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醒雜志/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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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末,呂丞相頤浩以勤王復辟之功進登相位,嘗在中書怒一堂吏,命去其巾幘,吏對祖宗以來,宰相無去堂吏巾幘法。公曰:「去堂吏巾幘,當自我始。」吏不能對。
苗劉之變,張魏公自平江興兵討賊,二人懼甚,朱丞相勝非因說之曰:「兵至,則不必戰,戰而不勝則汝危矣。不若先次復辟以贖罪。」故魏公兵及境而復辟。初,魏公之起兵也,先遣士人馮轓入奏,因以好詞諭二人,欲款其謀。轓與二人之幕客馬柔吉相善,因令宿於柔吉之所,以覘軍情。轓至而事略定,勝非因奏補轓京官,除郎中。其後乃謂人曰:「轓,蜀人,德遠遣之來,不過欲成就之耳。」似未知魏公之意也。
紹興講解既成,上自執政大臣,下至臺諫侍從,以為非是者稍稍引去,於是登顯位,據要途者,皆阿附時宰以為悅。外之監司、郡守,或傾陷正人以希進。流入,逐客之落南者,其跡益危。潮守則劾奏趙丞相,湖南帥則陰中張魏公,儋耳則睥睨李大參,舂陵則誣治王樞密,其他紛紛,不可勝數。
蔡元長為相日,置講議司官吏數百人,俸給優異,費用不貲。一日,集僚屬會議,因留飲,命作蟹黃饅頭。飲罷,吏略計其費,饅頭一味為錢一千三百餘緡。又嘗有客集其家,酒酣,京顧庫吏曰:「取江西官員所送咸豉來。」吏以十瓶進。分食之,乃黃雀肫也。元長問尚有幾何,吏對以猶余八十有奇。
龍德宮出辛,童貫自太原竄歸,時廷議欲請淵聖親征,命貫留守。貫聞之,心不自安,乃將勝捷軍三千餘人追從龍德之駕。繼而朝廷論貫不告而逃,及首禍罪惡,請誅之。而貫在外領兵以扈從為名,恐復生事,遂詔聶山為江淮發運使,密圖其事。山既陛辭,將出國門,左丞李綱言於上曰:「貫之罪惡雖已著明,然今在上皇左右,投鼠不可不忌器,若欲誅斥,明出一詔書足矣,何用詭秘如此。」上深然之,遂貶貫池陽,繼有嶺南之命。
范公宗尹廷對訐直,人所難言,紹興以來,鄙夫賤隸猶能誦之。淵聖在東宮時知其名,及即位,遂以兵部侍郎召。宗尹既立朝,首論崇寧以來上下欺罔,復論蔡京、童貫、朱靦等罪惡,物望太聳。及金人犯闕,耿南仲主和義,宗尹力附其說。時廷臣有進言金不可和者,宗尹在殿上厲聲叱曰:「朝廷大論已定,小臣不敢有異論。」議者始非之。
建炎中,宗尹以盛年執政,裂江北之地,或五七郡,或三四郡,使數大將鎮撫之。又於沿江易置帥藩,創立安撫大使,但約每帥相去七百里,不問形勢如何,雖池州僻陋小邦,亦置江東大帥。其後,李成以蘄、黃、舒、光四州叛,乃鎮撫之人也。
余居之西背驛道,有地曰金牛驛,意古之郵亭也。驛旁有長沙王墓,遠望如邱阜。故老相傳曰:「此漢長沙王墓也。」長沙王在漢固多,特未知其為誰。余遊贛,聞有金精山者,始因吳芮將兵征南越尉陀,聞此山有美玉。鑿石求之,遂通山路。或者吳芮嘗至江西,而史不及也,此墓恐芮軍所營爾。建炎叛卒嘗發之,劚地尋丈見石槨,皆錮以鐵,卒不能啟。其下有飲酒湖,地窪以深,可坐百人,俗傳為奠酹成池。若非軍旅中,恐不能如是也。
北苑產茶有四十六所,廣袤三十餘里,分內外園。江南李氏初置使,本朝丁晉公行漕事,始制龍鳳團以進,然歲不過四十餅。慶曆中,蔡端明為漕,復有增益。元豐中,神宗有旨造密雲龍,其品又高於小龍團。今歲貢三等十有二綱,四萬九千餘銙。
贛之雩都尉,廳後舊有灌嬰廟,臨其池上。廟毀,往往瓴甓墮池中。歲年不可計矣,因刀鑷工,取半瓦為礪石。人見而異之,遂求其瓦為硯,於是有灌瓦之名。求者既多,今罕得全瓦。好事者以銅雀瓦不復有,亦謾蓄之。
南粵俗尚蠱毒詛咒,可以殺人,亦可以救人,以之殺人而不中者,或至自斃。往有客遊南中,暑行憩林下,見一青蛇長二尺許,戲以杖擊之,蛇即逝去。旋覺體中不佳,夜宿於逆旅,主人怪問曰:「君何從有毒氣在面也?」客惘然不能對。主人曰:「試語今日所見。」客告之故。主人曰:「是所謂報冤蛇,人有觸之,不遠百里襲跡而至,必噬人之心乃已,此蛇今夕當至。」客懼求救,主人許諾,即出龕中所供一竹筒,祝之,以授客曰:「不必省,第置枕旁,通夕張燈屍寢以俟,聞聲即啟之。」客如戒。夜分,有聲在屋瓦間,俄有物墮幾上,筒中亦窣窣響應,舉之,乃蜈蚣,長尺許,盤跚而出,繞客之身三匝,徑至幾上,有頃,復歸筒中。即覺體力醒然。逮旦視之,則前所見蛇斃焉。始信主人之不妄,重謝而去。又一客,亦以暮夜投宿,舍翁與其子睥睨客所攜,客疑之,乃物色翁所為。覘見其父子出獼猴繪像,禱之甚謹。乃戒仆終夕不寐,仗劍以伺。已乃有推戶而入者,即一獼猴,人身而長,揮劍逐之,逡巡失去。有頃,聞哭聲,則舍翁之子死矣。陳忠肅公居南康日,一夕急夢中得六言絕句,云:「靜坐一川煙雨,未辯雷音起處。夜深風作輕寒,清曉月明歸去。」既覺,語其子弟,且令記之。次年,徙居山陽,見歷日於壁間,忽點頭曰:「此其時矣。」以筆點清明日,曰:「是日佳也。」人莫知何謂,乃以其年清明日卒。劉寬夫僴,丞相沆之孫也。崇觀中,為次對。靖炎間,廢罷。嘗得旨敘夏秘閣修撰,臣僚論列,以為其所歷差遣,則為大晟府按協聲律及提舉道箓院管幹文字。其所轉官,則緣按樂精熟,及修道箓院,與管幹明節皇后園陵。其所賜帶,則因撰《祥應記》。其所被遣,則以臣僚論其交結附會。寬夫由是終身不復職名。
宣和甲辰,廷試進士,以氣數為問。周表卿執羔素通此學,對策極該博,自謂當魁多士。或告之沈元用從貂珰假籌布算,而後答問。表卿驚曰:「果爾,吾當少遜之矣,然亦不在他人下也。」翌日,臚唱,元用居第一,表卿次之。
泗州浮屠下有僧伽像,徽宗時,改僧為德士,僧皆頂冠,泗州太守亦令以冠加於像上。忽天地晦冥,風雨驟至,冠裂為兩,飛墜於門外,舉城驚怖,莫知所為。守遽詣拜曰:「僧伽有神,吾不敢強。」遂止。
徽宗時,邊事大興,程鄰於西廣置隆、兌二州,又置大觀州,湖北又置靖州,建官分職,與內地等,費不可勝計。靖州初無賦入,歲於湖廣撥錢七八萬以養官兵,有損無益。紹興中,朱子發內翰,嘗奏欲廢為一縣,以禦邊僥。上頗許之,且曰:「前朝開拓土疆,似此等處,尤為無益,首議之臣深為可罪。」既而事亦寢而不行。鄉人李秀實嘗守是郡,為余言州雖無益於朝廷,然屯駐重兵,非假之事權,則不足以鎮撫。倘並歸辰、沅,一州而置軍使則亦足矣。維揚后土廟,有花潔白而香,號為瓊花。宣和間,起花石綱,因取至御苑,逾年不花,乃杖之,遣還其地,花開如故。是殆風氣土地使然,抑果有神司之耶?
東安一士人善畫,作鼠一軸獻之邑令。令初不知愛,謾縣於壁。旦而過之,軸必墜地,屢懸屢墜,令怪之。黎明物色,軸在地而貓蹲其旁。逮舉軸,則踉蹌逐之。以試群貓,莫不然者。於是始知其畫為逼真。其作《八景圖》,亦殊有幽致。如洞庭秋月則不見月,江天暮雪則不見雪,第狀其清朗苦寒之態耳。若瀟湘夜雨尤難形容,常畫者至作行人張蓋以別之,渠但作漁舟吹火於津渡,以火明仿佛有見,則危亭在岸,連檣在步耳。瀟湘舊有故人亭,往來艤舟其下,故藉此以見也。米元章謂《八景圖》為宋迪得意之筆,意其如此。
吉水元潭觀臨大江上,江中有旋渦,相傳云有舟沒於此,久而不見蹤跡,乃出於豫章吳城山下。以為江有別道,由旋渦而入。晉時有蛟為害,嘗出沒渦中,許旌陽捕逐至其處,旁有巨石,裂而為二,其痕如削,雲是旌陽試劍石。且云:旌陽鑄鐵作蓋覆渦上,今水泛時,其渦乃見。
大觀四年,張天覺商英為相,蔡元長致仕時,忽有偽詔傳布天下,其間謂元長公行狡詐,行跡諂諛,復雲今後州縣有蔡京蹤跡,盡皆削除。有蔡京朋黨,悉皆貶削。陳州守臣以聞。朝廷詔諸路以五百千為賞,捕撰造者,其罪不以赦原。竟不能獲。
張懷素、吳儲、吳侔等謀反事覺,中外縉紳多與交結,而蔡元度與儲、侔之父安詩為僚婿,故元長父子與懷素書問往來尤密。懼其根株牽連,罪且相及,遂諷中丞余深,知開封府林攄曰:「若能使不見累,他日當有以報。」深等會其意。翌日,索中外所與懷素、儲、侔往來書禮,置案上,問獄吏曰:「此何文也?」對曰:「與懷素等交通之書也。」深詬曰:「懷素等罪狀明白,人與往來書問,不過通寒暄耳,豈盡從之反耶。存之徒增案牘。」令悉焚之。事遂不及蔡氏,因之而幸免者甚眾。未幾,攄遷中書侍郎,深左丞。
何執中居相位時,京師童謠曰:「殺了穜蒿割了菜,吃了羔兒荷葉在。」說者謂指童貫、蔡京、高俅三人及執中也。
崇寧二年,鑄大錢,蔡元長建議俾為折十,民間不便之。優人因內宴,為賣漿者,或投一大錢,飲一杯而索償其餘,賣漿者對以方出市,未有錢,可更飲漿,乃連飲至於五六。其人鼓腹曰:「使相公改作折百錢,奈何?」上為之動,法由是改。
又大農告乏時,有獻廩俸減半之議。優人乃為衣冠之士,自冠帶衣裾被身之物輒除其半,眾怪而問之,則曰:「減半。」已則兩足共穿半褲,{輕足}而來前。復問之,則又曰:「減半。」問者乃長嘆曰:「但知減半,豈料難行。」語傳禁中,亦遂罷議。
童貫竄嶺南,言者謂貫奸凶,不宜置之遠地。且其誤國之罪,當正典刑。淵聖以為然,乃命臨察御史張澄乘驛斬之。既出國門,復得御劄三字「速密全」,即晝夜兼行,追至南安驛舍。斬之,函首京師,梟於東市。
邵武人黃南強,字應南,與先君俱調官都下,傾蓋定交。時仲兄侍側,應南與先君齊年。一日,謂先君曰:「初意二君為兄弟,不敢以為父子也。君有子如此,而吾方娶,不已晚乎?」先君後數年棄諸孤,又十餘年而應南來守廬陵,求訪先君,則宰木已拱矣。應南晚得子而康強壽考,及見其成人。因知人患無壽,不患無子也。應南當官持廉,所至見稱云。
車戰之法,既不盡傳於後世。兵車之制,亦不復見於南方。在春秋時,申公巫臣奔吳,教之乘車,教子射禦,則江之南亦可用矣。江鄉有一等車,只輪,兩臂以一人推之,隨所欲運,別以竹為篰,載兩旁,束之以繩,幾能勝三人之力,登高度險,亦覺穩捷,雖羊腸之路可行。余謂兵家可仿其制而造之,行以運糧,止以衛陣,戰以拒馬。若鑿池築城,非倉卒可辦,得此車周遭連比,則人馬皆不能越。或進或退,惟我所用。欲名之曰活城。
柳公度云:不以氣海熟生物,暖冷物。時號善養生者。余異時數蹈之,未知悔也。年逾五十,老形具見,因誦少陵詩云:衰年關膈冷,味暖並無憂。特書坐間以自警。
三孔之先本田家翁,嘗步行入巖谷間。少憩,覺和氣燠然,心甚愛之。已而忘歸,迨暮,家人尋至其地。問故,翁曰:「我覺此山中氣暖與他處異,若我死,當葬於此。」逾年而歿,其家從其言,後遂生司封君,再世而生經甫伯仲,其地今在新淦縣之西岡。
江西人遇元夕,多以人靜時微行,聽人言語,以占一歲之所為通塞。新喻李仲謙為舉子時,是夕行於溪上,見漁者炬火捕魚,其一連呼曰:「裏大有,裏大有。」仲謙聞而異之。其年秋試,更名大有,遂中選。
劉殿院次莊,長沙人,自幼喜書,嘗寓於新淦,所居民屋墻壁窗戶,題寫殆遍。臨江郡庠有法貼十卷,釋以小楷,他法貼之所無也。所善毛公弼、何君表,皆里中先達,兩家碑誌,多其所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