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魏雜記
作者:呂頤浩 南宋
本作品收錄於《忠穆集 (四庫全書本)/卷8

相州北三十五里梨園鎮,有西門豹祠堂。《史記》載,西門豹嘗為鄴令,敘河伯娶婦事甚詳。豹發民引漳河水,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當時民治渠,老少皆煩苦之。豹曰:「民可與樂成,不可與慮始。今父老子弟雖患苦我,然百歲後,期令父老子弟思我言。」其後民果得其利,家以富足。至漢時,鄴之長吏以十二渠橋相比近,徑絕馳道,欲合三渠為一橋。鄴民父老皆不從,曰:「此西門君所為,不可更也。」長吏終不能易。故西門豹祠至今祭祀不絕。

懷、相二州境上有朝歌城。《傳》曰:「里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此地也。

北京、真定府西至獲鹿縣七十里,又九十里至井陘縣,縣東近十里井陘口,有淮陰侯廟。韓信嘗置背水陣於井陘口。按《信傳》,信遣人閒探,陳餘不用廣武君策,乃敢進兵,走至井陘口三十里止舍。此其地也。韓魏公題詩云:「破趙降燕漢業成,兔亡良犬日圖烹。家僮上變安知實,史筆加誣貴有名。功蓋一時誠不泯,恨埋千古欲誰明。荒祠尚枕陘間道,澗水空傳哽咽聲。」

真定府南三十里,道旁有趙王廟。破屋數間,僅庇風雨。讀其碑,非趙王歇,乃成安君陳餘廟。《韓信傳》云:「斬成安君於泜水上。」今泜水在其北,伐趙由井陘路入。僕嘗過井陘縣,今天威軍是也。李左車所謂「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真控扼之地。使陳餘納廣武君言,信安能越井陘破趙哉?豈歷數歸漢,人謀不能支耶?

涿州西南二十里,有蜀先主廟,以關羽、張飛配。鄉老言祖父相傳,先主故居也。廟左右大木環繞,云:「先主為兒童時,嘗戲於木下。」所說與《蜀志》所載略相合。

李邕以文章氣節聞天下,字畫尤工。李嶠、張廷珪薦邕文高氣直。嘗為北海太守,天下名為北海。李林甫素所不喜,遣羅希奭殺之。杜甫作《八哀》詩云:「憶昔李公存,詞源有根柢。」又云:「干謁走其門,碑碣照四裔。」今邕碑見於世者尚多。燕山府良鄉縣有邕所書《雲麾將軍李公神道碑》,筆勢豪放,尤可愛重。金人不學書,不知碑之存亡,可惜也。

唐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造語奇特,首云「茂陵劉郎秋風客」,指漢武帝言也。今長安西有茂陵,古塜巍然,乃漢武帝陵墓。又云「魏官牽車指千里」,此言魏武帝遣人遷金銅仙人於鄴也。又云「官將漢月出宮門,憶君清淚如鉛水」,此語尤警拔。非撥去筆墨畦徑,安能及此。世傳金銅仙人被遷,目有淚下,事雖不經,亦可駭矣。今鄴城荒廢,居民才數十家,昔時宮殿化為荊棘,所見者千仞之西山耳。所謂金銅仙人安在哉?

古云:「馬出冀北」,故韓退之《送溫造序》云:「伯樂一過冀北之野,馬羣遂空。」今河北冀州不產良馬,此所謂冀北者,疑今秦州是也。按《隗囂傳》,漢光武遣吳漢、耿弇攻囂,囂將妻子奔西城今秦州上邽縣。及囂將陳元等決圍死戰,漢軍退。陳元遂入城,迎囂歸冀。今秦州接連熙河州及清唐羌界,乃自古產良馬之地。宋朝以茶易馬,於秦州置提舉茶馬司,凡中國戰馬,皆自此路得之,豈其地耶?僕雖嘗以職事到秦州,然未詳。所以君子於不知蓋闕之,以俟博古者考焉。

大名府留宮門街東,有何公德政碑,乃魏博節度使何進滔碑也。柳公權撰並書。公權書畫,冠絕當代。文宗嘗歎美其書曰:「鐘、王無以尚也。」當是時,大臣家碑誌非其筆,人以子孫為不孝。此碑字大,而尤為端謹嚴重。魏人愛之,碑樓極宏壯,故歲久而字不訛缺。按《唐史》,進滔治魏十餘年,民安之。後累遷檢校司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宣和年間,內侍譚禎奉使河朔,遂磨滅此碑。邦人憤恨,可惜也。

杜牧《罪言》以謂山東之地,王者不得不為王,霸者不得不為霸;猾賊得之,足以致天下不安。其確論乎!所謂山東者,蓋指太行山言之,今河北路州軍,皆山東之地也。故牧曰:「禹畫九土曰冀州……程其水土與河南等。其人沈鷙多材力,重許可,能辛苦……,敦五種,習兵矢。又產健馬,下者日馳二百里。所以兵常足以當天下。」唐自安史之亂,盡失河北地。至穆宗時,兩河底定,朝廷悉收三鎮。而劉總又以幽冀七州獻於朝,且懼部將為亂,乃先籍豪銳不檢者送京師,而朱克融在籍中。於時宰相崔植、杜元穎不知兵,謂藩鎮且平,不復料天下安危。克融等羈旅寒躓,願得官自效,日訴於前,皆抑而不與。及遣張宏靖為盧龍節度使,縱克融等還,俄幽州亂,推克融為留後,縱兵南掠。自是復失河朔,終唐之世不復得河北矣。皇甫湜有言:昔者神堯以一旅取天下,而後世子孫不能以天下取河北。蓋痛憤之辭也。

忠獻韓王趙普,保州人,相太祖太宗開基創業,謨謀行事,具載國史。公於真定府居,今真定府大會院,乃其故宅。府城有廟,邦人奉之甚謹。真定府乃常山郡,唐成德軍節度使治所。王鎔承祖父百年之業,士馬強而蓄積厚,為唐世藩臣。鎔承襲,年雖少,藉其家世以取重。方唐末,諸鎮相敝於戰鬥,而趙獨安樂。王氏無事,飾亭宇,事嬉遊,今真定府使廨,雄盛冠於河北一路。府城周圍三十里,居民繁庶,佛宮禪剎,掩映於花竹流水之間。世云「塞北江南」。府治後有潭園,圍九里,古木參天,臺沼相望。蔡京知府日,拆王武俊德政碑樓於園為廣廈,今熙春閣是也。鎔乃武俊之孫。

東嶽廟在兗州奉符縣,封天齊仁聖帝;西嶽在華州華陰縣,封金天順聖帝;南嶽在潭州衡山縣,封司天昭聖帝,中嶽在西京登封縣,封中天崇聖帝。唯北嶽在大茂山,山大半陷敵境,移廟於中山府曲陽縣,縣在中山府北七十里,封安天元聖帝。殿前有一亭,沈括《筆談》載,亭中有李克用題名,云「克用親領步騎五十萬問罪幽陵」,乃出兵討盧龍節度使劉仁恭時留題也。

李師中,字誠之,少擢進士第,兼資文武,有經濟才。仕至天章閣待制,嘗為秦鳳路經略使,高陽關路安撫使,兼知河間府。治邊有威名,邦人畏愛,至今欽頌。元豐年間,王安石變更祖宗法度。會有災異,神廟詔求直言,師中上書,其大概云:「皇天改容,比屋咸慶。當此之際,不言謂何。天生愚臣,蓋謂聖世,文武之道識其大者。」是時司馬光、蘇軾、蘇轍方以言王安石新法不便於民被譴。師中因言,願詔司馬光、軾、轍赴闕條問急政。神考批出云:「李師中朋邪罔上,愚弄朕躬,摭其姦誣,所宜不赦。」遂落職竄逐。後歲餘,神考感悟,乃令分司南京,鄆州居住。其謝表云:「伏念臣抗疏仁朝,皂囊猶在;受知先帝,訓誥具存。愛持此心,以事陛下。以憂國為心,故有二三之論;以愛君為志,故無喜慍之私。進微卓爾之能,退守浩然之正。易衰之柳,既已分於先顛;後拔之葵,終不移於所向。伏遇皇帝陛下,還臣舊物,分務別都,便臣家私,許在汶上,有田園衣食之計,更欲何求?雖天地父母之恩,不過如此。」又曰:「臣謹當刻骨銘肌,研精潭思。頌一時之盛事,庶幾清廟之聲詩;告三代之成功,敢後泰山之父老?」一時士大夫讀其文者,莫不嘉歎而憐之。師中,汶上人,蘇軾尤尊禮之。軾《與交遊書》云「李六丈」者,謂誠之也。

李師中文章外,詩什尤高。嘉祐間,唐介子方以言切直,忤仁廟被責,誠之以詩送行云:「孤忠自許眾不與,獨立敢言人所難。去國一身輕似葉,高名千古重於山。並遊英俊顏何厚,未死姦諛骨已寒。天為吾皇宗社計,肯教夫子不生還。」此詩士大夫莫不傳誦。在高陽關有詩云:「鑑中雙鬢已蹉跎,無計重揮卻日戈。已是園林春欲暮,那堪風雨夜來多。詩成白也知無敵,花落虞兮可奈何。」下缺

賈昌朝除武勝軍節度使,判大名府。妖人王則謀舉大名及河南北,使其黨投檄於大名。昌朝疑其為姦,考問具服。則以事急,遂據貝州反。昌朝遣兵進討,而朝廷已發兵討賊平之。移昌朝山南東道,加檢校太師。楊偕言:「賊發昌朝所部,至遣大臣乃能平,有罪。不合賞。」朝廷不從偕言。嘉祐元年,以樞密使召,罷侍中,而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為樞密使。三年,諫官御史言昌朝別為客位以待宦官,乃出知許州,改左僕射、觀文殿大學土,判尚書都省。薨年六十八歲,謚曰「文元」。

趙師旦,單州人,頃知康州。儂智高叛,既破邕州列城,長吏望風棄城遁,惟師旦聚兵三百人,與賊血戰。康州無城壁,賊入城,師旦坐廳事,智高麾兵而入,欲脅師旦降,師旦罵賊,被害。賊平,朝廷恩數甚厚。

後唐莊宗之末,趙德鈞鎮幽州,於鹽溝置良鄉縣,又於幽州東五十里築城,皆戍以兵。及破赫邈等,又於其東置三河縣。由是幽、薊之人,始得耕牧,而輸餉可通。至晉石敬瑭即位,割幽州、涿、薊、檀、順、瀛、莫、蔚、朔、雲、應、新、媯、儒、武、寰一十六州,以入於契丹。至本朝太宗皇帝時,易州又陷於契丹。環地千餘里,淪於絕漠,不復為王民,可勝歎哉!

北京隆興寺佛殿,兩楹檐下有魏宮彈棊局,魏文帝時款識存焉。王欽臣賦詩云:「鄴城臺尉付塵埃,玉局依然獨未灰。妙手一彈那復得,寶奩當日為誰開。飄零久已拋紅子,埋沒惟斯近紫苔。此藝不傳真可惜,摩挲聊記再看來。」此局因沈積中為朔漕,進入禁中,不復見矣。彈棋一藝,今亦不傳於世。欽臣,字仲至,仕至吏部侍郎,博學善屬文,尤工於詩。

衛州共城縣北門外三里,羣山聳秀,壁立千仞,山下眾泉湧出於地。泉底皆碎石,清澈可鑒鬚髮,浸灌十餘里,匯為御河。元祐年間,黃河行河北東路,自大名府東流入水靜軍,由滄州至獨流寨入海。故御河之水入北京城。由恩州流塘泊,以通漕運。紹聖以來,大河行河北西路,御河水灌大河,漕運遂不通。自中原陷沒,堤防圮壞,大河自滑州入曹州廣濟軍、濟州,注梁山泊,至南清河趨入海,今南河故地變為桑田。詩云「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可歎也。

祁州城堅池深,與安肅、廣信軍犬牙相制,以捍北戎。北城之巔有清風樓。元豐年間,先公為本州司理,是時河北大儒李洪巨川有詩題清風樓。先公屬和云:「祁陽要郡冠邊州,池壘深高北控幽。欹岸綠楊浮水面,銜山紅日照檐頭。立功慷慨思投筆,鬻己卑汙恥飯牛。獨使燕然銘漢德,百年忠憤遣人愁。」時韓子華絳帥中山路,見詩喜之,遂剡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