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溪先生集/卷一

牛溪先生集
卷之一
作者：成渾
1621年

詩

聞退溪先生棄官歸山_己巳

己巳春暮月。退溪浩然歸。京城少宗仰。士子失所依。大老也無福。皇天時運衰。山中空竊嘆。中夜涕漣洏。

次鄭松江_澈韻

彼美松江水。秋來徹底淸。湯盤供日沐。方寸有餘醍。

敬次瓊韻。以申願言之懷。勿以蕪拙而棄之幸甚。牛溪之水與松江之水同一淸也。亦何待於遠挹一勺。以分餘淸。弟懼牛溪之水無常淸。亦無常濁。豈敢自恃其淸。而不加澄之之功。則亦願松江淸泠之水。與湯盤而日新。無使外物之淈。少有滓於其間也。至祝至祝。百里命駕。遠入窮谷。惠愛之勤。垂顧之重。有非昏陋小生所敢承拜。旣接晤言。冞增歡慰。許以信宿。誨言諄諄。中情感暢。豈勝摧謝。獨立人世。顧影無儔。恒有倀倀之憂。欲求歲晩之友者方切于心。而被此厚意。尤增慨然。不知所以爲報也。雖然。下士務外。昧於本末。每舍己而憂人。忽自治而騖論議。所謂工於論人而察己疏者。尤有愧焉。然區區盡忠。非可謂不深。臨別所告天理人欲不容竝立。專一篤好。理義浸灌。則彼一邊不攻自消落者。切願體察而體驗。知其味而接續之。尤所望也。

題兒子所抄詩卷_庚午

汝年十二歲。能好新詩句。猶勝陶家兒。梨栗長在口。

月夜獨吟

滿山松月入窓深。淸夜欣然會此心。更有飛泉鳴遠壑。杳如風雨在深林。

與友人遊雲溪寺。_{二首。寺在紺嶽山靑鶴洞}

野外同淸賞。來尋鶴洞幽。雙崖開遠峽。一水瀉中流。石磴雲生屐。松廊露濕裘。更期蓮社會。高興又宜秋。

深深蘿薜掩雲蹊。趺坐寒巖到口西。茶罷更尋方丈宿。石林松月夜凄凄。

遊天磨山

十載聞名畫餠同。今朝身在此山中。眞知自在神融處。說與傍人意不通。

鄭松江母夫人挽章

慈顔如春風。不見桃李實。賢子孝無窮。泣盡終天血。固知曾閔心。欲孝有不及。吾生抱永感。此意那忍說。再拜寫薤章。情動空掩泣。

自京日暮。冒雪還坡山。

雲暗江天黑。風多暮雪深。遙知衡宇在。歸逕入疏林。

贈僧_{僧自鄭典翰澈喪廬來。因以此贈之。}

風雨近重陽。山齋曉氣涼。逢僧問安穩。小連善居喪。

次栗谷韻

小築塵囂外。湖山表裏開。軒臨平野大。水入暮天廻。村客初携手。高談夜撥灰。神淸不可寐。明月照人來。

題安氏野亭

孤煙落日淡滄浪。極目淸秋野色涼。坐俯一軒收拾盡。雲山無際水茫茫。

村人送酒栗谷

窮秋山雨捲滄浪。落葉寒籬掩夕陽。何處白衣人送酒。黃花來泛一杯香。

溪邊小酌

溪流鳴玉處。夜雨泛花來。芳草春風意。薰然入酒杯。

偶吟

百病書生守一鄕。愧無才學獻吾王。三徵未遂君臣契。空有葵心戀太陽。

與栗谷坐溪邊

溪上圍高樹。淸陰散釣磯。川流元不息。魚鳥自忘機。草際風光嫩。苔邊野逕微。閑人書在手。相對淡忘歸。

漫成

栗谷憂時辭舊隱。楓崖爲養作齋郞。惟有牛溪老居士。雪邊茅屋臥朝陽。

次人韻

風雪擁山爐。孤吟相識稀。浮名妨靜意。末路少沈幾。明月疏林岸。柴門白石畿。於焉有幽趣。百歲願無違。

還山

天墀初拜草萊臣。纔出脩門卽野人。自愧獻芹無寸效。也知啖薺有餘春。遙憐嶽面秋容老。猶喜柴門月色新。童子牽衣前致語。隔溪高士笑還嚬。〈宋詩。不免隔溪高士笑。〉

秋日偶吟

窮秋山日下西林。落葉蕭蕭行逕深。身世未應同宋玉。如何憀慄感人心。

書先考題僧軸詩後

故宅僧來訪。山人已昔時。慇勤慰孤露。出示舊題詩。

還山

隻影歸溪掩晝扉。終南回首轉依依。東籬賴有黃花在。留得秋香待我歸。

述懷

麤疏爲飯紙爲衣。〈先生燕居。常着紙衣以禦寒。〉白首山中世慮微。賴有窓前書一架。古人心事願無違。

次郭宜直_希溫韻

宜直讀書坡山絶頂。感之而次其韻。潛心〈一作功深〉管榻坐忘歸。嶽寺窮冬雪正飛。舊學今朝回白首。悠悠四十九年非。

出城日。感懷有作。

來時見雪去時氷。一入脩門病日增。堪恨孤臣去國日。天街鍾鼓報晨興。

次李公著_誠中見贈韻

相人共望稚圭來。畫錦高軒幾日〈一作未幾〉回。重到寒泉應有日。可能無意野翁杯。〈李公先隴亦在坡山。與先生所居隔溪相望。〉

挽沈方叔_義謙

去留浮世定誰眞。逆旅相逢是故人。今日倚門歌一曲。送君歸臥舊山春。

次安生_邵韻

舊聞志士有三希。白首茫然依野扉。學力未培愁實得。虛名驚世足危機。山含霽色添新翠。月映秋空揚素輝。此夜吟君詩在手。寤言弗告有誰知。

梳罷偶題_癸未

行年四十九。白髮滿頭生。猶喜吾能老。還慙學未成。靑山入四座。綠水繞前楹。聊可安閑地。優游養性靈。

挽栗谷_甲申春

無官豈不好。身閑且讀書。山野豈不寬。居然着吾廬。云胡去復來。末路仍躊躇。志士亦少成。〈王介甫詩。志士無時亦少成。中才隨世就功名。〉天心竟何如。大道終晦蝕。生民失菑畬。無機是獨智。用巧還紛挐。〈女居切〉有恨不可窮。有〈一作我〉歌何太歔。方知有生苦。樂哉歸大虛。會須泉下逢。千秋長遂初。

還坡山_甲申

萬疊山間百病身。歸來依舊野情新。君恩欲報知無路。應作他生結草人。

南洲晩步_甲申

度水穿林野望平。鳥歸山際暮雲生。田園箇〈一作可〉是眞閑處。何事人間浪得名。

次栗谷韻_丁亥

藜藿足充飢。淸風來斗室。愛此新葉嫩。庭前草勿伐。靜言願無違。戰兢防眇忽。

書示吳_允謙黃_愼兩生。二首。_{幷序○丁亥八月}

十年前栗谷訪余。同宿溪廬。時當中秋。窓外蛩聲喞喞。十百爲羣。爭鳴而競吟。無暫時停息。及到曉鍾。其聲益盛。有自樂其樂而不知其勤苦者。余嘆曰。微物尙能盡其職分至於此哉。栗谷又嘆曰。知覺多者。深於利害。擇利而就安。怠惰而日偸。所以人不能盡性。而天機自動。不假修爲。盡其天職。乃出於微物也。余喜其超詣之見。未嘗忘也。今夜侵晨。感懷無寐。虫吟四起。宛然昔年之秋。自念殘生未死。而栗谷已爲古人。余之貿貿。此志未就。日益昧陋。則其有愧於微物深矣。昔朱夫子宿篔簹鋪。見壁上詩煌煌靈芝。一年三秀。子獨何爲。有志未就。深自感嘆。題詩而去。〈詩云。鼎鼎百年能幾時。靈芝三秀欲何爲。金耳歲晩無消息。空嘆篔簹壁上詩。〉嗚呼。余於今日其有感於古人。而有愧於虫聲。可勝言耶。因書拙句。奉似兩賢求和。一以請言志之方。一以希相發之意焉。此雖閑說。善學者觀物而察己。近取而自養。則未必無助於感厲之功也。

草根風露冷侵身。勤苦聲聲夜向晨。感爾微虫能盡性。白頭重愧最靈人。

萬事空餘百病身。候虫聲裏坐侵晨。秋風情境依然在。落月無端照舊人。

聞鶯

曉窓鶯語轉分明。夢覺東風三兩聲。忽憶詠歸沂上興。百花深處裌衣輕。

贈安應休_天瑞

一區耕鑿水雲中。萬事無心白髮翁。睡起數聲山烏語。杖藜閑步遶花叢。

秋日。訪安應休山居。

黃嫩香宜晩。紅酣錦已齊。敲門來野客。酩酊欲鷄棲。

還山道中。詠石將軍。_{石將軍一名雙彌勤。在坡州路傍。}

蒼崖化出石將軍。萬古銷沈獨有君。却羨無心塵世事。山頭斜日伴閑雲。

山居卽事_戊子春

三月寒巖初見花。繁英寂寞照山阿。天然春色自開落。不管朱門歌舞多。

挽思菴朴相公_淳

世外雲山深復深。溪邊草屋已難尋。拜鵑窩〈拜鵑窩。相公永平山中齋號。〉上三更月。應照先生一片心。

溪上春日

五十年來臥碧山。是非何事到人間。小堂無限春風地。花笑柳眠閑又閑。

遊紺嶽山_庚寅秋

一溪淸瀉兩山中。峽裏楓林分外紅。更入翠微峯下寺。步臨靑峭倚長松。

寄金剛寺讀書諸生_{幷小序○庚寅十一月}

大雨溪漲。不可徒涉。與諸賢隔絶數日。良用深念。比日讀書勤苦。諸況何似。惡句甚陋。本不可以相贈。但願各垂和答。使我得以觀諸君之志也。

書生歲暮抱遺經。靜榻那堪霜夜永。西山啖薺是何人。嘆息於焉發深省。

西山先生蔡季通。登西山絶頂讀書。忍飢啖薺。薺者山菜。其根似沙參。蓋以糧乏。故啖薺以讀書耳。諸君非但食有餘。又將肉食於山寺。則與古人飢困遠矣。又何爲而不讀書哉。

題柳氏溪亭_{在積城紺嶽山北崦中}

世外雲山好。溪邊草屋新。相逢渾不識。疑是避秦人。

五月七日。登巖泉寺。_{壬辰○寺在安峽縣}

亂離曾見史書中。沈痛今朝着我躬。西望翠華天極月。每登高處泣無窮。

安峽後浦流寓_壬辰夏

峽裏民居半在山。淸江一帶繞山間。白沙翠樹溪田畔。門掩桑麻盡日閑。

有僧持詩軸來謁。軸中有栗谷詩。_{癸巳○時寓石潭書院}

知音已去朱絃絶。山月孤來溪水悲。偶與老僧尋舊話。天涯垂淚獨躕踟。

贈神光寺僧_癸巳秋

一筇雲衲下秋山。亂世無如出世閑。寒磎落葉迷行逕。唯趁疏鍾自往還。

悼趙汝式_憲。次李大仲_海壽韻。

撑柱三綱匹似誰。萬死當前志不移。白刃如麻蹈平地。賊奴猶欲姓名知。〈一本。自第二句作端由貧賤不能移。己拼一死忠言日。占到忠成世始知。〉

石潭。次李大仲韻。

路出西門〈往石潭時。出海州西門。故用羊曇事。〉不勝悲。客來弔古〈一作舊〉傍遺祠。淸溪木落山樊靜。風景依俙五曲詞。〈昔朱子武夷山隱屛精舍。在溪水第五曲。而有棹歌十絶。石潭書院亦在五曲。故栗谷先生扁以隱屛。而祠朱子以寓景仰之意。栗谷下世後亦配享於其中。〉

次尹生_耆獻韻。送別還京。_{時寓石潭書院}

海城秋晩送君歸。一別重逢未有期。流落孤臣淚沾〈一作橫〉臆。南天目極望京師。

次尹生_耆獻韻_{時寓石潭。潭傍栗谷故宅在焉。}

舊迹都迷不可尋。我來山際獨登臨。孤煙落日依俙處。誰識當年救世心。

次神光寺詩軸韻_甲午春

海國春生早。山扉水滿溪。花朝行犖确。雲衲共提携。

留別諸君_甲午九月

世亂易爲別。餘生俱白頭。客舟今日發。淸漢又西流。

次宋雲長_翼弼贈別韻。_{二首。幷小序○甲午九月}

〈西江之別。徒步十里。遠送郊原。感此至懷。何以爲報。況蒙袖裏瓊琚。寄意深重。珍誦三復。拜嘉無斁。敢綴蕪拙。步武高韻。少申和答之義。陋不成詩。有不暇愧。〉

扶危須用濟時籌。邪說營營有足羞。〈時以奏本事。有邪說惑世之敎。〉終荷寬恩江海去。白鷗波上愧漁舟。舊京寥落喜跫音。一笑欣然契此心。蓬島相期拾瑤草。藥成丹鼎有誰禁。

初寓角山感懷。_{二首。甲午九月}

一舸載病辭丹闕。淚灑秋雲寂寞中。何日故山春雨足。石田茅屋祝年豐。〈一作堯封〉

孤村門外水連空。歲暮關河信不通。極目歸雲何處是。神京正在海天東。

贈朴守慶_{二首幷小序}

〈丁酉春二月。道路傳說皇皇。朴君過余溪上。聞其已卜居江東三登之間。余羨之。遂書短句以贈。庶幾他日復相見也。〉

吳市門前事。猶傳淺俗言。還如載妻子。去入武陵源。

山外漁舟在。桃花逐水流。問津吾欲往。遮莫掉君頭。

峒隱_{李公義健別號}來問疾。以詩爲訣。_{戊戌五月○此其絶筆也}

思君一見意凄凄。去入無窮萬象虛。惟想年年山月好。淸光依舊照牛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