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叢語/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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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誌異
劉青田讀書青田山中,忽見石崖豁開,公亟趨之,聞有嗬之者曰:「此中毒惡,不可入也。」公入不顧。其中別有天日,見石室方丈,周回皆刻雲龍神鬼之文,後壁正中一方,白如瑩玉,刻二神人相向手捧金字牌雲「卯金刀,持石敲。」公喜,引巨石撞裂之,得石函,中藏書四卷,懷出,壁合如故。歸讀之,不能通其辭。乃多遊深山古刹,訪求異人。至一山室中,見老道士馮幾讀書,公知其非凡人也。再拜懇請,道士舉手中書,厚二寸許,授公,約旬日能背記乃可受教,不然無益也。公一夕記其半,道士歎曰:「大才也。」遂令公出壁中書,道士覽之,笑曰:「此書本十二卷,以應十二月;分上中下,以應三才。此四卷,特其粗者,應人事耳。」乃閉門講論,凡七晝夜,遂窮其旨。公拜請益,道士笑曰:「凡天人授受,因材而篤。昔子房、孔明並得其六,予得其八,今子得其四,亦足以澄清濁世矣。」嗟乎,自古異人經世,皆有所授,獨子房授素書於黃石,其事大著,餘多秘不聞,夫豈偶然之故哉。或云道士乃九江黃楚望,高帝雅聞道士名,令驛召至闕,年且八十,而容色甚少。命與誠意及張鐵冠擇建宮之地,初各不相聞,既而皆為圖以進,尺寸若一。上欲留,不可,遂放還山,不知所終。
陶凱微時,夜歸,陷於大溪,不能渡。忽有人撐小舟拍岸,即攝衣登舟,人皆無見者,異之。一日,里人家大疫,凱探視病者,見妖神入甕器中避之,奉紙筆與封識,命棄水中,疫即愈。
景清赴舉時,過淳化,主家有女,為妖所憑。公宿其家,是夜妖不至,去,卻復來,女詰之,曰:「避景秀才。」旦日,女以告其父,父追及公,語之故,公書「景清在此」四字,令父歸粘於戶,妖遂絕不至。
胡忠安公在母腹時,母嘗夜夢有老僧來謁,手持三花,以其一遺之。驚寤,而公遂產,其發尚白,逾月乃黑。數日,有僧至門曰:「聞汝家生男,亦有異乎?」其家不對,僧遂索觀之。公出見僧,微有笑容。家人怪問,僧曰:「此吾師天池長老後身也。吾師示寂後,夢我而告曰:『今托生常州胡家,爾當來視,以一笑為記。』今真是矣。」聞者咸歎其異。後李翰林賓之、郡人邵文敬挽公詩,皆有「前身是禪」之語,蓋紀實也。天池山在吳城西四十里。
英宗時,有雷震奉天殿鴟吻,翰林侍讀劉球應詔陳言,語多侵,王振大怒。而會編修董璘言事忤上下獄,王振嗾錦衣指揮馬順扌旁笞璘,使引球為具疏稿。球被收,仰天曰:「若諛振殺我,我死即訴上帝耳。」順有子,年二十餘,病孱,久困床第,起持順發,拳且蹴之,曰:「死老奴,而異日禍逾我,我劉球也。」順再拜謝罪,俄而子死。後順黨振,被給事中王竑等擊死於朝班,血肉俱盡。
白公圭會詩,偕同事數人者往覓餉舟,舟卒方假寐,夢神人叱之曰:「急起,尚書來矣,眾中最少者是也。」卒方寤,而白公至,卒延納之,日致款饋甚恭,與之值不受,問其故,亦不應。比登岸,始潛以實語公,公識之。是年,公果登進士,後至兵部尚書。公為都御史征麓川時,計別卒二十餘年矣,江行遇漕舟,有人坐其上,疑卒也,止而問之,是已。移檄俾從軍事,抵麓川,卒以功累升為指揮使,食厚報雲。卒之夢雖為公征,而實已被遇之祥也。
蜀人周洪謨舉鄉試,舟泊邗江,夜見一異人,謂曰:「子前程萬里,慎自愛。」謨曰:「子何人?」對曰:「吾即子前身友鶴丁山人也。」謨官南翰林,以詩訊太守王恕曰:「生死輪回事查冥,前身幻出鶴仙靈。當年一覺揚州夢,華表歸來又姓丁。」恕得詩,甚訝,集郡人問之,羅文節曰:「友鶴山人,吾友丁宗啟之父,元末以詩名隱居,至建文初,歿於成都。德人也。」恕即以此復周。世以為羊祜、房琯之事雲。
餘姚戚瀾,字文湍,景泰二年進士,授翰林編修。嘗詣京,渡錢塘,風濤大作,有絳紗燈數百對,照江水通明,丈夫九人,帕首袴靴,帶劍乘白馬,飛馳水面如平地。舟人大怒,戚公曰:「毋懼,吾知之矣。」推窗看之,九人皆下馬跪,問曰:「若輩非桑石將軍九弟兄耶?」曰:「然。」曰:「去,吾諭矣。」皆散。公命舟人返棹,曰:「有事吾當還。」遂歸。抵家,謂空人曰:「某日吾將逝矣。」及期,沐浴,朝服坐。向九人率甲士來迎,行踐屋瓦,瓦皆碎,戈予旌幟,晃耀填擁。有頃,公卒後,車騎騰踔,前後若有所嗬衛者,隱隱入空而滅。後瓊山丘文莊公夫人入京,舟過鄱陽湖,夜夢達官嗬擁入舟,曰:「吾乃翰林編修戚瀾也,昔與丘先生同官,義不容絕,特報爾:三日後有風濤之險,隻帆片櫓無存。可亟遷於岸。」夫人驚覺,如其言,移止寺中。未幾,江中果有風濤,眾舟盡溺。至京,夫人白其事於文莊公,公以聞於朝,遣官諭祭。文莊又為文祭之云:「於乎!文湍,剛勁之質,豪放之氣,高義激切,直上薄乎雲天,巨眼空闊,每下視乎塵世。凡眾人之嗜欲,舉不足以動其中,一時之交遊,少足以當其意。時發驚筵之辯,臧否罔不稱情。間若罵坐之狂,毀譽皆有所試。醉言無異於醒,面折不違於背。仆也於君,若有宿契,始落落以難合,終偲偲而交勵。奈何命與心違,中道而逝。老我後死於十二禩,孰知冥冥之中,猶有舊交之誼。老妻北來,舟次江氵筮,夢中見報,風濤將至,預告以期,使知趨避,既而果然,幸免顛躓。於乎!人傳君之為神,蒞胥濤而享祀,即今所過而驗之,無乃秉司乎江湖之事。由其生也,不盡用於明時,故其死也,仍見錄於上帝。於乎,友道之廢也久矣,曰友曰朋,如兄如弟,指金石以為盟,刑雞犬而設誓,頭角稍殊,情態頓異,雲泥隔則易交,勢位判則相忌,對麵如九嶷之峰,跬步有千丈之勢。半臂才分,遇諸塗則掩麵而過,宿醒未醒,逾其閾則騰口以刺。過門不入室,反為操戈之舉,落阱不援手,忍拋下石之計。親於其身也遑恤,況伉儷乎?生為人也尚然,況下世乎?於乎文湍,生死無二心,始終同一致,不忝為聰明正直之神,真可謂英邁特出之士。緬想舊遊,稠人廣會,一飲百十鍾,揮毫數千字。故以平生之素好,用答故人之陰惠,詩以寫不盡之情,酒以侑有從之淚。具別紙以焚燎,就宿草以澆酹,靈神如在,來鑒於是。不鄙世人之凡言,特歆禦醞之醇味。尚饗。詩曰:幽是殊塗隔死生,九原猶有故人情。曼卿真作芙蓉主,太白常留翰苑名。念我冥冥來入夢,哀君惻惻每吞聲。朝回坐對黃封酒,悵歎雞壇負舊盟。」
餘姚戚瀾,少時嘗得危疾,息已絕,逾時復蘇。自言被人執至一官府,有貴人坐堂上,引見,問鄉里姓名年幾何,具以對,貴人曰:「非也,追誤矣。」顧吏令釋之,得出,還,至途中遇雨,憩佛寺,步入一室中,滿地皆紗帽楦也,以手扳,舉之不動,旁有人謂曰:「此非君物也,君所有者在此。」指一架,令取之,隨手而得。視其內,有字曰七品。後瀾果以進士終翰林編修。
少師脢庵劉公健字希賢,洛陽人也。贈太師,諡文靖,九十四歲終時亦無疾。康修撰德涵云:「往歲奔喪西歸,見公於洛陽裏第,留人臥內,微揭幃帳示之,雙瞳炯然,童顏黑髮,自幃中語云:『往歲陳瀾編修借來俞琰參同,是汝批抹的,卻是我幾被此書誤了。』既而,相對則一老翁也,大聲云:『我眼目已昬悶悶,見人休胡說。』丁寧再三。德涵以為仙去,入斂時甚輕,惟夫人知之,故速舉入柩,人不甚傳云。」
傅瀚欲攘取內閣之位,乃嗾同鄉監生江容奏大學士劉健、李東陽。既而恐謀泄,遂倡言容與學士程敏政善,且奏事決非容所能,而奏中「排抑勝己」一言,又實敏政平日心事。以此激當道之怒,而敏政之獄,自是始矣。敏政既死,瀚果自禮部改詹事,代其位。後瀚家人忽晨見敏政入瀚室,又數見怪異,因憂悸成疾,逾年瀚竟死。
弘治己未,篁墩程先生主考會試,以言去國,未幾,疽發背卒。是年,京師有雪夜祈仙者,先生至,降筆云:「夜偕東坡遊,聞有謫仙者,予亦謫仙之流也,事之不偶,殆其甚焉者,詩以紀之。」因書一絕云:「江山何日許重來,白骨青林事可哀。吾黨莫憐清夢遠,海東東去是蓬萊。」又二律云:紫閣勳名跡已休,文章空自壓儒流。孤忠敢許懸天日,浩氣還應射斗牛。蘇子蟄鬆遭眾謗,杜陵荒草喚窮愁。乾坤不盡江流意,回首青山一故丘。」「斯文今古一堪哀,道學真傳已作灰。鴻雁未高羅網合,麒麟偶見信時猜。迅雷不起金縢策,紫電誰知武庫才。此氣那同芳草合,渾淪來往共盈虧。」讀者悲之。玩其氣格,蓋仿佛先生平昔雲。
袁公宗皋為長史時,中酒晝寢,夢一美姬扶床跽請曰:「妾充李白洲下陳,今願治相公帷幄。」公驚覺,召黃夫人語,異之。既而李以黨宸濠敗,妻孥沒入官,至是公所受賜婢李姬預焉,則昔夢中人也。薦紳聞之,皆歎定數之不可移如此。
廣之英德江中,有怪石為患,眾神之,建廟祀焉。霍公韜毀其廟,未幾雷擊去其石,洪濤驅沙,江為安流。清遠峽飛來峰有虎患,公移文山神,虎遂絕。今其文豎寺中,人呼驅虎碑。
○簡傲
王廷陳為文,頃刻便就,多奇氣。然好狎遊,黏竿風鴟,諸童子樂,又蹶不可馴。父母扶樸之,輒呼曰:「大人奈何輒虐海內名士耶!」為翰林庶吉士,詩已有名,其意不可一世,僅推何景明,而好薛蕙、鄭善夫。故事,學士二人為庶吉士師,甚嚴重,稚欽獨心易之,時登院署中樹,而窺學士過,故作聲驚使見。大恚,然度無如何,徉為不知也。乃已當授官給事中,用言事,故詔特予外補裕州守。既中不屑州,而以諫出,知當召,益驕甚。台省監司過州,不出迎,亦無所托疾,人或勸之,怒曰:「齷齪諸盲官,受廷陳迎耶?當不愧死。」一日出候其師蔡潮,以他藩道者,潮好謂曰:「生來候我固厚,而分守從後來,亦一見否?且生厚我以師故,即分守君命也。」稚欽曰:「善。」乃前迎分守,而分守既下車,數州吏微過,當稚欽笞之十。稚欽大罵曰:「蔡師誤,先生見辱。」挺身出,悉呼其吏卒從守,勿更侍,一府中懾伏,亡敢留者。分守窘,不能具朝鋪,謀於蔡潮,潮為謝過,稍給之,僅得夜引去。於是監司相戒,莫敢道裕州者。既歸,愈益自放,達官貴人來購文見者,稚欽多蓬首囚服應之。間衣紅紵窄衫,跨馬或騎牛,嘯歌田野間,人多望而避之。
王允寧長大白皙,談說時事,慷慨激烈,男子也。於文,遠則祖述司馬、少陵,近則稱北地而已,意不可一世士。又好嫚罵人,人多外慕而中畏之。其所最善者,孫尚書升一人。其同年敖祭酒以書規切之,允寧答云:「仆猶夫故吾耳,顧於南中不宜,且南中亦不宜於吾,以故人取其近似者以為名,曰伉厲守高也。且仆戇直樸略,受性已定,猶仆之貌,修幹廣顙,昂首掀眉,揭膺闊步,皆造化陶冶,不可移易。古之挾仙術者,能蛻人骨,不能易人貌。今公責仆勿高勿卑,擇中而居之,亦嘗有以裏婦之效顰聞於公者乎?仆即死,勿願也。」允寧後念其母老病,乞南,得國子祭酒。歸省,道經華山,為文祭之。大約以母素敬神而不蒙庇,即愈吾母病,吾太史也,能為文,以不朽神。其辭支離怪誕。居無何,以地震死。西安李戶部愈素恨允寧,假華山神為文詈而戮之,今並傳關中。
○諧謔
胡頤庵居京師,惟攜二仆,後偶置一妾,楊文敏公以詩戲之云:「長將病態比維摩,喜得新鬟樂事多。不用歎衰憐皓首,且欣暖老得青娥。千金買笑何須惜,百歲流光苦易過。從此客邊心緒好,更無高興到湯婆。
解縉、胡儼同觀進士榜,解以胡不由科目,戲曰:「大丈夫必得黃榜書名耳。」胡笑曰:「彼亦有僥幸得之者。」
李至剛嘗以罪褫冠服,平巾入史館供職,閽人誰何之。李既不敢舉其銜,又非徒役,乃自稱修史人。李至剛直操鄉音,於是館中皆稱之曰「羞死人李至剛。」
曾公鶴齡,永樂辛丑會試,與浙江數舉子同舟。其人率年少狂生,議論鋒出。曾為人簡默,在眾中若無能者,各舉書中疑義問之,遜謝不知,皆笑曰:「夫夫也,偶然與薦耳。」共呼「曾偶然。」已,眾下第,曾掄大魁,乃寄以詩曰:「捧領鄉書謁九天,偶然趁得浙江船。世間固有偶然事,不意偶然又偶然。」
羅汝敬、馬鐸同在館閣,嚴冬冱寒之時,羅不帶暖耳,鐸不穿氈襪。時人戲之曰:「裸耳馬足。」
聶大年為杭州教授,以詩文名。天順初,征修《通鑒綱目》,大年扶病至京師,未入館,遂不起。詞林諸公有惜其不獲一見者,童大章在座,素好諧謔,因曰:「不必見其人,彼但多一耳,少一目也。」眾為哄然。蓋大年聶姓,而眇一目也。
今制,東宮官名多襲古,如庶子、洗馬是也。景泰間,劉主靜升洗馬,兵部侍郎王偉戲曰:「先生一日洗幾馬?」劉應聲答曰:「大司馬業洗淨,少司馬尚洗,未淨。」眾聞之噱然。後謂主靜曰:「眾人皆是假庶子,先生真庶子。」蓋主靜庶出,聞之默然無以答。二公可謂善謔矣。
童庶子緣,京師人,善談謔。嘗撰一事云:「元世祖既主中華,令華人皆胡服,辮髪縋髻。嘗視太學,見塑先師孔子及四配十哲像,皆冠冕章服,命有司以胡服易之。子路不平,朔於上帝,帝曰:『汝何不識時勢?自盤古以來,歷代帝王,下至庶人,皆稱我曰天,今胡人名曰騰吉理也,隻得應他。蓋今日是他時勢,不得不然,須寧耐少時,必有一日復舊也。』」
廬陵陳文,簠簋不飭,及病革,其門下士有善滑稽者,謂人曰:「昨夕二夜叉來取公,一夜叉攙之,公不肯去。其一曰:『彼將望升太師柱國,如何舍得去?』攙之者曰:『此去即為閻羅王,何惡也?』公喜曰:『如何便得為閻羅王?』夜叉歎曰:『公有淮鹽十餘萬,非閻王而何?』聞者絕倒。
愧齊陳公,性寬坦,在翰林時,夫人嘗試之。會客至,公呼茶,夫人曰:「未煮。」公曰:「也罷。」又呼曰:「乾茶。」夫人曰:「未買。」公曰:「也罷。」客為捧腹,時因號「陳也罷」。及擢南京太常,門生會餞,有垂涕者,大學士李文正公東陽在席,為句曰:「師弟重分離,不升他太常卿也罷。」公應聲曰: 「君臣難際會,便除我大學士何妨。」一座絕倒。
陸式齋大參,成化間留滯郎署最久,其遷職方也,西涯學士戲之曰:「先生其知幾乎,曷為又入職方也?」陸應聲曰:「太史非附熱者,奈何祇管翰林耶?」聞者以為雅謔。
成化間,陳翰林師召鬻所乘盲馬,得六百錢耳,西涯公以詩念之,有「鬥酒杜陵堪再醉」之句,蓋使子美「恰有三百青銅錢」語也。即此可以見前輩風度。
戚學士瀾,美須髯,院中呼為「戚胡」。一日與司成陳鑒會宴,投木漆壺,陳顧戚曰:「戚胡投漆壺,真壺也,假壺也?」戚應聲曰:「陳鑒看臣鑒,善鑒歟,惡鑒歟?」
劉文安公為學士,掌院事,會禮曹移文,大書名押,公不喜,題其後云:「諸葛大名垂宇宙,今人名大欲如何?雖於事體無相礙,隻恐臨書費墨多。」曹郎深以為愧。
陳太史嗣初家居,有求見者稱林逋十世孫,以詩為贄。嗣初留之坐,自入內手一編,令其人讀之,則《和靖傳》也,讀至「終身不娶,無子」,客默然。公大笑,口占一絕以贈云:「和靖先生不娶妻,如何後代有孫兒?」想君別是閑花草,未必孤山梅樹枝。一客慚而退。
西涯在翰林時,偶失朝被罰,翰林舊有語云:「一生事業惟公會,半世功名隻早朝。」言其清無事也。至是,西涯續二句云:「更有運灰兼運炭,貴人頭上不曾饒。」一座哄然。
乙丑科,內閣試庶吉士,以「春陰」為詩題,下注不拘體。同年王韋欽佩作歌行,為諸老所賞。時柴墟儲靜夫雚為太僕少卿,過訪欽佩,予時在座,因索其稿讀之,至警句雲「朱闌十二晝沈沈,畫棟泥融燕初乳。」柴墟擊節歎賞曰:「絕似溫、李。」予曰:「本是王、韋。」蓋指摩詰、蘇州以戲之,為之一笑。
吉水徐舜和先生穆為侍讀,以生朝,設席邀諸吉士會飲。凡同年會皆序齒,若至座主家,則門生遜一席。舜和嘗考《易》房,時徐子容、穆伯潛皆執門生禮,舜和以次行酒,大聲:「徐、穆二生坐於此。」而忘其名之自呼也,亦為之一笑。
南京國子監,日有鴟鴞鳴於林間,祭酒周先生洪謨惡之,令監生能捕者,予假三日。一時跅也之士,多得假,人目為鴟鴞公以譏之。其後劉先生俊為祭酒,好食蚯蚓,監生名之曰「蚯蚓子」。以為鴟鴞公之對。
費文憲公宏,官侍郎,其兄為太常少卿。公宴以長少易其位,劉瑾適過之,云:「費秀才以羊易牛。」公答云:「趙中貴指鹿為馬。」瑾怫然去。
廖鳴吾、倫彥式偕入朝,洞野曰:「有一偶語,試對之。人心不足蛇吞象。」白山徐應云:「天理難忘獺祭魚。」廖,楚人;倫,粵人。蓋以物產相嘲雲。
陸平泉見讚寧《筍譜》,曰:「禿翁老饞,不惜口業,好事者據為食史,不知此乃淇園渭川之刑書也。」
高中玄為嚴介溪門生,師生好相談謔,為編修時,嚴自內直回,往候之,適其鄉人如牆而立,嚴一至,眾張拱以前,高曰:「有一雅謔,敢為老師道之否?《韓詩》中兩語,與目前事酷相類。」嚴曰:「何語?」曰:「大雞昂然來,小雞聳而待也。」嚴亦大笑。人素嘲江西人為雞,故云。
內江趙文肅公貞吉,高才負氣,好談禪。時萬鹿園恬雅,精於禪學,以淮上閫師如京師。文肅公訪之郊外,與之談禪,議論蜂湧,鹿園不答。文肅大喜,歸語人曰:「仆今日降卻萬鹿園,與之談論娓娓,鹿園惟有唯諾,不能措一語。」華亭陸平泉宗伯聞而笑曰:「此是鹿園降卻趙公,何言趙公降卻鹿園也?」
○儉嗇
古樸字文質,洪武中以鄉貢隸五軍斷事,司理刑。奏家貧願仕,冀得祿養母。太祖嘉之,除工部營繕主事,累官至戶部尚書。先是,主事劉良素行不檢,樸考其績下。良叩上左右求最考,樸曰:「貪侈之人,幸未覺露,不改終敗,最考不可得也。」後果以賕敗。樸在朝三十餘年,守身如處子,所治職務,退未嘗語其家。公嘗寢疾,楊文貞入視,見所居蕭然,幾上惟《自警編》一帙,此與韓魏公《論語》、唾壺事頗類。世稱古公廉信,然哉。
高穀字世用,性謹樸,永樂乙未進士,改庶吉士,授中書舍人。嘗赴海印寺寫佛經,遇雨,徒跣以歸。或訝其勞苦,穀曰:「我一人何足惜,盍達諸當軸大臣禁寫佛經,則所全者大矣。」當軸聞其語,甚器之。會考滿,改翰林編修,及升侍講學士,曆官已二十餘年。上任公宴,猶以新花樣補綴舊錦袍,外人謂高學士錦上添花。
李西涯冬月不爐,披冊操觚,不勝其栗,輒就日暴之,日移亦移。○汰侈
夏言久貴用事,家富厚,高薨雕題,廣囿曲池之勝,媵侍便辟及音聲八部,皆選服御,膳羞如王公。故事,閣臣日給酒饌,當會食,言與嵩共事二載,言不食上官供,家所攜酒肴甚豐飫,什器皆用金,與嵩日對案,嵩自食大官供,寥寥草具,不以一匕及嵩也。
張居正奉旨歸葬,所經由藩臬守巡迓而跪者,十之五六。居正意未慊,檄使持庭參吏部尚書禮,至是無不長跪者。台使越界趨迎畢,即身為前驅,約束吏卒,幹陬飭廚。傳居正所坐步輿,則真定守錢普所創,前重軒,後寢室,以便偃息,旁翼兩廡,各一童子立,而左右侍為揮箑炷香,凡用卒三十二舁之。始所過州邑郵,牙盤上食,水陸過百品,居正猶以為無下箸處。而普,無錫人,獨能為吳饌,居正甘之,曰:「吾至此僅得一飽耳。」此語聞,於是吳中之善為庖者,召募殆盡,皆得善價以歸。
○險譎
石、曹譖徐有貞怨望,使親信馬士權為謗書,而滅其跡。上命權臣門達分遣邏卒追有貞於途,收士權等,俱下錦衣獄。達陳諸惡刑於廷,必欲士權承,以及有貞,士權幾死者數數,終無一言,若少齟齬,及有貞矣。七月二十五日,以天變得釋。有貞出獄,感士權,許以一女嫁其子奉湯藥,灑泣而別。天順四年,有貞自金齒歸蘇,士權自泰州來謁,欲成婚約,有貞有難色,士權辭曰:「貧儒不能當侯家女。」有貞遂從其言,而以微物贈之,士權略無怏怏意。士權貌甚鄙,長不逾五尺,議論雄偉,氣節凜凜,無一言及徐,真信義士也。
英廟有意江南買辦,徐有貞度不可言,將入對,謂學士薛瑄曰:「予若多言,恐忤上意,若度稍可,從後觸止之。」瑄以為信。然語半,伺其後,有貞即大聲曰:「薛瑄欲有所言。」上問:「言何事?」瑄倉卒無所對,即以江南買辦一事言之,上不悅。
上左右小璫來謁夏言,言怒視之;其詣嚴嵩,嵩必執手延坐款款,密持黃金置其袖。以是爭好嵩而惡言。上或使夜瞰言、嵩寓直何狀,言時已酣就枕,嵩知之,故篝燈坐,視青詞草。言初以是得幸,老而倦思,聽客具槁,亦不復檢閱,多舊所進者,上每擲之地而棄之,左右無為報。言亦不復顧,嵩聞而益精專其事,以是上益愛之。
○忿狷
高穀夫人悍妒,無出,置一妾,又禁穀不容入寢。偶留陳循酌,談及此,夫人於屏後聞之,即出詬,循掀案作怒,以一棒撲夫人仆地,因數之曰:「汝無子,又不容妾,是欲絕高氏後也?吾當奏聞,置汝於法。」自是妒少衰,高得禦妾,生一子亙。友人稱之曰:「此陳公一怒之力也。」
大學士張璁,自以非由翰職起家驟居輔導,而議禮時又輒被詞臣攻擊,頗懷怨忿。入閣未幾,上以侍讀汪佃進講《洪範九疇》不稱旨,令吏部改調外任,因命內閣選擇翰林諸臣稱職者留用,不稱者量除他官,蓋疑璁有密揭也。楊一清等言:「翰林清要之地,誠不可以匪人處之。且文學政事,材各有宜,枉而用之,終無成績。宋兩製儒臣,皆嘗揚曆州郡,遂多名臣,內外均勞,自昔然矣。臣請選自講讀以下,其學有本原,文能華國,行義無玷者,存留供職,以備經筵史局之選。即文學未稱,而材識疏通,堪理政事者,請下吏部,量才外補。」上報可,尋調佃寧國府通判,而中允劉棟、楊維璁等侍講,崔桐等皆補外,多至二十人,而翰林諸臣,十去其七矣。璁又以庶吉士皆乳臭之子,不堪教養,又不當出為科道,止據其中第除選。於是吏部以袁袠等補司屬,有出為知縣者矣。以璁進閣時,庶吉士不屑赴揖也,此亦翰林一時之厄。乃博學強記如璁,敏給精練如一清,即翰林中亦罕見其比。信乎,儲材不可不廣也。
嚴嵩嘗奉使至廣西,道謁鄉人李遂。遂,故御史司其省試而得嵩者。當宴鹿鳴日,諸生前為壽,時嵩<豸頁>羸鶉衣,遂不復兮接。至是,投刺見而講鈞禮,遂出叵測,漫應之。次日始修門生禮,布幣再拜而曰:「某非敢薄公也,以公向厭之,恐終棄之耳。」其狷隘急睚眥如此。
○刺毀
永樂間,沈度以能書為學士,許鳴鶴以能文為中書。朝中語曰:「學士不能文,中書不能書。」
莊臥病不起,入定山,據真珠、達磨二泉交流之內居之,繞山墾田,引流種樹,賦詩為樂。名公過者,無不造焉。丘文莊深惡之,曰:「引天下士背朝廷者,也。吾當國,必殺之。」
丘文莊自製餅,軟膩適口。托中官進,上食之喜,命司膳監效為之,不中式,俱被責。因請之,丘不告以故,中官曰:「以飲食器用進上取寵,此吾內臣供奉之職,非宰相事。」由是京師盛傳為閣老餅。
瓊台丘公浚,學博貌古,然心術不可知,人謂陰主禦醫劉文泰訐奏三原公令人作傳事,可見其概矣。嘗與同寅劉閣老不協,劉作一對,書之門曰「貌如盧杞心尤險,學比荊公性更偏。」時論頗以為然。
翰林院學士一人,多或三五人。閣老洛陽劉公健修《會典》成,翰林一時升學士者十人。時餘姚謝公遷以禮書為大學士在內閣,蘇州吳公寬以禮書在東閣,南昌張公昇為禮書,湯陰袁公守直以禮書掌通政事,賈公斌以禮書掌鴻臚事,神樂觀道士崔誌端以禮書掌太常寺。京師為之語曰:「禮部六尚書,一為黃老;翰林十學士,三是白丁。」朝紳一時盛傳。蓋十學士內,三人皆成化戊戌閣老萬公安所選為庶吉士者,至是三十年,而公論終莫掩也。
蕪湖胡爟,字仲光,弘治癸丑進士,改庶吉士,內閣試《上苑聞鳩詩》云:「風日晴和欲醉人,耳邊忽送一聲新。似將明主三推意,喚起良農四海春。花鳥有情憐好景,雨暘無補愧微臣。聽餘忽起江南思,百畝沙田野水濱。」內閣以「雨暘無補」句為譏,已,黜為戶部主事。
○紕漏
文廟過江,廷臣有約同死難者,已俱負約,獨紀善周是修自縊。後解縉為墓誌,楊士奇為傳,謂其子曰:「使我與汝父同死,今誰為作傳?」
錢學士溥升天官侍郎回,自吒云:「我平生感左榼之恩為不淺。」蓋嘗在翰林中領教諸小奄,今懷榼是也,舉實其力。懷嘗於聖誕日被賜金二鋌,奏云: 「今某至此,皆師父之教,留以轉奉。」溥至京,懷置燕,以前金為壽,因跪曰:「與師父置一酒器。」溥答曰:「當與房下作首飾,常常頂戴太監。」聞者皆絕倒。
劉儼主順天鄉試,內閣陳循、王文子入試,屬之,皆不從。二人因劾儼考閱不明,並摘命題「雖欲自絕」語,請如洪武中劉三吾等坐罪。上命高文義公覆度諸得舉者,高力言儼等無罪,上令準二子會試。王文復疏辯,上不喜,曰:「敢再言者,以大臣擅法論。」遂已。先是,廬陵羅崇嶽舉順天第一,以詭籍斥還,時人為之語曰:「榜有姓名,還是學生,榜無名氏,京闈貢士。」
虜逼京師,徐呈自負意識過人,銳誌功業。兼雲能測天象,謂胡人當復,即今不如回南,以淮為界,各守一方。太監金英咈然不說,興安亦大怒,喝詈:「這廝該死,敢如此妄言。聖駕在口外,誰整理迎回?祖宗山陵宮闕誰守護?」眾因斥出之,尋命守彰德等處。
尹直致仕去,又數載太子出閣,上《承華聖德箴頌》,因舉先朝黃淮例,冀復得賜對。上責以亡恥,卻之。直愧沮,老且病死。所著有《瑣綴錄》。萬安故直黨也,力詆之欲自解。一時大臣如尹旻、項忠,賢有聲望如吳與弼、陳獻章,咸指摘其私,亡少恕。人謂直不得志,其是非謬盩如此。
太常卿陳公音,字師召,福建莆田人。有文行,而性恍惚多誤,前輩傳其事以為笑。刑部郎中浙江楊某,字文卿,又有山西人楊文卿為戶部郎中,一日,浙江楊氏招飲,而師召造山西楊氏,時文卿尚寢,聞其來,亟起迎之。坐之,師召不見酒肴,乃謂曰:「觴酒豆肉足矣,毋勞盛設。」文卿愕然,應曰:「諾。」入告家人使治具。俄而浙江使人至,白以主翁久俟,師召始悟曰:「乃汝主耶?我誤矣。」一笑而去。
陳清旦入朝,誤寘冠纓於背,及睹同列垂纓,俯視頷下而駭曰:「公等悉冠纓,而吾獨無,何也?」一人遽持其纓而正之曰:「公自有纓,獨無背後眼耳。」諸公大噱。
陳嘗自院中歸,語從者曰:「今日訪某官。」從者偶不聞,引轡歸舍。師召謂至某官家矣,升堂周覽曰:「境界全似吾家,何也?」又睹壁間畫曰:「是我家物,何緣在此?」既而家僮出,叱之曰:「汝何為亦來乎?」僮曰:「是吾家也。」師召始悟。
陳太常音嘗考滿,誤入戶部,見入稅銀者,驚曰:「賄賂公行,至此已極。」
上鍾愛興王,或為焦芳計曰:「盍說昭德,勸上廢太子,改立興王,是昭德無子而有子,興王無國而有國也。如此可長保富貴,豈直免禍哉。」芳大以為然,即言於昭德,如其言以勸上。時懷恩在司禮監,曰:「此事隻在懷恩。」間召恩,微露其意,恩免冠叩首曰:「奴死不敢從,寧陛下殺恩,無使天下之人殺恩也。」伏地哭不起,上不懌而罷。恩退,閉門不出,詔往鳳陽守陵。恩去,次及覃昌,曰:「以懷太監之力量,尚不能支,我何能為?」憂不知所出。或為之謀曰: 「廢儲必下詔,詔必出內閣,不如謀諸閣老,使分其責。」昌以為然。於是以上命名賜金一篋,乃詣閣下言之,萬安不對,次劉吉,亦默然。上又質,昌無所容,屢欲自頸死。會泰山震,內台奏曰:「泰山東嶽,應在東朝,得喜乃解。」上曰:「彼亦應天變乎?」曰:「陛下猶上帝,東朝上帝之子也,何為無應?」上首肯,始為東宮選妃,不復言易儲事矣。
鳳翔之麟遊有虎臣者,慷慨有節氣,成化末,貢入太學。適聞萬歲山賀棕棚,以備登眺,臣上疏極諫,憲朝奇之。祭酒費訚不知也,懼其買禍,乃會六堂,鳴鼓聲罪,以銀鐺鎖之以待。俄官校宣臣至左順門,中官傳溫旨勞之曰:「爾言是也,棕棚即拆禦矣。」命選,時吏部予臣七品正官,訚聞而大慚,臣名遂播天下。後知雲南鶚嘉縣,卒於官。
焦芳為孝廟實錄總裁官,筆削任意,尤惡江西人,一時先正名卿,無不肆醜詆,以快其私忿。所書多矯誣不根,往往授意所厚若段炅輩,使筆之,挾瑾威以鉗眾中。同官避禍,皆莫敢竄定一字。
焦芳寡學,閱章疏,不大了了,而日伺瑾所,頤授輒奉行。四方賂瑾者,首具三之一賂芳以轉及瑾,亡不如願。欲去增解額,斥翰林外補,日夜汲汲,修睚眥不少遺也。
葉淇與內閣徐溥同年最厚。溥以淇淮安人,鹽商皆其親識,因與淇言:「商人赴邊納糧,價少而且遠涉;在運司納糧,價多而又易辦。」淇遂奏準兩淮運司鹽課,於運司開中納銀,解太倉銀庫收貯,分送各邊。鹽價積至一百餘萬兩,人以為利,而不知壞舊法也。蓋洪、永以來,天下鹽課,俱開中各邊,上納本色米豆,商人欲求鹽利,預就邊開墾,轉運本色以待。故邊方粟豆,無甚貴之時,而阡陌林木,交互森茂,胡馬不得內侵。今廢商人赴邊報中之法,雖曰利多,而土地拋荒,米豆騰湧,鹽政亦並大壞。二人誤國之罪,不可勝誅矣。
巡撫江西都御史閔珪,以江西盜賊多京宦大家佃仆,遣人捕之,占不發,乃奏欲並及其主者謫戍邊方,下所司。謝一夔與兵部侍郎尹直恐其家被羅織,汲汲欲沮珪奏,而所司不然,以為巡撫奏事,必有所見,宜從其言。但重治羅織者罪,自不敢犯。議入,上竟寢其奏不行,調珪於廣西。執政有疑之者,一日言及,一夔曰:「閔珪之謬,得吾李孜省密本才止,不然,幾為吾鄉人害。」自是人始知朝廷紛更顛倒,皆孜省之為也。故一夔升尚書之驟,力疾督永昌寺之役,清議大為鄙薄雲。
翟鑾二子應鄉試,主試官來謁辭鑾,鑾為恫喝關節,咸唯唯,即取薦。會試亦如之,而復昂其對策,取上第。大學士嵩負上寵,日恚鑾先之,乃嗾給事御史,使論劾鑾等,上怒責鑾自辯解,鑾枝梧,又其語多引西苑直。上益怒,下詔稱:「翟氏子雖有軾、轍才,不得並進奪寒士路,並鑾除名。」其主試少詹事江汝璧、中允奏鳴夏、讚善浦應麒,咸從坐矣。
中允郭希顏久廢,欲釣奇取顯位,上疏請建帝立儲,世廟恚甚,命即其家斬之,傳首四方,庚戌,虜闌入邊,司業王同祖上書,請捐內帑數百萬金,遺迤北荒外之虜,與中國夾攻之,凡再上。科臣謂非所宜言,糾止之。同祖益憤憤不自得,請上還宮改元,創新政,以整齊宇內。建帝與改元,皆上所惡聞,見之,亦欲寘大辟,然希顏不免,同祖遇怒解,斥為民。人固有幸不幸也。
前南京刑部主事陸澄,始以議禮不合見擯,已大禮既定,澄不勝希用之念,乃自悔議禮之非,初為人所詿誤。後質於師王守仁,而知張、桂諸賢之是。疏下吏部,尚書桂萼極言他時執政偏謬徇私,牽連百司,張羅伏機,更相傾構。故當時明智之士,明知其非,不敢明言以觸時忌。澄乃修慝不隱,事過不欺,宜聽自新,以風各司。於是詔復其官。以萼之邪譎,豈不知澄之反復,而顧為之噓植,蓋亦揣朝臣之附己者少,故曲召黨援,令囂囂競起,陰樹赤幟。持衡之地,不宜存此心也。
○惹溺
楊文貞子稷惡狀已盈,王文端為文貞言之,遂請省墓,實欲制其子也。稷知,每驛遞中,先置所親譽稷賢。後颺言曰:「人忌公功名之盛,故謗稷耳。」稷復迎於數百里外,氈帽油靴,樸訥循理,家中圖書蕭然。文貞遂疑文端妒己,還京即,出之吏部。
塗埈豪宕風發,飲酒百鍾不醉,又愛近女,後庭多稚齒委,藝文之暇則禦之。後居官十五六年,大致皆然。或云欲念損真,公疾則宜也,藉令不病,則不自廢退,即病能勉晉坊局,則六七年間,亦可遂躋台鼎。卒以病廢,病亦遂卒。
新建好聚斂,多姬妾。自詭知字學,語薑仲文曰:「婦人口液名華池神水,吮而咽之,可不死,故活字乃千人口中水也。」一時傳以為笑。○仇隙
曆城尹公素不善尹直,禮侍御,他有舉薦,上不允,以直為之。翼日廷遇曆城,舉笏謝之,曆城曰:「公簡在帝心者。」自此結怨尤深。
景泰間,用人多密訪於少保于謙,時缺祭酒,翰林徐有貞向意補之,以門生楊宜為少保內姻,托為之請,至於再四,少保曲意從之,因中使言於上。一日退朝,宣少保至文華殿,辟左右,諭之曰:「徐有貞雖有詞華,然其存心奸邪,豈堪為祭酒?若從汝用之,將使後生秀才,皆被他教壞了心術。」少保無所對,惟叩頭謝而已,退則汗出浹背。左右遙聞祭酒之說而未悉,有貞竟不得知,遂銜少保。至天順元年正月十七日事,果誣以重罪。
焦芳為侍講九年,當遷學士矣,時相善詹事彭華,而意薄芳也,遲之曰:「芳亦學士乎?」芳恚,揚聲謂:「華與時相好,而尼我不遷,不遷,將剸刃長安道中。」華懼,不得已,謀於相,遷芳侍講學士。
鄭淡泉云:「方遜誌寵任時,薦西楊,西楊修實錄,乃謗方叩頭乞餘生。西楊薦陳芳洲,芳洲嗾人訐西楊之子稷,竟死西市。芳洲令徐武功更名進用,武功竟置芳洲於鐵嶺。武功為石總兵畫奪門之謀,石又置武功於金齒。近日永嘉、貴溪,亦頗類此。」
嚴相謂華亭公:「吾生平為貴溪所狼藉,不可勝數,而最不堪者二事。其一,大宗伯時,貴溪為首揆,俱在直,欲置酒延貴溪者數矣,多不許,間許,至前一日而後辭,則所徵集方物,紅羊、貔狸、消熊、棧鹿之類,俱付之烏有。一日候出直,乃敢啟齒。又,次揆諸城為從臾,則曰:『吾以某日赴,自閣出,即造公,不過家矣。』至日,諸城為先憩西朝房以俟,乃貴溪復過家,寢於它姬所,薄暮始至。就坐,進酒三勺,一湯,取略沾辱而已,忽傲然起,長揖,命輿,諸城亦不敢後。三人者,竟不交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