謂冬無蜂蝶耳何用如許予謂詞人狀物之言不當如是論然數句自非佳語細腰子孫既巳不典而又以荘生物化為蝶不亦謬乎
  江西道院賦最為精宻然酌樽中之醁一句頗贅但云公試為我問山川之神足矣
  王元之待漏院記文殊不典人所以喜之者特取其規諷之意耳
  代古人為文者必彼有不到之意而吾為發之且得其體製乃可如柳子對天蘇氏侯公説項羽之類蓋庻幾矣王元之擬伯益上夏啓子房招四皓等書既無佳意而語尤卑俗只是已作其徒勞亦甚而選文者或録之又何其無識也
  張伯玉以六經閣記折困曾子固而卒自為之曰六經閣者諸子百氏皆在焉不書尊經也士大夫以為美談予嘗於文鑑見其全篇冗長汗漫無甚可嘉不應遽勝子固也或言子固隂毁伯玉且當時薦譽者大盛故伯玉薄之云
  宋人稱胡旦喜玩人嘗草江仲甫升  使額制云歸馬華山之陽朕雖無愧放牛桃林之野爾實有功江小字忙兒故也又行一巨璫誥詞云乆淹禁署克慎行藏由是宦豎切齒夫制誥王言也而寓穢雜戲侮之語豈不可罪哉
  孫覿求退表有云聽貞元供奉之曲朝士無多見天寶時世之粧外人應笑新豐翁右臂已折杜陵叟左耳又聾夫臣子陳情于君父自當以誠實懇惻為主而文用四六既巳非矣而又使事如此豈其體哉宋自過江後文弊甚矣
  舊説楊大年不愛老杜詩謂之村夫子語而近見傅獻簡嘉話云晏相常言大年尤不喜韓柳文恐人之學常横身以蔽之嗚呼為詩而不取老杜為文而不取韓柳其識見可知也
  吾舅周君徳卿嘗云凡文章巧于外而拙于内者可以驚四筵而不可適獨坐可以取口稱而不可得首肯至哉其名言也杜牧之云杜詩韓筆愁來讀似倩麻姑癢處抓李義山云公之斯文若元氣先時巳入人肝脾此豈巧于外者之所能耶
  邵氏云楊劉四六之體必謹四字六字律令故曰四六然其弊類俳可鄙歐蘇力挽天河以滌之偶儷甚惡之氣一除而四六之法則亡矣夫楊劉惟謹于四六故其弊至此思欲反之則必當為歐蘇之横放既惡彼之類俳而又以此為壞四六法非夢中顛倒語乎且四六之法亦何足惜也
  四六文章之病也而近世以來制誥表章率皆用之君臣上下之相告語欲其誠意交孚而駢儷浮辭不啻如俳優之鄙無乃失體耶後有明王賢大臣一禁絶之亦千古之快也
  科舉律賦不得預文章之數雖工不足道也而唐宋諸名公集往往有之蓋以編録者多愛不忍割因而附入此適足為累而巳柳子厚夢愈膏肓疾賦雖非科舉之作亦當去之
  凡人作文字其他皆得自由惟史書實録制誥王言決不可失體世之秉筆者往往不謹馳騁雕䥴無所不至自以得意而讀者亦從而歆美識真之士何其少也
  凡文章須是典實過于浮華平易多于竒險始為知本末世之作者往往致力于其末而終身不返其顛倒亦甚矣
  或問文章有體乎曰無又問無體乎曰有然則果何如曰定體則無大體須有
  書傳中多有自今以來之語此亦疵病蓋由昔至今而云來則順由今至後者言往可也
  宋玉稱鄰女之狀曰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施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予謂上二太字不可下夫其紅白適中故施粉太白施朱太赤乃若長短則相形者也增一分既巳太長則先固長矣而減一分乃復太短却是元短豈不相窒乎是可去之可也
  史記屈原傳云每出一令平伐其功曰以為非我莫能為也曰字與以為意重複柳文鶻説云余疾夫今之説曰以煦煦而黙徐徐而俯者善之徒翹翹而厲炳炳而白者暴之徒亦是類也
  史記田敬叔完世家云大史敫女竒法章狀貌以為非恒人而憐之梁鴻傳云鄰里耆老見鴻非恒人蔡邕状異恒人孫權骨體不恒苻堅骨相不恒姚萇志度不恒此等恒字皆當作常蓋恒雖訓常止是乆逺之意非尋常之常也
  張良問髙祖曰上平生所憎誰最甚者袁盎慰文帝曰上自寛夫稱君為上自傍而言則可面稱之似不安也
  張釋之言盜長陵一抔土抔掬也此本謂發冢而云一抔者蓋不敢指斥耳駱賓王檄武后書云一抔之土未乾世皆稱工而其語意實未安也而唐彥謙詩復有眼見愚民盜一抔之句豈不益謬哉
  張安世為光禄勲郎有小便殿上者主司白行法安世曰何以知其不反水漿耶何以字别却本意當云安知非耳
  後漢張升見黨事起去官歸鄉里與友人相抱而泣陳留父老見而謂曰網羅張天去将安所朱泚敗走失道問野人答曰天網恢恢逃將安所二所字不成謂之往可也
  吳志蜀零陵太守郝普為吕䝉所紿而降慙恨入地此不成義理謂有欲入地之意則可直云入地可乎
  新唐記姚崇汰僧事云髪而農者餘萬二千人此本萬二千餘人耳如子京所云則是多餘許數也可謂求文而害理然此病人多犯之者不獨子京也
  范蜀公記狄青面具事止云帶銅面具而已澠水燕談則曰面銅具聞見録又曰帶銅鑄人面予謂邵氏語頗重濁燕談似簡而文然安知其為何具俱不若蜀公之真蓋面具二字自有成言也
  通鑑云吳王孫晧惡人視己群臣侍見莫敢舉目左丞相陸凱曰君臣無不相識之道猝有不虞不知所赴吳主乃聽凱自視而他人如故予謂自視字不安若云獨聽凱視可矣
  通鑑劉聰朝崔暐説太弟又曰四衞精兵不減五千晉孝武時幽州治中平規謂唐公洛曰控弦之士不減五十餘萬唐懿宗每月宴設不減十餘予謂凡不減字止可於比對處言之而非所以料數也宇文泰謂賀㧞岳曰費乜頭控弦之騎不下一萬是矣餘減字皆當作下新唐書劉仁軌諫校獵妨農事云役雖簡省猶不損數萬損字尤非也
  通鑑云謝安好聲律朞功之慘不廢絲竹予謂聲律字不安若作聲伎聲樂或音律則可矣
  通鑑云苻堅鋭意欲取江東寢不能旦旦字不安通鑑宋紀蕭道成遣薛淵将兵助袁粲淵固辭道成曰但當努力無所多言齊紀豫章王嶷常慮盛滿求解揚州武帝不許曰畢汝一世無所多言二所字殊乖也
  通鑑魏中尉元匡劾于忠專恣云觀其此意欲以無上自處舊唐上官婉兒為太子所索大呼曰觀其此意即當次索皇后以及大家周書言齊王憲善處嫌疑云髙祖亦悉其此心故得無患其此二字豈可一處用新唐李徳裕論朋黨云仁人君子各行其已不可交以私亦下不得其字
  史傳中間有不避俗語者以其文之則失真也齊後主欲殺斛律光使力士劉桃枝自後撲之不倒通鑑改為不仆仆亦倒也然撲字下便不宜用
  通鑑唐文皇時權萬紀言宣饒二州銀利事上曰卿欲以桓靈俟我耶俟當作待蓋俟雖訓待乃𠉀待之待非待遇之待也
  通鑑云唐宣宗時吐蕃大掠河西鄯廓等八州伍千里赤土殆盡却是幾無也不若作徧字
  通鑑記周世宗禁銅事云惟官法物及寺觀鐘磬等聽留外自餘民間銅器悉令輸官既有外字不當更云自餘也然楚世家或説頃襄王之辭亦有外其餘字
  揚雄之經宋祁之史江西諸子之詩皆斯文之蠧也散文至宋人始是真文字詩則反是矣












  滹南集卷三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滹南集卷三十八    金 王若虚 撰詩話
  世所傳十註杜詩其間有曰新添者四十餘篇吾舅周君徳卿嘗辨之云惟瞿塘懷古呀鶻行送劉僕射惜别行為杜無疑自餘皆非本真蓋後人依倣而作欲竊盜以欺世者或又妄撰其所從得誣引名士以為助皆不足信也東坡嘗謂太白集中往往雜入他人詩蓋其雄放不擇故得容偽於少陵則決不能豈意小人無忌憚如此其詩大抵鄙俗狂瞽殊不可讀蓋學歩邯鄲失其故態求居中下且不得而欲以為少陵真可憫笑王直方詩話既有所取而鮑文虎杜時可間為註説徐居仁復加編次甚矣世之識真者少也其中一二雖稍平易亦不免蹉跌至于逃難解憂送崔都水聞惠子過東溪巴西觀漲及呈竇使君等尤為無狀洎餘篇大似出于一手其不可亂真也如糞丸之在隋珠不待選擇而後知然猶不能辨焉世間似是而相奪者又何可勝數哉予所以發憤而極論者不獨為此詩也吾舅自幼為詩便祖工部其教人亦必先此嘗與予語及新添之詩則嚬蹙曰人才之不同如其面焉耳目鼻口相去亦無幾矣然諦視之未有不差殊者詩至少陵他人豈得而亂之哉公之持論如此其中必有所深得者顧我輩未之見耳表而出之以俟明眼君子云
  吾舅嘗論詩云文章以意為之主字語為之役主強而役弱則無使不從世人往往驕其所役至䟦扈難制甚者反役其主可謂深中其病矣又曰以巧為巧其巧不足巧拙相濟則使人不厭惟甚巧者乃能就拙為巧所謂逰戲者一文一質道之中也雕琢太甚則傷其全經營過深則失其本又曰頸聨頷聨初無此説特後人私立名字而已大抵首二句論事次二句猶須論事首二句狀景次二句猶須状景不能遽止自然之勢詩之大略不外此也其篤實之論哉
  史舜元作吾舅詩集序以為有老杜句法蓋得之矣而復云由山谷以入則恐不然吾舅兒時便學工部而終身不喜山谷也若虚嘗乘間問之則曰魯直雄豪竒險善為新様固有過人者然於少陵初無關渉前輩以為得法者皆未能深見耳舜元之論豈亦襲舊聞而發歟抑其誠有所見也更當與知者訂之
  謝靈運夢見惠連而得池塘春草之句以為神助石林詩話云世多不解此語為工蓋欲以竒求之耳此語之工正在無所意粹然與景相遇備以成章故非常情之所能到冷齋云古人意有所至則見于情詩句蓋寓也謝公平生喜見惠連而夢中得之此當論意不當泥句張九成云靈運平日好雕鐫此句得之自然故以為竒田承君云蓋是病起忽然見此為可喜而能道之所以為貴予謂天生好語不待主張苟為不然雖百説何益李元膺以為反覆求之終不見此句之佳正與鄙意暗同蓋謝氏之誇誕猶存兩晉之遺風後世惑于其言而不敢非則宜其委曲之至是也
  梅聖俞愛王維柳塘春水慢花塢夕陽遲之句以為天容時態融和駘蕩如在目前或者病之曰夕陽遲繫花而春水慢不繫柳苕溪又曰不繫花而繫塢予謂不然夕陽遲固不在花然亦何關乎塢哉詩言春日遲遲者舒長之貌耳老杜云遲日江山麗此復何所繫耶彼自詠自然之景如棃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初無他意而論者妄為云云何也裴光約詩云行人折柳和輕絮飛燕銜泥帶落花或曰柳當有絮泥或無花苕溪以為得其膏肓此亦過也據一時所見則泥之有花不害于理若必以當有責之則絮亦豈所常有哉
  柳公權殿閣生微凉之句東坡罪其有美而無箴乃為續成之其意固佳然責人亦巳甚矣吕希哲曰公權之詩已含規諷蓋謂文宗居廣厦之下而不知路有暍死也洪駒父嚴有翼皆以為然或又謂五絃之薰所以解愠阜財則是陳善閉邪責難之意此亦彊勉而無謂以是為諷其誰能悟予謂其實無之而亦不必有也規諷雖臣之美事然燕閑無事從容談笑之暫容得順適于一時何必盡以此而繩之哉且事君之法有所寛乃能有所禁略其細故于平素乃能辨其大利害于一朝若夫煩碎廹切毫髪不恕使聞之者厭苦而不能堪彼將以正人為仇矣亦豈得為善諫耶
  杜詩稱李白云天子呼來不上船吳虎臣漫録以為范傳正太白墓碑云明皇泛白蓮池召公作引時公巳被酒于翰苑中乃命髙將軍扶以登舟杜詩蓋用此事而夏彦剛謂蜀人以襟領為船不知何所據苕溪叢話亦兩存之予謂襟領之説定是謬妄正使有據亦豈詞人通用之語此特以船字生疑故爾委曲然范氏所記白被酒于翰苑而少陵之稱乃市上酒家則又不同矣大抵一時之事不可盡考不知太白凡幾醉明皇凡幾召而千載之後必於傳記求其證邪且此等不知亦何害也
  老杜北征詩云見耶背面啼吾舅周君謂耶當為即字之誤見説甚當前人詩中亦或用耶娘字而此詩之體不應爾也
  近代詩話云杜詩云皂鵰寒始急白氏歌云千呼萬喚始出來人皆以為語病其實非也事之終始則音上聲有所宿留則音去聲予謂不然古人淳至初無俗忌之嫌蓋亦不必辨也
  荆公云李白歌詩豪放飄逸人固莫及然其格止于此而巳不知變也至于杜甫則發斂抑揚疾徐縱横無施不可蓋其緒宻而思深非淺近者所能窺斯其所以光掩前人而後來無繼也而歐公云甫之于白得其一節而精彊過之是何其相反歟然則荆公之論天下之言也
  退之雪詩有云隨車翻縞帶逐馬散銀杯世皆以為工予謂雪者其先所有縞帶銀杯因車馬而見耳隨逐二字甚不安歐永叔江鄰幾以㘭中初蓋底凸處遂成堆之句當勝此聨而或者曰未知退之真得意否以予觀之二公之評論實當不必問退之意也
  退之謁衡嶽詩云手持盃珓導我擲云此最吉餘難同吉字不安但言靈應之意可也
  退之詩云豈不旦夕念為爾惜居諸居諸語辭耳遂以為日月之名既巳無謂而樂天復云廢興相催逼日月互居諸恩光未報答日月空居諸老杜又有童丱聨居諸之句何也
  退之詩云泥盆淺水詎成池夜半清蛙聖得知言初不成池而蛙巳知之速如聖耳山谷詩云羅幃翠幕深調䕶巳被游蜂聖得知此知字何所屬耶若以屬蜂則被字不可用矣
  孔毅父雜説譏退之笑長安富兒不解文字飲而晩有聲伎罪李干輩諸人服金石而自餌硫黄陳後山亦有此論甚矣其妄議人也紅裙之誚亦曰惟知彼而不知此蓋詞人一時之戲言非遂以近婦人為諱也且詩詞豈當如是論而遽以為口實邪其罪李干輩特斥其燒煉丹砂而祈長生耳病而服藥豈所禁哉樂天固云退之服硫黄一病訖不痊則公亦因病而出于不得巳初不如干輩有所冀幸以致斃也抑前詩復有盤饌羅羶葷之句以二子繩之則又當不敢食肉矣
  崔䕶詩云去年今日此門中又云人面只今何處去沈存中曰唐人工詩大率如此雖兩今字不恤也劉禹錫詩云雪裏髙山頭白早又云于公自有高門慶自注云高山本高于門使之高二義殊三山老人曰唐人忌重叠用字如此二説何其相反歟予謂此皆不足論也
  宋之問詩有云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或曰此之問甥劉希夷句也之問酷愛知其未之傳人懇乞之不與之問怒乃以土袋壓殺之此殆妄耳之問固小人然不應有是年年歲歲歲歲年年何等陋語而以至殺其所親乎大抵詩話所載不足盡信池塘生春草有何可嘉而品題者百端不巳荆公金牛洞六言詩初亦常語而晁無咎附之楚辭以為二十四字而有六籍羣言之遺味書生之口何所不有哉
  樂天詩云楚王疑忠臣江南放屈平晉朝輕高士林下棄劉伶一人常獨醉一人常獨醒醒者多苦志醉者多歡情歡情信獨善苦志竟何成夫屈子所謂獨醒者特以為孤潔不同俗之喻耳非真言飲酒也詞人往往作實事用豈不悞哉
  樂天之詩情致曲盡入人肝脾隨物賦形所在充滿殆與元氣相侔至長韻大篇動數百千言而順適愜當句句如一無爭張牽強之態此豈撚斷吟鬚悲鳴口吻者之所能至哉而世或以淺易輕之蓋不足與言矣
  郊寒白俗詩人類鄙薄之然鄭厚評詩荆公蘇黄輩曾不比數而云樂天如柳隂春鶯東野如草根秋蟲皆造化中一妙何哉哀樂之真發乎情性此詩之正理也
  皮日休詠房杜詩云黄閣三十年清風一萬古凡言千古萬古者皆是無窮之意今下一字便有所止矣







  滹南集卷三十八
<集部,別集類,金至元,滹南集>



  欽定四庫全書
  滹南集卷三十九    金 王若虚 撰詩話
  唐子西語録云古之作者初無意于造語所謂因事陳辭老杜北征一篇直紀行役耳忽云或紅如丹砂或黑如㸃漆雨露之所濡甘苦齊結實此類是也文章即如人作家書乃是慵夫曰子西談何容易工部之詩工巧精深者何可勝數而摘其一二遂以為訓哉正如冷齋言樂天詩必使老嫗盡解也夫三百篇中亦有如家書及老嫗能解者而可謂其盡然乎且子西又嘗有所論曰詩在與人商論深求其疵而去之等閑一字放過則不可殆近法家難以言恕故謂之詩律立意之初必有難易二塗學者不能強所劣往往舍難而趨易文章不工每坐此也又曰吾作詩甚苦悲吟累日僅能成篇初未見可羞處明日取讀疵病百出輒復悲吟累日反覆改正稍稍有加數日再讀疵病復出如此數四方敢示人然終不能竒也觀此二説又何其立法之嚴而用心之勞邪蓋喜為髙論而不本于中者未有不自相矛盾也退之曰文無難易惟其是耳豈復有病哉
  歐公寄常秩詩云笑殺汝隂常處士十年騎馬聽朝雞伊川云夙興趨朝非可笑事永叔不必道夫詩人之言豈可如是論哉程子之誠敬亦巳甚矣
  荆公詠雪云試問火城将策試何如雲屋聽牕知苑極之不愛其上句山谷云管城子無食肉相孔方兄有絶交書極之不愛其下句此與人意暗同
  羅可雪詩有斜侵潘岳髩横上馬良眉之句陳正敏以為信然却是假雪耳
  盧延讓有栗爆燒氊破猫跳觸鼎翻之句楊文公深愛而或者疑之予謂此語固無甚佳然讀之可以想見明𥦗溫爐間閑坐之適楊公所愛蓋其境趣也邪
  東坡詩云文章豈在多一頌了伯倫朱少章云唐藝文志有劉伶文集三卷則非無他文章也坡豈偶忘于落筆之時乎抑别有所聞也予謂不然按晉史云伶未嘗厝意文翰惟著酒徳頌一篇坡亦據此而巳且公意本謂只此一篇足以道盡平生傳名後世則他文有無亦不必論也
  東坡章質夫惠酒不至詩有白衣送酒舞淵明之句䂬溪詩話云或疑舞字大過及觀庾信答王褒餉酒云未能扶畢卓猶足舞王戎乃知有所本予謂疑者但謂淵明身上不宜用耳何論其所本哉
  東坡題陽關圖云龍眠獨識殷勤處畫出陽關意外聲予謂可言聲外意不可言意外聲也
  東坡酷愛歸去來辭既次其韻又衍為長短句又裂為集字詩破碎甚矣陶文信美亦何必爾是亦未免近俗也
  東坡和陶詩或謂其終不近或以為實過之是皆非所當論也渠亦因彼之意以見吾意云爾曷嘗心競而較其勝劣邪故但觀其眼目㫖趣之何如則可矣
  東坡云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夫所貴于畫者為其似耳畫而不似則如勿畫命題賦詩不必此詩果為何語然則坡之論非歟曰論妙于形似之外而非遺其形似不窘于題而要不失其題如是而已耳世之人不本其實無得于心而借此論以為髙畫山水者未能正作一木一石而託雲烟杳靄謂之氣象賦詩者茫昧僻逺按題而索之不知所謂乃曰格律貴爾一有不然則必相嗤㸃以為淺易而尋常不求是而求竒真偽未知而先論髙下亦自欺而已矣豈坡公之本意也哉
  鄭厚云魏晉已來作詩唱和以文寓意近世唱和皆次其韻不復有真詩矣詩之有韻如風中之竹石間之泉柳上之鶯墻下之蛩風行鐸鳴自成音響豈容擬議夫笑而呵呵歎而唧唧皆天籟也豈有擇呵呵聲而笑擇唧唧聲而歎者也慵夫曰鄭厚此論似乎太髙然次韻實作者之大病也詩道至宋人巳自衰弊而又專以此相尚才識如東坡亦不免波蕩而從之集中次韻者幾三之一雖窮極技巧傾動一時而害于天全多矣使蘇公而無此其去古人何逺哉
  東坡薄薄酒二篇皆安分知足之語而山谷稱其憤世嫉邪過矣或言山谷所擬勝東坡此皮膚之見也彼雖力加竒險要出第二何足多貴哉且東坡後篇自破前説此乃眼目而山谷兩篇只是東坡前篇意吾未見其勝之也
  東坡鴈詞云揀盡寒枝不肯棲以其下棲木故云爾蓋激詭之致詞人正貴其如此而或者以為語病是尚可與言哉近日張吉甫復以鴻漸于木為辨而怪昔人之寡聞此益可笑易象之言不當援引為證也其實鴈何嘗棲木哉
  東坡送王緘詞云坐上别愁君未見歸來欲斷無腸此未别時語也而言歸來則不順矣欲斷無腸亦恐難道贈陳公宻侍兒云夜來倚席親曾見此本即席所賦而下夜來字却是隔一日
  王直方詩話稱晁以道見東坡梅詞云便知道此老須過海只為古今人不曾道到此須罰教去苕溪漁隱曰此言鄙俚近于忌人之長幸人之禍直方無識載之詩話寧不畏人之譏誚乎慵夫曰此詞意屬朝雲也以道之言特戲云爾蓋世俗所謂放不過者豈有他意哉苕溪譏直方之無識而不知已之不通也
  陳後山云子瞻以詩為詞雖工非本色今代詞手惟秦七黄九耳予謂後山以子瞻詞如詩似巳而以山谷為得體復不可曉晁無咎云東坡詞小不諧律吕蓋横放傑出曲子中縛不住者其評山谷則曰詞固髙妙然不是當行家語乃着腔子唱如詩耳此言得之
  晁無咎云眉山公之詞短于情蓋不更此境耳陳後山曰宋玉不識巫山神女而能賦之豈待更而後知是直以公為不及于情也嗚呼風韻如東坡而謂不及于情可乎彼髙人逸才正當如是其溢為小詞而間及于脂粉之間所謂滑稽玩戲聊復爾爾者也若乃纎艷淫媟入人骨髓如田中行柳耆卿輩豈公之雅趣也哉
  陳後山謂子瞻以詩為詞大是妄論而世皆信之獨茅荆産辨其不然謂公詞為古今第一今翰林趙公亦云此與人意暗同蓋詩詞只是一理不容異觀自世之末作習為纎艷柔脆以投流俗之好髙人勝士亦或以是相勝而日趨于委靡遂謂其體當然而不知流弊之至此也文伯起曰先生慮其不幸而溺于彼故援而止之特立新意寓以詩人句法是亦不然公雄文大手樂府乃其游戲顧豈與流俗爭勝哉蓋其天資不凡辭氣邁往故落筆皆絶塵耳
  東坡江行唱和詩序云昔人之文非能為之為工乃不能不為之為工也山川之有雲草木之有花實充滿勃鬱而見于外雖欲無之其可得乎故予為文至多而未嘗敢有作之之意時公年始冠耳而所有如此其肯與江西諸子終身爭句律哉
  東坡文中龍也理妙萬物氣吞九州縱横奔放若游戲然莫可測其端倪魯直區區持斤斧凖繩之説隨其後而與之爭至謂未知句法東坡而未知句法世豈復有詩文而渠所謂法者果安出哉老蘇論揚雄以為使有孟軻之書必不作太𤣥魯直欲為東坡之邁往而不能於是髙談句律旁出様度務以自立而相抗然不免居其下也彼其勞亦甚哉向使無坡壓之其措意未必至是世以坡之過海為魯直不幸由明者觀之其不幸也舊矣
  吳虎臣漫録云歐陽季黙嘗問東坡魯直詩何處是好坡不答但極稱道季黙復問如雪詩卧聽踈踈還宻宻起看整整復斜斜豈亦佳邪坡云正是佳處慵夫曰予於詩固無甚解至于此句猶知其不足賞也當是所傳妄耳徐師川亦嘗詠雪云積得重重那許重飛時片片又何輕曾端伯以為警策且言師川作此罷因誦山谷疎疎宻宻之句云我則不敢容易道意謂魯直草率而已語為工也噫予之惑滋甚矣
  王直方云東坡言魯直詩髙出古人數等獨歩天下予謂坡公決無是論縱使有之亦非誠意也蓋公嘗䟦魯直詩云每見魯直詩未嘗不絶倒然此卷語妙甚能絶倒者巳是可人又云讀魯直詩如見魯仲連李太白不敢復論鄙事雖若不適用然不為無補又云如蝤蛑江瑶柱格韻髙絶盤餐盡廢然多食則動風發氣其許可果何如哉
  山谷之詩有竒而無妙有斬絶而無横放鋪張學問以為富㸃化陳腐以為新而渾然天成如肺肝中流出者不足也此所以力追東坡而不及歟或謂論文者尊東坡言詩者右山谷此門生親黨之偏説而至今詞人多以為口實同者襲其迹而不知返異者畏其名而不敢非善乎吾舅周君之論也曰宋之文章至魯直已是偏昃處陳後山而後不勝其弊矣人能中道而立以巨眼觀之是非真偽望而可見也若虚雖不解詩頗以為然近讀東都事畧山谷傳云庭堅長于詩與秦觀張耒晁補之游蘇軾之門號四學士獨江西君子以庭堅配軾謂之蘇黄蓋自當時已不以是為公論矣
  山谷題陽關圖云渭城柳色關何事自是行人作許悲夫人有意而物無情固是矣然早發分寧云我自只如常日醉滿川風月替人愁此復何理也
  山谷詩云語言少味無阿堵冰雪相看有此君夫阿堵者謂阿底耳顧愷之云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殷浩見佛經云理應阿堵上謝安指桓温衞士云明公何須壁間阿堵輩是也今去物字猶此君去君字乃歇後之語安知其為錢乎
  山谷題嚴溪釣灘詩云能令漢家九鼎重桐江波上一絲風説者謂東漢多名節之士賴以乆存跡其本原正在子陵釣竿上來予謂論則髙矣而風何與焉嘗質之吾舅周君君笑曰想渠下此字時其心亦必不能安也或云詩人語不當如是論曰固也然亦須不害于理乃可如東坡眉石硯詩指胡馬于眉間與此是一箇規模也而豈有意病哉
  蘇黄各因元真子漁父詞增為長短句而互相譏評山谷又取船子和尚詩為訴衷情而冷齋亦載之予謂此皆為蛇足耳不可作也
  山谷詞云新婦磯邊眉黛愁女兒浦口眼波秋自謂以山色水光替却玉肌花貌真得漁父家風東坡謂其大瀾浪可謂善謔蓋漁父身上自不宜及此事也
  山谷最不愛集句目為百家衣且曰正堪一笑予謂詞人滑稽未足深誚也山谷知惡此等則藥名之作建除之體八音列宿之類獨不可一笑耶
  山谷雨絲詩云烟雲杳靄合中稀霧雨空濛落更微園客蠒絲抽萬緒蛛蝥網面罩群飛風光錯綜天經緯草木文章帝杼機願染朝霞成五色為君王補坐朝衣夫雨絲云者但謂其狀如絲而已今直説出如許用度予所不曉也
  山谷詞云盃行到手莫留殘不道月明人散嘗疑莫字不安昨見王徳卿所取東坡書此詞墨跡乃是更字也









  滹南集卷三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滹南集巻四十     金 王若虚 撰詩話
  荆公有兩山排闥送青来之句雖用排闥字讀之不覺其詭異山谷云青州從事斬闗来又云殘暑已促装此與排闥等耳便令人駭愕
  山谷閔雨詩云東海得無寃死婦南陽應有卧雲龍得無猶言無乃耳猶欠有字之意卧雲龍真龍邪則豈必南陽指孔明耶則何闗雨事若曰遺賢所以致旱則迂濶甚矣
  清明詩云人乞祭餘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封侯士甘焚死用介推事也齊人乞祭餘豈寒食事哉若泛言所見則安知其必驕妾婦盖姑以取對而不知其踈也此類甚多
  食𤓰有感云田中誰問不納履坐上適来何處蝇是固皆𤓰事然其語意豈可相合也
  奕棋云湘東一目誠甘死天下中分尚可持以湘東目為碁眼不惬甚矣且此聫豈專指輸局耶不然安可通也
  接花云雍也本犁子仲由元鄙人升堂與入室只在一揮斤揮斤字無乃不安且取喻何其迂也
  士㑹自秦還晉繞朝贈之以䇿盖當時偶以此耳非送行者必須䇿也而山谷送人詩云願巻囊書當贈鞭又云折柳當馬䇿亦無謂矣
  秦繆公謂蹇叔曰中壽爾墓之木拱矣盖墓木也山谷云待而成人吾木拱此何木耶
  山谷牧牛圖詩自謂平生極至語是固佳矣然亦有何意味黄詩大率如此謂之竒峭而畏人說破元無一事
  弔邢淳夫云眼看白璧埋黄壤何况人間父子情既下何况字須有他人猶痛悼之意乃可
  猩毛筆云身後五車書按惠子多方其書五車非所讀之書即所著之書也遂借為作筆寫字此以自肯耳而吕居仁稱其善詠物而曲當其理不亦異乎只平生㡬量屐細味之亦踈而㧞毛濟世事尤牽强可笑以予觀之此乃俗子謎也何足為詩哉
  詩人之語詭譎寄意固無不可然至於太過亦其病也山谷題惠崇畫圖云欲放扁舟歸去主人云是丹青使主人不告當遂不知王子端叢臺絶句云猛拍䦨干問興廢野花啼鳥不譍人若譍人可是怪事竹荘詩話載法具一聫云半生客裏無窮恨告訴梅花說到明不知何得如此昨日酒間偶談及之客皆絶倒也
  山谷贈小鬟驀山溪詞世多稱賞以予觀之眉黛壓秋波儘湖南水明山秀儘字似工而實不惬又云婷婷嫋嫋恰近十三餘夫近則未及餘則已過無乃相窒乎春未透花枝瘦止謂其尚嫩如荳蔲梢頭二月初之意耳而云正是愁時𠉀不知愁字屬誰以為彼愁邪則未應識愁以為己愁耶則何為而愁又云只恐逺歸来緑成隂青梅如豆按杜牧之詩但泛言花已結子而已今乃指為青梅限以如豆理皆不可通也
  古之詩人雖趣尚不同體制不一要皆出於自得至其辭逹理順皆足以名家何嘗有以句法䋲人者魯直開口論句法此便是不及古人處而門徒親黨以衣鉢相傳號稱法嗣豈詩之真理也哉
  魯直於詩或得一句而終無好對或得一聫而卒不能成篇或偶有得而未知可以贈誰何嘗見古之作者如是哉
  山谷自謂得法於少陵而不許於東坡以予觀之少陵典謨也東坡孟子之流山谷則揚雄法言而已
  魯直論詩有奪胎換骨㸃鐵成金之喻世以為名言以予觀之特剽竊之黠者耳魯直好勝而耻其出於前人故為此強辭而私立名字夫既已出於前人縱復加工要不足貴雖然物有同然之理人有同然之見語意之間豈容全不見犯哉盖昔之作者初不校此同者不以為嫌異者不以為夸隨其所自得而盡其所當然而已至其妙處不專在於是也故皆不害為名家而各傳後世何必如魯直之措意耶
  蜀馬良兄弟五人而良眉間有白毫時人為之語曰馬氏五常白眉最良盖良實白眉而良不在於白眉也而北齊陽休之贈馬子結兄弟詩云三馬俱白眉山谷送秦少㳺云秦氏多英俊少㳺眉最白豈不可笑哉
  王直方詩話云秦少㳺嘗以真字題邢淳夫扇云月團新碾瀹花磁飲罷呼兒課楚辭風定小軒無落葉青蟲相對吐秋絲山谷見之乃於扇背作小草云黄葉委庭觀九州小蟲催女獻公裘金錢滿地無人費百斛明珠薏苡秋少㳺後復見之云逼我太甚予謂黄詩語徒雕刻而殊無意味盖不及少㳺之作少㳺所謂相逼者非謂其詩也惡其好勝而不讓耳
  朱少章論江西詩律以為用崑體功夫而造老杜渾全之地予謂用崑體功夫必不能造老杜之渾全而至老杜之地者亦無事乎崑體功夫盖二者不能相兼耳茆璞評劉夷叔長短句謂以少㳺之肉傳東坡之骨亦猶是也
  且食莫踟蹰南風吹作竹此樂天食筍詩也朱喬年因之曰南風吹起籜龍兒戢戢滿山人未知急喚蒼頭斸烟雨明朝吹作碧參差年年乞與人間巧不道人間巧更多此楊朴七夕詩也劉夷叔因之曰只應将巧畀人間定却向人間乞取此江西之餘𣲖欲益反損正堪一笑而曾端伯以喬年為㸃化精巧茆荆産以夷叔為文婉而意尤長嗚呼世之末作方日趨於詭異而議者又從而簧鼓之其為𡚁何所不至哉
  王仲至召試館中詩有日斜奏罷長楊賦之句荆公改為奏賦長楊罷云如此語乃健是矣然意無乃復窒乎
  張文潛詩云不用為文送窮鬼直湏圖事祝錢神唐子西云脱使真能去窮鬼自量無以致錢神夫錢神所以不至者唯其有窮鬼在耳二子之語似可喜而實不中理也
  李師中送唐介詩雜壓寒刪二韻冷齋夜話謂其落韵而緗素雜記云此用鄭谷等進退格藝苑雌黄則疑而两存之予謂皆不然謂之落韵者固失之太拘而以為有格者亦私立名字而不足據古人何嘗有此哉意到即用初不必校古律皆然胡乃妄為云云也但律詩比古稍嚴必親隣之韻乃可耳
  冷齋夜話云前軰作花詩多用美女比其状如曰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塵俗哉山谷作酴釄詩曰露濕何郎試湯餅日烘荀令炷爐香乃用美丈夫比之特為出類而吾叔淵材詠海棠則曰雨過温泉浴妃子露濃湯餅試何郎意尤佳也慵夫曰花比婦人尚矣盖其於類為宜不獨在顔色之間山谷易以男子有以見其好異之僻淵材又雜而用之益不倫可笑此固甚紕繆者而惠洪乃莭莭歎賞以為愈竒不求當而求新吾恐他日復有以白晳武夫比之者矣此花無乃太麄鄙乎魏帝疑何郎傅粉止謂其白耳施於酴醿尚可比海棠則不類矣且夫雨過露濃同於言濕而已果何所異而别之為對邪
  楊軒牡丹詩云楊妃歌舞態西子巧讒䰟利劍斫不斷餘妖鍾此根東坡詠酴醿以吴宫紅粉命意而終之曰餘妍入此花山谷詠桃花以九疑萼緑華命意而終之曰猶記餘情開此花詠水仙以凌波仙子命意而終之曰種作寒花寄愁絶是皆以美人比花而不失其為花近世士大夫有以墨梅詩傳於時者其一云髙髻長眉滿漢宫君王圗畫按春風龍沙萬里王家女不着黄金買畫工其一云五換隣鍾三唱鷄雲昏月淡正低迷風簾不着欄干角瞥見傷春背面啼予嘗誦之於人而問其詠何物莫有得其彷彿者告以其題猶惑也尚不知為花况知其為梅又知其為畫哉自賦詩不必此詩之論興作者誤認而過求之其𡚁遂至於此豈獨二詩而已東坡眉石硯醉道士石等篇可謂横放而曠逺然亦未嘗去題也而論者猶戒其專力於是則秉筆者盍少貶乎
  予嘗病近世墨梅二詩以為過及觀宋詩選陳去非云粲粲江南萬玉妃别来幾度見春歸相逢京洛渾依舊祗有緇塵染素衣曹元象云憶昔神逰姑射山夢中栩栩片時還氷膚不許尋常見故隠輕雲薄霧間乃知此𡚁有自来矣
  張舜民謂樂天新樂府幾乎罵乃為孤憤吟五十篇以壓之然其詩不傳亦畧無稱道者而樂天之作自若也公詩雖涉淺易要是大才殆與元氣相侔而狂斐之徒僅能動筆類敢謗傷所謂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也
  蕭閑云風頭夢雨吹無跡盖雨之至細若有若無者謂之夢田夫野婦皆道之而雷溪注以為夢中雲雨又曰雲夢澤之雨謬矣賀方囘有風頭夣雨吹成雪之句又云長廊碧瓦夢雨時飄洒豈亦如雷溪之說乎
  蕭閑憶恒陽家山云誰幻出故山丘壑謂予心目注以故山為江左非也只是指恒陽而已好在斜川三尺玉公宅前有池可三畆號小斜川三尺字以廣狭深淺言之俱不安注以為潄玉堂泉按此堂自在北潭中豈相干涉予官門山嘗得板本乃是畆字意其不然盖如言幾頃玻璃之類耳暮涼白鳥歸喬木乃宅前真景也而注云潔身而退如白鳥之歸林何其妄哉
  前人有紅塵三尺險中有是非波之句此以意言耳蕭閑詞云市朝氷炭裏湧波瀾又云千丈堆氷炭便露痕跡
  樂天望瞿塘詩云欲識愁多少髙於灔澦堆蕭閑送髙子文詞云歸興髙於灔澦堆雷溪漫注盖不知此出處耳然樂天因望瞿塘故即其所見而言泛用之則不切矣
  蕭閑樂善堂賞荷花詞云胭脂膚瘦薰沉水翡翠盤髙走夜光世多稱之此句誠佳然蓮體實肥不宜言瘦予友彭子升嘗易膩字此似差勝若乃走珠之状惟雨露中然後見之據辭意當時不應有雨也山黛月波之類盖緫述所見之景而雷溪注云言此花以山為眉波為眼雲為衣不亦異乎至一枝梅綠横氷萼淡雲新月炯踈星之句亦如此說彼無真見而妄意求之宜其謬之多也
  蕭閑使髙麗詞云酒病賴花醫却世皆以花為婦人非也此詞過處既有離索餘香収拾新愁之語豈復有婦人在乎以文勢觀之亦不應爾其所謂花盖真花也言其人已去賴以解酲者獨有此物而已必當時之實事李後主詩云酒惡時拈花蕋嗅公詠花詞亦喜用醒心香字盖取其清徹之氣以滌除惡味耳
  蕭閑自鎮陽還兵府贈離筵乞言者云待人間覔箇無情心緒着多情換此篇有恨别之意故以情為苦而還羨無情終章言之宜矣使髙麗詞亦云無物比情濃覔無情相博次第未應及此也
  謝安謂王羲之曰中年以来傷於哀樂羲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頃正賴絲竹陶寫恒恐兒輩覺減其歡樂之趣坡詩用其事云正賴絲與竹陶寫有餘歡夫陶寫云者排遣消釋之意也所謂歡樂之趣有餘歡者非陶寫其歡因陶寫而歡耳蕭閑屢使此字而直云陶寫歡情陶寫餘歡舊歡若為陶寫似背元意
  近嵗諸公以作詩自名者甚衆然徃徃持論大髙開口輒以三百篇十九首為凖六朝而下漸不滿意至宋人殆不齒矣此固知本之說然世間萬變皆與古不同何獨文章而可以一律限之乎就使後人所作可到三百篇亦不肯悉安於是矣何者滑稽自喜出竒巧以相誇人情固有不能已焉者宋人之詩雖大體衰於前古要亦有以自立不必盡居其後也遂鄙薄而不道不已甚乎少陵以文章為小技程氏以詩為閑言語然則凡辭逹理順無可瑕疵者皆在所取可也其餘優劣何足多較哉











  滹南集巻四十



  欽定四庫全書
  滹南集巻四十一    金 王若虚 撰雜文詩附
  揖翠軒賦并序
  沃人崔公有竹軒曰揖翠其子逹之求詩文於士大夫予亦為之賦云
  物之在天下皆妙理之所寓也人之於物必有所慕而所以慕之亦必有故也故或取深山窮谷以為家指泉石風月以為友是豈迂僻矯激不近於人情誠有得乎其趣也沃川崔公賢明之屬生於畎畆而不俗後其居為園中其園為亭而周其亭以竹叢髙隂宻牕戸為肅森乎其如張緑帷而羅碧玉也夫天壤之間佳花美木大有可以娱心而悦目者然公皆不以為可觀惟此君焉是欲對玩吟嘯朝夕容與乎其中若與之相忘而不足此其意果安在哉吾可即之而知其所屬獨不見夫此君乎嵗暮天寒百物既迍氷雪交摧凄飊號振芬香艷色莫不零落敗散至於共盡而無餘而吾此君宛然自若獨立而能神盖其禀於内者有足恃是以凌乎外者無所挫自世所難得之物而非夫漫生雜出暫榮俄朽之常品凡根也而我公慕之則又可因之而得其為人意其勁挺堅確卓乎不羣舉世皆怯而我獨勇人既屈而我獨伸濁穢有所不能汚險難有所不能亂本然之氣無適而不存也然則公不徒愛其色誠取其質不徒玩之於其目誠體之於其身若夫披風篩月含烟卧雨千態萬状皆公之所外也吾何敢陳嗚呼公今逝矣而子璋嗣吾聞之孝者善繼人之志而述其事則登公之堂想其所取於此君盍亦思所以自厲如其庸懦委靡依違顧忌與時變遷一折而瘁豈特厚顔於此君亦失公之本意矣
  瑞竹賦并序
  東垣有孝友之家曰許氏者兄弟輯睦為一鄉最其居室之南得瑞竹焉由地而上十二莭而分為二又六節而復合君子謂其有以致之也許氏圖之以求文於作者僕辭不獲亦漫賦云
  天何為者耶視之蒼蒼詰之冥冥不可得而名日月五星風雨雷霆寒暑晦㝠此雖有所必至而其參乎人者固可惑也孰知其徵萬物何為者耶隨氣而生不擇其地紛綸雜沓殊状異類恠竒偉麗非常可喜盖無所不有焉孰知其為瑞然感召之說自古人不廢也不唯舉之於其口而又筆之於其書跡擁類附毫釐纎悉以為不啻如合符雖自信不惑者時出而辨之然亦不敢决其無何哉人有是行天有是應二者適稱足以據而為證也盖出於物理之當然合於人情之至公而其論乃定許氏之瑞何為而出吾嘗考其素而得其實兄弟相好閨門相輯鄉黨稱其徳誰無兄弟曾是不率妬忌忿嫉以相撿拾隂營私積以自植立至其既極乃絶以析者皆是也此則上友下敬壎篪其翕始終以之有死無易我心既孚間言莫入可謂純正篤實一出於自然而非夫矯飾以求名跡者之所及也唯其同氣而異體雖異體而卒同心故斯竹也始於一而中為二既二矣而復合於一也噫許氏之家宜獲報者而報又相似則天意所在猶不可必乎雖然天之於許氏不應如是而遂已許氏之為善不應以是而自足亦何必圗寫鐫刻稱述記録以自美而夸末俗耶吾為之說曰人有因物而知勉物有得言而加顯盖立徳雖於錫類而傳家欲其及逺故夫所以區區於此而未能忘情者殆亦憫時俗之已乖慮後嗣之或替而持以為勸耳顧豈淺哉
  寧晉縣令吴君遺愛碑
  昔予閑居於東垣聞沃州寧晉有賢令尹民樂其政歌而舞之聲化藹然愈久益播心竊慕焉既而知其為吴君公妙也予與之同年而昧其平生獨謂君讀書為儒能以壮年取髙第此必有以過人而其優為一邑固所宜者盖秩滿来府始獲拜之儀度表表望而知其不凡即之愈深不覺歎服益以所傳不誣可信翌日别去予亦尋走雕隂三年復来不知君之安所在且為何職居未幾松水之民有乞書其前宰之政者問其主名則公妙也從而徵其實則曰自吾令下車賦役以平刑罰以清姦不遏而懲仁亷不率而興日煦風冷槁蘓暍醒民飽而嬉相忘乎無事斯亦古人之至化也盖其剛柔適中緩急得所勤故不廢事簡故不擾民明無不察毫髪莫欺而其寛也又足以有容政是以和而克用又此其大凡也長上有徳而下不知其罪大矣知焉而無報罪又甚焉吾儕小人其曷以報公著之金石大書深刻昭不朽而垂無極所以報也蕞爾𡚁邑則唯是之知書與不書公何損益哉然所以示吾心之不忘則非是莫可也故敢以託嗚呼美矣在他人猶當不辭况吾公妙哉守令之重尚矣而得人寔難故赤子毎不得乳於其母言良吏者必予两漢然自今考之可以屈指數則若公妙者世豈易得而其民之遇之也顧不幸而可喜耶宜彼之不能忘而予亦樂為之道也公妙諱㣲咸平之平郭人登第於承安之丁巳其始任建州軍判既以亷陞故超授寧晉云
  真定縣令國公徳政碑
  為治莫如重守令而令為甚盖其於民最親而理亂之原常於是乎在也故一縣得人則一縣之事舉在在得人而天下平也真定劇邑其宰之尤不可非其才雲中國公明敏人也既下車譁者以静悍者以柔寃者以有告聼斷如神官無留事稱異政焉其去也其民舎之而不忍挽而留之而不得也思有以紀其遺愛而示其攀戀之心有倡之而請言於予者曰我公其賢哉自吾身之所及見與夫故老之所傳吾邑凡更幾令言令之賢如公者幾人我公而去誰其嗣之吾儕小人徳公之賜而顧無以報也獨欲形容其萬一而鑱諸石以慰吾心以傳於天下後世或庶幾焉其材具矣敢屬之子噫智可以欺王公而不可欺豚魚力可以得天下而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事固有非人之所能強致者民至愚而神者也其心有同然之好惡其口有同然之毁譽有以服其心則比閭之徒可使之俛首而聴命不然國之得失長上之是非皆将喧囂謗議於其下盖有誘之而不信刼之而不從者孰謂其可以強之而使吾譽之哉予近始識公而聞其名者舊矣昔者既嘗為府參軍聲華藹然為前後之冠民既已像而祠之碑而頌之矣至於去而之他復来而治此莫不皆然未至而人徯之既至而人安之去則思之而不能忘此果何從而耶合一人之情易也至於一邑而皆然兹不難哉合一邑之情易也至於所至而皆然兹不難哉是必有大過人者而非可苟也盖羿之注矢左右俯仰皆可以命中而庖丁之㳺刃批隙導窽無非理間之自然何獨至於為政者而疑之哉公之跡足以聳動人之耳目而膾炙其口者甚多列而著之非唯煩不可舉而且復害公之全故獨論其能得斯民之公心與夫所至皆然者以見之其亦足矣噫無實之譽君子不以為榮無實而譽人君子謂之愧辭若公者殆可以為榮而予亦庶乎其無愧也哉
  王氏先塋之碑
  王氏之先譜亡不可考世居鹿泉農隐不仕其最近者諱傑字邦美始知讀書今行軍參謀守道之父也好古樂善而尚氣輕財務周人之急教其子弟一以孝友忠信里閈少年有悍戾不率者亦必委曲鐫諭使之改而後已由是中外重之兄詠早世二孤玠瑀藐然可憐公躬親撫視以至成人而玠為名進士夫人李氏温雅慈祥備諸婦徳與公俱以上壽終所生三子其仲則參謀君也未冠失怙廹於家累屈跡刀筆中貞祐初宣撫司以人望選充本縣尉時甫離兵火遺黎反側未安而為長吏者方貪殘以逞一日衆變自令丞以下悉肆至君則肩舁而歡呼曰惡者除之善者奉之可也保我百姓非公而誰即以縣事歸君未幾改真定簿今萬户史侯之立君勞為多擢慶源軍節度副使尋復召置幕中恩顧益隆遂專腹心之寄君資豪爽而愷悌多可見者皆說而親侯既以碩徳宏量髙出一時而君復以忠厚濟之政簡風恬逺邇咸賴其從征四方一軍所至獨多全活率君力也平居喜賔客車騎盈門窮日夜不厭有孔北海之風而於文士尤厚収攬薦延唯恐不至搢紳以為依歸儕類或譏其太過而不屑也故言河朔從事之賢者君為稱首焉一日語夫人程氏曰吾出㣲賤才能勲業無踰人者夤縁幸㑹驟至榮顯非祖考之靈其何以及此而墳壠蕭然沒沒於蓬藜榛棘之間狐兎雜居殆不忍視吾罪大矣毎一念及未嘗不痛心疾首今将具禮而新之庶幾死可以瞑目程素剛明因力賛曰斯亦妾之素志也誠不可緩於是戒徒命工更其宅兆增之垣墉以至凡五服内瘞而未塟者皆次第而遷祔焉然後完美可觀無復遺恨既而又曰古者墓有碑碑有文所以垂世也而未之具猶為闕典乃以其辭来請予於玠為同舎生於君為門下客情親契厚勢不得辭竊惟追逺之說魯語存焉報本之義禮經著焉此天理人倫之至而名教之所先也為人後者生盡愛敬死極哀戚立身揚名以顯其親宜若足矣而又思所以致美乎松楸而增光乎泉壤表其行實大書深刻為不朽之說使夫来者顧瞻想像歆羨而咨嗟豈非所謂追逺報本者固不能已邪王氏之善慶既當為之發揚而叅謀君孝徳始終尤不可不紀乃叙其大畧而系之以銘曰崗阜在後澗溪在前繄王氏之阡有閟其室既完既堅有巋其碑是磨是鐫不有所肇孰開其先不有所繼孰大其傳徳厚流光理亦宜然於以昭之於千萬年
  李仲和墓碣銘
  若虛有心契曰李君諱同字仲和博州髙唐人孝於親順於長仁於僕妾其待友朋尤推誠尚氣莭確乎可託以死也然性介少諧合素不為鄉曲所重徑行直視傍不覩太山輕薄子戯侮其後而不之覺人以為癡而笑面目嚴冷疎於禮貌箕踞袒跣不能一作謹媚状向人人復以為傲而怒志大論髙以匹夫憂天下毎欲危言呌閶闔以取時名而不計其利害人又以為狂而哀然仲和俱不屑也明昌間予以從師客縣中閉門索居不妄應接而思與跌宕不羈之士㳺既得仲和語合意豁然大適為忘形交久之益親一日不見相覔如求亡仲和好古文而尤喜論詩譏彈激賞中其美疵睥睨儕流鮮能滿其意者始以詞賦干有司累不合既易經學遂克取髙㨗驚人尋復齟齬然志愈厲氣不少衰謂富貴終可致後去家㳺京師徧謁一時鉅公顯人間投之以所業兾倖撼動借聲勢因有所諧卒不售也予與仲和别十年閱人益多觀交態益熟而思仲和益深日在雕隂嘗得其手書并雜著盈巻覽之太息悵然有懐以為昔人相憶或千里命駕東垣去齊西非甚逺平居多暇獨不能一徑徃握臂道胷臆何耶秩滿東還當必遂此心若復不獲兹則有數歸及相臺或告仲和卒矣且曰渠比從事浮屠學叅究孜孜自以有得既又習辟榖法因不食死仍説偈言以辭世云嗚呼仲和素嗜雜學聞輒歆慕予嘗力排之能折其口而不能奪其心也其竟以是終乎予媿仲和見遇之厚而無以報憐其有大志而卒窮不偶恨其思之十年欲一復見而弗果乃書其行已之槩而為之銘将寄其家俾刻諸其墓以寫吾心以傳諸後世以慰仲和之靈焉仲和無子取其兄子為後春秋若干卒於某年某月日而塟以某月日銘曰維世之交其道以市權奔利合否焉則止靣而不心滔滔皆是有不其然如吾李子不幸短命死矣故朝列大夫劉君墓碣銘
  東垣劉君諱某字鼎臣予之執友也髙才博學以詞賦為名進士興定五年舉天下第一授應奉翰林文字時闗右擾攘鄜畤被兵帥臣紇石烈承詔徃授表君從事執政難之不得已乃遣至則城陷遂不知所終今二十年矣其家以嵗月既深理窮望絶懼夫䰟爽之無依也於是招之以塟於先塋而請予銘其墓義不可辭則為叙次而銘之君資可愛幼而老成接物温温談笑有味見者皆恱而親初自以所業過人意氣鋭甚謂當立取榮名而數竒不偶累舉未遂一時儕輩収羅殆盡至於後生新進亦徃徃先登而君欎滯如故繼遭䘮亂生理日艱曉達汴梁纔試充史院書寫不勝落莫日者推其命咸謂無科第分君畧通其說亦以為然一旦雄㨗喜出望外方将馳騁快意以償平生而遽有是遘所謂命者果如何哉斯可哀而亦可恠也先娶董氏再娶李氏子四人董所出長曰燧以䕃補官次曰煒次曰炤次曰煥男孫三人長曰坦次尚幼君累遷朝列大夫其從征之嵗盖四十有七云銘曰
  其得也遲而塟之速其榮也不足而哀有餘孰主張者有銜不袪雖然名占甲科亦既成其志沒於王事抑又得其死有子有孫足以奉其祀憂樂同盡竟何校哉新宫孔固䰟兮歸来















  滹南集巻四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滹南集巻四十二    金 王若虚 撰
  千户賈侯父墓銘
  保塞賈侯嘗識予於東垣丁酉夏六月不逺八舎致書見招至則館其家禮意甚厚已而言曰某也不天生六嵗而失怙恃今四十年矣而未有紀述而不朽之託負愧良深雖不及誌諸幽猶得以表其隧某既幼孤家譜世系不復能知而先君之事幸存其大略敢丐一言以傳信嗚呼墓有碑碑有文所從来尚矣且禮不忘其本而孝莫大於顯親親有善而揄揚之大書深刻以申其追慕尊崇之意此天道之自然人情之同欲而子職之所當盡者也不亦務乎吾觀近世自一介之㣲稍躋貴顯者爭先樹建以為華榮螭首龜趺亭亭相望宜我侯之不敢緩也既辱侯知能勿成其美按公諱⿰字巨平祁之蒲隂人其先皆隠徳不仕公長身美風姿賦性淳篤事父兄以孝悌聞待交朋以忠信稱鄉黨宗族莫不服其吉徳而又重氣莭急患難有貸其錢者雖至百萬不問償期議者以為難初長兄儀次兄成憐公晚生父母屬念且公等幹蠱可嘉故曲極友愛儀子弗嗣屢請析居儀輒紿曰二親既有命書矣卒舉貲産付公州貳髙君亦謂其可妻也以女歸焉承安丁巳春三月以疾終於家享年五十九即以其月塟於里之先塋公凡四娶皆同郡巨室子而最後為李氏尤賢淑備婦徳男一人曰輔李所出即侯也一女適宋氏男孫三女孫二人當貞祐兵火之餘城邑幾廢遺黎無依侯以完復安輯之功為衆所推由本縣尉至為州刺史及歸聖朝勲績益著自招撫使累遷河北東西等路左副都元帥甲午中朝廷更定官稱選充行軍千户云侯儀度魁傑胷次灑落其才術噐識類皆不凡而愛民喜士為河朔稱首盖一代之偉人也嗚呼源流則深長本根固則枝葉茂物有常理君子毎以為積善獲福之喻視履考祥以人占天如影響之敏符契之不可無也昔有預髙閭門俾容軒盖手植庭槐期生三公者初若妄意已而果然㝠㝠之中昭昭者存焉是故即其所享可以推其始之所自来由其所為可以卜其終之所必至夫何疑哉侯以妙年遭遇驟至顯榮富貴功名無不如志諸子岐嶷稱其家兒此决非出於偶然者固足以知其世積之善矣而躬行之實不替益隆於先有光又可見其方来之報則賈氏之餘慶殊未艾也是宜書故書之而系以銘曰厥土惟腴厥木惟敷有崇其丘於城之隅閟之深封之固過者必恭賈公之墓
  太一三代度師蕭公墓表
  太一之教興於金朝天眷間衛郡蕭真人其始祖也靈異之跡上動至尊勅賜觀名曰太一萬壽世嗣其法一再傳而得師焉師諱志冲字用道博州堂邑人本姓王氏祖某父某並受真人法籙師幼頴悟誦書日千言而沉静寡言不好戯弄年十六父兄議婚師曰性喜出家不願娶也強之不可因而逃去隠於冠氏李守竒家遂與守竒詣衛州叅二代師為門弟子始事尊宿霍子華子華故有淹疾師侍奉惟謹前後十年無懈倦之色或衣不解帶者數月人以為難大定十六年朝廷普試僧道師初宻誦經文人人不知一旦中選儕類甚驚及當給據言於考官曰師兄蕭道宗累被黜落年過四十乞以據授道宗某方壮徐為後圖未晩也考官不許而多其讓十七年授度保充衞州管内威儀領教門事二代師将退席宻語道宗曰吾門徒數萬而試經具戒者完顔志寕及王某而已志寕資雖明敏而頗輕肆非主教之才不如王某純粹亷潔為可屬乃以為法嗣而改其姓凡法嗣皆從蕭氏盖祖師之訓也師素不為辭章及升堂諭衆隨意而言悉成文理勸戒深切聴者聳然内外相慶以為宗門得人矣居無何有司奏選四方髙徳之士補住中都天長觀師首應之既而河犯郡城居人徃徃他徙而本觀道衆亦旅寓於蘇門師聞而還聲望既隆求教者接跡而至歲所傳無慮數千人先是汲縣閻村有觀曰朝元荒廢已久而額籍且存師請於官遷於西門墳園之側以處其衆明年河復本觀殿宇頺毁且盡師次第繕完尋復一新而增創者幾倍所費不貲明昌間前尚書右丞劉公偉自大名移鎮河中道出淇上謁師甚恭州倅移刺者先以常流待師見劉公加禮心猶疑之其後數屏人獨徃而師常静坐無為因問先生於此有何受用師曰静中自有所得非語言可以形容若無得者雖片時不能安况終身乎其人乃服曰劉公誠有知矣師自重修觀舎深居簡出外人多不識其面承安改元日食正旦父老懼災請師作醮於神霄宫士庶畢集師少時白晳而癯至是色如紫玉目光炯然冠佩整肅若自天而下觀者嘆仰以為真人復生也少長貴賤悉歸禮之泰和初章廟春秋已髙皇嗣未立設普天大醮於亳之太清宫間嵗報謝師皆與焉五年河南道士籍少阮以再祈皇嗣被召過師問之師曰向来作醮例遣重臣所在供擬多傷物命其違天意甚矣自今宜罷之至於與醮官吏皆須禁止葷酒務行善事庶可達誠雖然再三則凟亦恐徒勞耳籍至闕以勿遣重臣為言上可之而令籍詣太清行事如初師與俱徃既又同赴中都太極宫誦經百日時户部侍郎胥鼎方提控寺觀恐師南還率朝士十餘𠉀之曰今明主臨朝尊𤣥重道天長𦂯廢隨建此宫如師者人天眼目不容遽去也㑹宫衆亦堅挽之遂勉為留七年大蝗上遣中官問提㸃郭元長禳治法元長敕其徒閲道藏求之師從傍曰道藏如海豈易討尋就使有之亦未敢必其應吾祖真人嘗留經籙三百餘階内有祕章今可用也遂取以進上喜曰天垂此教以利生民即命師依科作醮比行禮大雨師呪信香一粒禱於真人其雨立止翼日有㫖問蝗絶之期對以三日據法有灑壇符而灑時當留一面使蝗有所歸師則留其西西乃大山也及期則羣飛入山而死詔加賞賚師固辭曰道人救物安用賞為上曰真道人也當别議旌表郭元長告免提㸃職詔師繼之仍賜號元通天師内人賈病逾年諸醫莫療上曰此非藥餌所能及前禳蝗王某殆是異人或能起之師奉命直抵宫闈治以符水而愈宫闈非閹寺不得到盖以道重師也衞紹即位特賜上清大洞法服一襲當時榮之師嘗謂人生貴適意顧名雖尊顯而身甚勞浩然有休息志乃因胥公舉汾西李大方以自代而歸實大安二年之春也一日集衆曰祖師立教代代相承如續燈然無有窮盡今弟子中蕭輔道者祖師再從孫吾當付之於是退處西堂髙拱淵黙不復以世務闗意貞祐二年四代師主亳之太清師亦從焉四年閏七月丙午忽謂門人曰速具湯沐吾将歸寂門人亟加冠履未畢而逝有鶴數十旋繞久之時天氣猶暑閲餘旬而體不變八月庚申權殯於宫之塋其日隂晦重甚衆方以時刻為疑俄樹杪雲開如席許得以不悮已而隂晦如故又聞香風四来送者幾萬人咸嘆異之初師之将誕也有桑生於宅中不半嵗成樹比十年其髙數尋状如層樓世所未見至是亦無故而枯相與始終尤可怪訝也師平生無喜愠恂恂似不能言至遇事而發雖衆所難决者三數語輒定老荘之外兼通諸史諸書而尤長於左氏春秋其智識有大過人者享年六十六戒臈四十自號元朴子云四代師字公弼既返河朔将復迎師骨以祔於真人而求所以表其墓者俾予文之公弼一世偉人所交皆天下之士而竊幸與之游昔已嘗為作真人傳矣而又有兹命是不以蕪陋見鄙也義不得辭則據其事状而具著焉
  清虚太師侯公墓碣
  師諱元仙字子真趙州人也大父澄以胥史起身至河北西路漕司掾才幹既優而行已無玷尤以孝友著稱議者謂不見用於時則必有得於道母歿慨然曰所以區區塵土間者為親故也今不侍養復何為哉聞淇上蕭真人立太一大教因徃叅為門弟子真人一見愛之授名道净傳太一三元法得以便宜行化乃即本州及真定之第各建太一堂奉持香火以符藥濟人大定二年凡釋道之居無名額者許進輸賜之公遂投牒以在州道院為太清觀而在府者為迎祥真人毎批經籙必先授公而後傳前後千品公曰天寶下降要當永刼流行一日去世誰其保之宻禱上真願於私屬生繼嗣其後男琳得子相貌殊常即師也生不茹葷始學語能辨三官之像少長嬉戯則教羣兒禮北斗澄大喜以為祈禱有徵而得所托矣㑹朝廷鬻祠牒由是度為道士年十四已克主大醮詞音清亮夐出一時儕輩翕然稱服明昌初以髙徳應詔入住中都天長觀自泰和改元國家事祈禳連設大醮羽流極天下之選而師皆與焉仍常居要職出諸人右功完賞賚甚渥賜紫衣徳號曰觀妙尋佩符馳傳降御香於岱嶽常白等山頃之以親老辭歸鄉里崇慶間召住太極宫用進補軍儲恩改授今號宣宗南廵被命入汴提控上清宫勅有司一依天長故事逾年而退未幾太清宫請為宗主三返益勤不得已應之時院門凌替殆莫能支加以嵗賦數百斛為病尤甚師下車未浹旬以状上聞悉獲蠲免衆賴其庇已而拂袖棲遲於洧川正大庚寅正月為喜士左崇等作醮於鈞臺法事勝絶舉壇忻幸以為未始遇也既畢将還忽示㣲疾衆欲召醫𠉀之師不許曰世縁已盡自可長徃安用療為越三日日中命置髙座而處之顧至未刻則口占一頌舉首端坐頂中戞然有聲两手握子文而逝時年六十九矣逺近士庶炷香禮拜者累日神色宛如生人乙酉焚化於郭西從遺命也下火之際紫雲見其北蒼鶴十數翔舞空中移時乃散送者幾萬人莫不以手加額嗚呼異哉其超脱明白如此亦世所罕聞也丙戍塔於潁濵之崇真觀予素知師名而不及識毎以為恨然嘗與其門人正悟詮㳺悟詮業履清修而讀書好事亦落落不凡者以大元辛丑年正月二十日改塟師於平棘縣明信鄉之鄭村原屬予銘其墓渠意既堅而竊亦樂為之道也乃叙而銘之曰
  其生也為賢其殁也為仙人而如此足矣又何加焉著之琬琰以永其傳
  贈昭毅大将軍髙公墓碣
  慶源軍節度使髙侯因教授王君進士陳生来見曰不肖不天生四年而先君捐館舎訓誨不得聞奉養不及致其為不幸可知也逮其成長事與心違曷勝風樹之悲顧瞻松楸未嘗不流涕太息今将刻石墓隧以垂之無窮事實始末雖不能詳而故老所傳猶能見其為人之大畧兹敢以託予謝非其才而請益堅重以王陳雅故義不可辭則勉為之叙次曰公諱顯髙邑人其先皆農隠弗耀公敦朴簡静而辭色温温接物極愷悌輕財務施喜周困窮其事親處兄弟孝友尤篤至教人亦必先此里閭宗戚無貴賤疎近交口稱為吉人無間言者明昌七年五月壬午以疾終於家享年四十即塟其鄉之先塋夫人韓氏婦徳無缺亦著賢譽後公十九年卒子三人長曰慶終本縣丞次曰進不仕次曰添禄即莭度也男孫四人女三人正大中以莭度恩特贈昭毅大将軍夫人封號如例初莭度當再罹兵火之後冦盜並興道路蓁蕪城邑頺廢而能紏集義旅撫安遺黎内守外攘以鳩完復之功闔境晏然遂成樂土有司嘉其能擢栢鄉令累遷令職治聲甚美公望甚重其福禄方隆而未艾異時所至詎有量者嗚呼積善之家必有餘慶不及其身則在其後物有定理聖賢有成言古今有同然之效昭乎其不可誣也今患不能為善為之未始無徵髙氏世居畎畝沒沒於常流殆與草木共腐而一旦子孫蕃昌門地烜赫以為邦人之榮推原其自豈偶然也哉是誠可書故揭之以勸來者而系以銘曰身雖不顯而後也昌壽雖不永而所存者長褒䘏有命紀述有章以播其芳以揚其光是之謂不亡


  滹南集巻四十二
<集部,別集類,金至元,滹南集>



  欽定四庫全書
  滹南集巻四十三    金 王若虛 撰
  進士彭子升墓誌
  君諱恱字子升世為真定人父椿将仕郎大興安次主簿子升幼明悟過人倜儻有立志讀書為文悉得其妙處承安五年擢經義進士第調兾州録事判官仁政温温民到於今不忘秩滿注濵州塩管勾徙知鄧州穰縣事其政如其兾而風聲氣焰有加居無何忽得狂疾䘮心若物凴者言動可恠自謂㝠司有所拘竟赴井死盖年三十四矣嗚呼異哉子升金玉比徳心地坦夷和氣溢於眉睫見者無賢不肖皆恱而親君子謂其必獲善報言論慷慨儀度不凡剛大之氣困而不折及其得志果若固有之君子謂其且享大任如何不淑至斯極也初将仕君亦以吉人稱鄉里好學而貧甚辛苦憔悴人不堪其病晩登一第則到官未滿而亡僅予隨奪得不償喪君子謂天之於彭氏也已薄及子升復振而後釋然大慰以謂嗇乎彼者固将豐乎此也乃大不然則夫幽明之說禍福之徵其可以理詰與子升之在穰也予為鄭之管城嘗以官事㑹汴梁既畢且散予歸意甚急子升曰人生行止無常而吾徒㑹合為尤難顧不能更少從容乎予欣然為一日留痛飲極歡夜艾而罷翌日相别於馬上反顧戀戀彼此有可憐色初豈知其遂為永訣也抑予心又有所感焉追惟曩昔同居于里中與今恩州司判王君士衡淶水主簿周君晦之忘形莫逆為兄弟交年壮氣銳馳騁乎一時雖方以功名相勉而既嘗有暮年林下之期仍見於文字以傳諸好事者夫豈徒戯語而已哉實庶幾行其志而踐乎此也一旦飄零南北相望如晨星固已歎舊逰之莫繼而後約之無涯孰謂堂堂如子升者而遽云長逝乎世事違人不如意者十八九榮衰聚散未始有極則生者雖存又可保其所終耶故予於此不獨悼吾良友之不幸而撫事興懐無非可以太息而流涕也子升之歿以大安己巳八月之二十四日而其家用明年八月塟於西域之先塋俾予書而銘之子升娶武氏子一人曰興祖云銘曰既秀而枯有街不袪命也奈何已矣悲夫
  保義副尉趙公墓誌
  公諱彦姓趙氏世為真定藁城人祖某父某皆農隠不仕公少剛果敢為無畏惮天眷間朝廷以南伐徵兵公適出有司即取公兄公聞即走歸自陳彼才力不我若請自代遂行不一辭妻子人義而壮之㑹事平還天資純質治生尤勤儉細故躬親不懈服食器皿期於僅足自餘無毫毛非分用日夕蹙蹙恒若不足教諸子孫及所以語他人亦唯是見諸惰侈者咄嗟惡棄殆不能與言故卒大其家以名一邑承安二年以耆老受官保義副尉後二年冬十一月庚子終享年八十有八素康彊少疾至是猶能日自興起行步了無牀枕滯将終謂其子淵曰吾常歎人之子孫鮮克以義終祖宗積累之業一旦不難割散之骨肉相視一旦如道路人惡孰甚焉爾其帥下以嚴處之以均無怠無頗無速乖離以隳我家其孫曰元英者以進士擢第則又特戒曰惟爾所獲亦惟我祖宗實有虞爾無遂獨庇爾𦙍必及其餘以答我祖宗意其遺志如此初娶靳氏先公卒晩娶張氏子三人長曰汴以從軍官至敦武校尉次曰温皆早卒淵其季也女四人長適靳氏次傅氏次周氏王氏男孫八人幼者二餘悉克自立亦既或有後女孫九人幼及寡者三餘悉得所歸噫公之所享多矣富貴夀康子孫蕃昌人或一二之不獲公則兼之兹不多歟故其歿也君子無大恨其家歿後二十一日塟諸先塋祔以靳氏而責銘於若虚若虛於公為舊親既又為孫壻故辭而不得免銘曰
  萬事畢一生足斯而慊焉復何欲新宫孔固惟吉卜左右前後皆其族安其神樂其真以利其嗣人焚驢誌
  嵗巳未河朔大旱逺邇焦然無主賴鎮陽帥自言憂農督下祈雨甚急厭禳小數靡不為之竟無驗既久恠誣之說興適民家有産白驢者或指曰此旱之由也雲方興驢輒仰號之雲輒散不留是物不死旱胡得止一人臆倡衆萬以附帥聞以為然命亟取将焚之驢見夢於府之屬某曰寃哉焚也天禍流行民自罹之吾何預焉吾生不幸為異類又不幸墮乎畜獸乗負駕馭惟人所命驅叱鞭箠亦惟人所加勞辱以終吾分然也若乃水旱之事豈其所知而欲寘斯酷與孰誣我者而帥從之禍有存乎天有因乎人人者可以自求而天者可以委之也殷之旱也有桑林之禱言出而雨衛之旱也為伐邢之役師興而雨漢旱卜式請烹宏羊唐旱李中敏乞斬鄭注救旱之術多矣盍亦求諸是類乎求之不得無所歸咎則存乎天也委焉而已不求諸人不委諸天以無稽之言而謂我之愆嘻其不然暴巫投魃既已迂矣今兹無乃復甚殺我而有利於人吾何愛一死如其未也焉用為是以益惡濫殺不仁輕信不智不仁不智帥胡取焉吾子其屬也敢私以訴某謝而覺請諸帥而釋之人情初不懌也未幾而雨則彌月不解潦溢傷禾嵗卒以空人無復議驢
  哀鴈詞
  昔予居故人安仲和家将殺鴈食客見而不忍為作哀之之詞今三十餘年矣近讀趙公誡殺生文有動於心因追録之以附其後雖文采不足觀者取其意可也
  鳥之逺害宜莫如鴻浩浩長風寥寥逺空邈乎㝠濛去萬里而無窮顧乃不幸而網羅之中刀機是委饔飱是充吁嗟乎其恫爐且熾鼎且沸宰夫礪刃而欲前坐客垂涎而思噬而猶神意自若低囘睥睨不知禍期之行至可不哀邪捕者伊何貪於貨鬻用者伊何恱乎口腹我利我欲物罹其酷是以知人雖有生之至靈而亦其至毒也髙而林莽深而川淵逺而窮邊倮鱗介羽胎卵濕化皆有以致之而陳乎其前刲割臠膾蒸燔烹煎濯腥滌羶窮甘極鮮一邑之内一朝之間已有不可勝言者矣人亦嘗以已而推之乎一毛之去皆知惜寸膚之損皆知病所以自待如此其至也而獨於物不為之少憐雖吾之智力可役而君之而彼之蠢愚至死而不能訴然其賦形禀氣同得於天故亦未嘗不苦則惨而樂則舒惡夭閼而重生全奈何暴殄不恤以為當然孰雪其寃孰懲其愆豈天有厚薄固以彼而奉此乎抑初無所主而自生自殖自攘自擊勢彊者勝而專不然何其太偏也庖厨之逺君子以為仁巳既不忍則假手於他人夫其畏怖之情觳觫之態可以想而知也何必見之之素臨之之親聞之曰物我類也類無分别滋味之在我可賖性命之於彼極切至哉言乎即是佛說亦何必持守誡律推明罪業觀地獄之變相指兵刀之凶刼人惟為饞舌之所謾是以安為而不屑嗚呼戒之敢告来哲
  髙思誠詠白堂記
  有所慕於人者必有所恱乎其事也或取其性情徳行才能技藝之所長與夫衣服儀度之如何以想見其髣髴甚者至有易名變姓以自比而同之此其嗜好趨向自有合焉而不奪也吾友髙君思誠葺其所居之堂以為讀書之所擇樂天絶句之詩列之壁間而榜以詠白盖将日玩諸其目而諷誦諸其口也一日見告曰吾平生深慕樂天之為人而尤愛其詩故以是云何如予曰人物如樂天吾復何議子能於是而存心其嗜好趨向亦豈不佳然慕之者欲其學之而學之者欲其似之也慕焉而不學學焉而不似亦何取乎其人耶盖樂天之為人冲和静退達理而任命不為榮喜不為窮憂所謂無入而不自得者今子方遑遑於禄之計求進甚急而得䘮之念交戰於胷中是未可以樂天論也樂天之詩坦白平易直以寫自然之趣合乎天造厭乎人意而不為竒詭以駭末俗之耳目子則雕䥴粉飾未免有侈心而馳騁乎其外是又未可以樂天論也雖然其所慕在此者其所歸必在此子以少年豪邁如川之方增而未有涯涘則其勢固有不得不然者若其加之嵗年而博以學至於心平氣定盡天下之變而返乎自得之場則樂天之妙庶乎其可同矣姑俟他日復為子一觀而評之
  門山縣吏隠堂記
  門山之公署舊有三老堂盖正寝之西故㕔之東連甍而稍庳今以之舘賔者也予到半年葺而新之意所謂三老者必有主名然求其圖誌而無得訪諸父老而不知客或問焉毎患其無以對也既乃易之為吏隠吏隠之說始於誰乎首陽為拙柱下為工小山林而大朝市好竒之士徃徃舉為美談而尸位苟禄者遂因以藉口盖古今恬不之怪嗟乎出處進退君子之大致吏則吏隠則隠二者判然其不可亂吏而曰隠此何理也夫任人之事則憂人之憂抱闗擊柝之職必思自效而求其稱嵓穴之下畎畆之中毉卜釋道何所不可隠而顧隠於是乎此姦人欺世之言吾無取焉然則名堂之意安在曰非是之謂也謂其為吏而猶隠耳孤城斗大𦕈乎在窮山之巔煙火蕭然強名曰縣四際荒險惨目而傷心過客之所顧瞻而咨嗟仕子之所鄙薄而棄置非廹不得已者不至也始予得之親友失色弔而不賀予固戚然以憂至則事簡俗淳便於踈懶頗有以自慰乎其心及西陲多警羽檄交馳使者旁午於道路而縣以僻阻獨若不聞者隣邑疲於奔命曾不得一日休而吾常日髙而起申申自如冠帶鞍馬幾成長物由是處之益安惟恐其去也或時與客幽尋而曠望䕃長林藉豐草酒酣一笑身世两忘不知我之屬乎官也此其與隠者果何以異吾聞江西筠州以民無嚚訟任其刺史者號為守道院夫郡守之居而得以道院稱之則吾堂之榜雖曰隠焉其誰曰不可哉
  恒山堂記
  真定古名鎮形勢雄壮冠於河朔其府署規模適相稱副而恒山堂宏麗特出又為之甲焉堂廣七楹其髙九仞望之鬱鬱如翬斯飛俯瞰北潭備諸勝槩求其經始於何代與夫主名之為誰則圖誌無傳近世沈括言潭園初號海子未甚可觀逮王鎔治之遂若圖畫斯堂或者亦出於其時乎而吴中復詠行宫以為宋祖征劉承鈞常駐蹕於此故老或云堂即宫之南門而卒莫能詳也其在金國率王侯貴戚處之例事豪奢務加增飾故益以完美毎府僚宴集其上綺羅照野絲管沸天㳺人指㸃咨嗟邈在仙境誠一邦之偉觀也兵火之餘署舎盡廢獨堂在焉而嵗月既深寖至頺𡚁大元乙酉中萬戸史公實来公以妙齡貴顯而居具慶之下日思所以奉二親之歡謂可以備燕息而資觀覽者莫堂若也由是特為之作新易腐朽補罅漏支持欹傾凡當營理者靡不及之盖朞月而後畢則大饗賔客稱觴為壽以落其成而遣使致書屬予為記噫予去國三十年白首歸来時移事改田廬鄉井殆不可復識追惟曩昔渺如隔生豈知尚有恒山堂耶夫物之盛衰其極必反廢興成毁相尋於無窮盖理之常然而不足怪然皆有數存乎其間自喪亂以来繁華共盡崇樓傑觀莫不化為虚空如斯堂者絶無僅有固已幸矣而復為有力者新之宛然舊物閱世自如豈可謂偶然哉抑此不足論也予聞之有非常之功者必享非常之福公以上将之才膺方面之寄定亂措安澤被於生民甚厚功孰大焉宜其窮侈美極尊榮快意一時無不可者顧乃自安於儉陋而致美乎其親賢於衆人逺矣是則不可以不著且予平生欲一登堂臨眺而竟不果今既辱公知當得預賔席之末因之寓目以償夙心亦殘年之一適也於是乎書





  滹南集巻四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滹南集巻四十四    金 王若虚 撰
  鄜州龍興寺明極軒記
  鄜為州在深山窮谷間荒凉鄙陋其風土固然無池䑓苑囿之觀可以娱人者官閑無事散步而盤桓不過道流釋子之居耳而龍興寺明極軒最為佳處由三門廵廊而西其偶為雄師院而院之東南則明極在焉其始為隙地故莭度郝公見而愛之謂其爽塏便安可以為待賔之所顧而命雄此軒户所以構也深静而明夏凉而冬燠髙纔丈許而平揖前山俯瞰闤闠視縁山諸刹勢欲與之爭衡也始予以狂放不覊為上官所捃宴㳺戯劇悉禁絶之雖所親愛非公故不得相徃来逄於道路斂避辭謝莫敢立談者出門倀然其無歸也深居髙卧讀書以自遣而久復無聊因思所謂道流釋子之居而時一訪之宴坐清談焚香煑茗猶得差樂而無罪盖大像之致爽開元之冷筠皆所素愛而嘗㳺者然以其登涉之艱固不若明極之為数雄亦開朗好客樂與予言而不厭由是有興輒至至輒為留竟日公退飯餘呼馬而出僕夫或不請所之知其必適是也比及其門呵喝有聲主人者趍迎而笑知其必為吾也予嘗以雄見待之厚許為作記以報之而未果其後官事日繁而私禁稍寛非役於簿書期㑹之勤則奪於聲色紛華之樂而予之蹟至明極者有數矣與雄相見未嘗不笑且歎焉今将東歸雄以前言為請嗚呼吾負此軒乆矣是猶可得而辭乎乃書其地形畀之大槩與夫平昔游行之熟者以授之若其命名之意則出於西方之書非予之所學也略而不及以待夫知其說者
  茆先生道院記
  嵩山之陽有承天谷谷有道院焉隠君子茆公之所建也公開封人名從易字縉甫始以進士干有司數竒不偶乃棄家為方外㳺隨意去留初無定居既至承天則欣然曰吾可以休於是矣闢地築室為終焉計日葺月補蓋累年而後有成軒曰雙清以景名也庵曰虚静以道命也竹木蕭然都無塵土氣由是為嵩陽之一觀夫嵩少海内名山其間勝跡殆不可殚紀蕞爾茒公之廬宜若無足道者而人嘗以不到為恨到必盤桓而不忍去則亦以其主人之賢故也公以髙蹈聞四方賢愚少長莫不仰其風觀其擺落世紛棲心於冲漠之境始終四十年處之甚安壽考康寕翛然而徃非胷中真有所得疇能爾耶時羣盗縱掠而公夷然視之神色自若且能化暴為馴使之逡廵退却而不敢犯非獨自免而又有以庇人其道徳所服至於如此豈老氏所謂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者歟予世之散人也才能無取於人而功名不切於已雖寄跡市朝而丘壑之念未嘗一日忘慕公而願見者久矣俗累拘牽竟莫之遂盖毎為之歎息嗚呼公則已矣而其姪守明與予為忘形交出公所繪院圗及所以自叙者請記其事予披玩再三恍如即其地而見其人忽焉自失益覺官味如嚼䗶守明亦自可人由刀筆中一朝有所省年踰四十而屏酒肉却聲色日與名流達士㳺學貫三家略窺其妙其剛果超詣庶幾能嗣公者予雖不及識公而有斯人在㑹當同徃杖屨相從訪公之故居而躡其遺蹤卧公白雲䕃公青松逍遥倘徉以卒嵗乎其中公之精爽故應不昧或者其亦一笑而見容也乃為書之既以發茆公之光且為吾他日踐言之盟云
  趙州齊叅謀新修悟真庵記
  趙州道院曰悟真庵者叅謀齊君大年之所建也君鄜畤人也開朗倜儻久行善事壬辰中從軍河南既還留寓於趙因而家焉自以荐經喪亂而卒獲安存生理益優身名俱遂無不足於心者盖神明之所相也思有以荅謝殊貺亦其天資本静道念素深故買城隅特建此庵以待全真之士且為他年歸宿之所云肇基於甲午之春凡再期而訖役聖位雲堂齋厨方丈總為屋十餘楹像設供具隨事一新繚以崇垣抱以隙地藥畦蔬圃井井可觀雖宏麗未極而體則具矣喧囂既逺境界清凉灑然有絶塵之趣居人瞻仰莫不懽喜讃嘆自是一方逺近以至過客皆知有齊氏之庵大師李公曰圓明子者故與君逰乃延致而奉之其徒無慮三十人君色色資給無外求者稍暇無事婆娑其間顧而樂之自謂有所得也予數以事至趙始也聞其經營再則覩其次第三則及其成就焉一日造之盤桓周覽殆欲忘還君因以記文為請予與大年三十年之舊有命自不當辭况其用心之果為力之勤寔可喜而足稱耶抑予衰矣險阻備嘗煩勞久厭閱興亡之大變悟榮辱之真空殘喘僅存百念灰冷方當脫屣俗累優㳺蕭灑以畢其餘生雖不足與聞𤣥理厠迹羽流而杖屨徃来陪君為方外之友庶無愧焉至其㑹意忘形不知孰主孰客則君之庵猶我有也能勿成其志乎乙未年終十二月晦日滹南遺老記
  荅張仲傑書
  某啟仲傑縣令方深渴想辱惠好音曷勝慰喜氊根之賜甚惬老饕正恐踏破菜園為藏神所怪耳所論道學自是儒者本分事抑老夫衰謬日負初心不足進也吾子年壮氣鋭乃能屏去豪華之習而專力於此好之樂之自謂有得他時所至殆未可量老夫将受教之不暇而反能為之發藥哉州郡之職古稱人况此多虞必道頗聞吾子一以和緩處之所望正如此民之憔悴久矣縦弗能救又忍加暴乎君子有徳政而無異政史不傳能吏而傳循吏若夫趍上而虐下借衆命以易一身流血刻骨而求幹濟之譽今之所謂能吏古之所謂民賊也誠不願吾子效之吾儕讀孔孟仁義之書其用心自當有間寕獲罪於人無獲罪於天昔宋討元昊闗右困於征斂杜祁公在永興謂其民曰吾非能免汝也而能使之不勞於是量所有無寛其期限民得以次而輸之而費省十六七及王氏法行官吏不堪其廹邵康莭門人之從仕者皆欲投檄以歸康莭止之曰此正賢者用力時新法甚嚴能寛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嗚呼古人逺矣如此䓁事尚可行之造次顛沛無忘是念始可謂不忘所學矣老人家益貧而宦益拙鮎魚上竿可笑可閔雖然逺依餘庇大小幸安不必過煩念慮也遽中奉報草草不宣
  道學發源後序
  韓愈原道曰孟軻之死不得其傳其論斬然君子不以為過夫聖人之道亘萬世而常存者也軻死而遂無傳焉何耶愚者昧之邪者蠧之駮而不純者汨之而真儒莫繼則雖存而幾乎息矣秦漢以来日就㣲滅治經者局於章句訓詁之末而立行者陷於功名利欲之私至其語道則又例為荒忽之空談而不及於世用髣髴疑似而失其真支離汗漫而無所統其𡚁可勝言哉故士有讀書萬巻辨如懸河而不免為陋儒負絶人之竒莭髙世之美名而毫釐之差反入於惡者唯其不合於大公至正之道故也韓愈故知言矣然其所得亦未至於深㣲之地則信其果無傳已自宋儒發揚秘奥使千古之絶學一朝復續開其致知格物之端而力明乎天理人欲之辨始於至粗極於至精皆前人之所未見然後天下釋然知所適從如權衡指南之可信其有功於吾道豈淺淺哉國家承平既久特以經術取人使得叅稽衆論之所長以求夫義理之真而不專於傳䟽其所以開廓之者至矣而鳴道之說亦未甚行三數年来其傳乃始浸廣好事者徃徃聞風而悅之今省庭諸君尤為致力慨然以興起斯文為己任且将與未知者共之此發源之書所以汲汲於鋟木也學者嘗試觀之其必有所見矣心術既明趣向既正由是而之焉雖至於聖域無難猶發源不已則汪洋東注放諸海而後止嗚呼其可量哉亦任之而已矣僕嘉諸君樂善之切為人之周而喜為天下道也故畧書其末云東垣王某序
  揚子法言㣲㫖序
  法言之行於世尚矣始注釋者四家而已踈畧粗淺無甚可觀其後益而為十二互有所長視其舊殊勝而猶未盡也今禮部尚書趙公素嗜此書得其機要因復為之訓解参取衆說析之以已見號曰分章㣲㫖論髙而意新盖竒作也予嘗竊怪子雲之自叙以為法言論語之體耳隨問更端錯雜無次而獨取篇首二字以為名而冠之無乃失其宜耶及觀公解則終始貫穿通為一義燦有條理而不亂乃知子雲之意初非苟然但學者未之深考也昔人以杜預顔師古為丘明孟堅忠臣今公於子雲之書辨明是正厥功多矣至於進退隠見之際尤為反覆而致意使千載之疑可以盡釋而無遺恨兹不亦忠之大者歟古澤陳氏者将購工板行以廣其傳友人張君茂進實賛成之而屬予為序嗚呼公一代巨儒徳業文章皆可師法自少年名滿四海間平生著述殆不可勝紀而晚年益勤心醉乎義理之學六經百子莫不討論迄今孜孜筆不停輟其所以發揮徃典而啟廸来者非特一書而止也如鄙不肖曷足為公重輕而斯書之傳豈待予言而後信雖然陳氏細民而能好事如此其用心固已可喜且不肖於公門下士也辱知為深是區區者而敢辭乎乃書而授之元光元年九月望日中議大夫守平凉府判王某序
  送王士衡赴舉序
  潦浄途平風髙氣清馬駿車輕送君此行顧非掩泣於湓浦悲歌於渭城者何必愴怏而含情雖然有以規子也親老弟弱室廬蕭然燠寒華枯将於子乎屬之所責重矣尚其朂哉决科猶戰也請以戰喻肩摩踵曳鱗集毛萃盱衡厲吻扼腕揚袂賈餘勇而嘗素技者皆吾敵也攘而却之吾子亦勞矣寕執非敵武王所以誓衆臨事而懼仲尼所以語門人賁育之不戒童子扼之魯雞之不期蜀雞踣之勍敵在前若之何勿畏吾子講學甚力涵養且久則兵既厲而馬既秣矣然而猶有病焉氣揚而無降志色驕而無俯容或者其将振而矜之歟懼猶不足又振而矜之恐乘隙擣虚瑕者畢堅而勝負之勢未可料也鞌之役不介馬而馳之齊師敗績伐羅之舉趾髙而心不固莫敖以亡厥監不逺吾子其圖之吾子辱與不肖㳺又辱賜之誠是行也竊将鼓譟以從其後不幸而北其曷忍諸㨗音一報凱歌言還兹豈惟君子之所獲抑不肖實與光焉敢不盡言聞之曰仁者送人以言仁者之名豈賤子所堪抑朋友之道将善也故以告
  送吕鵬舉赴試序
  始予得管城而将行也故人王士衡實送之且見屬曰或稱鄭下有一佳少年而不詳其姓名苐聞筆勢翩翩可以與之進也子以經學嗣名師之傳而為後生之倡者有年矣則誘翼成就豈得辭其責乎予謝而識之既至而求之得吾鵬舉焉聴其議論窺其文辭知其必士衡所謂也輒不自量欲遂薄有所云以補萬一而官事如毛無頃刻暇盖未嘗不為之嘆息今鵬舉方将求售於春官余若復黙黙無乃負士衡之所教乎夫經義雖科舉之文然不盡其心不足以造其妙辭欲其精意欲其明勢欲其若傾故必探語孟之淵源擷歐蘇之菁英削以斤斧約諸凖䋲斂而莭之無乏作者之氣象肆而馳之無失有司之度程勿怪勿僻勿猥而并若是者所向如志敵功無勍可以髙視而横行矣沽美玉者不憂無善價騂犢且角山川其舎諸鵬舉勉矣京邑英豪所聚而士衡在焉予既因士衡以得子子其因予而求識士衡復因士衡徧求吾師友門人之凢未識者磨礱浸灌以益其髙而極其逺至於大有成焉而副吾徒之望可也
  送彭子升之任兾州序
  成王戒卿士以謂推賢讓能則庶官和不和政且亂而秦穆之誓亦曰人必能容而後可以保民古之君子有道相為徒而其徒相為用故能有濟也有虞之時衆賢和於其朝而無乖争之患垂讓於殳斨伯夷讓於䕫龍臯陶之不知者以問諸禹禹所不知者以質諸益賢於已而不妬不賢於已而不侮師於人而不恥告於人而不吝志同氣合不知物我之為二盖其量識宏而其徳誠厚此其能共成代之極治者歟予嘗悲夫昔人之難見而病後世士風之薄也忌嫉之心勝而推讓之道絶自待者重待人者輕相誇以其所長而相鄙以其所短鰓鰓然惟恐人之愈乎我也凡得一職必先審問其同僚者何如人聞其不能而不已若也則幸而喜如其能焉徃徃不樂曰是何以彰我故其至也莫不角其智力而争其權至於不相容以敗事處公家之事而敗之以其私罪孰大焉吾子始踐仕途而得李君者為長官彼其才幹有餘而能聲既著盖吾子之幸也而吾子性明志強臨事有决亦自為過人者誠能相與戮力而無求勝之心一司之治何憂而不舉哉子行矣幸不至如吾之所病且併謝李君其亦以是而待子焉可也

  滹南集巻四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滹南集巻四十五    金 王若虚 撰
  祖唐臣愚庵序
  鶴臺祖君唐臣命其居室曰愚庵因以自號既經喪亂流寓河朔非復庵中主人矣猶為題榜以求詩文於士大夫嗚呼凡物有其實而後得其名實無有焉名烏從生實固不可誣而名固欲其正也今先生才敏而識明行髙而業精盖世所謂賢且智者而顧加此稱是視薫以蕕指渭為涇也無乃乖戻而不合乎人情邪且先生安静寡欲不求聞達與物無競而物亦莫之攖不必嫉邪憤世如栁宗元逺害全身如甯武子果何取乎此也意者直出於至謙故歟古之君子其徳甚盛則其心愈謙其責己也重其取名也亷雖有軼羣絶俗之資而自視欿然常若不足此其尊而光卑而不可踰者善而無伐所以為顔氏聖而不居所以為孔子其與浮躁衒露急於人知虚而為盈處之不疑者豈可同日而語哉先生於是乎過人逺矣丙申春二月滹南遺老王某序
  復之純交說并序
  之純嘗為交說以見譏今贅談中以若虚名篇者是也其初本自為一首盖辭氣意㫖出於荘列可謂竒作使其處身果能如此雖古之達者無以過也而何其取怒之多歟予讀而悲之乃復以是說云
  狂生既以交說規慵夫已尋以忤物獲罪杜門索居将無意於世慵夫因人而寄聲曰子之病果革矣已實行行謂人之亢憫我将顛而子則先是何其言之近似而踐迹之乖歟子之病果革矣怨之不可媒也禍之不可賈也雖㣲子言吾寕不知逐逐而羣疇非吾隣形交跡接何者可絶鍊修調適之善而吾病始兆悟而藥之治養以方寛中温外茹柔吐剛駐其明而内視凝其聰而反聴行之朞月乃復其常心平氣和百邪不攻乃愈而康子獨日臻以逹膏肓毉望而走無施其良嗟夫殆哉無以招之彼孰汝尤無以結之彼孰汝仇待物大狭謀身未周睢盱彷徉蔑睨九州群讙以咻凶乗禍鳩勢窮力竭而投諸囚以伏於幽闃氏之與居稿伯之為㳺悒悒兮而私自憐孑孑乎其遺世而無求也吾絶物耶抑子絶也山淵之峻子将趍而過今胡其摧汝車而沉汝舟豺虎之毒子将不之攖今胡其齕汝趾而嚙汝喉出於外者亦既然矣伏於中者竟如何哉顧嘗憂我今為子憂盖将持吾之所以自治者而復以治子豈能從我而兾其少瘳乎狂生聞之不覺汗下
  移刺仲澤虚舟堂銘
  泛而㳺載沉載浮隨其流聼其所止而休此非所謂虚舟者歟萬物相刃乎無窮要不可容吾意智者困勇者殘而至人免於無所累先生既以是而身託矣雖放心委形以行於斯世可也
  四醉圖賛
  泰和辛酉冬予赴調京師清河垣之振之劉君景元俱以待舉客太學一日同飲市中既暮皆醉三子者就宿予邸枕籍而卧初不記也未旦而覺呼童張燈則餘樽在焉即命重酌復成小醉擁衾散髪相對怡然顧樂之以為他日或不能復得矣振之将圖其形而名以四醉因命序而賛之以記一時之美事云
  漠乎其如忘其聲茫乎其如忘其形神融氣泰無欲而無營渺乎其如物莫之攖也不為劉伶唯以酒為名不為屈平衆皆醉而獨醒盖不放不拘不晦不明不濁不清隨其所適而寓其情者也
  林下四友賛
  東垣彭子升恱王士衡權周晦之嗣明皆予心契也晦之於予為親故其相知最早後㳺京師始識士衡於稠人間言論慷慨遂如平生當是時泛見子升而未熟也已而復定交於觴次予年為長子升次之士衡又次之而晦之最少吾四人者臭味相似而義氣相投也故不結而合既合而歡至於益深而莫之間其好惡取舎互有短長而要歸其中辨争譏刺間若不能相容而終於無憾方其俱在里中行必偕宴必共詩雖不多而嘲戯贈答時出數語以相娱酒雖不廣而花時月夕一杯一杓亦自不廢也嘗約他年為林下之游且各為别號以自寄焉盖予以慵夫而子升以澹子士衡為狂生而晦之則放翁也曰澹曰慵曰狂曰放世以為怪而自謂其真施於仕途固非所宜而在隠居則無害也是故安之而不疑為是約已遂想像而賛之云
  盤礴兮嵓阿容與兮煙蘿藉風草兮偃卧愬長風兮浩歌塵海邈其如隔渺髙軒兮不我過險而風波宻而綱羅突而干戈如四人者何
  士衡真賛
  身雖寒而道則富貌若鄙而心甚妍庸夫孺子皆得易而侮王公大人莫不知其賢豈俯仰從容滑稽玩世而胷中自有卓然者也
  䟦寶墨堂記
  趙翰林以文章字畫名天下片辭寸紙人争求之嘗為故参政蒲散公作寶墨堂記仍親繕寫尤為竒特自經䘮亂散落不存而近入田君信之之手方且什襲深藏以為珍玩既而聞公子祐在因復歸之噫渠家獲所士不失舊物固幸甚矣而田君能捐己之愛以此美事亦灑落可嘉也
  䟦王進之墨本孝經
  孝悌百行之冠冕孝經六藝之喉衿聖人大訓不待賛揚而後知也學者自童稚讀書必始於此而考其行身能踐履者鮮矣李君追慕其親以不得竭力為恨而淪於非道為憂故常玩意於斯文而名卿珍翰以昭於不朽觀其自述亹亹不絶愛敬之誠藹然而見非深於履踐能如是乎吾友王進之得其墨本而寶蓄之仍圗函丈之像以冠其首而益以翰林公誌語且将併刻焉即其所好亦可以知其為人也
  上周監察夫人生朝
  門庭爽朗瑞氣氤氲夫人之誕辰也煌煌綺羅洋洋絲竹家人之拜祝也渺惟愚甥實與此榮固無以薦誠惟天為髙惟地為厚惟川瀆不竭惟山嶽不朽敢焚香酌酒拜首啟手以為夫人壽
  
  貧士嘆
  甑生塵瓶乏粟北風蕭蕭吹破屋入門兩眼何悲凉稚子低眉老妻哭世無魯子敬蔡明逺之真丈夫故應餓死填溝谷蒼天生我亦何意盖世功名實不足試将短刺謁朱門甲第紛紛厭粱肉
  白髪嘆
  清晨梳短髪已見數莖白妻孥驚且吁謂我應速摘我時笑而答區區亦何必此身終委形毁棄無足惜况爾毛髪間乃欲強修飾畢竟滿頭時復将安所擇
  題淵明歸去来圖
  靖莭迷途尚爾賖若将覺悟向人誇此心若識真歸處豈必田園始是家
  孤雲出岫暮鴻飛去住悠然两不疑我自欲歸歸便了何須更說世相遺
  抛却㣲官百自由應無一事挂心頭銷憂更借琴書力借問先生有底憂
  得時草木竟欣榮頗為行休惜此生乘此樂天知浪語看君於世未忘情
  名利醉心濃佀酒貪夫衮衮死紅塵折腰不樂飜廻去此老猶為千載人
  趙内翰求城南訪道圖詩辭不獲已乃作絶句以戯復為解之云
  得道由来不必勞癡兒捨父謾逋逃閑閑老子還多事時向伽藍打一遭
  竹木蕭森䕃緑苔幽襟自愛北軒開主人無說吾何問乘興而来興盡廻
  答鄭州辨禪師見戯代髙防禦
  酒肆滛房即道塲一時作戯亦何妨吾師自墮泥犁獄更笑春風栁絮狂
  再至故園述懐五絶
  日日天涯恨不歸歸来老淚更沾衣傷心何啻遼東鶴不獨人非物亦非
  荒陂依約認田園松菊存亡不必論我自無心更懐士不妨猶有未招魂
  山杏谿桃化棘蓁舞臺歌館墮灰塵春来底事堪行處門外流鶯枉喚人
  囘思夣裏繁華事幸及當年樂此身閑立斜陽看兒戯憐渠虚作太平人
  艱危嘗盡鬢成絲轉覺懽華不可期幾度哀歌仰天問何如還我未生時
  山谷於詩毎與東坡相抗門人親黨遂謂過之而今之作者亦多以為然予嘗戯作四絶云
  駿步由来不可追汗流餘子費奔馳誰言直待南遷後始是江西不幸時
  信手拈来世已驚三江衮衮筆頭傾莫将險語誇勍敵公自無勞與若争
  戯論誰知是至公蝤蛑信美恐生風奪胎換骨何多様都在先生一笑中
  文章自得方為貴衣鉢相傳豈是真已覺祖師低一着紛紛法嗣復何人
  王子端云近来陡覺無佳思縱有詩成似樂天其小樂天甚矣予亦嘗和為四絶
  功夫費盡謾窮年病入膏肓不可䥴寄語雪溪王處士恐君猶是管窺天
  東塗西抹鬭新妍時世梳粧亦可憐人物世衰如䑕尾後生未可議前賢
  妙理宜人入肺肝麻姑搔痒豈勝便世間筆墨成何事此老胷中具一天
  百斛明珠一一圎絲毫無恨徹中邊從渠屢受群兒謗不害三光萬古懸
  宫女圍碁圖
  盡日羊車不見過春来雨露向誰多爭機决勝元無事永日消磨不奈何








  滹南集巻四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滹南集巻四十六    金 王若虚 撰續編詩
  攄憤
  非存驕蹇心非徼正直譽浩然方寸間自有太髙處平生少諧合舉足逢怨怒禮義初不愆謗訕亦奚顧孔子自知明桓魋非所懼孟軻本不逢豈為臧氏沮天命有窮達人情私好惡以此常泰然不作身外慮
  贈王士衡
  王生非狂者乃以善哭稱毎至欲悲時不問醉與醒音調初惻愴涕泗隨縱横問之無所言坐客笑且驚王生不暇䘏若出諸其誠嗟我與生友此意猶未明絲染動墨悲麟亡傷孔情韓哀峻領陟阮感窮途行涕流賈太傅音抗唐衢生古來哭者多其哭非無名生其偶然歟何苦摧神形如其果有為為爾同發聲
  感秋
  西風撼庭柯疎葉鳴策策天地一蕭條覊懐亦岑寂青春怳如昨轉盼年半百自從長大来轉覺日月廹功名非所慕老大不足恤怛然感時心自亦不能釋清晨梳短髪已見數莖白刀鑷雖可施殆似兒子劇此身委蛻耳毁棄無足惜况於毛髪間而乃强修飾青青如陸展星星行復出畢竟白滿頭復將何所摘
  生日自祝
  嚢空無一錢羸軀兼百疾况味何蕭條生意渾欲失清晨聞喧呼親舊作生日我初未免俗隨分畧脩飾舉觴聊自祝醉語盡情實神仙恐無從富貴安可必脩短卒同歸何足喜與戚一祈粗康彊二願早閑適衣食無大望但要了晨夕萬事不我攖一心常自得優㳺終吾身志願從此畢
  失子
  姸姸掌中兒捨我一何遽其来誰使之而復奄然去平生三舉子隨滅如朝露顧我能無悲其如天有數自從cq=1101學道來衆苦頗易度有後固所期誠無亦何懼人生得清安政以累輕故婚娶眼前勞託遺身後慮百年曾㡬何為此雛穉誤顧語長號妻此理亦應喻
  憶之純三首
  幼嵗求真契中年得偉人傾懷當一面投分許終身燈火談𤣥夜鸎花逐勝春何時重一笑胷次欲生塵
  其二
  面目三年隔音書萬里遥宦途俱蹭蹬日事各蕭條志大謀常拙身孤道易消本無當世用隱處㑹相招
  其三
  儁氣輕天下髙情到古人銜杯曼卿放下筆老坡神時論誰優劣人材自屈伸窮愁須理遣不必涙沾巾
  復寄二首
  志大言髙與世違拂衣真作竹林歸黄塵道口風波惡未必先生自處非
  其二
  自笑趨塵自強顔食謀未免敢言閑紫芝果可充飢腹從子玉屏巖石間
  病中二首
  學道今何得謀生久不成藍衫㡬棄物絳帳亦虚名事拙應天意交疎即世情煩憂時自解感觸又還生
  其二
  鬱鬱窮愁意營營乆病身詩情渾欲减藥物但相親未得驅窮鬼終須問大鈞三時勞慰撫甚愧故人真
  感懷
  枉却全家仰此身書生那是治生人百憂耿耿填胷臆強作歡顔慰老親
  自笑
  酒得數盃還自足詩髙兩韻不能神何須豪逸攀時傑我自世間隨分人
  别家
  到了身安是本圖何須身外覔浮虚誰能置我無饑地却把㣲官乞與渠
  慵夫自號
  身世飄然一瞬間更將辛苦送朱顔時人莫笑慵夫拙差比時人得少間
  西城賞蓮呈晦之晦之自號放翁
  舊賞囘頭巳隔年髙花又見出新姸偶成濁酒狂歌㑹恰及斜風細雨天樂事適来偏有興閑身常得分無縁作詩莫怪多誇語差比放翁先着鞭







  滹南集巻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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