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成公全書 (四部叢刊本)/卷第四

附錄一卷 王文成公全書 卷第四
明 王陽明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隆慶刊本
卷第五

王文成公全書卷之四

  文錄一 書

 書一始正徳已已至庚辰

  與辰中諸生已已

謫居兩年無可與語者歸途乃得諸友何幸何幸

方以為喜又遽爾别去極怏怏也絶學之餘求道

者少一齊衆楚最易摇奪自非豪傑鮮有卓然不

變者諸友宜相砥礪夾持務期有成近世士夫亦

有稍知求道者皆因實徳未成而先掲標榜以来

世俗之謗是以徃徃隳墮無立反爲斯道之梗諸

友宜以是爲鑒刋落聲華務於切已䖏着實用力

前在寺中𠩄云静坐事非欲坐禪入定蓋因吾軰

平日爲事物紛拏未知爲已欲以此𥙷小學𭣣放

心一段功夫耳明道云𦆵學便湏知有着力處旣

學便湏知有得力處諸友宜於此處着力方有進

歩異時始有得力處也學要鞭辟近裏着已君子

之道闇然而日章爲名與爲利雖清濁不同然其

利心則一謙受益不求異於人而求同於理此數

語宜書之壁間常目在之舉業不患妨功惟患奪

志只如前日所約循循爲之亦自兩無相礙𠩄謂

知得洒掃應對便是精義入神也

  答徐成之辛未

汝華相見於逆旅聞成之啓居甚悉然無因一面

徒增悒怏吾鄉學者幾人求其篤信好學如吾成

之者誰歟求其喜聞過忠告善道如吾成之者誰

歟過而莫吾告也學而莫吾與也非吾成之之思

而誰思歟嗟吾成之幸自愛重自人之失其𠩄好

仁之難成也乆矣向吾成之在鄉黨中刻厲自立

衆皆非𥬇以爲迂腐成之不爲少變僕時雖稍知

愛敬不從衆非𥬇然尚未知成之之難得如此也

今知成之之難得則又不𫉬朝夕相與豈非大可

憾歟修已治人本無二道政事雖劇亦皆學問之

地諒吾成之随在有得然何從一聞至論以洗凢

近之見乎愛莫為𦔳近為成之思進學之功㣲覺

過苦先儒𠩄謂志道懇切固是誠意然急迫求之

則反爲私已不可不察也日用間何莫非天理流

行但此心常存而不放則義理自熟孟子𠩄謂勿

忘勿𦔳深造自得者矣學問之功何可緩但恐著

意把持振作縱復有得居之恐不能安耳成之之

學想亦正不如此以僕𠩄見㣲覺其有近似者是

以不敢不盡亦以成之平日之樂聞且欲以是求

教也

  答黃宗賢應原忠辛未

昨晚言似太多然遇二君亦不得不多耳其間以

造詣未熟言之未瑩則有之然郤自是吾儕一段

的實工夫思之未合請勿輕放過當有豁然處也

聖人之心纎翳自無𠩄容自不消磨刮若常人之

心如斑垢駁雜之鏡湏痛加刮磨一畨盡去其駁

蝕然後纎塵即見纔拂便去亦自不消費力到此

已是識得仁體矣若駁雜未去其間固自有一㸃

明處塵埃之落固亦見得亦𦆵拂便去至於堆積

於駁蝕之上終弗之能見也此學利困勉之𠩄由

異幸弗以爲煩難而疑之也凢人情好易而惡難

其間亦自有私意氣習纒蔽在識破後自然不見

其難矣古之人至有出萬死而樂為之者亦見得

耳向時未見得向裏面意思此工夫自無可講處

今已見此一層𨚫恐好易惡難便流入禪釋去也

昨論儒釋之異明道𠩄謂敬以直内則有之義以

方外則未畢竟連敬以直内亦不是者已說到八

九分矣

  答汪石潭内翰辛未

承批教連日瘡甚不能書未暇請益來教云昨日

𠩄論乃是一大疑難又云此事𨵿係頗大不敢不

言僕意亦以爲然是以不能遽已夫喜怒哀樂情

也既曰不可謂未𤼵矣喜怒哀樂之未𤼵則是指

其本體而言性也斯言自子思非程子而始有執

事既不以爲然則當自子思中庸始矣喜怒哀樂

之與思與知覺皆心之𠩄𤼵心統性情性心體也

情心用也程子云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寂然不

動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是也斯言既無

以加矣執事姑求之體用之說夫體用一源也知

體之𠩄以爲用則知用之𠩄以爲體者矣雖然體

㣲而難知也用𩔰而易見也執事之云不亦宜乎

夫謂自朝至暮未嘗有寂然不動之時者是見其

用而不得其𠩄謂體也君子之於學也因用以求

其體凢程子𠩄謂既思即是已𤼵既有知覺即是

動者皆爲求中於喜怒哀樂未𤼵之時者言也非

謂其無未𤼵者也朱子於未𤼵之說其始亦嘗疑

之今其集中𠩄與南軒論難辯析者盖徃復數十

而後決其說則今之中庸註䟽是也其於此亦非

苟矣獨其𠩄謂自戒懼而約之以至於至静之中

自謹獨而精之以至於應物之處者亦若過於剖

析而後之讀者遂以分爲兩節而疑其别有寂然

不動静而存飬之時不知常存戒慎恐懼之心則

其工夫未始有一息之間非必自其不睹不聞而

存飬也吾兄且於動處加工勿使間㫁動無不和

即静無不中而𠩄謂寂然不動之體當自知之矣

未至而揣度之終不免於對㙮說相輪耳然朱子

但有知覺者在而未有知覺之說則亦未瑩吾兄

疑之蓋亦有見但其𠩄以疑之者則有因噎廢食

之過不可以不審也君子之論苟有以異於古姑

毋以為决然宜且循其說而䆒之極其說而果有

不逹也然後從而㫁之是以其辯之也明而析之

也當盖在我者有以得其情也今學如吾兄聦明

超特如吾兄深潜縝宻如吾兄而猶有未悉如此

何邪吾兄之心非若世之立異自髙者要在求其

是而已故敢言之無諱有𠩄未盡不惜教論不有

益於兄必有益於我也

  𭔃諸用明辛未

得書足知邇来學力之長甚喜君子惟患學業之

不修科第遅速𠩄不論也况吾平日𠩄望於賢弟

固有大於此者不識亦嘗有意於此否𫆀便中時

報知之階陽諸姪聞去𡻕皆出投試非不喜其年

少有志然私心切不以爲然不幸遂至於得志豈

不誤𨚫此生耶凢後生羙質湏令晦飬厚積天道

不翕聚則不能𤼵散况人乎花之千葉者無實為

其華羙太𤼵露耳諸賢姪不以吾言為迂便當有

進歩處矣書来勸吾仕吾亦非㓗身者𠩄以汲汲

於是非獨以時當歛晦亦以吾學未成嵗月不待

再過數年精神益弊雖欲勉進而有𠩄不能則将

終於無成皆吾𠩄以𫝑有不容已也但老祖而下

意皆不恱今亦豈能决然行之徒付之浩嘆而已

  答王虎谷辛未

承示别後㸔得一性字親切孟子云盡其心者知

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此吾道之幸也喜慰何

可言弘毅之說極是但云既不可以棄去又不可

以減輕既不可以住歇又不可以不至則是猶有

不得已之意也不得已之意與自有不能已者尚

隔一層程子云知之而至則循理為樂不循理為

不樂自有不能已者循理為樂者也非真能知性

者未易及此知性則知仁矣仁人心也心體本自

弘毅不弘者蔽之也不毅者累之也故燭理明則

私欲自不能蔽累私欲不能蔽累則自無不弘毅

矣弘非有𠩄擴而大之也毅非有𠩄作而強之也

盖本分之内不加毫末焉曾子弘毅之說為學者

言故曰不可以不弘毅此曽子窮理之本真見仁

體而後有是言學者徒知不可不弘毅不知窮理

而惟擴而大之以爲弘作而強之以爲毅是亦出

於一時意氣之私其去仁道尚逺也此寔公私義

利之辯因執事之誨而并以請正

  與黄宗賢辛未

𠩄喻皆近思切問足知爲功之宻也甚慰夫加諸

我者我𠩄不欲也無加諸人我𠩄欲也岀乎其心

之𠩄欲皆自然而然非有𠩄強勿施於人則勉而

後能此仁恕之别也然恕求仁之方正吾儕之𠩄

有事也子路之勇而夫子未許其仁者好勇而無

𠩄取裁𠩄勇未必皆出天理之公也事君而不避

其難仁者不過如是然而不知食輙之禄為非義

則勇非其𠩄冝勇不得為仁矣然勇為仁之資正

吾儕之𠩄尚欠也鄙見如此明者以為何如未盡

望便示

  二壬申

使至知近來有如許忙想亦因是大有淂力處也

僕到家即欲與曰仁成鴈蕩之約宗族親友相牽

絆時刻弗能自由五月終决意徃值烈暑阻者益

衆且堅復不果時與曰仁稍㝷傍近諸小山其東

南林壑最勝絶處與數友相期候宗賢一至即徃

又月餘曰仁憑限過甚乃翁督促𫝑不可復待乃

從上虞入四明𮗚白水㝷龍溪之源登杖錫 --(右上『日』字下一横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至於

雪竇上千丈巖以望天姥華頂若可睹焉欲遂従

奉化取道至赤城適彼中多旱山田盡龜裂道傍

人家徬徨望雨意惨然不樂遂自寕波買舟還餘

姚徃返亦半月餘相従諸友亦㣲有𠩄淂然無大

發明其最𠩄歉然宗賢不同兹行耳歸又半月曰

仁行去使來時已十餘日思徃時在京毎恨不淂

還故山徃返當益易乃今益難自後精神意氣當

日不逮前不知囬視今日又何如也念之可嘆可

懼留居之説竟成虗約親友以曰仁既徃催促日

至滁陽之行難更遅遅亦不能出是月聞彼中山

水頗佳勝事亦閒散宗賢有惜隂之念明春之期

亦既後矣此間同徃者後軰中亦三四人習氣已

深雖有羙質亦消化漸盡此事正如淘沙㑹有見

金時但目下未可必得耳

  三癸酉

滁陽之行相従者亦二三子兼復山水清逺勝事

閑曠誠有足樂者故人不忘乆要果能乗興一來

耶得應元忠書誠如其言亦大可喜牽制文義自

宋儒巳然不獨今時學者遂求脫然洗滌恐亦甚

難但得漸能疑辯當亦終有覺悟矣自歸越後時

時黙念年來交逰益覺人才難得如元忠者豈易

得哉京師諸友邇來畧無消息毎因已私難克輙

為諸友憂慮一畨誠得相聚一堂早晚當有多少

砥礪切磋之益然此在各人非可願望得

  四癸酉

春𥘉姜翁自天台來得書聞山間况味懸企之極

且承結亭相待既感深𧨏復媿其未有以副也甘

泉丁乃堂夫人憂近有書來索銘不乆且還增城

道途邈絶草亭席虗相聚尚未有日僕雖相去伊

邇而家累𠩄牽遅遅未决𠩄舉遂成北山之移文

矣應原忠乆不得音問想數㑹聚聞亦北上果然

否此間徃來極多友道則實寥落敦夫雖住近不

甚講學純甫近改北騐封且行曰仁又公差未還

宗賢之思靡日不切又得草堂報益使人神魂飛

越若不能一日留此也如何如何去冬解冊吏到

承欲與原忠來訪此誠千里命駕矣喜慰之極日

切瞻望然又自度鄙劣不足以承此曰仁入夏當

道越中來此其時得與共載何樂如之

  五癸酉

書來及純甫事𢢽𢢽不一而足足知朋友忠愛之

至世衰俗降友朋中雖平日最𠩄愛敬者亦多改

頭換面持兩端之説以希俗取容意思殊為衰颯

可憫若吾兄真可謂信道之篤而執徳之弘矣何

幸何幸僕在留都與純甫住宻邇或一月一見或

間月不一見輙有𠩄規切皆發扵誠愛懇惻中心

未嘗懷纎毫較計純甫或有𠩄踈外此心直可質

鬼神其後純甫轉官北上始覺其有恝然者㝷

亦痛自悔責以為吾人相與豈宜有如此芥蔕𨚫

是堕入世間較計坑䧟中亦成何等𮌎次當下氷

消霧釋矣其後人言屢屢而至至有為我憤辭厲

色者僕皆惟以前意處之實是未忍一日而忘純

甫盖平日相愛之極情之𠩄鍾自如此也旬月間

復有相知自北京來備傳純甫𠩄論僕𥨸疑有浮

薄之徒幸吾黨間𨻶皷弄交構增飾其間未必盡

出於純甫之口僕非矯為此說實是故人情厚不

忍以此相疑耳僕平日之厚純甫本非私厚縦純

甫今日薄我當亦非私薄然則僕未嘗厚純甫純

甫未嘗薄僕也亦何𠩄容心於其間哉徃徃見世

俗朋友易生嫌𨻶以為彼盖苟合扵外而非有性

分之契是以如此私𥨸嘆間自謂吾黨數人縦使

散處敵國仇家當亦㫁不至是不謂今日亦有此

等議論此亦惟冝自反自責而已孟子云愛人不

親反其仁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巳自非履渉親

切應未識斯言味永而意懇也僕近時與朋友論

學惟説立誠二字殺人湏就咽喉上著刀吾人為

學當従心髄入㣲處用力自然篤實光輝雖私欲

之萌真是洪爐㸃雪天下之大本立矣若就標末

粧綴比擬凢平日𠩄謂學問思辯者適足以為長

傲遂非之資自以為進於髙明光大而不知䧟於

狼戾險嫉亦誠可哀也巳以近事觀之益見得吾

儕徃時𠩄論自是向裏此蓋聖學的傳惜乎淪落

堙埋已乆往時見得猶自恍惚僕近来無𠩄進只

扵此䖏㸔較分曉直是痛快無復可疑但與吾兄

别乆無告語䖏耳原忠數聚論否近嘗得渠一書

𠩄見逈然與舊不同殊慰殊慰今亦𭔃一簡不能

詳細見時望并出此歸計尚未遂旬月後且圖再

舉㑹期未定臨楮耿耿

  六丙子

宅老數承逺来重以嘉貺相念之厚媿何以堪令

兄又辱書惠禮恭而意篤意家庭旦夕之論必扵

此學有相發明者是以波及扵僕喜幸之餘媿何

以堪别後工夫無因一扣如書中𠩄云大畧知之

用力習熟然後居山之說昔人嘗有此然亦須得

其源吾軰通患正如池面浮萍隨開隨蔽未論江

海但在活水浮萍即不能蔽何者活水有源池水

無源有源者由已無源者従物故凢不息者有源

作輟者皆無源故耳

  七戊寅

得書見相念之厚𠩄引一詩尤懇惻至情讀之既

感且媿㡬欲涕下人生動多牽滯反不若他流外

道之脫然也奈何奈何近收甘泉書頗同此憾士

風日偷素𠩄目為善𩔗者亦皆雷同附和以學為

諱吾人尚栖栖未即逃避真䖏堂之燕雀耳原忠

聞且北上恐亦非其本心仕途如爛泥坑勿入其

中鮮易復出吾人便是失脚様子不可不鑒也承

欲枉顧幸甚幸甚好事多阻恐亦未易如願努力

圗之籠中病翼或能附㝠鴻之末而歸未可知也

  與王純甫壬申

别後有人自武城来云純甫始到家尊翁頗不喜

歸計尚多牴牾始聞而惋然已而復大喜乆之又

有人自南都来者云純甫已蒞任上下多不相能

始聞而惋然已而復大喜吾之惋然者世俗之私

情𠩄爲大喜者純甫當自知之吾安能小不忍

純甫不使動心忍性以大其𠩄就乎譬之金之在

冶經烈熖受鉗錘當此之時為金者甚苦然自他

人視之方喜金之益精煉而惟恐火力錘煅之不

至既其出冶金亦自喜其挫折煅煉之有成矣某

平日亦毎有傲視行軰輕忽世故之心後雖稍知

懲創亦惟支持抵塞扵外而已及謫貴州三年百

難備嘗然後能有𠩄見始信孟氏生扵憂患之言

非欺我也嘗以為君子素其位而行不𩓑乎其外

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患難行乎

患難故無入而不自得後之君子亦當素其位而

學不願乎其外素富貴學䖏乎富貴素貧賤患難

學䖏乎貧賤患難則亦可以無入而不自得向嘗

為純甫言之純甫深以為然不審迩来用力郤如

何耳近日相與講學者宗賢之外亦復數人毎相

聚輒嘆純甫之髙明今復遭時磨勵若此其進益

不可量純甫勉之汪景顔近亦出宰大名臨行請

益某告以變化氣質居常無𠩄見惟當利害經變

故遭屈辱平時憤怒者到此能不憤怒憂惶失措

者到此能不憂惶失措始是能有得力處亦便是

用力處天下事雖萬變吾𠩄以應之不岀乎喜怒

哀樂四者此為學之要而為政亦在其中矣景顔

聞之躍然如有𠩄得也甘泉近有書來巳卜居蕭

山之湘湖去陽明洞方數十里耳書屋亦将落成

聞之喜極誠得良友相聚㑹共進此道人間更復

有何樂區區在外之榮辱得䘮又足掛之齒牙間

  二癸酉

純甫𠩄問辭則謙下而語意之間實自以為是矣

夫既自以為是則非求益之心矣吾𥘉不𣣔荅恐

荅之亦無𠩄入也故前書因發其端以俟明春渡

江而悉既而思之人生聚散無常純甫之自是盖

其心尚有𠩄惑而然亦非自知其非而又故為自

是以要我者吾何可以遂已故復備舉其説以告

純甫來書云學以明善誠身固也但不知何者謂

之善原従何處得來今在何處其明之之功當何

如入頭當何如與誠身有先後次第否誠是誠箇

甚的此等處細㣲曲折儘欲扣求啓發而因獻𠩄

疑以自附扵𦔳我者反覆此語則純甫近來得力

處在此其受病處亦在此矣純甫平日徒知存心

之説而未嘗實加克治之功故未能動静合一而

遇事輙有紛⿰扌⿳丆⺝⿱冖友-- 擾之患今乃能推䆒若此必以漸悟

徃日之堕空虗矣故曰純甫近來用功得力處在

此然已失之支離外馳而不覺矣夫心主扵身性

具於心善原於性孟子之言性善是也善即吾之

性無形體可指無方𠩄可定夫豈自為一物可従

何處得來者乎故曰受病處亦在此純甫之意盖

未察夫聖門之實學而尚狃於後世之訓詁以為

事事物物各有至善必湏従事事物物求箇至善

而後謂之明善故有原従何處得來今在何處之

語純甫之心殆亦疑我之或堕於空虗也故假是

説以發我之蔽吾亦非不知感純甫此意其實不

然也夫在物為理處物為義在性為善因𠩄指而

異其名實皆吾之心也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外

無理心外無義心外無善吾心之處事物純乎理

而無人偽之雜謂之善非在事物有定𠩄之可求

也處物為義是吾心之得其冝也義非在外可襲

而取也格者格此也致者致此也必曰事事物物

上求箇至善是離而二之也伊川𠩄云𦂯用彼即

曉此是猶謂之二性無彼此理無彼此善無彼此

也純甫𠩄謂明之之功當何如入頭處當何如與

誠身有先後次第否誠是誠箇甚的且純甫之意

必以明善自有明善之功誠身又有誠身之功也

若區區之意則以明善為誠身之功也夫誠者無

妄之謂誠身之誠則欲其無妄之謂誠之之功則

明善是也故慱學者學此也審問者問此也慎思

者思此也明辯者辯此也篤行者行此也皆𠩄以

明善而為誠之之功也故誠身有道明善者誠身

之道也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非明善之外别有

𠩄謂誠身之功也誠身之始身猶未誠也故謂之

明善明善之極則身誠矣若謂自有明善之功又

有誠身之功是離而二之也難乎免於毫𨤲千里

之謬矣其間𣣔為純甫言者尚多純筆未能詳悉

尚有未合不妨往復

  三甲戌

得曰仁書知純甫近来用工甚力可喜可喜學以

明善誠身只兀兀守此昏昧雜⿰扌⿳丆⺝⿱冖友-- 擾之心𨚫是坐禪

入定非𠩄謂必有事焉者矣聖門寧有是㢤但其

毫𨤲之差千里之謬非實地用功則亦未易辯别

後世之學𤨏屑支離正𠩄謂採摘汲引其間亦寧

無小𥙷然終非積本求原之學句句是字字合然

而終不可入堯舜之道也

  四甲戌

屢得汪叔憲書又兩得純甫書備悉相念之厚感

媿多矣近丈見與曰仁書貶損益至三復赧然夫

趍向同而論學或異不害其為同也論學同而趍

向或異不害其為異也不能積誠反躬而徒騰口

說此僕往年之罪純甫何尤乎因便布此區區臨

楮傾念無已

  寄希淵壬申

所遇如此希淵歸計良是但稍傷急迫若再遅二

三月托SKchar而行彼此形迹冺然既不激怒於人亦

不失已之介矣聖賢處末世待人應物有時而委

曲其道未嘗不直也若已為君子而使人為小人

亦非仁人忠恕惻怛之心希淵必以區區此説為

太周旋然道理實如此也區區叨厚禄有地方之

責𣣔脱身潜逃固難若希淵𠩄處自冝進退綽然

今亦牽制若此乃如古人掛冠觧綬其時亦不易

值也

  二壬申

向得林蘇州書知希顔在蘇州其時守忠在山隂

矣近張山隂來知希顔已還山隂矣而守忠又有

金華之出徃嵗希顔居鄉而守忠客祁今兹復爾

二友之毎毎相違豈亦有數存焉邪為仁由已固

非他人𠩄能與而相觀砥礪之益則友誠不可一

日無者外是子雍明徳軰相去數十里决不能朝

夕継見希顔無亦有獨立無與之嘆歟𭧽評半圭

誠然誠然方今山林枯槁之士要亦未可多得去

之奔走聲利之塲者則逺矣人品不齊聖賢亦因

材成就孔門之敎言人人殊後世儒者始有歸一

之論然而成徳逹材者鮮又何居乎希顔試於此

思之定以爲何如也

  三癸酉

希顔㷀然在疚道逺無因一慰聞友朋中多言希

顔孝心純篤哀傷過節其素知希顔者宜爲終身

之慕毋従毀傷爲也守忠来承手札喻及出䖏此

見希顔愛我之深他人無此也然此義亦惟希顔

有之他人無此也牽扵世故未能即日引决爲愧

爲怍然亦終須如希顔𠩄示耳患難憂苦莫非實

學今雖倚廬意思亦須有進向見季明徳書𮗚其

意向甚正但未及與之細講耳學問之道無他求

其放心而已蓋一言而足至其功夫節目則愈講

而愈無窮者孔子猶曰學之不講是吾憂也今世

無志扵學者無足言幸有一二篤志之士又爲無

師友之講明認氣作理㝠悍自信終身勤苦而卒

無𠩄得斯誠可哀矣讀禮之餘與明徳相論否幸

以其𠩄造者示知某無大知識亦非好爲人言者

顧今之時人心䧟溺已乆得一善人惟恐其無成

期與諸君共明此學固不以自任為嫌而避之譬

之婚姻聊為諸君之媒妁而已鄉里後進中有可

言者即與接引此本分内事勿謂不暇也樓居已

完否糊口之出非得已然其間亦有說聞朋友中

多欲希顔髙尚不出就中亦湏權其輕重使親老

饘粥稍可⿰糹⿱𢆶匹 -- 繼則不必言髙尚自不宜出不然𨚫恐

正其私心不可不察也

  四已𫑗

正月𥘉二得家信祖母於去冬十月皆棄痛割之

極縻扵職守無由歸遁今復懇䟽若終不可得將

遂為徑徃之圖矣近得鄭子冲書聞與當事者頗

相牴牾希淵徳性謙厚和平其於世間榮辱炎凉

之故視之何異飄風浮靄豈得尚有芥蔕於其中

耶即而詢之果然出於意料之外非賢者之𠩄自

取也雖然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横逆則君子必自

反曰我必無禮自反而有禮又自反曰我必不忠

希淵克已之功日精日切其肯遂自以為忠乎徃

年區區謫官貴州横逆之加無月無有迄今思之

㝡是動心忍性砥礪切磋之地當時亦止搪塞排

遣竟成空過甚可惜也聞教下士甚有興起者莆

故文獻之區其士人素多根噐今得希淵為之師

真如時雨化之而已吾道幸甚近有責委不得巳

不乆且入閩苟求了事或能乗便至莆一間語不

盡不盡

  與戴子良癸酉

汝成相見於滁知吾兄之質温然純粹者也今兹

乃得其為志盖将従事於聖人之學不安於善人

而巳也何幸何幸有志者事竟成吾兄勉之學之

不明已非一日皆由有志者少好徳民之秉𢑱

謂盡無其人乎然不能勝其私𣣔竟淪䧟於習俗

則亦無志而已故朋友之間有志者甚可喜然志

之難立而易墜也則亦深可懼也吾兄以為何如

宗賢已南還相見且未有日京師友朋如貴同年

陳佑卿顧惟賢其他如汪汝成梁仲用王舜卿蘇

天秀皆嘗相見従事於此者其餘尚三四人吾見

與諸友當自識之自古有志之士未有不求助扵

師友匆匆别来𠩄欲爲吾兄言者百未及一沿途

歆嘆雅意誠切怏怏相㑹未卜惟勇徃直前以遂

成此志是望

  與胡伯忠癸酉

某徃在京雖極歆慕彼此以事未及從容一叙别

去以爲憾期異時相遇决當盡意劇談一畨耳昨

未出京師即已預期彭城之㑹謂所未决扵心在

玆行矣及相見又復匆匆而别别又復以爲恨不

知執事之心亦何如也君子與小人居决無苟同

之理不幸勢窮理極而爲彼所中傷則安之而已

䖏之未盡扵道或過扵疾惡或傷扵憤激無益扵

事而致彼之怨恨讐毒則皆君子之過也昔人有

言事之無害扵義者従俗可也君子豈輕扵從俗

獨不以異俗為心耳與惡人居如以朝衣朝冠坐

扵𡍼炭者伯夷之清也雖𥘵禓祼裎扵我側彼焉

䏻凂我㢤柳下惠之和也君子以變化氣質為學

則惠之和似亦執事之𠩄宜從者不以三公易其

介彼固未嘗無伯夷之清也徳輶如毛民鮮克舉

之我儀圖之惟仲山甫舉之愛莫助之僕扵執事

之謂矣正人難得正學難明流俗難變直道難容

臨筆惘然如有𠩄失言不盡意惟心亮

  與黃誠甫癸酉

立志之說已近煩瀆然為知巳言竟亦不能舍是

也志扵道徳者功名不足以累其心志扵功名者

富貴不足以累其心但近世𠩄謂道徳功名而已

𠩄謂功名富貴而已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

其道不計其功一有謀計之心則雖正誼明道亦

功利耳諸友既索居曰仁又將逺别㑹中須時相

警發庶不就弛靡誠甫之足自當一日千里任重

道逺吾非誠甫誰望邪臨別數語彼此闇然終䏻

㤀乃為深愛

  二丁丑

區區正月十八日始抵贑即兵事紛紛二月徃征

漳冦四月班師中間曽無一日之暇故音問缺然

然雖擾⿰扌⿳丆⺝⿱冖友-- 擾中意念𠩄在未嘗不在諸友也飬病之

舉恐巳蹔停此亦順親之心未為不是不得以此

日縈扵懐無益扵事徒使為善之念不專何䖏非

道何䖏非學豈必山林中耶希顔尚謙清伯登第

聞之喜而不寐近嘗𭔃書云非為今日諸君喜為

陽明山中異日得良伴喜也吾扵誠甫之未歸亦

  答天宇書甲戌

書来見平日為學用功之㮣深用喜慰今之時䏻

稍有志聖賢之學已不可多見况又果䏻實用其

力者是豈易得㢤辱推擬過當誠有𠩄不敢居然

求善自輔則鄙心實亦未嘗不切切也今乃又得

吾天宇其為喜幸可勝言㢤厚意之及良不敢虚

然又自嘆愛莫為助聊就来諭商確一二天宇自

謂有志而不䏻篤不知所謂志者果何如其不䏻

篤者又誰也謂聖賢之學䏻静可以制動不知若

何而能静静與動有二心乎謂臨政行事之際把

捉摸擬強之使歸扵道固亦䘚有𠩄未䏻然造次

顛沛必扵是者不知如何其為功謂𨳩卷有得接

賢人君子便自觸發不知𠩄觸發者何物又賴二

事而後觸發則二事之外𠩄作何務當是之時𠩄

謂志者果何在也凢此數語非天宇實用其力不

能有然亦足以見講學之未明故尚有此耳或思

之有得不厭𭔃示

  二甲戌

承書惠感感中間問學之意懇切有加扵舊足知

進扵斯道也喜幸何如但其間猶有未盡區區之

意者既承不鄙何敢不竭然望詳察庶扵斯道有

𠩄發明耳

 来書云誠身以格物乍讀不䏻無疑既而細詢

 之希顔始悉其說

區區未嘗有誠身格物之說豈出扵希顔邪鄙意

但謂君子之學以誠意為主格物致知者誠意之

功也猶饑者以求飽為事飲食者求飽之事也希

顔頗悉鄙意不應有此或恐一時言之未瑩耳幸

更細講之

 又云大學一書古人為學次第朱先生謂窮理

 之極而後意誠其與𠩄謂居敬窮理非存心無

 以致知者固相為矛盾矣盖居敬存心之說𥙷

 扵傳文而聖經𠩄指直謂其窮理而後心正初

 學之士執經而不考傳其流之𡚁安得不至扵

支離邪

大學次第但言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若

窮理之極而後意誠此則朱先生之說如此其間

亦自無大相矛盾但扵大學本㫖𨚫恐未盡合耳

非存心無以致知此語不獨扵大學未盡就扵中

庸尊徳性而道問學之㫖亦或有未盡然此等䖏

言之甚長非面悉不可後之學者附㑹扵𥙷傳而

不深考扵經㫖牽制扵文義而不體認扵身心是

以徃徃失之支離而䘚無所得恐非執經而不考

傳之過也

 又云不由窮理而遽加誠身之功怨誠非所誠

 適足以為偽而已矣

此言甚善但不知誠身之功又何如作用耳幸體

認之

 又言譬之行道者如大都為所歸𪧐之地猶所

 謂至善也行道者不辭險阻艱難决意向前猶

 存心也如使斯人不識大都所在而泛焉𣣔徃

 其不南走越而北走呉㡬希矣

此譬大畧皆是但以不辭險阻艱難决意向前别

為存心未免牽合之苦而不得其要耳夫不辭險

阻艱難决意向前此正是誠意之意審如是則其

所以問道途具資斧戒舟車皆有不容已者不然

又安在其為决意向前而亦安所前乎夫不識大

都所在而泛焉𣣔徃則亦欲徃而已未嘗真徃也

惟其𣣔徃而未嘗真徃是以道途之不問資斧之

不具舟車之不戒若决意向前則真徃矣真徃者

䏻如是乎此最工夫切要者以天宇之髙明篤實

而反求之自當不言而喻矣

 又云格物之說昔人以扞去外物為言矣扞去

 外物則此心存矣心存則所以致知者皆是為

 已

如此說𨚫是扞去外物為一事致知又為一事扞

去外物之說亦未為甚害然止捍禦扵其外則亦

未有㧞去病根之意非𠩄謂克巳求仁之功矣區

區格物之說亦不如此大學之𠩄謂誠意即中庸

之𠩄謂誠身也大學之𠩄謂格物致知即中庸之

所謂明善也博學審問慎思明辯篤行皆𠩄謂明

善而為誠身之功也非明善之外别有所謂誠身

之功也格物致知之外又豈别有所謂誠意之功

乎書之𠩄謂精一語之𠩄謂博文約禮中庸之𠩄

謂尊徳性而道問學皆若此而已是乃學問用功

之要𠩄謂毫𨤲之差千里之謬者也心之精微口

莫能述亦豈筆端𠩄能盡已喜榮擢圵上有期矣

倘能迂道江濵謀一夕之話庶㡬能有𠩄發明冗

遽中不悉

  寄李道夫乙亥

此學不講乆矣鄙人之見自謂扵此頗有發明而

聞者往往詆以爲異獨執事傾心相信確然不疑

其爲喜慰何啻空谷之足音别後時聞士夫傳說

近又徐曰仁自西江還益得備聞執事任道之勇

執徳之堅令人起躍奮迅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

而道逺誠得弘毅如執事者二三人自足以爲天

下倡彼依阿僂儞之徒雖多亦奚以爲㢤幸甚幸

甚比聞列郡之始即𣣔以此學爲敎仁者之心自

然若此僕誠甚爲執事喜然又甚爲執事憂也學

絶道䘮俗之䧟溺如人在大海波濤中且須援之

登岸然後可授之衣而與之食若以衣食投之波

濤中是適重其溺彼将不以爲徳而反以爲尤矣

故凢居今之時且須隨機導引因事啟沃寛心平

氣以薫陶之俟其感發興起而後𨳩之以其說

故為力易而𭣣效溥不然將有扞格不勝之患而

且為君子愛人之累不知尊意以為何如耶病䟽

已再上尚未得報果遂此圖舟過嘉禾面話有日

  與陸元静丙子

書来知貴恙已平復甚喜書中勤勤問學惟恐失

墜足知進脩之志不怠又甚喜異時發揮斯道使

来者有𠩄興起非吾子誰望乎所問大學中庸註

向嘗畧具草稿自以所養未純未免務外𣣔速之

病尋已焚毀近雖覺稍進意亦未敢便以為至姑

俟異日山中與諸賢啇量共成之故皆未有書其

意㫖大畧則固平日已為清伯言之矣因是益加

體認研究當自有見汲汲求此恐猶未免舊日之

病也博學之說向巳詳論今猶牽制若此何邪此

亦恐是志不堅定為世習𠩄撓之故使在我果無

功利之心雖錢穀兵甲搬柴運水何徃而非實學

何事而非天理况子史詩文之𩔗乎使在我尚存

功利之心則雖日談道徳仁義亦只是功利之事

况子史詩文之𩔗乎一切屏絶之說是猶泥扵舊

習平日用功未有得力䖏故云爾請一洗俗見還

復初志更思平日飲食飬身之喻種𣗳栽培灌溉

之喻自當釋然融解矣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

先後則近道矣吾子之言是猶未是終始本末之

一致也是不循本末終始天然之序而𣣔以私意

速成之也

  二戊寅

尚謙至聞元静志堅信篤喜慰莫踰人在仕途如

馬行淖田中縦復馳逸足起足䧟其在駑下坐見

淪沒耳乃今得還故鄉此亦譬之小歇田塍若自

此急尋平路可以直去康荘馳騁萬里不知到家

工夫𨚫如何也自曰仁沒後吾道益孤致望元静

者亦不淺子夏聖門髙弟曾子數其失則曰吾過

矣吾離群而索居亦已乆矣夫離群索居之在昔

賢已不能無過况吾儕乎以元静之英敏自應未

即摧墮山間切磋砥礪還復㡬人深造自得便間

亦可寫寄否尚謙至此日有所進自去年十二月

到今已八踰月尚未肯歸視其室非其志有所專

宜不能聲音𥬇貌及此也區區兩䟽辭乞尚未得

報决意兩不𠃔則三三不𠃔則五則六必得而後

已若再一舉輒須三月二舉則又六七月矣計吾

舟東抵呉越元静之斾當已北指幽冀㑹晤未期

如之何則可

  與希顔台仲明徳尚謙原静丁丑

聞諸友皆登第喜不自勝非為諸友今日喜為野

夫異日山中得良伴喜也入仕之始意况未免搖

動如絮在風中若非粘泥貼網恐自張主未得不

知諸友𨚫何如想平時工夫亦須有得力䖏耳野

夫失脚落渡船未知何時得到彼岸且南贛事極

多掣肘緣地連四省各有撫鎮乃今亦不過因仍

度日自古未有事𫞐不一而能有成者告病之興

雖動恐成虚文未敢輕舉𣣔俟地方稍靖今又得

諸友在吾終有望矣曰仁春来頗病聞之極憂念

昨書来𣣔與二三友去田霅上因寄一詩今錄去

聊同此懐也

  與楊仕徳薛尚誠丁丑

即日巳抵龍南明日入巢四路兵皆已如期並進

賊有必破之勢某向在横水嘗寄書仕徳云破山

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區區翦除䑕𥨸何足為異若

諸賢掃蕩心腹之冦以𭣣廓清平定之功此誠大

丈夫不世之偉績數日来諒已得必勝之䇿捷奏

有期矣何喜如之日孚羙質誠可與共學此時計

巳發舟倘未行出此同致意𪠘中事以累尚謙想

不厭煩𤨏小兒正憲猶望時賜督責

  寄聞人邦邦戊寅

昆季敏而好學吾家兩弟得以朝夕親資磨勵聞

之甚喜得書備見向徃之誠尤極浣慰家貧親老

豈可不求祿仕求禄仕而不工舉業𨚫是不盡人

事而徒責天命無是理矣但能立志堅定随事盡

道不以得失動念則雖勉習舉業亦自無妨聖賢

之學若是原無求為聖賢之志雖不業舉日談道

徳亦只成就得務外好髙之病而已此昔人𠩄以

有不患妨功惟患奪志之說也夫謂之奪志則已

有志可奪若尚未有可奪之志𨚫又不可以不深

思疑省而早圖之每念賢弟資質之羙未嘗不切

拳拳夫羙質難得而易壊至道難聞而易失盛年

難遇而易過習俗難革而易流昆玉勉之

  二戊寅

得書見昆季用志之不凢此固區區𠩄深望者何

幸何幸世俗之見豈足與論君子惟求其是而已

仕非爲貧也而有時乎爲貧古之人皆用之吾何

爲獨不然然謂舉業與聖人之學相戾者非也程

子云心苟不㤀則雖應接俗事莫非實學無非道

也而况扵舉業乎謂舉業與聖人之學不相戾者

亦非也程子云心苟㤀之則雖終身由之只是俗

事而况扵舉業乎忘與不忘之間不能以髪要在

深思黙識𠩄指謂不㤀者果何事耶知此則知學

矣賢弟精之熟之不使有毫釐之差千里之謬可

  三庚辰

書来意思甚懇切足慰逺懐持此不懈即吾立志

說矣源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乎四

海有本者如是立志者其本也有有志而無成者

矣未有無志而能有成者也賢弟勉之色養之暇

怡怡切切可想而知交脩罔怠庶吾望之不孤矣

地方稍平退休有日預想山間講習之樂不覺先

已欣然

  與薛尚謙戊寅

沿途意思如何得無亦有走作否數年切磋只得

立志辯義利若扵此未有得力䖏𨚫是平日𠩄講

盡成虚語平日𠩄見皆非實得不可以不猛省也

經一蹶者長一智今日之失未必不爲後日之得

但已落第二義須従第一義上着力一真一切真

若這些子既是更無討不是䖏矣此間朋友聚集

漸衆比舊頗覺興起尚謙既去仕徳又徃歐陽崇

一病歸獨惟乾留此精神亦不足諸友中未有倚

靠得者苦扵接濟乏人耳乞休本至今未囬未免

坐待尚謙更静養㡬月若進歩欠力更来火坑中

乗凉如何

  二

得書知日孚停舟鬱孤遅遅未𤼵此誠出扵意望

之外日孚好學如此豪傑之士必有聞風而起者

矣何喜如之何喜如之昨見太和報効人知歐王

二生者至不識曾與一言否歐生有一書可謂有

志中間述子晦語頗失真恐亦子晦一時言之未

瑩爾大抵工夫須實落做去始能有見料想臆度

未有不自誤誤人者矣此間賊巢乃與廣東山後

諸賊相連餘黨徃徃有従遁者若非斬絶根株意

恐日後必相聮而起重為兩省之患故須更遅遅

旬日與之剪除兵難遙度不可預料大抵如此小

兒勞諸公勤勤開誨多感多感昔人謂敎小兒有

四益驗之果何如耶正之聞已到何因復歸區區

乆頓扵外徒勞諸友往返念之極切懸懸今後但

有至者須諸君為我盡意吐露縦彼不乆留亦無

負其来可也

  三

日来因兵事紛⿰扌⿳丆⺝⿱冖友-- 擾賤軀怯弱以此益見得工夫有

得力䖏只是従前大段未曾實落用力虚度虚說

過了自今當與諸君努力鞭䇿誓死進歩庶亦𭣣

之桑榆耳日孚停舘鬱孤恐風氣太髙數日之留

則可倘更稍乆終恐早晚寒煖欠適區區初擬日

下即囬因従前征勦徹兵太速致遺今日之患故

且示以乆屯之形正恐後之罪今亦猶今之罪昔

耳但從征官屬已萌歸心更相倡和巳有不必乆

屯之說天下事不能盡如人意大抵皆坐此軰可

歎可歎聞仕徳失調意思何如大抵心病愈則身

病亦自易去縦血氣衰弱未便即除亦自不能為

心患也小兒勞𨳩敎駑駘之質無復望其千里但

得帖然扵皂櫪之間斯已矣門戸勤早晚得無亦

厭𤨏屑否不一

  寄諸弟戊寅

屢得弟軰書皆有悔悟奮發之意喜慰無盡但不

知弟軰果出扵誠心乎亦謾為之說云爾本心之

明皎如白日無有有過而不自知者但患不能改

耳一念改過當時即得本心人孰無過改之為貴

蘧伯玉大賢也惟曰欲寡其過而未能成湯孔子

大聖也亦惟曰改過不吝可以無大過而已人皆

曰人非堯舜安能無過此亦相沿之說未足以知

堯舜之心若堯舜之心而自以為無過即非𠩄以

為聖人矣其相授受之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㣲

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彼其自以為人心之惟危也

則其心亦與人同耳危即過也惟其兢兢業業嘗

加精一之功是以能允執厥中而免扵過古之聖

賢時時自見已過而改之是以能無過非其心果

與人異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者時時自見已過

之功吾近来實見此學有用力䖏但為平日習染

深痼克治欠勇故切切預為弟軰言之毋使亦如

吾之習染既深而後克治之難也人方少時精神

意氣既足鼓舞而身家之累尚未切心故用力頗

易迨其漸長世累日深而精神意氣亦日漸以减

然能汲汲奮志扵學則猶尚可有為至扵四十五

十即如下山之日漸以微㓕不復可挽矣故孔子

云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又曰及

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吾亦近来實見此病

故亦切切預為弟軰言之宜及時勉力毋使過時

而徒悔也

  與安之己𫑗

聞安之肯向學不勝欣願得奮勵如此庶不負

此相愛之情也留都時偶因饒舌遂致多口攻之

者環四面取朱子晚年悔悟之說集為定論聊藉

以觧紛耳門人軰近刻之雩都初聞甚不喜然士

夫見之乃往往遂有𨳩發者無意中得此一助亦

頗省頰舌之勞近年篁墩諸公嘗有道一等編見

者先懐黨同伐異之念故䘚不能有入反激而怒

今但取朱子𠩄自言者表章之不加一辭雖有𥚹

心將無𠩄施其怒矣尊意以為何如耶聊往數册

有志向者一出指示之𠩄須文字非不欲承命荒

踈既乆無下筆䖏耳貧漢作事大難富人豈知之

  答甘泉己𫑗

旬日前楊仕徳人来領手敎及答子莘書具悉造

詣用功之詳喜躍何可言蓋自是而吾黨之學歸

一矣此某之幸後學之幸也来簡勤勤訓責僕以

乆無請益此吾兄愛僕之厚僕之罪也此心同此

理同苟知用力扵此雖百慮殊途同歸一致不然

雖字字而證句句而求其始也毫釐其末也千里

老兄造詣之深涵養之乆㒒何敢望至其向徃直

前以求必得乎此之志則有不約而契不求而合

者其間𠩄見時或不能無小異然吾兄既不屑屑

扵㒒而㒒亦不以汲汲於兄者正以志向既同如

兩人同適京都雖𠩄由之途間有迂直知其異日

之歸終同耳向在龍江舟次亦嘗進其大學舊本

及格物諸說兄時未以為然而㒒亦遂置不復強

聒者知兄之不乆自當釋然扵此也乃今果𫉬𠩄

願喜躍何可言崑崙之源有時而伏流終必逹扵

海也㒒窶人也雖𫉬夜光之璧人將不信必且以

謂其為妄為偽金璧入於猗頓之室自此至寳得

以昭明於天下僅亦免於遺璧之罪矣雖然是喻

猶二也夜光之璧外求而得也此則扵吾𠩄固有

無待扵外也偶遺㤀之耳未嘗遺忘也偶䝉翳之

耳叔賢𠩄進超卓海内諸友實罕其儔同䖏西樵

又資麗澤𠩄造可量乎僕年未半百而衰疾已如

六七十翁日夜思歸陽明爲夕死之圖䟽三上而

未遂𣣔棄印長往以從大夫之後恐形迹大駭必

俟允報則須冬盡春𥘉乃可遂也一一世事如狂

風驟雨中落葉倐忽之間寧復可定𠩄耶兩承楚

人之誨此非骨肉念不及此感刻祖母益耄思一

見老父亦書来促歸扵是情思愈惡𠩄幸吾兄道

明徳立宗盟有人用此可以自慰其諸𠩄𣣔請仕

徳能有述有𠩄未當便間不惜指示

  二庚辰

得正月書知大事已畢當亦稍慰純孝之思矣近

承避地髮履塜下進徳脩業善𩔖幸甚傳聞貴邑

盗勢方張果爾則逺去家室獨留曠寂之野恐亦

未可長也某告病未遂今且蹙告歸省去住亦未

可必悠悠塵世畢竟作何稅駕當亦時時念及幸

以敎之叔賢志節逺出流俗渭先雖未乆䖏一見

知為忠信之士乃聞不時一相見何耶英賢之生

何幸同時共地又可虚度光隂容易失𨚫此大機

㑹是使後人而復惜後人也二君曾各寄一書托

宋以道轉致相見幸問之

  答方叔賢己𫑗

近得手敎及與甘泉往復兩書快讀一過洒然如

𤍠者之濯清風何子之見超卓而速也真可謂一

日千里矣大學舊本之復功尤不小幸甚幸甚其

論象山䖏舉孟子放心數條而甘泉以為未足復

舉東西南北海有聖人出此心此理同及宇宙内

事皆已分内事數語甘泉𠩄舉誠得其大然吾獨

愛西樵子之近而切也見其大者則其功不得不

近而切然非實加切近之功則𠩄謂大者亦虚見

而已耳自孟子道性善心性之原世儒往往能言

然其學䘚入扵支離外索而不自覺者正以其功

之未切耳此吾𠩄以獨有喜扵西樵之言固今時

對証之藥也古人之學切實為已不徒事扵講說

書札往来終不若面語之能盡且易使人溺情扵

文辭崇浮氣而長勝心求其說之無病而不知其

心病之已多矣此近世之通患賢知者不免焉不

可以不察也楊仕徳去草草復此諸𠩄𣣔言仕徳

能悉

  與陳國英庚辰

别乆矣雖彼此音問闊踈而消息動静時時及聞

國英天資篤厚加以静養日乆其𠩄造當必大異

扵疇昔惜無因一面叩之耳凢人之學不日進者

必日退譬諸草木生意日滋則日益暢茂苟生意

日息則亦日就衰落矣國英之扵此學且十餘年

矣其日益暢茂者乎其日就衰落者乎君子之學

非有同志之友日相規切則亦易以悠悠度日而

無有乎激勵警發之益山中友朋亦有以此學日

相講求者乎孔子云徳之不脩學之不講是吾憂

也而况扵吾儕乎㢤

  復唐虞佐庚辰

承示詩二韻五章語益工興寄益無盡深歎多才

但不欲以是為有道者稱頌耳撤講慎擇之喻愛

我良多深知感怍但區區之心亦自有不容巳者

聖賢之道坦若大路夫婦之愚可以與知而後之

論者忽近求逺舍易圖難遂使老師𪧐儒皆不敢

輕議故在今時非獨其庸下者自分以為不可爲

雖髙者特逹皆以此學為長物視之為虚談贅說

亦許時矣當此之時苟有一念相尋扵此真𠩄謂

空谷足音見似人者喜矣况其章縫而来者寧不

忻忻然以接之乎然要其間亦豈無濫竽假道之

弊但在我不可以此意逆之亦將扵此以求其真

者耳正如淘金扵沙非不知沙之汰而去者且十

九然亦未能即舎沙而别以淘金為也孔子云與

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孟子云君子之設科

也来者不拒徃者不追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

矣蓋不憤不啟者君子施敎之方有敎無𩔖則其

本心焉耳多病之軀重為知已憂惓惓惠喻及此

感愛何有窮巳然區區之心亦不敢不為知已一

傾倒也行且㑹面悉𠩄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