甌北集/05

甌北集
卷五　起丙子至丁丑
趙翼

軍機夜直

鱗鱗鴛瓦露華生，夜直深嚴聽漏聲。地接星河雙闕迥，職供文字一官清。蠻箋書剪三更燭，神索風傳萬里兵。〈時方用兵西陲。〉所愧才非船下水，功聯虛忝侍承明。

其二

清切方知聖主勞，手批軍報夜濡毫。錦囊有策兵機密，金匱無書廟算高。樂府佇聽朱鷺鼓，尚方早賜紫貂袍。書生眊筆慚何補，不抵沙場斫賊刀。

下直同潄田秋帆諸人郊行即事

油碧車輕度軟紅，看花喜有素心同。一春晴雨常參半，三月寒暄最適中。芹沼泥融銜燕子，柳塘水漫浴鳬翁。清遊不在彈章例，莫便驚他御史驄。〈路遇廵城御史，故云。〉

其二

雨過青圻淨麴塵，出郊人馬共欣欣。班輪隻日餘雙日，春已三分過二分。蝶趁衣香芳草路，鴉銜祭肉夕陽墳。郊行景色真堪畫，只少擔瓶一老軍。

遊檀柘寺

蓮漏聲中轉六時，山房春靜日遲遲。龍妝老叟時聽講，鶴被仙人每借騎。礙石竹多旁出筍，交柯樹似寄生枝。何當結夏來趺坐，清簟無塵一局棋。

其二

紅塵斷處有烟蘿，澗水溪雲另作窩。佳境每難題句好，名山偏是住僧多。幾雙蠟屐懷遙集，一領藍衫唱采和。棕拂蒲團閒省記，前身似作此頭陀。

題美人春睡圖

海棠春暖正微醺，午睡聊收繡線紋。香篆碧縈魂一縷，枕痕紅透肉三分。畫師何處窺曾見，侍女私相語弗聞。且莫真真喚名字，夢中或已去行雲。

出古北口

鎻鑰憑天險，因山戍壘成。千盤蛇陣勢，十萬馬蹄聲。隘比函關扼，危如劍閣行。時清無警備，不用怯長征。

青石梁

鑿翠開馳道，摩雲有石梁。路需梯設級，山似劍排鋩。絶塞射鵰手，深林餧虎倀。憑高攬形勝，秋色正蒼蒼。

山田

谷處田畦少，刀耕徧土岡。種偏宜燥冷，區不計圓方。苦旱澆憑雨，防寒種向陽。滿篝應報汝，瘠土最民良。

木蘭

形勝興桓壯，盧龍左界偏。芻蕘靈囿啓，羽獵上林傳。境是無人處，天留太古前。風雲千嶂合，霜雪九秋先。花草無名字，川原絶火烟。〈木蘭內無田廬。〉孕孳蹄角富，儦俟友羣連。獸簿書難盡，魚麗陣可聯。周阹歸禁籞，甌脫稱遊畋。地紀諸番獻，〈本蒙古地，康熙年間獻爲圍場。〉人供大獮虔。千三百騎集，四十九旗編。〈塞上蒙古編四十九旗，每歲出千三百騎士打圍。〉屬國東西尉，名王左右賢。軍容分隊肅，殺氣合圍填。較獲量山谷，頒鮮論髀肩。祭貙原古典，表貉寓兵權。悉率兼戎索，來同陋甫田。黃圖仍近甸，紫邏接遐邊。扈從叨榮遇，慚無五柞篇。

登畢爾哈爾巴齊達巴罕

清晨緣麓上，到頂已斜曛。回看下方雨，卻迷來處雲。路如蛇不斷，人似蟻成羣。小憩盤陀石，勞深覺易欣。

巴顔溝大雨梅秋竢舍人馬爲雷擊死歌

巴顏溝前雨浩浩，没髁泥深一尺潦。蟄雷脚底忽然鳴，怪事都官馬僵倒。此馬隨君到甌脫，人馬共命冀相保。凌晨渴飲長城窟，竟夜疲走塞山堡。一束芻寧啖地黃，三品料孰飼脯棗。未有錦韉横腹腰，也無金羈絡頭腦。行步甘讓鮑驄工，冶遊每愧陸騅好。駑駘名任聾蟲呼，斑駮身同頳魴槁。悲來還作伏櫪鳴，倦去自嗟識塗老。秃尾已髠似叢篲，亂鬃不剪若蓬葆。終日骨立峯崚嶒，有時足蹶碓舂擣。猶然䠥𨇨爭跛貓，未敢踶囓效嘬蚤。戀棧雖受圉師憎，銜橛寧教主人惱。不知所坐是何罪，乃煩霹靂速誅討。世間何限剛惡駒，覂駕跅𧿇逞雄矯。彼不受殃此遭禍，此事殊亦欠分曉。得非雨師亟行雨，借之乘雲向蒼昊。豈知此馬非駿物，那得排空疾如鳥。若使竟教衛公騎，不免累及龍宮媼。出門想犯壬申忌，卜日定欠戊庚禱。耐鞭忍抶甘服勞，不料尚遭非命夭。獸醫相視難下藥，騎奴竊喜免剉草。死骨敢冀懸購金，敝帷并無渴葬藳。銅䥶窶子果腹饞，玉爪飢鷹啄肉早。熱風吹定聞狗臊，赤日炙應作魚薧。活時只值數百錢，生死同價何足道。獨憐吾友倚爲命，晨調轡銜夜廵皁。鞍瘡淺深常撫摩，豆顆多寡必稽考。一朝如蟨失蛩蛩，淚落殘芻痛懷抱。躑躅自笑無脚蟹，奮飛仰羨肅羽鴇。駒轅誰與贈脱驂，蟻封徒惜親教駣。會須短策跨蹇驢，贏得人呼瘦賈島。

山行

青山紅葉晚秋天，溪壑生平得少緣。老樹自燒根出火，斷崖被嚙石穿泉。境難留處惟題句，人未來時或有仙。歸語妻孥莫相勞，此行也勝剡溪船。

擬秋獮應制

大獮行邊輦路清，塞垣風緊峭寒生。九天秋肅貙劉信，萬帳宵嚴虎衞兵。上駟別羣棚烙字，頭鵞驗獲箭書名。太平肄武軍容盛，雙纛黃龍矗幔城。

其二

路入周阹水木華，茸茸軟草不飛沙。地包邊塞逾千里，人集華戎共一家。衞士割鮮燒榾柮，名王行炙奏琵琶。盛朝校獵成年例，石鼓岐陽豈足誇。

扈從木蘭途次雜詩

少小生江湖，未嘗習騎射。一官忝樞曹，秋獮得扈駕。結束服袴褶，經營具鞍靶。跨馬出嚴關，百里爭一瀉。時還亂流渡，或馳峻坂下。藉草爲重茵，列帳作廣厦。居然幽并兒，據鞍忽自詫。

其二

峩峩南天門，巖巖古北口。一髮通番落，岡巒互環紐。當其扼隘處，兩馬不容偶。胡爲明中葉，往往敵騎蹂。瓦剌僅餘孽，朶顏亦小醜。篳篥時一鳴，空壁輒反走。當時諸將帥，守關者誰某。我朝溥德威，地盡九垓九。保塞諸蕃戎，弭帖如畜狗。方供使臂指，寧煩顧腋肘。在德不在險，古語良不朽。

其三

言入木蘭道，極目無人烟。鴻濛闢不盡，留此太古天。萬山互盤紆，重重相鈎連。不知幾千里，疑到天盡邊。我行蒼翠中，恍覺非人間。遥巖發高雲，幽壑鳴流泉。誰信區脱地，清景爾許妍。聞昔本戎落，處處列幕氊。輸誠徙游牧，獻作周阹圓。山川真面目，遂乃現其全。山靈如有知，應慶遭際緣。

其四

午正趣〈入聲。〉安營，幔城宮殿肅。斯須城外地，萬帳一齊矗。寧復審向背，亦莫計横縮。紛錯如犬牙，歴亂若蠶蔟。其間往來處，百折路迴複。黄昏退直歸，言尋氊廬宿。轇轕纏鞅絆，横斜臥車轂。偶然迷失道，一迷恐不復。盲人騎瞎馬，竟夕歎躑躅。

其五

安營無常所，一夕輒一徙。堪笑擇地者，盡力爭尺咫。似欲作世業，永以貽孫子。輜重未及來，爭先佔基址。立幟標四陲，務欲恢疆紀。畫地成鴻溝，分界嚴彼此。忽有後來人，闌入欲棲止。驚如寇入邊，憤如師摩壘。奮身起相抗，攘臂誓相死。同壤爲仇讐，必逐然後已。日暮就帳宿，臥席暖方始。又欲爭前途，棄之若敝屣。安肯爲少留，連夜拔帳起。

其六

車轂循軌行，駝馬銜尾渡。雖有千萬隊，按程可畢赴。胡爲各爭先，凌躐奪前路。每當徑最狹，趨之尤若騖。豈知勢所限，一束無不住。嗟此阻窒時，譬噎當急吐。又莫肯稍退，寧可使兩誤。靷絆亂糾結，輪蹄競盤互。相守瞋目視，相嚷沸脣呼。可憐先到者，躊躇屢迴顧。輜重不得來，行李安所措。日晡未具炊，夜深猶坐露。本爲貪便捷，誰知轉遲暮。欲速則不達，此理竟孰悟。

其七

隨營有行市，居奇者何人。車駝捆載來，物以罕見珍。一日長一價，炊餅如錢輪。酒瓶屢加水，菜把須論緡。就中只牛肉，價值差平均。曰無轉輸費，驅而殺其身。嗟我雖老饕，覩此忍入脣。藜羹脱粟飯，聊以度夕晨。僮僕竊訕笑，聞之不敢嗔。

其八

巍巍達巴漢，〈蒙古語，嶺也。〉其高不可計。百折到其巔，自辰已及未。萬馬氣一喘，彌天作雲沸。捫星仰歇息，迥立蒼霄際。卻望四山齊，翻如在平地。平地所來處，窪作溝渠細。步移輒換形，境變乃易位。適從山下觀，山凸而上鋭。今來山上觀，地凹忽下墜。一凹一凸間，生我顛倒智。

其九

冰蠶不知夏，夏蟲難語冰。豈知一日間，四時之氣并。五更起蓐食，抗手寒凌兢。鼻息結在鬚，滿口生冰稜。日出漸回暖，吳綿正相仍。不覺亭午來，歊陽當空蒸。隔幕炙我背，力透布兩層。少焉夕陽下，復趣寒衣增。始知乾坤大，氣候各異徵。書生坐燈窗，寒燠詎足憑。冬裘而夏葛，界限徒硜硜。

其十

熱河形勝區，鬰鬰壯宮殿。風雨所和會，諸番入朝便。豈惟衆蒙古，從獵歲叨宴。邇來覲遠夷，先後集重趼。天馬大宛徠，名刀大食獻。皆從萬里外，來自効屏翰。皇哉大一統，方軌真莫限。時會當郅隆，盛事成習慣。試與披往籍，何代無邊患。遠戍疲踐更，長征困傳箭。乃知今所遭，實千載僅見。

其十一

言過廣仁嶺，是夕天微茫。雪片大於掌，打我兩頰旁。少焉天將曙，清風生虛凉。曉色與雪迸，晃漾疑月光。層巒叠巘間，積素相低昂。登高一遐眺，自顧驚以惶。朗朗行玉山，此豈我敢當。得非化爲仙，上清從玉皇。路過瓊瑤島，身騎白鳳凰。

哭舍弟汝明

于役在塞垣，池塘夢頻噩。到京接家書，頓欲喪魂魄。初疑信未真，覆視耗已確。嗚呼弟遂死，慘變良可愕。嗟我兄弟四，幼孤渺無托。弱冠我授徒，館穀僅升龠。可憐叔與季，待哺似雛雀。惟汝年差長，勞瘁不得卻。家貧難讀書，去雜傭保作。宵眠獨速衣，晨躡不借屩。負擔腫到背，奔波胝生脚。芻因牧羊供，鞭以叱犍著。没髁深淖旋，卷舌凄風嚼。悲哉同氣中，荼苦汝尤劇。我時雖客授，近不越城郭。爲擕季弟偕，教讀課研削。無何予季殤，已痛一个弱。爰賦遠遊篇，求祿向京洛。汝年正二十，奉母守寂寞。惜别勢益孤，居窮境彌惡。雖寄賣文錢，遲速不可度。竛竮搘門戶，黽勉措藜藿。身如一足䕫，趻踸成獨躍。客中每念及，汗浹顔面怍。浪遊五六載，節縮持牡鑰。筆潤趙壹囊，銖積陸賈槖。前年始南歸，團圞引康爵。薄田繞基買，矮屋連墻拓。兼爲汝娶婦，合卺瓦盆酌。非曰驟富豪，庶救舊蕭索。置酒老母前，相顧一笑噱。我也尋赴官，儤直入綸閣。還擬儲薄俸，爲汝生産擴。少游守墓懷，何點棲山約。庶幾室苟完，足以老巖壑。孰知遽無祿，早掩一邱貉。迴憶孤露時，飄搖燕巢幕。今幸比齊民，稍識有生樂。并此不獲享，賦命抑何薄。身後况無兒，髽婦奉烝礿。此亦未了事，不瞑目應矐。更愁倚閭人，髩已霜雪皭。垂老翻哭子，精神益銷鑠。吁嗟乎我生，胡爲罹此虐。悲來中夜起，百感亂糾錯。兄弟廿餘年，虛作常棣蕚。生罕同枕被，死未視湯藥。骨肉有如此，曾何異隔膜。旅館一穗燈，嚴更數聲柝。題詩寫哀痛，筆與淚俱落。

尹望山制府入覲春和相公屬余代作詩相謔公將行賦此解嘲

草檄陳琳半爲人，少年口孽積來頻。瓣香自向公前懺，菩薩低眉本不嗔。

題王麓臺畫册

淺草如梳綠髩絲，輕藍初渲隔年枝。杖藜獨步溪橋晚，人在東風二月時。

其二

春江囓孤城，畧似潯陽郭。千檣候潮信，爭向烟中泊。一櫂蒼然來，磔磔橫江鶴。

其三

樵徑一綫，不斷如蛇。白雲忽起，山腰被遮。中有仙源，春水桃花。

其四

村屋烟如羃，山田雨可犁。綠陰深密處，定有鵓鴣啼。

其五

前溪新漲尺餘，渡水一僧失脚。松下獨坐晒衣，垂頭如雨中鶴。

其六

路從何處入，雞犬白雲邊。屋似蜂房掛，人如蟻磨旋。化人城是幻，福地籍皆仙。應有丹砂洞，將尋葛稚川。

其七

一抹閒雲澹遠空，扁舟容與靜無風。滄江不改春潮綠，已有霜楓一葉紅。

其八

凉風颯然來，適與滄波遇。蒼葭蕭蕭意，漸上疎柳樹。野渡空無人，孤舟自沿泝。

其九

籬邊菊花，放兩三枝。顧影獨酌，寂如枯棊。落葉不掃，秋風捲之。

其十

危崖如積鐵，嶄絶無樵路。上有瀑布飛，松頂白如鷺。

其十一

晚照散五色霞，寒江剰千尺岸。昏鴉結陣遠歸，也似鴈行不亂。

其十二

山氣曉逾清，寒光一夜生。朔風吹雪滿，老樹著花明。巖角微茫影，冰稜确硌聲。渾宜蠟雙屐，朗朗玉山行。

元日同顧北墅舍人直宿禁中邀申拂珊京兆劉荆川侍御陳玉亭員外馮魯巖王潄田梅秋竢賀舫菴畢秋帆諸舍人和韻

絳殿叨隨待漏班，朝元留宿五雲間。春從天上來尤早，官在年初事最閒。玉琯音聞仙樂奏，金盤饌出御廚頒。不因儤直深嚴地，酬應何由謝往還。

西厰觀烟火

晚直郊園月未斜，昇平樂事覽繁華。九邊塵靜平安火，上苑春催頃刻花。跋浪魚龍烟是海，劈空雷電礟爲車。歸途尚有餘光照，一路林巒映紫霞。

新得一僕錢姓頗能詩書以譽之

人間何地不生才，小史錢郎解别裁。紅藥階前掌書記，看他欲並郤方回。

其二

匡鼎談詩了了知，靈心慧眼少年時。笑他白傅空佳句，只解龍鍾老嫗頤。

其三

數典居然記事珠，便便腹笥笑空疎。師丹不怕老多忘，自有隨身行秘書。

其四

執經問字辨縱横，講授依然弟子情。他日歸田倘扶醉，舁轝煩汝當門生。

食田雞戲作

貧官日咽酸鹹虀，忽聞廚頭將割雞。亟呼爨婦問特殺，並非羽族鵞鳬鷖。乃是一羣脰鳴種，縛來輩輩指爪齊。惜哉皮已去，青黽黃𧋷無由稽。於焉商食單，芼薑淬酒醯。速趁出𨫼熱，芬烈朶我頤。不暇致詰官與私，遑問東行者雄西者雌。就中兩股尤瑩潔，想因跳躍暢在肢。蠏𩪋出肉淨無骨，雉臆作脯肥不脂。此物本兼水陸産，固宜味擅二者奇。有客輟箸前致辭，此豈足供口腹資。其類雜虺蚓，其性汙草泥。有時脹作白出闊，彭亨大似董相臍。曾聞長吉食之瘦，寧免形如飯顆杜拾遺。我笑謂客不必疑，請爲數典語客知。嘗攷康成註蟈氏，上供御食始漢時。〈《周官·蟈氏》註云：「今御所食蛙也。」〉并偕羔兔薦宗廟，丞相擅减且被譏。粤人更嗜疥滿背，相戒勿脫錦襖披。抱竿羹成誇大饗，貴過斑鷓玉面貍。由來雋味在翹肖，何用猩脣貛炙熊蹯胹。君不見鼠名家鹿漬以蜜，蛇字茅鱓剔作絲。土筍登盤即曲鱔，翅鰕入饌維螽斯。况兹申潔水樂令，濟饞都尉職所司。輪囷雖同蝦蟇醜，孳孕實共魨魚滋。與其去聒焚牡蘜，何弗侑飽炊扊扅。如客所言太拘忌，毋乃井蛙之見陋可嗤。

偶閲元人吳贊甫集有齋中雜詩戲次其韻

其一　焦桐

煮鶴幾同厄，淒音按指開。依然流水調，似帶積薪哀。至美無完璧，孤生有劫灰。虧他人爛額，辛苦救焚來。

其二　蠧簡

書籍渾何味，鑽研恐慕名。高文咀嚼敝，疑義穴穿生。直與儒同腐，豈真仙可成。補亡勞末學，共拾唾餘爭。

其三　殘畫

漫說千年絹，丹青蹟漸凋。空廚煤尾罥，老屋冷風飄。寒具知誰汙，真容待再描。轉深懷古意，齋牓欲名蕭。

其四　舊劍

斂盡冲霄氣，摧藏幾歲年。尚鳴孤客畔，曾按大王前。櫑具徒裝玉，鉛刀轉值錢。摩挲悲繞指，越石感懷篇。

其五　破硯

無端驚瓦裂，豈擲鄭畋頭。圭角身餘幾，烟雲氣欲收。瓜分同墮甑，黍缺羨純鈎。盾鼻差完在，無須草檄愁。

其六　廢檠

擎燈期吐燄，投暗竟何心。力已焚膏盡，功曾照讀深。老應墻角棄，寒伴漏聲沉。紅燭誰家院，紗籠護不侵。

其七　塵鏡

負局人難遇，菱花漸掩輝。涵空虛者實，照影是耶非。霧重看花暗，雲深漏月微。深閨倦梳洗，祗卜遠人歸。

其八　斷碑

貞珉原易泐，名蹟此偏真。缺陷誠留憾，摩挲尚有神。銀鈎安可續，玉枕轉嫌新。世已稀唐刻，何論漢與秦。

哭午巖先生

耆舊凋殘痛若何，閩天南望淚潛沱。功名步似緣橦進，著述身常對墨磨。宿望漫推名士重，壯心猶傍老年多。劇憐甥館人遥隔，執紼無從助輓歌。

南天門

峽束青冥上，嚴扃構泬寥。天惟通一線，星可摘三霄。路鑿鉗椎苦，峯排劍戟驕。控臨戎索大，拱衞帝京遥。狹僅容單騎，驅難並兩鑣。地形愁倒馬，風力稱盤雕。險叶泥封谷，危如棧架橋。時清無戍壘，巖迥有僧寮。捲幔霏空翠，炊廚拾斷樵。鐘魚聞上界，沆瀣吸中宵。雲族漫爲海，山支湧似潮。平生登覽興，我欲馭輪颷。

山塢

山塢人家僻，居然石隱流。燒畬耕用火，汲谷飲多瘤。保社常防虎，爲農敢佩牛。翻嫌太淳樸，不識白雲幽。

行圍即景

其一　虎槍

白褂朱纓虎槍客，手執長槍尋白額。長林豐草何處尋，幸其出没有常跡。入山偵視得其處，乃伏叢薄密伺隙。數人山後驅虎來，虎亦驚走向藪澤。伏者挺槍當其衝，人虎此時共一厄。注目槍尖不看虎，但看槍尖一片白。知是虎膺非虎脊，舉槍便刺不更擇。虎哮而起死相格，人虎空中互跳躑。斯須攢刺虎不支，抝怒賫恨洞胸膈。䭾歸獻獲帷宮前，臊氣薰蒸血狼籍。中涓傳旨催賜金，孔雀修翎長一尺。亦有身手遭虎傷，重者肢體輕膚革。吁嗟此獸誰不畏，乃獨以虎爲職役。職虎遂與虎爭命，足徵國家威令赫。豈徒力過斬蛟勇，實乃心比當熊赤。以死奉職不敢辭，此意真堪使赴敵。

其二　相撲〈以手相撲，名曰布庫。即古角觝之戲。〉

黃幄高張傳布庫，數十白衣白於鷺。衣纔及尻露裲襠，千條線縫十層布。不持寸鐵以手搏，手如鐵煅足鐵鑄。班分左右以耦進，桓桓勁敵猝相遇。未敢輕身便陷堅，各自迴旋健踏步。注目審勢睫不交，握拳作力筋盡露。伺隙忽爲疊陣衝，擣虛又遏夾寨固。明修暗度詭道攻，聲東擊西多方誤。少焉肉薄緊交紐，要决雌雄肯相顧。翻身側入若擘鷂，抝肩急避似脫兔。垂勝或敗弱或强，頃刻利鈍難逆睹。忽然得間乘便利，拉脇摧胸倏已仆。勝者跪飲酒一巵，不勝者愧不敢怒。由來角觝古所傳，百戲中獨近戎務。技逾蹴毱鍊脚力，事異拔河供翫具。國家重此有深意，所以習勞裕平素。君不見教坊子弟也隨行，經月不陳默相妒。

其三　跳駝〈趫足者躍過駝背。〉

明駝身高八九尺，人欲騎之駝屈膝。是誰捷足矜跳騰，曲踊能向駝身越。如丸脫彈決而起，如水經搏躍而出。翩然驀過駝背來，不著駝毛一毫忽。自起至落二丈餘，到地植立仍不蹶。老駝不解人何故，似騎非騎歇非歇。但見背上雙鳬飄，捷於猿猱健於鶻。越河跳澗只横跨，度索緣橦尚踏實。此獨絲髮無所憑，自向空中逞跳擲。海上漫傳着翅人，軍前已掩拔距卒。緣棧定覺履險平，攀堞會見先登疾。得非曾住深山中，日從劍仙學鍊骨。旁觀咋舌咸歎詫，駝背有峯高突兀。昔聞超海今超山，怪事應補諾臯闕。

其四　馳馬〈番少年騎馬廿里外，聞營中礟聲，疾馳而來，先到者爲上。〉

生長戎番事畜牧，騎射精能擅所獨。詐馬筵前獻技來，不賭身强賭馳逐。結束鞍轡拴鞅絆，要使兩足膠馬腹。距營廿里按隊排，屹立不動力預蓄。忽聞營中礟一聲，齊著先鞭鬭誰速。平蕪草淺無纖塵，四蹄如風雙耳竹。可憐此人與此馬，併作一軀但異肉。線蛇迅掣閃電光，餓鴟連叫離弦鏃。不及兩刻已到營，詘然而止若槁木。賜之斗酒一彘肩，下鞍拜受神何肅。噫嘻乎！戎騎自古利馳突，中國所以每被蹙。昔以此技窺邊陲，今以此技效臣僕。足知盛朝德威大，鞭撻四裔無不服。莫漫誇他罄控嫻，正是廟謨駕馭熟。

其五　套駒

兒駒三歲未受羈，不知身要爲人騎。跳梁川谷齕原野，狂嘶憨走如驕兒。驅來營前不鞍轡，掉尾呼羣共游戲。旁看他馬困鞦靮，自以蕭閒矜得意。誰何健者番少年，手持長竿不持鞭。竿頭有繩作圈套，可以絡馬使就牽。别乘一騎入其隊，兒駒見之欲驚潰。一竿早繫駒首來，舍所乘馬跨其背。可憐此駒那肯縶，愕跳而起如人立。如人直立人轉横，人驏而騎勢真急。兩足夾無殳上鈎，一身簸若箕前粒。左旋右折上下掀，短衣亂翻露袴褶。握鬃伏鬛何晏然，銜勒早向駒口穿。纔穿便覺氣降伏，弭帖隨人爲轉旋。由來此物供人走，教駣非誇好身手。驟施不嫌令太速，利導貴因性固有。

香山夜歸即事

露柳清陰十里遙，阿誰乘月夜吹簫。馬頭相並無迴避，同踏香塵過板橋。

其二

髩絲秋老杜樊川，那復風情似少年。慚愧驚鴻偏照影，誤人春夢小遊仙。

其三

意似相親又作生，撩人眉語最多情。錦韉相傍頻偷看，一樹梨花浸月明。

其四

憐才紅粉古來曾，何許監奴意亦能。落拓慚非蕭穎士，敢期來伴讀書燈。

其五

夜永棲烏寂不飛，露華凉欲透羅衣。玉驄亦解人良會，故踏花陰緩緩歸。

其六

纔下雕鞍又二更，臨岐含語未分明。從今破盡枯禪戒，不在鄰墻釵釧聲。

同畢秋帆蔣漁邨遊朝陽門外東嶽廟

幽尋偶趁退朝餘，岱嶽宮高展謁初。白晝陰森神鬼氣，丹楹宏麗帝王居。〈宋祥符中加東嶽爲天齊仁聖帝。〉牛頭像記名卿塑，〈諸神像皆劉鑾塑。〉螭首碑留學士書。〈廟有趙承旨碑。〉愧我無才作霖雨，敢談膚寸布空虛。

同年方牧園成進士將南回以歸舟圖索題爲賦四絶句

成名何事又遲留，旅食長安忽過秋。十月潞河冰欲合，爲君㸃筆賦歸舟。

其二

船到三山又引迴，莫從塵土羨蓬萊。君看上洞神仙侶，也有思凡謫下來。

其三

登第仍憐需次行，檣旗猶未有官名。兩回第二題魁處，寫作頭銜也自榮。〈君鄉、會試俱名在第二。〉

其四

中流擊檝果爭先，席㡌來看晝繡旋。晚飯柁樓聊快意，不須夜讀運租船。

與汪經耘編修同寓

論交真有古人風，旅邸相依蚷蟨同。四傑才甘王勃後，三間廨讓士衡東。聯吟不用詩筒遞，劇飲常教酒盞空。從此應添對牀話，一燈頻爲兩人紅。

題王摩詰渡水羅漢圖

一僧誕先登彼岸，芒鞵未著露兩骭。一僧半渡波没膝，回視後僧尚隄畔。倒持錫杖來相援，後僧手接若魚貫。凌兢似怕一失足，水作醍醐頂中灌。連尻結股蚷蟩行，尺步繩趨不敢亂。臨池瞎馬夜愁蹶，聽冰老狐春懼泮。是何緇流有底急，不待船來葦間喚。我聞釋氏妙變化，寳筏能引迷津斷。乘杯過河駛往還，踏蘆渡江狎㵆涆。胡爲此獨憂及溺，帶水拖泥背浹汗。豈因皺面觀河悲，恰似繫腰向井看。應知畫師意匠剏，别契禪真托豪翰。貌出溪邊老古椎，敬愼不作散人散。㡧眉傳是右丞筆，年深絹素已漫漶。既無思陵妙題跋，亦少後邨精論斷。〈《志雅堂雜抄》：松江鎮守張萬戶家藏王維《渡水僧圖》，有宋高宗御題。又劉後邨集有《跋王維渡水羅漢圖》。此幀俱無，或係臨本也。〉丹青真贋那得知，厲揭神情獨可按。空門久已外生死，猶自臨深存畏憚。即事足悟垂堂戒，絶勝貫休畫羅漢。莫矜寳繪供香嚴，好挂虛齋澄水觀。

歲暮劉蘭陔刑曹竹軒中翰招同章習之吏部暨北墅潄田玉亭諸同人讌集梨園小部縱飲追歡即席有作

休沐相招歲晚天，斜街宵集騎聯翩。早煩掃雪三三徑，來趁消寒九九筵。劇孟賓朋遊俠慣，岑參兄弟好奇傳。沉沉漏鼓留髠處，風景真令裂老顛。

其二

急管繁絃總樂方，梨園小隊簇新妝。憑他橦末都盧戲，演出人間傀儡場。曼睩波橫燈影炫，纖腰風蕩舞衣香。冰霜帘外寒如許，誰識春先此地藏。

其三

腐儒風味本孤清，竿木逢場也有情。絲竹中年人易老，冰霜暮景歲將更。肉屏筵上修眉史，拇陣燈前戰酒兵。沉醉莫辭殘燭跋，蝦蟇梆亂又參横。

題敦思族兄洗硯圖

浙水邗江作客頻，廿年老伴只羅文。故應出入常懷袖，自向明流浣墨雲。

其二

黯黯春陰罨曲池，浪花寒欲起蛟螭。還疑馬上催書記，盾鼻淋漓草檄時。

其三

步屧過從記往年，數椽負郭結廬偏。笑君門外畦如罫，長物惟餘此石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