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李論
作者:蘇轍 北宋
本作品收錄於《歷代論》和《潁濱文鈔/10

唐自憲宗以來,士大夫黨附牛、李,好惡不本於義,而從人以喜慍,雖一時公卿將相,未有傑然自立者也。牛黨出於僧孺,李黨出於德裕,二人雖黨人之首,然其實則當世之偉人也。蓋僧孺以德量高,而德裕以才氣勝。德與才不同,雖古人鮮能兼之者,使二人各任其所長,而不為黨,則唐末之賢相也。

僧孺相文宗,幽州楊志誠逐其將李載義,帝召問計策,僧孺曰:「是不足為朝廷憂也。范陽自安史後,不復係國家休戚。前日劉聰納土,朝廷糜費且百萬,終不能得斗粟尺布以實天府,俄復失之。今志誠猶向載義也。第付以節,使捍奚、契丹,彼且自力,不足以逆順治也。」帝曰:「吾初不計此,公言是也。」因遣使慰撫之。及武宗世,陳行泰殺史元忠,張絳復殺行泰以求帥。德裕以為河朔命帥,失在太速,使奸臣得計,遷延久之,擢用張仲武,而絳自斃。僧孺以無事為安,而德裕以制勝為得。此固二人之所以異,較之德裕則優矣。

德裕節度劍南西川,吐蕃將悉怛謀以維州降。維州,西南要地也。是時方與吐蕃和親,僧孺不可,曰:「吐蕃綿地萬里,失一維州,不害其強。今方議和好,而自違之,中國禦戎,守信為上,應變次之。彼若來責失信,讚普牧馬蔚茹川,東襲汧、隴,不三日至咸陽,雖得百維州何益?」帝從之,使德裕反降者,吐蕃族誅之。德裕深以為恨,雖議者亦不直僧孺。然吐蕃自是不為邊患,幾終唐世,則僧孺之言非為私也。

帝方用李訓、鄭注,欲求奇功。一日,延英謂宰相:「公等亦有意於太平乎?何道致之?」僧孺曰:「臣待罪宰相,不能康濟天下,然太平亦無象。今四夷不內侵,百姓安生業,私室無強家,上不壅蔽,下不怨讟,雖未及全盛,亦足為治矣。更求太平,非臣所及也。」退謂諸宰相:「上責成如此,吾可久處此耶?」既罷未久,李訓為甘露之事,幾至亡國。帝初欲以訓為諫官,德裕固爭,言訓小人,咎惡已著,決不可用。德裕亦以此罷去。二人所趣不同,及其臨訓、注事,所守若出於一人。吾以是知其皆偉人也。

然德裕代僧孺於淮南,訴其干沒府錢四十萬緡,質之非實。及在朱崖,作《窮愁志》,論周秦行紀,言僧孺有僭逆意,悻然小丈夫之心老而不衰也。始僧孺南遷於循,老而獲歸,二子蔚、叢,後皆為名卿。德裕沒於朱崖,子孫無聞,後世深悲其窮,豈德不足而才有餘,固天之所不予耶?

本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