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玉堂叢語
◀上一卷 卷四 下一卷▶

卷四

○獻替

章公溢子存道,部鄉兵萬五千,從李公入閩。閩平,詔以兵從海道北征,公執不可,曰:「鄉兵農人耳。始令征閩,許以事平歸農,今復調之,是爽信也。」上不怪而罷,公繼奏曰:「兵已入閩,俾還州裏。昔嘗叛逆之民,宜籍為軍,使北征,一舉而恩威著矣。」上喜曰:「孰謂儒者果迂闊哉!」太祖與宋濂談神仙,對曰:「漢武好神仙而方士至,梁武好佛而異僧集。使移此心求賢,則天下治矣。」

舍人耿忠奉使回,奏廣信郡縣官多違法,前所陳茶稅失實,時新行赦。上怒,趣中書遣御史往廉狀,丞相李韓公善長諫,不聽。御史已受詔,丞相復諫,不從。乃與給事中尹正諫曰:「朝廷新立,將布大信於四方,今肆赦之後,復以細故而煩御史按問,既失信,且褻國威。」上良久乃曰:「止,其追御史毋往。」

上初以葉琛為洪都府知府,至是陳氏入寇,琛死之。上以劉基為太史令,值熒惑守心,群臣震懼,基密奏上,宜罪己以回天意。次日上臨朝,即基語諭群臣,眾心始安。後大旱,上命基諗滯獄,凡平反出若干人,天應時雨,上大喜。基因奏請立法定制,遂從之。

胡文穆母喪還朝,上問民間疾苦,公對曰:「百姓頗安給,惟有司窮治建文時黨與,枝附扳坐,誣害善良甚苦。」上立命罷追詰者。

楊文定為司經洗馬,一日,東宮問漢廷尉張釋之之賢,溥對曰:「世豈無釋之,但無文帝寬厚仁恕之君用之爾。釋之固難得,文帝尤難得也。」退采文帝關治道者編為《事類》以進,皇太子嘉納之。

永樂中,禮部郎中周訥建言請封禪,群臣亦多言此太平盛事,上皆不聽,時惟學士胡廣之言與上意合。既退,作《卻封禪頌》奏之。

謝璉嘗舉政要一十五事,名曰《直言治平策》。反覆萬餘言,皆裨實用。

英宗問迎復事,賢曰:「當時亦有要臣者,臣不敢從。」上怪問:「何也?」賢曰:「天位乃陛下所固有,若景泰不起,群臣表請復位,名正言順,何至以奪門為功?奪之一字,何以示後?此輩實貪富貴,非為社稷計。倘景泰先覺,亨等無足惜,不審陛下何以自解?然天下人心所歸向陛下者,以正統十數年間,凡事節省,與民休息故耳。」上竦然大悟。四年春,詔以迎駕奪門冒功升者凡四千人,悉褫職。

李公賢上疏言:「帝王之道,在赤子黎民,禽獸夷狄,雖聖人一視同仁,其施也必由親及疏,未有赤子不得其所而先豢養禽獸者。今獅象韃官,不下萬餘。以俸言之,指揮使俸三十五石而實支一石,韃官則實支十七石五斗,是韃官一員,當京官十七員半矣。《傳》曰『朝無幸位,則食之者寡』。此豈幸位之比?況夷狄人麵獸心,一旦有警,其勢必不自安,前代五胡之亂,可不鑒哉!乞斷自宸衷,為萬世計,敕兵部漸次出之於外,不惟省國家萬萬無益之費,又可以消未萌之患。」 蓋公筮仕即有誌當世如此。雖議者難之,而己巳之變,畿內韃官群起扇亂以應虜,公言始驗。

天順癸未,空中有聲。大學士李賢密疏曰:「《傳》言『無形有聲,謂之鼓妖』。上不恤民,則有此異。」因條不便於民者十事,上皆從之,即詔天下。賢又請罷江南所造段疋、磁器,清錦衣衛囚,止各邊守臣進貢,下番所遣使臣,停中外買辦采辦。上不從。賢執之數四,止取前十條行之。左右見賢力爭,皆寒心,同列亦為賢懼。賢曰:「古之大臣,知無不言。今雖不能盡然,至於利害係國家安危者,豈可默默以苟祿位?」然上聖明,亦不以為忤也。

天順二年,郊禮成,上太后徽號,因褒崇外家,以元舅會昌侯總營兵,其弟復乞升,上曰:「足矣,復希恩澤,太后必見怒。」李文達賢曰:「祖宗以來,外戚不與政。今會昌侯若此,不識太后知之乎?」上曰:「太后正不樂此。」賢曰:「此見太后盛德,但後不可為例耳。」英皇以景帝薨,欲令汪妃殉葬,公奏曰: 「汪妃雖立為後,即遭幽廢,若令隨之,情所不堪,況幼女可憫。」上惻然曰:「卿言是。朕以為弟婦且少,不宜存內,初不計其母子之命。」遂遣居舊府。

天順初,石亨與太監曹吉祥怙寵擅權,有投匿名書指黜時政者,緝捕甚急,舉朝惶駭。亨勸上出榜,募能告捕者,賞以三品職,上令撰榜格。嶽季方與呂文懿入見上曰:「為政自有體式,盜賊責兵部,奸宄責法司,豈有天子自出榜構募之理?縱欲窮治其事,緩則人情怠忽,事自覺露,急則人情危懼,愈求韜晦,不如弗究。」吉祥從傍請究甚力,上徐謂曰:「正言是也。」

林俊之劾繼曉也,下之獄,上怒甚,事且不測。司禮太監懷恩叩首諍曰:「不可,自古未聞有殺諫官者。我太祖、太宗時大開言路,故底盛治。今欲殺諫臣,將失百官心,將失天下心,臣不敢奉詔。」上大怒曰:「汝與俊合謀訕我。不然,安知宮中事?」舉所禦硯擲之,恩以首承硯,不中,復怒仆其幾,恩脫帽解帶,伏地號泣曰:「不能復事陛下矣。」上命左右扶出東華門。恩使謂鎮撫司典詔獄者曰:「若等諂梁方,合謀傾俊,俊死,若等不得獨生。」乃徑歸臥家,曰中風矣,不復起視事。上無如之何,命醫治疾,使者勞問旁午於道,俊得不死。時以星變黜傳奉官,御馬監張敏請於上,凡馬坊傳奉皆如故。敏持疏謁恩,跪於廷,恩徐曰:「起,起,病足不能為禮。」問何為,曰:「得旨,馬坊傳奉不必動。」恩大言曰:「今日星變,專為我輩壞國也,外臣何能為?今甫欲正法,汝又壞之,他日天雷擊汝首矣。」指其坐曰:「吾不能居此,汝來居之。汝兄弟一家遍居權要,又欲居我位乎?」敏素驕貴,又老輩也,聞其言,不敢吐氣,歸家憤恨死。章瑾以寶石進,謀為錦衣衛鎮撫,命恩傳旨,恩曰:「鎮撫掌天下之獄,武臣之極選也,奈何以貨得之?」上曰:「汝違我命乎!」恩曰:「非敢違命,恐違法也。」乃命覃昌傳之,恩曰:「儻外廷有諫者,吾言尚可行也。」時俞子俊為兵部尚書,恩諷曰:「第執奏,吾從中讚之。」俞謝不敢,恩歎曰:「吾固知外廷無人也。」時都御史王恕屢上疏論事,言甚切直,恩歎曰:「天下忠義,斯人而已。」力左右之,卒免於禍。及弘治初,言路大開,進者過為激切,或指內人為刀鋸之餘。覃昌大怒,恩曰:「彼言是也。吾儕本刑餘之人,又何怒焉?」

劉公珝善談論,遇人無矯飾。景泰初議迎鑾,成化初議睿皇后喪禮,末年論李孜省左道亂政,動搖國本,密疏昌言,卒定儲位,有大臣之節。林俊嘗曰:「餘以妖僧孽寺,售術貢邪,不揆狂躁,上幹宸怒,縛下詔獄。劉公立為上解,乃得薄謫。」

楊守陳嘗言,謂「國可滅,史不可滅。我太祖既混一,即命儒臣修《元史》。太宗靖難後,史官不紀建文君事,遂使當時朝政與忠於所事者皆闕略無傳,及今猶可補輯。景帝已復位號,而《英宗實錄》標目猶書郕戾王,是宜改正。章疏留中者雖有可傳,例不得書,乞宣付史館。」

謝鐸被旨校《通鑒》、《綱目》,乃具疏論宋神宗好《通鑒》,理宗好《綱目》。徒知留意其書,不能推之於治,因勸上親賢講學,見諸行事,不可為二君之徒好。帝嘉納之。

陳音《保治疏》:「一曰養君德。世聞養德之要,莫先於學問,大舜之聖,猶好問好察,仲虺稱成湯好問則裕。陛下雖日禦經筵,勤聖學,然勢分尊嚴,上下情隔。上雖有所疑,而未嘗問;下欲有所陳,而不得盡。臣願陛下退朝之隙,早膳之後,擇一二儒臣有學行者,日引對便殿,或賜座,或傍立,經典有疑輒問。務使聖心渙然,如天開日皎,則以之正心,以之正百官,正萬民,而億萬年太平之業基於此矣。二日進人才。臣聞人才難得,自古為然,國家養士百年於茲,求其可用者,亦不多得,而一二可用者,又未嘗用之,是可為長太息也。姑舉臣所知者,如致仕吏部尚書李秉,侃侃公忠,忘身殉國,雖小過不能無,而大節則可許。養病修撰羅倫、編修張元禎,皆抱經濟之學,鬱不得施,故托疾引退,以免素餐之恥。如新會縣舉人陳獻章,所學醇正,所養充大。臣願陛下起李秉復為吏部尚書,起羅倫、張元禎為侍從,徵陳獻章,寄之台諫,則賢才用而治效臻矣。三曰開賢路。臣聞明目達聰,從諫弗咈自古記之。今朝廷雖置言官,多緘口不言者,以嘗言者有擯黜之辱也。臣願取回判官王徽等、評事章懋等,復其舊職,以彰陛下天地之量。仍敕自今台諫,凡政事得失,生民利病,一切直言無隱,則事無壅蔽,而邦家永享太平之祚矣。四曰辟異端。臣聞異端者,正道之反,害道之大者也。當今號佛子法王者,無寸善可述;稱真人者,無片長可取。名位尊隆,賞賚濫溢。臣願陛下降其位號,杜其恩賞。自今有請建造寺觀者,悉置諸法,則妖妄可絕,正道復明,而民興行矣。」

鄭紀為國子祭酒,會萬壽節修齋醮,禮部預取監生供事。紀以為不可,上疏諫。上在東宮行冠禮,紀采自文王以來嘉言善行凡百條,各繪圖作讚,名曰《聖功圖》以進。

王端毅巡撫蘇、鬆,以災異上疏曰:「臣奉命巡撫,節據撫屬申呈。各部勘合派買各項物料,未免取辦於民,裏甲多致逃移。臣惟凡此之類,朝廷之上固有不可缺者,亦有可減省者,亦有可缺者。糧餉軍需不可缺者也,花樣段疋可減省者也,珍奇玩好可缺者也。今當軍民凋弊之隙,凡百冗費,俱宜樽節,一應不急之務,俱宜停止,俾軍民息肩,實為社稷之福。又兩京一應收受錢糧內外官員,請敕戒諭,各公乃心,憫念民艱。毋刁蹬留難,毋巧取財物,毋多收斛麵。務愛惜民力,培養元氣。如或不悛,令科道官指實,參奏拿問,則東南困苦庶其少蘇矣。」上命查理禁約。

弘治中,內府倉庫諸司宦官每多索賄,民不勝害。謝文正乘間言於上,上令撰旨禁約,公曰:「虛言設禁,無益也。須令曹司搜剔弊端,明白開奏,而後嚴立條禁,有犯必誅,庶民困可蘇。」上悅,即如其言行之。由是諸司宿弊,一切革去。

弘治十八年二月初七日,上召閣臣劉健等至暖閣,健等因奏曰:「今國帑不充,府縣無蓄,邊儲空乏,行價不償,正公私困竭之時,鑄錢事最為緊要。其餘若屯田、茶馬,皆理財之事,不可不講也。」臣東陽因奏曰:「鹽法尤重,今已壞盡,各邊開中,徒有其名,商人無利,皆不肯上納。」健等因極論奏討之弊,上曰:「奏討亦祇是幾家。」東陽曰:「奏討之中有夾帶,奏一分則夾帶十分,商人無利,正坐此等弊耳。」上曰:「夾帶之弊,亦誠有之。」健等又言:「王府奏討,亦壞鹽法。每府祿米自有萬石,又奏討莊田稅課。朝廷每念親親,輒從所請。常額有限,不可不節。」上曰:「王府所奏,近多不與。」皆對曰:「誠如聖諭。但乞今後更不輕與,則不敢奏矣。」健因奏曰:「臣聞國初茶馬法初行,有歐陽駙馬者販茶數百斤,高皇帝曰:『我才行一法,乃首壞之。』遂置極典。高皇后亦不敢勸。此等故事,人皆不敢言。」上曰:「非不敢言,乃不肯言耳。」因言鹽法須整理,遷等讚曰:「請下戶部查議。」上曰:「然。」明日降旨云:「祖宗設立鹽法,以濟緊急,邊儲係國家要務,近來廢馳殆盡,商賈不行,各邊開中雖多,全無實用。戶部通查舊制及今各項弊端,明白計議停當來說。」於是中外稱慶,知上思治勵精如此。

孝宗憂勞思治,益明習機務,眷念民瘼。欲盡革諸煩苛弊蠹,召劉文靖公,屏左右,人罕得聞,大懼,竊從隙中觀,但聞上數數稱善。上仁慈敬慎,尤欲守成法,公等亦見太子未壯,上體清臒,恐一旦禍起不可測,務卻謀遠顧,省機密發,天下隱受其福。至上語及宮中事,毅然欲創抑盡刷洗近侍權,復高皇帝舊,亦未敢輕動也。

光祿寺之設,供奉內府禦膳,備辦使臣外夷宴享而已。近成化、弘治以來,添有坐家長隨七八十員,又傳添湯飯內臣百五十餘員。天下常貢已不足用,內責京師鋪戶買辦,官中不給,負累市井賒借。至是,大夏因應天、鳳陽、淮揚、蘇鬆等處民饑盜起,因以前事執奏曰:「光祿日辦桌麵,不勝查算,日殺牲無慮數百,既非節財之道,虧愛物之仁。」疏入,上為之惻然,即下令裁減,官民乃蘇。後光祿卿艾璞曰:「劉東山此奏,歲省光祿銀錢八十餘萬,古稱『仁人之言,其利溥哉!』此之謂也。」

上銳意興革。一日,召劉尚書大夏至幄中,諭曰:「各衙門應詔查出弊政,雖俱準行,然未有及內府事者。」大夏對曰:「凡幹係內府,必須皇上見定而自主之。」異日,遣科道官同兵部侍郎各一員,奉敕往清其事,既而二處減去浪費,每月以白金計之,各不下十餘萬兩。上復慮天下有司多不得人,乃召戴都御史珊及大夏同至幄中,諭曰:「爾等與各科道宮勸朕圖治的說話,雖都準行去了,然使天下府、州、縣親民官非人,未必不為文具,百姓安得被其恩澤?欲令吏部擇其賢否黜陟,然天下官多,難得停當。細思之,莫若自今與爾等訪察各處巡按御史,然後責他們去揀擇府、州、縣、衛、所官。得其人,人受其福,庶幾行去的說話,不為文具也。」二人退,因與同列共歎曰:「堯、舜知人安民之德,不過如此。」

公卿中有一人善能結納嬖近,每於上前譽其才能。一日,上諭大夏曰:「聞某極有才調。」大夏未敢對,上凝大夏聽之未真,復大聲曰:「工部尚書李某,爾知之否?」仍未敢對。上喻其意,遽笑曰:「朕惟聞其人能幹辦耳,未暇知其為人也。」大夏叩頭曰:「誠如聖諭。」

劉忠宣公大夏造膝奉對,所謀雖輔臣不與聞。一日,上張綴衣於內宮之隙,屏左右,召公問曰:「朕守祖訓,不敢逾分漁民,然各省歲奏民窮而亡者何?」 大夏叩頭曰:「臣在廣東久,請言廣東事。市舶一閹,歲所斂,與省天下官俸廩埒。稍縱又倍蓰,皆出於民。」上曰:「此弊久病之,但朕在內勢孤,如陳寬、李榮,庸劣不足慮。惟蕭敬悉故事,朕所須問,然不假以權,此事卒難大更。但老者死,或以罪罷,不令嗣代可也。」綴衣後一童閹伏地竊聽。未幾,孝皇棄天下,忠宣竟戍甘州。

內府各庫及諸倉場、馬坊蒞事內臣,多作奸索賂,民不勝其害。而御馬監軍士,自以禁旅,不隸本兵,虛名冗食,莫敢誰何,其弊尤甚。一日忽召對,命通行禁約,且令所司搜剔弊端,嚴立條科,有犯者必懲不貸。皆從謝公遷之請也。

關西都御史員缺,塚宰三原王公薦某官蕭禎及某官某人堪之。內批不允,而命別選二人。公執奏曰:「陛下不以臣為不才,任臣銓選,則臣之所舉不效,臣之罪也。且陛下安知蕭禎等之不可用而拒臣也,是必左右近臣別有所主而圖以與之也。承順風旨,以固此位,臣誠不能。所舉禎與某,陛下既以為不可用,是臣不可用也,願乞骸骨歸老。」上優詔慰之,竟用蕭禎,果稱其任。說者謂公是舉有過於趙普補讀之勇矣。

順德知府黎永明以毆公使人獲譴,浙江布政使劉福等以督造段疋不如法致罪。二罪已會赦而不原。端毅公具疏言:「詔者國之號令,示信於天下者也。當黎永明犯罪之時,為法司者能如釋之之執奏,陛下寬仁,未有不賜俞允。黎永明等未有不蒙恩宥,天下後世未有不稱陛下如文帝、稱執法之臣如釋之者,而乃阿順至此!」比聞鎮守內臣有許問四品官及受民詞之命,公又具疏言:「國家律令有雲,凡按察司及有司見問公事,但有幹連軍官及承告官軍不公不法等事,須密切實封奏聞,不許擅自勾問。又有例不許鎮守總兵等官接受民詞。此祖宗之成憲,所宜遵守而不易也。今某者欲專大權,假以各官怠政為詞,朦朧奏請,提問四品以下職官,朝廷一時不察,允其所奏。又許接軍民詞訟,不思祖訓條章,自有本等執掌,糾劾提刑,非其所司。今不分四品、五品,不問文職、軍職,並聽提問,是祖宗累世之憲章,由斯人而變革;朝廷百年之紀綱,由斯人而廢壞。臣竊痛心。」

上召左都御史戴珊與劉大夏至榻前,諭曰:「爾等各衙門,凡事都奏行巡按御史勘報,豈以此官公道可托耶?」珊顧大夏,未敢對,大夏進曰:「無他,以巡按御史一年一換,無久交,不製肘,故事多責成之。」上曰:「責之固是,但權之所在,惟有識量者能不移其心。不然則恃權,好承奉,任喜怒,將或以是為非,以賢為不肖,使民不被其澤爾。珊今後遇差巡按御史,務揀老成有識量者,毋用輕躁新進之人。仍以此意行與各巡按御史知道。」珊承命叩頭謝退,與劉公俱歎曰: 「聖諭諄諄,俱切中時病,明見萬里之外,惜我輩猶不能悉記其詳耳。」戴即通行,以警各處巡按雲。

康陵好佛,自稱大慶法王,外庭聞之,無徵以諫。俄內批禮部,番僧請腴田千畝為大慶法王下院。乃書大慶法王,與聖旨並傳。尚書珪佯不知,執奏:「孰為大慶法王者?敢與至尊並書?褻天子,壞祖宗法,大不敬!」上弗問,田亦竟止。

陝西親藩有請良田為莊地,錢寧、江彬及宦官張忠輩受重賄,請上許之。兵部及科道交章執奏,謂高皇帝有禁,茲田不得畀藩封。上曰:「朕念親親與之,勿為間言。」大學士楊廷和、蔣冕皆引疾不出。梁儲曰:「如皆引疾,如國事何?」是時上震怒,令內臣督促草制,儲承命上製草曰:「昔太祖高皇帝著令,藩封不當益以土地。土地既廣,將多畜士馬,奸人誘為不軌,不利宗社。今王請求懇篤,朕念親親,畀地於王,王得地宜益謹侯度,毋收聚奸人,毋多養士馬,毋聽強人誘為不軌危我社稷。是時雖欲念保親親,不可得已。王其慎之毋忽。」上覽製,駭曰:「若是可虞,其勿與。」事遂寢。眾謂儲一草制間,有回天之力。

石公缶所上封事,士林多錄之。其要語則勸上清心省事,法堯、舜之恭己無為,用漢文之與民休息而已。其願上力行王道,辨別忠邪。中才皆可用之人,不必求備;平易有近民之實,不必務奇。治有端緒,不必責效於旦夕之間;事可包荒,不必刻意於淵魚之察。人謂其為救時之藥石。

世廟時,有上變言張延齡詛魘怨望,大逆殺人,事頗有狀。昭聖恐,乃因上後宮有嗣息者屈節為延齡請。上益怒,至欲坐延齡反,族其家。孚敬固以為延齡殺人抵償當,而坐之反、族不可。夫延齡守財虜耳,何以能反?凡數詰問,其對如初。論延齡殺人罪,屬秋盡當論。孚敬復上疏,謂:「昭聖皇太后春秋高,卒聞延齡死,能不重傷痛乎?萬一不食,有它故,何以慰敬皇帝在天之靈?」上恚,責孚敬:「自古強臣令君非一,若今愛死囚令我矣,當悔不從廷和事敬皇帝耶?」上故為重語,欲以喝止。孚敬意不已,與少保方獻夫復持之。獻夫至謂:「陛下居法宮,誰導以悖倫忍心之事若此者?」上雖不悅,然難二大臣,詔以「秋報,悉緩諸論死刑」。而終太后及孚敬世,延齡得長係矣。

上幸九龍池,有民婦號而訴其邑令者,上震怒,欲逮令抵法。李時爭曰:「此風不可長也。」令付所司核治,而當民婦犯蹕罪,上許之。

大學士楊一清條陳修省疏,內一款言:「年來文、武二途,軒輊太甚。二司與總兵抗禮,縣郡與總備平交。不才將官,專事卑諂,以求免禍,一或不至,則文吏以法繩之。或以寸牒不明而羅織驍勇之將,或搜遠年舊事而摧傷統馭之才。本兵一不之察。則老成慣戰者,置散投閑;而新進未試者,超登將領。他日邊事之壞,實由於此。」文襄易攵曆中外已久,其言切中今日士大夫淩壓武弁之弊。某兵備襄陽,有府佐不願與衛指揮仝班參謁上司者,凂守為之言,某曰:「天道有陰有陽,朝廷有文有武,安得以此淩彼?祖宗設府衛官,俱進文班一階,蓋循漢、唐故事,政恐承平後文臣恃勢束濕之耳。今掌印指揮讓知府,已非典制,而佐貳又欲壓眾指揮,則五府何以劄付六部?三司之序何以先都而後布、按也?」守語塞,遂參謁如初禮。近年四川撫按劾總兵,提問者某語執政曰:「都督官罪狀未明,便可以提問乎?」則他時劾巡撫者亦當提問乎?」於是被旨得聽勘。頃福建總兵以按院論之,即提問矣,而知縣七品官,即知府可以提問之,乃其被劾,顧得聽勘。文武軒輊,一至於此。主持世道者亦嘗聞文襄之論否也?

禮部尚書方獻夫遇災陳言,欲多取進士至五六百名,以補知縣之缺。上曰:「朕惟多取進士以為所缺縣令之補,此為途亦狹耳。夫舉人、監生非自待之不遠,實以概輕之故也,豈不過於進士者,每為所輕,而亦豈不枉人材乎?又如進士之保職守身者固有,而恃縱肆為惡者不無。如今以各處地方災重,令牧用人,則進士、舉人、監生並用,某果廉潔為我愛民者,一體擢用獎勸,上司不許自為輕重之別,庶幾可多獲人材,亦民或多得安利之日也。」大哉王言!其洞悉進士、舉監之得失,即獻夫聞之,當自愧矣。

張孚敬為人剛狠,故所行多從苛刻,如沙汰生員之舉,是何意義?孚敬既去位,御史楊宜上疏曰:「邇者沙汰生員之令一下,而督學使者奉行過刻,略無愛惜之意。其年少者以文詞不工見黜,長者以齒貌近邁不容,甚則浪據毀譽,輒加擯棄。沮父兄教子弟之念,驅衣冠為田野之傭。自史冊所載,有增廣生員,有增置學舍者矣,有沙汰天下僧尼者矣,未聞有沙汰生員之名也。宜下所司,加意作養,毋徒以黜退為功。」時夏言在禮部,盡反孚敬之政,議覆如宜言。萬曆間,每縣入學以十五名為限,亦祖孚敬之意,然指歲歲考校而言也。乃奉行者虛歲不補,唯以少為貴,而當事者負怨愈深。謨在禮部,嘗為調停,業已量增其數。而後來矯枉過直,又溢取無度,務以多為貴,不知其即以少為貴者之心也。而販夫俗子皆濫列章縫,士風日流於薄惡矣。

階對:「臣言將官無權,非謂令將官執權也。今各鎮將官,職務動有制肘,如把總等官,兵部題奉飲依,許各將自行推用,而今則仍聽於兵備。既已擇將,凡選練便宜,即宜付之,而今則以書生之談,盡成圈套,強之必行,兵馬策應,急於星火,而關支錢糧不時,常至饑餒。且總兵於地方為行事之官,而府、州、縣官至與抗禮,參、遊為領敕之官,而巡撫至加鞭笞。其他跪拜稱呼,咸卑屈太甚。今之將材,誠莫逃於聖鑒,無多出類,然使不大辱挫,以作其氣,當不至萎薾若此,尚可責於用力也。夫人心公則一,私則萬殊。自文武不肯協力之私意一生,漸至於總督、巡撫、兵備亦內相矛盾。邊事如此,何能整理?仰惟聖諭『不辱不挫,公同為國』八字,固已盡處之之法。乞天語叮嚀,令各官一意遵行,而懲其不率者,則邊疆之幸也。」

張鐸,金陵人。嘉靖辛丑,以翰林庶吉士授監察御史按遼,銳意經略,規度要害。請於遼陽東邊建江沿台、險山、孤山、一堵牆、散羊峪五堡,開原建彭家堡、李屯堡。又積粟幾六萬餘斛,貯遼陽預備倉,為將來兵荒之需。後十年,遼陽果遭大水,疫癘繼作,至人相食,虜患頻仍,賴此以濟。思患預防之功,人咸謳思之,至今祀於廣寧名宦祠。

○侃直

李時勉言事忤旨繫獄,學士楊榮薦復職。洪熙改元,復以言觸諱忌,仁廟大怒,命武士以金瓜撲十數下,脅斷,曳出,大學士楊士奇灌以燒酒,得不死,乃下錦衣衛獄。先是,折脅內向,不相著。及用梃杻,斷骨忽自接,人皆異之。

內閣大學士李公賢遭喪去官,朝廷起復之,台諫皆不敢論列。羅倫詣其私第,告以不可者三。復俟數日,上疏曆陳古今起復之非是,且謂如其不然,必準富弼故事終喪、劉珙故事言事。反復數千言,一本於天理人心之不容己者。疏奏落職,提舉泉州市舶司,然士論益榮之,而緘默之風,為之一變。終先生之世,台省不復有起復者矣。

成化丁亥,上以元宵張燈,命閣臣分題,令侍從諸臣賦詩。時編修章懋、莊昶,檢討黃仲昭,上《培養聖德疏》,言過直,上怒,杖之闕下,皆摘補外,時稱三君子。先是,修撰羅倫論執政起復被謫,直聲震朝野,而章等繼之,號翰林四諫。

成化中,太監汪直新坐西廠,立威擬至尊,內外官臥不帖席。商文毅公疏直十罪以聞,且云:「用此人實係天下安危。」上恚曰:「用一內臣,焉得係天下安危?」太監懷恩傳旨,詰責甚厲。文毅正色曰:「朝臣無大小,有罪皆請旨收問,渠敢抄劄三品以上京官。大同、宣府,北門鎖鑰,一日不可缺人守者,渠一日擒械數人;南京,祖宗根本重地,留守大臣,渠敢擅自收捕;諸近侍,渠敢擅自換易。此人不黜,國家安乎危乎?」懷恩聞之,咋舌而退,即日撤去西廠。

自羅倫、王徽等貶斥,中外結舌,以言為諱。陳名為編修,上疏曰:「竊見近年災異屢見,雨暘愆期,翰林論思之地,臣敢不竭其愚?臣觀春、秋二時,陛下雖間禦經筵,以講聖學,然勢分尊嚴,上有所疑未嘗問,下有所見不敢陳。願於退朝之暇,擇一二儒臣有學行者,引對便殿,少霽天威,有疑輒問,務使聖心渙然而止。方今人才日降,言路日塞,異端日熾,宜召還致仕吏部尚書李秉、修撰羅倫、編修張元禎、評事章懋、給事中王徽、舉人陳獻章,置之台諫。革去法王佛子真人位號,禁止創建寺觀。則正人用,言路開,妖妄息。」不報。

王公雲鳳為祠部郎時,上疏請斬李廣,廣恨之,會駕還自泰壇,嗾校尉誣王駕後乘馬,下詔獄。群璫議助廣,為上言,重其罰。徐文靖公爭之曰:「餘聞天子駕後,從千乘萬騎,未聞罪乘馬者,爾輩欲借此快忿,外廷寧無抗辯者邪?」王由是得從末減,出知陝州。

弘治新政,萬安、尹直以次罷去,劉吉獨不動。尤慮科道言之,乃曲身阿結,昏夜款門,蘄免彈劾。建言欲超遷科道,待以不次之位。會詔書舉用廢滯,吉特為奏升原任給事中賀飲、御史楊珍、部屬員外郎林俊。此時吏部已次第擬用,而吉為此以媚眾,自是人無復有言之者矣。弘治改元,風雹發自天壽山,毀瓦傷物,震驚陵寢。上戒群臣修省,遣官祭告。於是左春坊庶子兼翰林侍讀張昇疏言:「應天之實,當以輔導之臣為先,今天下之人敢怒而不敢言者,以奸邪尚在樞機之地故也。」因數吉十罪,且謂:「李林甫之蜜口劍腹,賈似道之牢籠言路,合開為一。伏望陛下奮發乾剛,消此陰慝,拿送法司,明正其罪,則人心悅而天意回矣。」科道交章劾昇,指為輕薄小人。上命謫昇南京工部員外郎。同鄉何喬新贈以詩曰:「鄉邦交誼最相親,忍向離筵勸酒頻。抗疏但求裨聖治,論思端不忝儒臣。自憐石介非狂士,任詆西山是小人。暫別鑾坡非遠謫,莫將辭賦吊靈均。」

鄒吉士智,四川合州人。秀偉聰悟,弱冠領解首,丁未連第,入翰林。其年十月丙子五鼓,有大星飛流,起西北,亙東南,光芒燭地,蜿蜒如龍。朝寧之間,人馬辟易,蓋陽不能制陰之象也。適詔「天下大小衙門政務,如有利所當興、弊所當革者,所在官員人等,指實條具以聞」。汝愚疏言:「正天下之衙門,當自內閣始,以利弊言之,莫利於君子,莫弊於小人。少師萬安,恃權怙寵,殊無厭足;少師劉吉,附下罔上,漫無可否;太子少保尹直,挾詐懷奸,恬無廉恥。皆小人也。南京兵部尚書致仕王恕,素誌忠貞,可任大事;兵部尚書致仕王竑,秉節剛勁,可寢大奸;巡撫直隸右都御史彭韶,學識醇正,可決大疑。皆君子也。然君子所以不進,小人所以不退,豈無自哉?宦官陰主之也。」累累千餘言,不報。未幾,謫石城所吏目。在所有詩云:「人到白頭終是盡,事垂青史竟誰真。夢中不識身猶係,又逐東風入紫宸。」忠愛之心,溢於言表。

上倦於政,皆近侍誘引為馳騁荒淫等事。李東陽同劉健等上疏曰:「近日視朝太遲,免朝太多,奏事漸晚,嬉遊漸廣。夫奢靡玩戲,非所以崇儉;彈射釣獵,非所以養仁。鷹犬狐兔,田野之物,不可育於朝廷;弓矢甲胄,戰鬥之象,不可施於宮禁。使正人不親,直言不聞,而此數者交雜於前,臣竊憂之。矧六月中,忽風雨飄蕩,雷霆震怒,正殿鴟吻,太廟脊獸,天壇樹木,禁門房柱,摧折燒毀,災異尤甚。惕然省悟,側身勵精,庶可以回天慰人,國家之福也。」不聽。

李東陽同劉健等上疏曰:「先帝顧命惓惓,以陛下為托,臣痛心刻骨,誓以死報。邇者地震天鳴,五星淩犯,星鬥晝見,白虹貫日,群災疊異,並在一時。曆觀古今,未有如此而不亂者。且詔令廢格,變易殆盡。憂在於民生國計,若罔聞知;事涉於近幸貴戚,牢不可破。或旨從中出,略不預聞;或有所議擬,徑行改易。臣若諉顧命之名,不盡輔導之責,天下後世,其謂臣何?」不報。

故事,非由翰林不得入閣。本朝雖有數人,然皆出自特簡,邃庵楊公其一也。公歸田,年七十餘,嘉靖初,特起公於家,改兵部尚書兼憲職,總製三邊。道經洛陽,謁劉文靖公。文靖出見,辭色甚倨,陽問曰:「我記汝亦曾為閣老耶?」公隨問而對,文靖曰:「既為閣老,復出作總製,內閣體統,為汝一人壞盡矣。」 公云:「朝廷簡命,不得不赴。」文靖仍曰:「進止由汝,何得乃爾?我老不能對客矣。」遂命二孫陪茶,楊大慚而出。

翰林院編修楊名以星變陳言,欲上省察其喜怒失中者。上令明言之,名乃再疏,其略云:「汪鋐心行反覆,舉動乖張,不當用掌吏部;郭勳邪回險詐,不當用典戎務;陳道瀛、金仁輩,庸惡道流,不當用司享祀。此聖心之偏於喜也。皇上踐祚以來,諸臣建言,觸冒天威,自取罪戾。今懲創已久,雖有以愛惜人才為請者,皇上終未釋然,此聖心之偏於怒也。又如真人邵元節,猥以末術,過蒙采聽,常命於內府修建醮事,此雖皇上祈天永命之心,但自古禱祠無驗,乃不惜糜費,使之頻舉。且命左右大臣奔走供事,遂致不肖之臣妄為依托,且聞有昏夜乞哀出其門下者,恐為市恩播威,夤緣僨事之漸也。此皆聖心之少有所偏者。伏望聖明,察臣愚直,宥臣狂戇,將汪鋐等早賜罷斥,而遠卻禱祠」云云。是時,上始向意齋醮,在廷諸臣無言之者,乃名首倡批鱗之論,已觸上忌。逮汪上辨疏,指名四川人,與楊廷和同里,廷和與張孚敬議禮不合,頃孚敬去位,廷和之黨,私為報復,遂攻及臣。故上益怒名,處名編戍。上素優容翰職,而名被禍獨深,一斥不復,為可惜也。

春坊讚善羅洪先、司諫唐順之、司經局校書趙時春,以上不禦朝,各疏請來歲元日朝賀,禮成,請皇太子出禦文華殿,受文武百官及朝覲官朝賀。禮部覆洪先等所言謬妄,不達大體。上曰:「東宮目上視未愈,且朕疾未平復,遂欲儲貳臨朝,是必君父不能起者。羅洪先等狂悖浮躁不道,姑從寬,俱黜為民。」由是三人名重天下。時東宮尚在童髫,即無疾,亦非朝百官之日,矧上方不預,豈欲聞此不祥語,三人之名固不當倚此為重。而獨怪夫希聲附影之徒,恒以事之不足重者為可重也。其後,時春、順之相繼以兵事起而不效幹用,獨洪先名在疏首,為上所記憶,卒不及用,故得全其名雲。

丹徒靳文僖貴之繼夫人年未三十而文僖公卒,比老,有司以其孫為嚴氏客,默有所授,為之奏請旌典。事下禮部,時儀曹郎與靳有連,力為之地。禮書吳山曰:「婦以節旌,製也。第今令甲所載義夫節婦、孝子順孫諸旌典,疑為匹夫匹婦發潛德之光以風世耳。若士大夫之家,何人不當為節義孝順者乎?文僖公身為鼎臣,夫人已生受殊封矣,奈何與匹夫匹婦爭寵靈乎?文僖公在地下,恐非所樂聞也。」執寢之。而儀曹郎以故事持山,山曰:「往年都督孫堪,護母喪還浙,道卒,浙中有司以其弟宗伯公故,奏旌為孝子。而其猶子為之請,予謂:『禮毀不滅性,汝伯宜為母死,則汝父不宜獨存,何忍軒伯以輊父也?且已都督,榮矣,又欲專孝子名乎?矧滅性非孝也。』後主篆者昧禮而自行之。乃今何以瀆靳夫人也?」會當赴直入西苑,與大學士徐階遇,階亦以為言,山正色曰:「相公亦慮閣老夫人再醮耶?」階語塞。自是覘公戇,不復與言。又金壇曹編修以病痿其一足,亍行。會有冊封,差曹請之於山,山曰:「先生病矣,恐不任使事。」曹陰有挾,遽曰:「三閣下業許之矣。」山曰:「此職掌在禮部,吾知而使之,是不忠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即三閣下,能強予以篤疾人為王國持節乎?先生止矣。」曹大慚,遂拂衣出。會稽諸修撰乃自詣山請行,而不及次,山曰:「得無陵乎?」諸以省母對,山阻之曰:「既以母故,人莫大焉,何不請捐半年俸以假歸為有名乎?又無損於後日敘遷也。」諸曰:「諾。」遂辭不行。時分宜之子陰執朝權,尚書唯唯聽命,第不敢犯山。有求囑者,姑應之曰:「俟他日老父自言之」其見憚如此。

吏部侍郎郭樸以三品六年考滿,吏部引奏,上諭嚴嵩:「郭樸淹矣,得非以撰直之故遲之乎?舊時有四閣臣否?」意將用禮書吳山入閣,以郭代之也。山子聞之,詣西直告其父曰:「今上意雖如此,亦須赴嚴公所一揖,以示幹之之意,令恩自彼出也。」山斥之曰:「兒不解事,豈有閣老可以揖求之者乎?」卒不赴。嵩遂密沮之。比上封景王之國安陸,蓋激於郭布顏之疏,以嘗人心耳。諭下禮部具儀,崇使人風山,儀注雖具,似當另疏留行。山曰:「國本久未定,今幸承上指,復當留行耶?」冊封之日,更請上御殿,目送景王出大明門。上曰:「此成化間以兄封弟故事。今以父封子,亦當如是耶?」竟不升殿,而山自是寢失上意矣。當是時,山生一女,而嵩子世蕃欲求為媳,因設酒享山,而以大學士李本為之介。酒未行,山與本奕,本以手掩局,語山:「今日之酒,為何而設?」山對:「不知。」本乃以世蕃之情告,山曰:「某老矣,何從得生女乎?」世蕃聞之,蹙然不安,遂罷酒,而山於是與嚴失歡。後嚴氏敗,而其姻家無不得禍者,人始服山之先見。

張文肅治虛懷高朗,臨事果斷,秉直不撓。時嚴相用事,一時脂韋淟涊,不敢與伉。公庚戌主會試,發策問,乃以權臣重臣立題,辭峻峭弗之諱。是秋,虜犯京師,力疾抗疏,乞決白河禦之,不報,遂怏怏而終。

中外怨嵩父子刺骨,而刑部郎中徐學詩曆指其誤國無狀凡數十事,且謂:「其威權足以假手下石,機械足以先發製人,財勢足以廣交自固,乘機構隙足以示威劫眾,文詞辨給足以飾非強辨。精神警敏,揣摩精巧,足以趨避利害而彌縫闕失;私交密惠,令色脂言,足以結納權路而杜塞人口。故諸凡論嵩者,即不能顯禍於正言直指之頃,亦必托事假人,陰中之於遷除考察之際,臣不能悉記。即如先任給事中王燁、陳塏,御史謝瑜、董漢臣等,於時幸蒙寬宥,而今安在哉!故天下之人,視嵩父子如鬼如或,不可測識。寧是痗心疾首,敢怒而不敢言。何者?誠畏其陰中之也。」上乃捕學詩,下詔獄,斥為民,而溫旨慰留嵩。嵩不自安,請遣世蕃歸田里,不許,令給假,隨任侍親而已。學詩疏雖不見用,然天下傳誦,以為名言。

餘公繼登在位,執法守政,夙夜勤恪。遇天地大災,時政闕失,抗事力諫,無少規隨。戊戌歲終,舉奏四方所報地震雷火,及西寧鍾自鳴,紹興地出血,二氣舛錯,古所未有。今郡國元元,苦征調、酤榷、織造、開采,抑鬱無聊,易動難安。幸上思惟天心,圖謝過之實。疏入,報旨惕然。

○纂修

吳元年,初置翰林院,首召陶安為學士。時方召四方宿儒集闕下議禮,命安總之,詔修律令,安為議律官。十二月甲辰,律令成,命刊布中外。洪武元年正月,《大明令》刊修,分吏、戶、禮、兵、刑、工,《大明律》亦如之。儒臣奉二書以進,上曰:「律令者,治天下之法也。令以教之於先,律以齊之於後。今所定律令,芟繁就簡,使之歸一,直言其事,庶幾人人易知而難犯。」八月己卯,上念律令尚有輕重失宜,有乖大典,命儒臣四人同刑部官講《唐律》,日寫二十條取進,上擇其可者從之。其或輕重失宜,則親為損益,務求至當。六年十月,復命刑部與本院審定《大明律》,七年二月律成,學士宋濂撰表以進。二十二年八月,便定《大明律》,初命本院同刑部官將比年律條參考折衷,以類編附,曰名例律,附於斷獄下。至是特載諸篇首,頒行之。

元危素再入翰林僅一日而天兵入燕,素曰:「國家遇我至矣,國亡,吾敢不死!」趣所居報恩寺,俯身入井,將就溺,寺僧大梓與番陽徐彥禮力挽起之,且謂曰:「公毋死,公不祿食四年矣,非居任者比。且國史非公莫知,公死,是死國之史也。」已而兵入府藏,垂及史冊,公言於鎮撫吳勉輩而出之。由是累朝實錄無遺缺者,素之力也。

高帝以宋濂為翰林學士,令總修《元史》。時編摩之士,皆山林布衣,發凡舉例,一仰於濂。濂通練故事,筆其綱領及傳紀之大者,同列斂手而已。逾年書成,濂之功居多。

詹同自翰林待制遷直學士升侍讀學士,上嘗諭曰:「古人文章明道德,通世務,如典謨,皆明白簡易,無深險怪僻之語。孔明《出師表》亦何嘗雕刻為文,而誠意溢出,至今使人誦之,忠義感激。近世辭雖艱深,意實淺近,即使過於相如、揚雄,何裨實用?自今翰林為文,但取通道術、達時務者,無事浮藻。」

劉三吾博覽善記,應對詳敏。上嘗命公編集歷代帝王祭祀、祥異、感應可為鑒戒者萃為一書,名曰《存心錄》。錄漢、唐以來災異之應於臣下者,別為一書名曰《省躬錄》。

陶凱言:「漢、唐、宋皆有《會要》,紀載時政,以資稽考。今起居注紀言紀事,藏之金匱,已呈為《實錄》。凡諸司領錄聖旨及奏事簿籍,紀載時政,可以垂法後世者,宜依《會要》,編類為書,使後之議事者有所考焉。其台、省、府宜加置銅匱,藏領錄簿,以備稽考。」俱從之。

王備官翰林檢討,進講經筵,以文字供職。時錢塘王洪擅詞垣,與同官,一見過相推重。敕修《大典》,萃內外儒臣及四方韋布士,毋慮數千人,以總裁屬之。

高帝《御製集》有授翰林編修馬沙亦黑、哈麻敕,謂:「大將入胡都,得秘藏之書數十百冊,乃乾方先聖之書,我中國無解其文者。聞爾道學本宗,深通其理。」命譯之。今數月,測天之道甚是精詳。時洪武壬戌十二月也。二人在翰林凡十餘年,豈所譯者即此曆書與?

洪武十五年,命翰林侍講火原潔等編類《華夷譯語》。上以前元素無文字,發號施令,但借高昌書製蒙古字行天下,乃命原潔與編修馬懿赤黑等以華言譯其語,凡天文、地理、人事、物類、服食、器用,靡不具載。復令《元秘史》參考以切其字,諧其聲音。既成,詔刊布。自是使臣往來朔漠,皆能得其情。

永樂甲午十一月,上諭行在學士廣,侍講榮、幼孜曰:「五經四書,皆聖賢精義要道,其傳注之外,諸儒議論有發明餘蘊者,爾等采其切當之言,增附於下,其周、程、張、朱諸君子性理之言,如《太極》、《通書》、《西銘》、《正蒙》之類,皆六經羽翼,然各自為書,未有統會,爾等亦類聚成編,務極精備,庶幾垂後。」廣等總其事,舉朝臣及教官有文學者同修,開館東華門外。明年九月書成,上御殿受之,群臣表賀。時文貞輔獻陵南京監國,故不預。

成化初,謝文肅被旨入校先帝《實錄》,見章公景泰中論復儲下獄事,輒歎息泣下,曰:「公疏動萬言,而一不載,何以示天下後世?」亟以告總裁官劉文安公。公曰:「諸臣奏疏,凡留中者例不得書。」謝曰:「天下事寧復有大於此者?此而不書,將奚書?公盍上其事增入之?」劉公憮然曰:「業已成,無益也。」 迄今以為恨。

嶽瓊山謂《朱子家禮》最得崇本敦實之意,然儀節略焉,為考諸儒所言,作《家禮儀節》,使好禮者可舉而行。《通鑒綱目》以正統為主,然秦、隋之末有不可遽奪,漢、唐之初有不可遽予者,乃作《世史正綱》,著世變之升降,明正統之偏全。又謂西山真氏《大學衍義》有資治道,而治國平天下之事缺焉,乃采經傳子史有係於治國平天下者,附以己見,作《大學衍義補》。

吳希賢拜檢討,預修英廟《實錄》。有貴家子寇姓者,密以賄丐希賢致口詞於其父。希賢拒之,曰:「苟為此,他日何以見董狐於地下?」

顧清與修孝廟《實錄》,書妖人李孜省事。焦芳與彭華有隙,誣其附以得進,欲清以風聞書。清云:「據實直書,史職也,他不敢與聞。」焦不能敚,中官蔣琮誣逐台諫,涉曆既久,章疏雜遝。時逆瑾方熾,僉畏觸其黨,莫敢涉筆。清潛披精核,盡載其實,有嫌而欲節略者,不為動。

《孝宗實錄》,焦芳多以意毀譽其間,而武宗朝大奸相繼亂政,其事棼雜,諸史官相顧不能書。董公玘於紀載詳而不冗,簡而能盡,又因以正前錄之訛謬,歸之至公,其有功於國史甚大。少師費公每舉以語人。

《毅皇帝實錄》方修,檢討陳寰言:「邇者采尚書故實上六館,此不過從牒囊中探得之,何關人主大計?即翰林臣,臚列具員耳。今以為宜復左右史記,言動秘燕之間,備列彤管,亡令他日盩爽國是。又文皇帝下金陵,諸緣故主駢僇父老,一二誌焉,上幸人賜一傳,瑕瑾不掩,庶有以風示永永。」不報。

嘉靖初,董文玉同修《武宗實錄》,因言:「昔武宗即位,纂修《孝宗實錄》,時大學士焦芳依附逆瑾,變亂國是,報復恩怨。又肆其不逞之心,以欺後世,其於敘傳,即意所比,必曲為掩護,夙所嫉,輒過為醜詆。又時自稱述,甚至嬌誣敬皇而不顧。凡此類,皆用其私人暗寫,同在纂修者或不及見。伏望將《孝宗實錄》一並發出,逐一校勘,出芳一人之私者,悉改正之,庶敬皇知人之哲,不為所誣,而諸臣難明之節,得以自雪,傳之無窮,可據以為信矣。不然,後世安知此為芳之私筆也哉?」疏上,士論愜然。其諸經筵陳奏議禮,亦多類此。

○調護

解學士縉應製題《虎顧眾彪圖》曰:「虎為百獸尊,誰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文皇素不喜仁宗,感此詩,甚思之。時仁宗留守南京,頗懷憂虞。因命所親信者莫如夏原吉,即日往迎之。

解縉之才,有類東方朔,然遠見卓識,朔不及也。方漢庶人奪嫡,淇國公丘福力成之。成祖惑之,遂欲易儲。召帷幄重臣決之,諸臣莫對,縉獨曰:「好皇孫。」由是成祖釋然,仁廟之位固矣。縉以三語而決此大事,古未有也。後丘福泄其語於漢庶人,庶人銜縉次骨,以至屢貶,逮赴詔獄,庾死雪中,皆庶夫之譖也。自今觀之,列聖及聖子神孫享萬世無窮之業,縉不為無助。百餘年來,褒贈之典不及,而諸臣亦未有為白之者,誠缺事也。

文皇晏駕於榆木川,楊文敏公榮、金文靖公幼孜恐事泄,盡軍中錫器,鎔為殮具,覆以龍衣,日進膳如故。錫工盡除,以滅其跡。至京師,人未之知也。

仁宗在東宮時臨國,為漢庶人所譖。蓋太宗初有易儲之意,而庶人實覬覦之故也。於是使給事中胡濙往伺察之,令書其不法事以聞。時梁潛、黃淮、楊士奇等皆東宮官,善於保護,教太子守禮法,而濙亦不敢曲意上承。回朝但言皇太子敬天孝親諸實行以對,上意頓解。

彭文憲在朝,凡大臣為新進所媒孽者,必反覆辯析,且以愛惜人才之意上達。言官以言語微過被譴,亦必委曲言其不足深罪,賴以全者甚眾,人稱得宰相體。

天順末,讒者謂:憲皇,景帝嘗廢之,當別立嗣。英皇意頗疑之,獨李賢不從。一日,上病臥便殿,召賢諭曰:「今庶事頗寧,顧大者反搖,奈何?」賢曰:「此國本也。」力陳不可動。上曰:「然則此位竟傳太子乎?」賢叩頭賀曰:「宗社幸甚。」遂傳旨召太子,須臾至,賢曰:「殿下事定,趨出謝。」太子抱上足對泣,讒遂不行。成化初,賢遭喪奪情,實憲皇固眷雲。

天順中,李文達公獨見寵任。時塚宰王翱、大司馬馬昂,皆為英廟眷遇,而尤賴公所維持。凡公有所薦舉,必先諭意二公,至御前疇谘時,於文則諉諸王公,武則諉諸馬公。或既自舉其人,亦必曰:「臣所知如此,還須召某等再審。」二公亦如公言。以是上不致疑,下皆信服。

中官李廣死,言者劾文武大臣嘗以賄交者,欲據廣所籍記,大行斥逐。羅玘謂:「具瞻攸在,不必指其名而暴其惡也。宜諭令自陳,或黜以他事,庶不貽朝廷羞。」識者韙之。

廣東布政徐奇朝京師,載嶺南土簟諸物,將以饋廷臣。或得其單目以進,上閱視,無士奇名,獨召士奇問故,將以私交罪之。士奇曰:「奇自都給事中受命赴廣時,眾皆作詩文贈之,故有此饋。臣不與名者,以當時病,未有作,不然亦不免。今眾名雖具,而受否未可知。且物微甚,當無他意。」上意解,命中官毀其目,一無所問。

劉瑾威權日盛,狎視公卿,惟見東陽則改容起敬。時焦芳與東陽同官,又助瑾煽虐,東陽隨事彌縫,去其太甚,或疏論廷辯,無所避忌。所以解紓調劑、潛消默奪之功居多。否則衣冠之禍,不知何所止也。或者乃以其依違隱忍不決去非之,過矣。

籍瑾書籍,得秦府永壽王為瑾慶壽詩序,中間稱謂過於卑諂,上怒甚,欲降敕切責。東陽上疏曰:「自古治亂賊者,正名定罪,誅止其身。昔漢光武平叛賊王郎,得吏民交通文書數千章,不一省視,會諸將燒之,曰:『令反側子自安。』當劉瑾專權亂政之時,假托朝廷威福以劫天下,生殺予奪,惟其所欲,中外臣民,誰不屈意待之?往來書信禮意,雖於律法有礙,但因畏罪避惡,多不得已,情有可原。況王府懿親,尤宜優待,自非知情助叛法不可赦者,其細故小過,亦須曲賜包容。若指為罪,降敕切責,則凡有書信饋送者不知其幾,傳聞驚駭,各不自安,或愧懼終身,或遂致失所,不可不為之慮。今劉瑾罪狀明白,已正典刑,伏乞聖明洞察,廣大涵容,將此壽詞置之不問,並一應文書涉叛逆事情者,並行燒毀,以滅其跡,使人心安帖,事體穩當。」上以為然。於是悉焚其往返文字,無延及者。

溫公仁和舉止端重,有大臣體,沉深善謀,數抗論國事。大同之卒擁兵阻城,公謂當以慰問,代藩遣官,因視卒罪狀,可撫則撫之便。又寧夏撫臣以慶王不軌事聞,請徙之高牆,因興兵案誅從反者。公言:「事未彰白,未可即禁錮。請敕戒諭王,不悛而後治之,以明朝廷議親之仁。」既而遣官薄問,王果得赦。而夏人免於兵,家圖像以祀,曰:「活夏城者,溫公也。」

翟鑾頗以溫厚回上意,上嘗怒言官奏事不實,鑾徐對曰:「彼凱恃許風聞故耶?」為之解。又嘗從容語邊將,鑾曰:「邊將驍勇者多所見,無逾於周尚文,小過嚴耳。」上曰:「卿言之善,嚴固當以寬濟也。」尚文果為名將。

有小璫以事幹巡城御史,不應,則踵門而詈,御史怒,執而笞之。群璫趣之司禮中貴所,欲奏訐御史,階業為解得免。而御史乃劾論璫,璫恨甚,結黨百餘人,要御史午門,毆辱之。都御史王廷擬疏糺群璫,以問徐階,階念疏即行,彼璫爭自匿,欲得其主名,則且展轉不可究詰,萬一彼先之以誣我,禍且叵測,先朝事可監也。乃使人致司禮之上佐曰尚文者,語之曰:「諸貴人群毆御史,業何處?」文倨謂:「內外各有體,相公毋但為御史惜。」階曰:「吾非為御史惜,為國家大體惜,且為司禮諸公惜耳。」文怪,問: 「何謂?」階曰:「毋論御史王臣,即天子臨御之所,而群毆人,能保上之不怒乎?諸公何不以時詗得其人,而速奏治之,即外廷有繼者,其輕重在諸公手,而上必不怒,諸公體故在也。」文悅,以告其長滕祥,悉得其主名參之。王廷疏繼上,群璫窘不能自匿,又無可以宛轉道地者,悉就逮。杖其首惡三人百,發邊戍,餘九人各六十,為南京淨軍。

先帝朝言事諸臣得罪者,多自田間起暴貴,而既以階勝拱,則恃而益強。事毋論大小輒爭,上久而不能堪,諭階等責其欺肆,令詳處。階言:「言官遭際昌時,思欲報答,非敢為欺,第性氣粗率,則言或過當,事出風聞,則語有失實,不諳事體誠有之。謹錄聖諭轉示,使各省改。」而同列尼之者云:「奈何不擬薄譴?」階曰:「即上遽有譴,我曹且力諍而乃導之譴乎?」則曰:「如上諭詳處何?」曰:「令省改,即處也。」及疏上,上亦竟弗罪。

○忠節

方孝孺,洪武中以學士吳沉、揭樞薦,召見,高皇謂樞曰:「孝孺孰與汝?」樞曰:「十倍於臣。」使見皇太子,賜宴,故欹其幾以試之,孝孺必正之乃坐。高皇使人覘之,喜謂皇太子:「此莊士也,當老其才以輔汝耳。」丙子徵入,典應天試。太祖大漸,遺令先召孝孺。建文即位,馳驛召還,為翰林博士,進侍講學士,日侍經筵,備顧問。凡將相大政議輒谘孝孺,讀書每有疑,即召使講解。臨朝奏事,臣僚麵議可否,必命孝孺就扆前批答。比定官制,改侍講學士為文學博士,即以授孝孺。靖難兵起,日召謀議,詔檄皆出孝孺手。兵既渡淮,畫策堅守,誓死社稷。知事不可為,乃作絕命辭,未幾,不屈而死。

陳迪,洪武初為訓導,嘗代郡草萬壽表,高皇覽而異之。近臣以通經薦,召為編修,升侍講,轉山東參政,晉雲南布政。建文初改官制,定六部一品,徵迪為禮部尚書。屬時更修制度,詔群臣集議,條奏沿革損益,迪議居多。靖難兵起,與齊泰、黃子澄上疏陳大計,極論李景隆奸邪不可任軍權,恐損國威。時受命督軍儲於外,過家不入,聞變,即赴京師。文皇即位,召迪責問之,迪抗聲指斥,並收其子鳳山、丹山等六人,同磔於市。於迪衣帶中得詩,云:「三受天王顧命新,山河帶厲此絲倫。千秋公論明於日,照徹區區不二心。」又有《五噫歌》。

黃觀字瀾伯,洪武二十三年發解京府,明年會試第一。廷試對禦戎策,以天道福善禍淫之機、人事練兵講武之法為言,高皇嘉之,擢狀元,授修撰,復黃姓,曆尚寶卿。建文初,遷禮部右侍郎,定官制,增左右侍中員次尚書,改觀為禮部侍中,與孝孺等日見親用。文皇索齊、黃時,觀草制,極陳大義,辭多指斥。北師渡淮,觀奉詔徵兵上遊,率諸郡入援。至安慶,聞金川門變,痛哭謂人曰:「吾妻翁素有誌節,必不辱。」遂招魂葬之江上。文皇命收觀妻翁氏並二女,給配象奴。翁持釵釧,佯使出市酒殽,遂攜二女投通濟門橋下死。觀至東陽河,知事不可為,會有朝使召觀,觀紿使者曰:「入賀新朝,禮當預習。」乃朝服東向再拜,遂自投羅刹磯湍急處,舟人急钅句之,僅得珠絲棕帽以獻。命束芻象觀,帽之,而剉於市,籍其家。初,翁夫人及二女屍,順流至賽工橋側,士人槁葬之。萬曆癸卯,青陽施益臣立墓祠,請於京兆春秋祭祀不絕。

胡子昭為榮縣訓導,建文初升檢討,曆刑部左侍郎。文皇即位,被逮,死之。臨刑,有詩曰:「兩間正氣歸泉壤,一點丹心在帝鄉。」

練子寧,名安,以字行。洪武乙丑,廷試第二,授編修。建文初,為吏侍,改御史大夫,時見信用。北師起,子寧與卓敬等畫策防禦,極論李景隆奸邪懷異志,賣國喪師。及召還,子寧執景隆於朝,數其奸邪不忠,請速誅之,不聽,憤激大呼曰:「賣陛下者,必此賊!臣備員執法,不能摧奸,請先伏誅。」不懌,遂罷朝。靖難兵至,李景隆以前憾請誅之,及責問,子寧語不遜,斷其舌,曰:「吾欲效周公輔成王。」子寧手探舌血,大書地上:「成王安在?」遂族其家。

景清試禮部為第三人,對大廷,賜第二人,授編修。建文初為左都御史,改御史大夫。文皇繼統,方孝孺、練子寧等皆死,而清委蛇侍朝,人疑之。一日早朝,清緋衣入。先是,文皇夜夢緋衣人挾刃,圖不軌,占者又奏文曲星犯帝座甚急,文皇因疑清。及朝,清獨衣緋,命收之,得匕首於清懷中。詰責之,曰:「欲為故主報仇。」直立嫚罵,不屈而死。

陳性善,洪武間為檢討,晉禮部左侍郎。皇太孫時熟聞性善名,及即位,獨召性善,賜坐,問治天下之要,且使手書以進。性善感知遇,盡所欲言,朝廷悉從之。然施行未竟,輒為權奸所尼。性善請見,曰:「陛下不以臣愚猥,承顧問,臣既僭塵上聽,許臣必行,未幾輒改,所謂作法自戾,何以信天下?」建文帝為之動容。北師南下,改性善副都御史監軍,戰靈壁,敗績,性善被執,旋縱遣之。性善愧忿,衣朝服,躍馬入於河以死。

黃子澄名湜,以字行。洪武乙丑會試第一,廷對擢第三,授修撰,累遷太常寺卿。皇太孫立,諸王多不遜服。一日,太孫禦東角門,召子澄,謂曰:「諸王尊屬,各擁重兵,何以製之?」對曰:「諸王僅有護兵,才足自守,萬一有變,以六師臨之,誰其能支?漢七國非不強,卒底亡滅,小大強弱之勢不同,而順逆之理異也。」太孫喜曰:「得先生謀,吾無慮矣。」既即位,命子澄兼學士,與齊泰同倚任。會周、齊、湘、代、岷相繼煽動,建文君朝罷,謂子澄曰:「先生憶昔東角門言乎?」子澄頓首應曰:「不敢忘。」遂出,與齊泰議削奪諸王兵權,北師遂起,首以誅泰、子澄為名。詔以李景隆為征虜大將軍,率諸將兵百萬以往。未幾,景隆累戰皆大敗,棄其師遁。召還,又赦不誅,子澄痛哭諫曰:「景隆出師無紀度,意在觀望,懷二心,不亟誅,何以謝宗社、懲將士?」練子寧亦執景隆於朝,且哭且數其罪,請誅之。皆不聽。已而江淮諸將繼踵敗衄,子澄拊膺號泣曰:「大事去矣。誤薦景隆,萬死不足贖誤國之罪。」文皇即位,子澄逮至,責問,不服,族誅,姻黨戍邊者四百餘人。同時被戮諸臣,俱號齊、黃奸黨,揚諭天下。

盧原質,字希魯,原質於孝孺為外兄,而問學得之方門為多。洪武戊辰,舉進士第二人,授編修,曆太常少卿。建文中,多所建明。靖難後召見,不屈,死之。

高遜誌,元末僑寓嘉興。好學問,為文深純典雅,成一家言。洪武二年,徵修《元史》,為編修,累遷侍讀學士。建文時,為太常少卿兼學士,與董倫同為會試考官。靖難後遁去,不知所之。

林右,洪武初嘗奉璽書行邊,有戡定功,進春坊大學士,命輔導皇太孫,以事謫中都教授,尋掛冠歸。靖難師起,聞希直族誅,為位哭於家。永樂戊子,島夷訌海上,台被其毒。臨司聞右才,請為閭里計,右不得辭,勉起視兵,督郡子弟剿平之。上以此知右,遣使召,不赴,令武士械至京師,然猶為溫語相慰勞,冀加錄用也。右對云:「罪人逃死已久,藉令可仕,當與方孝孺同朝矣。」上大怒,命曳出劓之,竟死。

戴德彝,洪武二十一年進士第三,入授編修,建文中,改左拾遺。北師南迫,與齊、黃等日夕謀畫防禦。文皇即位,逮至責問,不屈,死之。

侍讀樓璉,靖難兵入京,文皇命方孝孺草詔,孝孺不屈,戮死。復改命璉及王景,璉入,見孝孺受極刑,惶怖受命。歸而憤歎,妻子問之曰:「得無傷方先生耶?」璉愧曰:「我受刑猶可,正恐累及汝輩耳!」逡巡一夕間,自經死。

王叔英召為修撰,上資治八策,援古證今,鑿鑿可行。建文嘉納之,與孝孺日見信用。北兵至淮上遊,兵逼江幹。建文遣使四出募兵,叔英奉詔,行至廣德,聞建文遜位,慟哭。會齊泰奔,叔英曰:「泰二心矣。」急擒泰至,問之故,乃相抱慟哭,與泰且圖後舉。已而知事不可為,沐浴衣冠,書絕命詞藏裾間,自經於玄妙觀銀杏樹下。

王艮,建文元年江西鄉試第一,明年舉禮部,廷對策最優,以貌不揚,易胡靖第一,艮次之,又次李貫,並授翰林,如洪武十八年故事。艮初聞靖難師起,輒憂憤不食。及渡淮,即訣妻子曰:「食人之祿者死人之事,吾不可復生矣。」迨北師入城,胡靖、解縉、吳溥為艮鄉人,寓舍連楹,皆逾垣集溥舍。縉陳說大義,靖亦憤激慷慨,艮獨流涕不言。溥曰:「三子受知最深,事在頃刻。若溥,去就固可從容也。」隨別去。時溥子與弼尚幼,歎曰:「胡叔能仗節,大是佳事。」溥曰:「不然,獨王叔死耳。」語未竟,隔牆聞靖呼曰:「外鬧甚,可看豬!」溥顧與弼曰:「一豬不忍,寧自忍乎?」須臾艮舍哭聲動,已伏鴆死矣。靖、縉與李貫皆迎附。永樂初,出建文時群臣封事千餘通,命貫與縉等編閱,留軍馬田糧數,盡焚諸幹犯者。因從容問貫、縉等曰:「爾等宜皆有之。」眾未對,貫獨頓首曰:「臣貫實未嘗有也。」文皇曰: 「爾以是為美耶?食其祿,思任其事。當國家危急時,官近侍,獨無一言,可乎?朕非惡夫盡心於建文者,但惡導建文壞祖法亂政耳。爾等前日事彼,則忠於彼,今日事朕,當忠於朕,不必曲自遮蔽也。」後貫遷中允,坐累繫獄十年,竟死獄中。貫亦吉水人。

永樂中,有一人居洞庭湖之濱。久而復有兩人至,聚居一室,不輕出門戶。風月之夕,則棹小舟,操酒榼,泛湖而飲,飲至醉,扣舷而歌,歌竟,相持大慟而歸,人莫測也。居人時以錢米周之,或受或否。而一人病革,呼其鄰曰:「吾欲告汝以姓名,恐為女累;不言,女終見疑。奈何?」其人固請,乃曰:「我建文朝某編修也,幸葬我湖旁某山下。」居人收葬之。其二人後不知所在。

正統八年,雷震奉天殿吻,詔求言。劉忠湣球時在翰林,陳言十事,其一言宜親政務,權不可下移。王振覽之,大怒,欲嫁禍,無由。錦衣指揮彭德清往來王振門下用事,公卿率趨謁,而忠湣獨不為禮,彭銜之。會公上疏,乃激振曰:「劉某疏中權不下移之言,暗指公也。」振大怒。而公疏中嘗言「太常不可用道士,宜以進士處之。」未幾,編修董璘自願為太常少卿,振因誣公與璘同謀,故先言以為璘地,並逮下獄。已而陰嗾錦衣衛使馬順,以計殺公。一日五更,攜一小校推監門入,公與董璘同臥,小校前持公,公知有變,大呼曰:「太祖、太宗之靈在天,汝何得擅殺我!」小校持刀斷頸,流血被體,屹然不動,順走前,舉足踢倒,因曰:「如此無禮!」遂支解之,裹以蒲包,埋衛後空處。董從旁匿其血裙數日,密歸公家,家人始知公死,乃以血裙為襯葬之。正德中,贈學士,諡忠湣。始,鍾公同父與公同館,相厚善,封事實約與偕,疏成,為妻所窺,泣勸乃止。明日,公如其家,鍾他往,妻大罵曰:「汝自幹事,何得累及他人!」公驚走,且歎曰:「鍾固謀及妻孥耶!」遂獨舉。未數日,鍾病死,妻亟悔之,每號輒曰:「早知,曷若與劉侍講公同死耶!」時同年尚穉,習聞之。比長,疑以問母,告之故,同懷忿恨,常欲申父誌。比後諫易儲,杖死,入祀郡中忠節祠。與公同日迎主,且聯坐雲。

正統十四年七月,虜酋也先大舉入寇。中官王振力請親征,上命英國公張輔等、兵部尚書鄺野等、吏部侍郎學士曹鼐與侍讀學士張益扈從巡邊,駕次雙寨。王振,蔚州人也,邀上幸其第。癸丑,次白登,振益驕恣強愎,挾令進兵。成國公朱勇、戶部尚書王佐噤無一語,惟欽天監正彭德清首斥振曰:「象緯示警,不可復前。若有疏虞,蹈乘輿於草莽,誰執其咎?」鼐、益繼之曰:「臣子不足惜,主上係宗社安危,豈可輕進!」振詈之曰:「儻有此,亦天命也。」八月辛酉,次土木,相地布營,陣未定,虜已據河南。次日虜偽退,振復矯製,起營追之,虜大蹂躪,我師敗績,死者十餘萬人,鼐、益及諸臣五十二人皆死之。景泰初,贈鼐少傅、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諡文襄。贈益院學士,諡文僖。遣官諭祭,並蔭敘其子雲。

 上一卷 ↑返回頂部 下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