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怎樣教育兒童的? 為翻譯辯護
作者:魯迅
(署名:洛文
1933年8月14日
爬和撞
本作品收錄於《准風月談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八月二十日《申報·自由談》。

  今年是圍剿翻譯的年頭。

  或曰「硬譯」,或曰「亂譯」,或曰「聽說現在有許多翻譯家……翻開第一行就譯,對於原作的理解,更無從談起」,所以令人看得「不知所云」。

  這種現象,在翻譯界確是不少的,那病根就在「搶先」。中國人原是喜歡「搶先」的人民,上落電車,買火車票,寄掛號信,都願意是一到便是第一個。翻譯者當然也逃不出這例子的。而書店和讀者,實在也沒有容納同一原本的兩種譯本的雅量和物力,只要已有一種譯稿,別一譯本就沒有書店肯接收出版了,據說是已經有了,怕再沒有人要買。舉一個例在這裡:現在已經成了古典的達爾文的《物種由來》,日本有兩種翻譯本,先出的一種頗多錯誤,後出的一本是好的。中國只有一種馬君武博士的翻譯,而他所根據的卻是日本的壞譯本,實有另譯的必要。然而那裡還會有書店肯出版呢?除非譯者同時是富翁,他來自己印。不過如果是富翁,他就去打算盤,再也不來弄什麼翻譯了。

  還有一層,是中國的流行,實在也過去得太快,一種學問或文藝介紹進中國來,多則一年,少則半年,大抵就煙消火滅。靠翻譯為生的翻譯家,如果精心作意,推敲起來,則到他脫稿時,社會上早已無人過問。中國大嚷過托爾斯泰,屠格納夫,後來又大嚷過辛克萊,但他們的選集卻一部也沒有。去年雖然還有以郭沫若先生的盛名,幸而出版的《戰爭與和平》,但恐怕仍不足以挽回讀書和出版界的惰氣,勢必至於讀者也厭倦,譯者也厭倦,出版者也厭倦,歸根結蒂是不會完結的。

  翻譯的不行,大半的責任固然該在翻譯家,但讀書界和出版界,尤其是批評家,也應該分負若干的責任。要救治這頹運,必須有正確的批評,指出壞的,獎勵好的,倘沒有,則較好的也可以。然而這怎麼能呢;指摘壞翻譯,對於無拳無勇的譯者是不要緊的,倘若觸犯了別有來歷的人,他就會給你帶上一頂紅帽子,簡直要你的性命。這現象,就使批評家也不得不含胡了。

  此外,現在最普通的對於翻譯的不滿,是說看了幾十行也還是不能懂。但這是應該加以區別的。倘是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那樣的書,則即使德國人來看原文,他如果並非一個專家,也還是一時不能看懂。自然,「翻開第一行就譯」的譯者,是太不負責任了,然而漫無區別,要無論什麼譯本都翻開第一行就懂的讀者,卻也未免太不負責任了。

八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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