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喬補闕論突厥表

爲喬補闕論突厥表
作者:陳子昂 
685年
本作品收錄於《全唐文/卷0209
據羅庸《陳子昂年譜》考證陳子昂上此書於垂拱元年六月。

臣某言:臣以專蒙,叨幸近侍,陛下不以臣不肖,特勅臣攝侍禦史,監護燕然西軍。臣自違闕庭,歷涉秋夏,徒居邊徼,無尺寸之功,臣誠暗劣,孤負聖明。然臣久在邊隅,夙夜勤灼,莫不以蕃事爲念,俾按察之。比以突厥離亂事跡。參驗委曲,竆問往來,竊有以得其真,莫不自爲鯨鯢,遞相吞食,流離殘餓,莫知所歸。臣誠愚不識事機,然竊以往古之變,考驗於今,乃知天兦凶醜之時,陛下收功之日。然臣聞之,難得易失者旹也,易遇難見者機也,聖人所貴者,去禍於未萌。今陛下體上聖之資,開太平之化,匈奴爲中國之患,自上代所苦久矣,合天降其災,以授陛下,萬代之業,在于今時。臣請以秦漢以來事跡證明之,伏願陛下少留聖聽,尋繹省察,天下幸甚。

臣聞始皇之時,併吞六國。制有天下,按劒叱咤,八荒犇馳,然匈奴彊梁,威不能服,牧馬河內,以侵邊疆。始皇赫然,使蒙恬將四十萬眾,北築長城,因以逐胡,取其河南之地七百餘里。當時燕、齊海岱,贏糧給費,徭役煩苦,人以不堪。故長城未畢,而閭左之戌,已爲其患,二世而兦,莫不始於事胡也。至漢興,高祖受命,率羣雄,乘利便,以三十萬眾窘迫白登,七日被圍,僅而獲免。自是歷呂太后至孝文帝,單于桀驁,益淩漢家。文帝徒以遜詞,致獻金帛,但求其善和而已,不敢有圖,賈誼所以哭之,痛文帝以天下之盛,而卑事戎狄,以倒懸天下也。至景帝時,邊受其患,於是漢武踐祚,以承六代鴻業,屬乎文、景元默之化,海內乂安。太倉之粟,紅腐而不可食;內庫之錢,貫朽而不可校。財力雄富,士馬精疆,忿匈奴之驕慢,將報先帝之辱。遂使王恢、韓安國將三十萬眾,以馬邑誘單于,師出徒費,竟無毫髮之功。於是大命六師,專以伐胡爲務,首尾三十餘年,中國騷然,大受其弊,至於國用不足,軍興不給,租及六畜,算及船車,盜賊羣興,京師起亂,竟不能制單于之命一日而臣服之,漢宗衰殘,幾至覆社稷也。故漢武晚年,厭兵革之弊,乃下哀痛之詔,罷輪臺之遊,封丞相爲富民侯,將以蘇中國也。

至宣帝代,罕復出師,屬匈奴數窮,天降其禍:虛閭權渠單于病死,右賢王屠耆堂代立,骨肉大臣,自不相服,又立虛閭權渠子爲呼韓邪單于,擊殺屠耆堂。諸名王貴人各自分立爲五單于,更相攻擊,以至大亂,殘虐死者,計萬億數,畜產耗減,十至八九,人以飢餓,相燔燒以求食。於是寄命無所,諸名王貴人右伊秩訾且渠當戶以下,將兵五萬稽首來降,於北方晏然,靡有兵革之事,直至哀、平之際,邊人以安。臣竊以此觀匈奴之形,察天時之變,盛衰存兦之機,事可見也。然則匈奴不滅,中國未可安臥亦明矣。夫以漢祖之略,武帝之雄,謀臣勇將,勢盛雷電,窮兵黷武。傾天下以事之,終不能屈一王、服一國。宣帝承衰竭之後,撫瘡痍之人,不敢惕然有出師之意,然而未有遺矢之費,而臣僕於單于之長者,其故何哉?蓋盛衰有時,理亂有數。故曰聖人修備以待時,是以正天下如拾遺。陛下肅恭神明。德動天地,今上帝降匈奴之災孽,遺陛下之良時,不以此時順天誅,建大業,使良時一過,匈奴複興,則萬代爲患,雖後悔之,亦不及矣。古語曰:「天與不取,反受其咎。」今天意厚矣,陛下豈可違之哉?

臣比在同城,接居延海,西逼近河南口,其磧北突厥來入者,莫不一一臣所委察。比者歸化,首尾相仍,攜幼扶老,已過數萬,然而瘡痍羸憊,皆無人色,飢餓道死,頗亦相繼。先九姓中遭大旱,經今三年矣,埜皆赤地,少有生草,以此羊馬死耗,十至七八。今所來者,皆亦稍能勝致,始得度磧,磧路既長,又無好水草,羊馬因此重以死盡矣。不掘野鼠食草根,或自相食,以活喉命,臣具委細問其磧北事,皆異口同辭。又耆老云:「自有九姓來,未曾見此飢餓之甚。」今者同羅僕固都督早已伏誅,爲亂之元,其自喪滅,其餘外小醜徒。侵暴自賊耳,本無遠圖,多獵葛復自相讐,人被塗炭,逆順相半,莫知所安。回鶻諸部落,又與金州橫相屠戮,羣生無主,號訴嗷嗷。臣所以願陛下建大策,行遠圖,大定北戎,不勞陛下指揮之間,事業可致,則千載之後,邊鄙無虞,中國之人,得安枕而臥,豈不在陛下斷哉?且匈奴爲中國患,非獨秦、漢之間,臣竊惟先聖時,衛公李靖,蓋中國之一老臣,徒藉先帝之威,用妙勝之策,當頡利可汗全盛之日,因機逐便,大破虜庭,遂繫其侯王,裂其郡縣,六十年將於今矣,使中國晏然,斥堠不警,書之唐史,傳之無竆,至今天下謂之爲神。況陛下統先帝之業,履至尊之位,醜虜狂悖,大亂邊陲,皇天遺陛下以鴻基之時,陛下又得復先帝之跡,德之大者,其何以加?若失此機,事已過往,使李靖豎子,獨成千載之名,臣愚竊爲陛下不取也。

伏見去月日勅,令同城權置安北都護府,以招納兦叛,振匈奴之喉,臣伏慶陛下見幾於萬里之外,得制匈奴之上策。臣聞隗囂言:「漢光武見事於萬里之外,制敵應變,未嘗有遺。」今陛下超然神鑒遠照,實所謂聖明之見,覩於無形也。臣比住同城,周觀其地利,又博問諳知山川者,莫不悉備。其地東西及北,皆是大磧,磧並石鹵,水草不生,突厥嘗所大入,道莫過同城。今居延海澤接張掖河,中間堪營田處數百千頃,水草畜牧,供巨萬人。又甘州諸屯,犬牙相接,見所聚粟麥,積數十萬,田因水利,種無不收,運到同城,甚省功費。又居延河海多有魚鹽,此所謂强兵用武之國也。陛下若調選天下精兵,采拔名將,任以同城都護,臣愚料之,不用三萬,陛下大業,不出數年,可坐而取成。臣比來看國家興兵,但循於常軌,主將不選,士卒不練,徒如驅市人以戰耳。故臨陣對寇,未嘗不先自潰散,遂使夷狄乘利,輕於國威,兵愈出而事愈屈,蓋是國家自過計於敵爾,故非小醜能有異圖。臣竊以爲陛下今日不更爲之圖,以激勵天下忠勇,但欲以今日之兵,今日之將,冀收功於異域,建業於中興,則臣之愚蒙,必以爲未可得也。陛下即以突厥爲萬代之患,則臣所言願加察;若以夷狄荒服不臣,小人非所敢諫。臣今監領後軍某等,取某月即渡磧去,計至某日及劉敬同謹當請按行磧,計至比已來地形及突厥滅兦之勢,當審虛實,續以奏聞。伏願陛下省臣此章,爲國大計,儻萬有可一中者,請與三事大夫熟圖議之,此亦萬代一時也。伏願少留聖意,閑暇念之,天下幸甚!陛下採臣芻蕘,臣請執殳先驅,爲士卒啓行,橫行匈奴之庭,歸報陛下,臣死之日,庶無遺恨。不勝云云。

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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