甌北集/15

甌北集
卷十五　起戊子十二月至己丑六月
趙翼

虎踞關

虎踞關高駐旅雄，威聲早震百蠻中。陰雲匝地千山黑，夜火烘天萬竈紅。寶井地遥非斧畫，金沙水闊有航通。佇看鬼哭峯頭石，石爛江枯再勒功。〈寶井在猛密土司地，時聞緬賊以兵戍守。鬼哭山在金沙江外，王驥刻石處所謂「石爛江枯，爾乃得渡」者也。路皆從虎踞關出。〉

楞木寨爲前歲戰處

楞木岡前攬轡過，地形扼塞少平坡。丸泥真可封函谷，戰壘曾傳挽魯戈。夕箐初春螢火滿，陰崖過午虎蹤多。從戎自笑書生弱，下馬徒將盾鼻磨。

夜行大箐中記所見

月黑山深路顛頓，瘴霧鬱蒸胸膈悶。暗箐陰森不知里，馬上凌兢不敢困。怪鴟聲如鬼叫號，山魈影與人揖遜。忽然一陣腥風來，萬木齊哮作濤噴。腰間撫劍聊自壯，背已汗流短衣褪。平明出尋旅店餐，虎爪攫門㴱數寸。

駐軍盞達

騰衝關外土司城，好片川原似掌平。戰後江山無伏莽，熟來禾黍有炊秔。千燈夜閃星河影，萬馬秋騰鼓角聲。豈爲防邊勞勁旅，要令狐鼠懾威名。

遮放

蒼莽西南路，軍行此駐騑。妖星天狗落，毒蠱夜蠶飛。五色有浮瘴，四山如合圍。功名須絶域，敢憶釣魚磯。

平戛

茫施東去得平原，豁達天開箭筈門。一水灌田千百畝，半山結屋兩三邨。年豐市有扶頭醉，冬暖人多曝背暄。此是道書真福地，熙恬光景似桃源。

連日無蔬菜至平戛買得蘿蔔大喜過望而紀以詩

平生負傲兀，恃有藜莧腹。咬得菜根斷，頗以鄙食肉。朅來從軍行，不暇具旨蓄。旅槖裹鹽豉，腊豚脯黄犢。筠籠裝易腐，土銼煮詎熟。噬乾齦齶勞，齒肥胸胃黷。用佐脱粟飯，有若喉貫鏃。可憐老饕窮，何處得新䔩。每行林壑間，輒思劚黃獨。漫呼山蘜藭，翻羨盤苜蓿。今朝獨何幸，師傍田家宿。食指忽然動，籬落見蘆菔。不禁朶兩頤，亟問地主孰。敢期盈把送，但冀得錢鬻。於焉長鑱劚，爰以濁水漉。滑突百十枚，帳前滚碌碡。不暇搗薑和，遑更作鮓畜。生嚼既甘脆，熟芼更清馥。入我菜園腸，適遇其故族。如以水投乳，如以膏趁沐。豈惟調榮衛，兼使爽心目。灌頂醍醐漿，活命蕪蔞粥。珍戒僕暗偷，慳防客不速。還愁明日盡，羸馬壓兩簏。此物搗成丸，可以療麪毒。我無十裂餅，奚用火攻逐。鬚髪欲早白，可兼地黄服。我無作相望，豈藉裝老秃。祗以斷蔬久，饞過涎流麯。好待奏凱歸，高宴夜列燭。豪鬬盤格奇，食單開滿幅。

邊外諸土司地每清晨必起黑霧咫尺不可辨辰刻方散

五更拔帳起，星斗方磊落。少焉日欲紅，霧起周六幕。濃於烟冥冥，重過雲漠漠。陰曀糊兩眼，難刮金箆膜。對面不見人，黑影但約畧。我疑彼魑魅，彼訝我魂魄。心警廹一呼，聞聲乃相諾。真同墨穴行，豈輸漆室作。又如身入卵，混沌未開鑿。何哉天地間，沴氣此方各。嘗稽博物志，瘴霧毒最虐。醉飽可不死，飢虚立中惡。我行不蓐食，直以枵腹搏。從軍命已拚，寧復哀浪泊。惟聞古用兵，天時必參酌。建德擊世雄，乘此升樓躍。〈竇建德擊薛世雄，乘大霧直騰其栅。〉亞子破夾城，亦藉功掃籜。〈唐莊宗救潞州，乘大霧伏兵三垂岡，破梁夾城。〉由來出不意，可以奮摧廓。繄兹蠻徼地，氛霾日布濩。無煩公超術，如奉祖和約。潛軍行其間，諜者莫能度。前事應可師，利用暗中摸。冒雨突厥盟，乘雪元濟縛。明當斫陣去，會磔蚩尤髆。

黑山門

都護征南此出關，何期復矢唱刀環。威行鬼哭無聲處，路過鴉飛不到山。〈皆滇中山名。〉毅魄定歸雙闕下，雄名猶震百蠻間。冥濛瘴霧千峯黑，想見靈旗日往還。

錢充齋觀察遠餉永昌麪作餅大嚼詩以誌惠

久客生計窘，晨起惟啖粥。山行想酒樹，野處訪麪木。嘉惠荷故人，玉屑餽滿簏。貧兒詫驟富，動色到僮僕。於焉商食單，享此非分福。冷淘勞擀旋，水引費撈漉。𪍴𪍣乏脂豨，�膪少棧鹿。饆饠法不嫻，餺飥料未蓄。聞昔蠻荒中，祭必人首戮。武侯南征來，改薦饅頭熟。今行即其地，厥例正可續。又無起酵具，籠篾枉削竹。繄惟作餅事，力省成易速。鴟夷㪺澗泉，鴉嘴鋤野䔩。先揉銀泥爛，次納金薤馥。挼挱彌罅縫，按擫擴邊幅。周輪倣鏡圓，空中肖壁複。火不武而文，功既翻又覆。逼燄焦有瘢，得氣飽如毱。斯須動頤朶，雪膚瑩滿盝。饞口欣過屠，亟趁出𨫼燠。寧顧齒牙倦，本無書畫黷。一笑戎馬間，將軍不負腹。卻憶豪富家，兹事鬬鼎餗。束晳賦猶陋，吴均説未錄。佳名巨勝殊，雅製曼陀獨。攙蜜雕駝蹄，拌槐蒸兔目。肪求赤髓羊，腴選䑛背犢。膏環圜無端，饊條直不曲。彷古紅綾包，翻新綵花簇。裹餤粗如柱，張皮大於屋。百和工雜糅，千層互連屬。裂作十字匀，飣就五色郁。酥有見風消，薄可映字讀。脆或嚼爲粉，軟或卷成束。視我腐儒餐，奚啻飯脱粟。顧當飢渴中，所願良易足。中流遇一壺，直抵舟萬斛。殷勤謝珍貺，敬誌古誼篤。已增十日糧，况勞千里轂。從軍王仲宣，累人閔仲叔。飢驅彭澤詩，乞米平原牘。生平骯髒氣，不覺滋愧恧。所悲茹淡久，欲語羞再凟。晉饑惟恃秦，隴得又望蜀。何當更拜嘉，庖人日繼肉。

臘月駐盞達營熱不可耐命騶卒砍竹環植帳外聊以禦暑

南荒氣候殊，臘月熱如煮。赤日逼布幕，鬱蒸不可處。炙疑請入甕，烹似縛置俎。自笑寒號蟲，今來作火鼠。扣囊出奇計，伐竹命僕圉。三十青琅玕，插地不用礎。緑陰忽滿空，晏坐澹容與。風來亦戛戛，客至可語語。那顧戕良材，聊因慰孤旅。嗟此窮冬天，鄒律嘘谷黍。世方思避寒，兹獨亟驅暑。始知造化奇，凉燠判方所。不見騰衝頂，積雪尚瑶嶼。〈盞達距騰越纔三百里，騰越山頂積雪乃經春不散。〉

勦南坎

詔趣偏師出麓川，將軍傳箭肅中權。一軍皆甲晨聽令，萬馬無聲夜踏邊。白刃寒生霜滿野，雕弧彎應月初弦。歸來獻捷營門外，劒戟枝枝帶血鮮。

勦頓拐

頓拐岡前多僰族，雖非緬賊亦緬屬。賊來輒爲作鄉導，賊去仍爲作耳目。王法黨惡者必誅，枉勞拒守據岩谷。擺邊健將猛於虎，迾騎環作圍場鹿。兔迒鼠穴無路逃，始向馬前跪觳觫。苦辭乞作一飽鬼，少緩須㬰待食粥。到此那容更詭降，近者砍刀遠射鏃。熱血成溝沸作聲，中有千頭滚碌碡。殺不盡者俘纍纍，似驅羣羊一鞭促。稍爲條别婦與稚，充賞邊民作婢僕。得生輒復問軍官，我父我夫何處宿。吁嗟乎！目睢口呿亦人命，豈忍快試宰豚犢。生在近邊附遠酋，固爾自取遭屠戮。正罰既落敵牙距，立威兼作兵草木。前途莫驚火燎原，有見幾者早投伏。

戛鳩行

戛鳩江心賊下栅，四面憑水爲險阨。江岸僰人有三邨，供賊芻糧應賊役。將軍聞知夜㸃兵，輕騎疾馳五日程。半夜捉得賊哨卒，遂令賊已絶探偵。黎明抵江八十騎，同時舉火發喊聲。可憐僰人猶夢裏，烈焰中間忽驚起。門内炬火門外江，纔奔出火又入水。八十餘騎齊彀弓，哮呼疉射江水中。一時水流盡成血，水光火光相映紅。江心之賊恇失措，以手相招似哀籲。其時却惜無渡船，乘勢更可殺無數。振旅而入行徐徐，賊不敢追徒嗟吁。八十騎無一騎失，所殺約已八百餘。嗚呼我兵如風又如雨，爾賊何苦逞螳斧。

自戛鳩回萬仞關馬上作

小試軍鋒掃戛鳩，凱聲歡動入關秋。白迷僰道雲仍合，紅在蠻天火未收。熱落河烹生鹿血，赫連刀挂死番頭。飛章連夜須馳奏，馬上催書筆不遒。

邊外野人有收得軍中逸馬來獻者

邊外野人各聚族，中土外番兩不屬。匹如蝙蝠不入羣，獸則兩翅鳥四足。終然氣類近雜種，往往爲賊作耳目。師山戛鳩所必經，貌恭亦頗迎轅軨。大捷歸來路重過，威聲所加心膽破。鞠𦜕膜拜滿道旁，各寨爭持牛酒賀。軍中有馬逸不收，牽來一一獻前騶。就中豪酋曰隴正，雉尾插髻帕抹頭。何處梨園舞衣舊，披來大似冠沐猴。剺面割耳誓内嚮，願作籓犬防邊陬。昔何觀望今惕息，乃知事固有威克。勿論奉約果弗渝，聊酬來意勞酒食。天兵如山壓累卵，固弗慮汝泄虚實。

駐師蠻圻有修竹萬竿中隙地丈許支帳宿焉塵勞中一快也

天南臘月猶炎歊，赤日炙我皮毛焦。安營那得古木喬，布幕鬱熱如火窑。今朝駐師何寥蕭，蠻圻邨傍龍江橋。㴱竹一塢離塵囂，中有隙地平不垚。王猷徑入不待招，支我戎帳一宿僑。緑陰葊薆罨絳霄，亭亭排立十萬條。不知溽暑何處消，但覺白晝凉於宵。日光欲漏如隔綃，濛濛空翠無痕描。微風徐來疎影摇，泠泠戛玉其聲飂。軍持煮茶拾墮樵，渴羌十斛塵暗澆。笑余身且摩弓刀，敢慕篔谷棲逍遥。意外得此真奇遭，緑天㴱處雲爲寮。藉草一枕偃仰驕，使我欲話羲皇高。題詩聊誌爪跡遥，手自刻入蒼筠嬌。

述庵璞函緣事罷官亦從軍來滇却贈

幾載京華共酒樽，豈期炎徼再相親。翻愁日下無名士，却喜天南有故人。株累驚心金齒戍，巢痕回首玉堂春。好將戎幕聯詩社，吟徧蠻鄉景物新。

璞函接余書中但有翻愁日下無名士卻喜天南有故人二句其全首未寫寄也乃即用人字韻賜和四首欣荷之餘再次奉答

浮蹤共踏日南春，喜到聯牀聽雨人。廢籍搜才身再起，他鄉逢舊誼逾親。泥須函谷關前用，灰是昆明劫後身。儒者立功非異事，國恩㴱豈慮膏屯。

其二

同來入幕敢稱賓，身世悠然剪燭論。草檄我慚磨盾手，從戎君是讀書人。一丁目識談兵處，重甲身披試馬晨。絳灌聞之應竊笑，法師壇下畫符頻。

其三

掃穴犁庭仗武臣，也須憤切夜眠薪。圖麟勳業終當奏，畫虎英雄恐未真。兩陣難拘古兵法，六經只管幾文人。孱羸翻怪書生劒，時發光芒拂斗辰。

其四

愧我枯毫老不神，經年先踏瘴烟匀。已抛書卷蟫應食，久習鞍韉馬亦馴。看鏡功名青髩改，聯牀交誼白頭新。從今消得征途况，未覺身爲羈旅人。

同璞函遊杜鵑園作歌

騰越之花多杜鵑，杜鵑園更花駢闐。我來戎幕暫無事，况有勝友同流連。相邀聯騎看花去，城東十里地最偏。仄徑疎籬款扉入，使我目眩快睹先。沿池環列十萬樹，無一雜樹參其間。是日花姿正怒發，濃妝絶弗作可憐。低昂相映出浩態，爛熳不怕春風顛。竊紅濃紫色不一，淺深乃有六十餘種相爭妍。不暇細分别，一一索笑嫣。但覺花光高出花頭四五尺，照人不覺紅兩顴。滿園艷彩晃不定，乃在無花之處烘雲烟。此即徐熙妙手亦難寫，蘸筆徒費胭脂錢。一隊吴娃肉陣擁，三千隋女錦䌫牽。笑他空谷佳人渺獨立，未免寒餓空嬋娟。天寒倚翠袖，何似衮衣炫服炫新鮮。不意絶徼中，有此巨麗觀。兹園若量移，得占中土地一阡。何减鄧尉之梅雪成海，武陵之桃花爲源。我爲作歌使之傳，母令長此埋没南荒天。

漫興

别無奇畧濟時艱，戎幕虚隨執戟班。人笑軍參蠻府慣，我慚官似馬曹閒。性情故在酸醎外，材用何論履屐間。日與健兒勤出獵，鍊他重甲好躬擐。

晰齋以大理松烟製墨見贈賦謝

古書用漆及石湼，松煤始漢開扶風。晉取廬阜唐澤易，庭珪徙歙就鬱葱。節目礧砢液芳烈，性與文翰原相通。清芬自有蘭氣襲，黝黑不藉漆滓融。油烟熏竈起宋世，張遇小團擅熙豐。後來文房率踵事，龕燈萬穗取易供。要僅姿媚少深重，論品終勝蒼髯翁。〈見《楊升菴外集》。〉晰齋先生雅好事，旌麾遠鎮洱海雄。點蒼一十九峯碧，之而爪鬛摩青穹。或連蜷偃似側柏，或挺特立如孤桐。參天合抱不知數，問年大抵生鴻濛。笑謂墨材落吾手，窯火夜爇胭脂紅。輕浮遠擷最高頂，鐵臼不惜萬杵攻。製成貽我盈一笏，豹皮囊厚緘如筩。我聞造墨貴膠法，銖兩不爽妙手空。奚超父子秘獨得，常和沈珪亦並工。牛筋鹿髓妙調劑，百和乃可相陶鎔。龍腦麝臍入香料，丹砂犀角分藥籠。玉梭劍脊樣各異，月團香璧名不同。斯皆餘事非所尚，關鍵總以膠爲功。不然雖有芙蓉汁，或蘇合膏細炷烘。迄如摶沙愁破散，豈耐堅石勤磨礲。先生墨寶信古雅，此法曾否精研窮。千歲龍鱗産匪易，伐山力已驅僰童。定知佳製不草草，欲使五粒聲價隆。繄余一鞭走滇徼，簪毫幕府隨元戎。魚䋞紙敝已斷裂，雞毛筆秃多氋氃。何况螺丸風日碎，塗鵶將用土炭充。一朝拜嘉逾拱璧，頓壯行槖光熊熊。豈暇更添皂角水，濡毫且快氣吐虹。敢辭眼花不作楷，縱費耳塞未怕聾。〈墨起沬，取耳中塞投之輒止，葉少藴語，亦見《物類相感志》。〉笑謝故人貺良厚，更乞月給馳郵筒。雖無詞頭寫天上，恰稱盾鼻磨軍中。草檄敢作封侯望，元香九錫行屬公。

春和相公經畧來滇余以故吏仍直幕府敬呈四律

宰臣親出擁旌麾，金齒關前運握奇。郭令身原兼將相，潞公名久動華夷。蠶叢開道曾當日，〈公曾經畧金川，數月蕆事。〉麟閣圖形又一時。〈西陲平定，紫光閣圖畫功臣，公以獨贊大計，班居第一。〉早帶洗兵天上雨，日南地總發華滋。〈時久晴，公到後連日得雨。〉

其二

分憂自請靖邊陲，萬里郵籤併日馳。〈自京至永昌八千餘里，公以四十日至。〉拜策仍辭推轂禮，〈奉命經畧，力辭臨遣禮。〉臨軒特賜出車詩。〈御製詩送行。〉便宜事不從中制，忠益謀能集衆思。相度既來功自速，好磨樂石待韓碑。

其三

屈指兵興一路中，郵亭不斷戛刀弓。頻年聖主籌良將，多少蒼生望相公。關勢尚傳銅鐵固，〈銅壁、鐵壁，二關名。〉軍威兼列鸛鵞雄。〈時增調福建水師。〉腐儒篋有雞毛筆，要咏平蠻第一功。

其四

天南豈意得從行，六載曾隨禁地清。故吏公猶殷待士，書生我本不知兵。汪童敢忘横戈志，陵母能堅伏劍情。憑仗運籌平蕩早，幕僚也得倖功名。

奉命回粵途次口占

詔許征人馬首東，呼船曉渡潞江風。到來濫厠參軍職，歸去慚無殺賊功。鞭影仍尋裙草緑，劍光漫傍燭花紅。聖恩自是憐文吏，敢謂籌邊策尚雄。

其二

歸程遥指粵西天，竹馬重煩夾道邊。昔到曾憐懸磬室，再來忍斂拔釘錢。單車按部惟㩦鶴，一墢催耕有叱犍。韜略生平原未讀，勉爲循吏報恩偏。

留别經畧

愧向軍前脱戰袍，天南得侍本奇遭。從戎吾敢辭無膽，冒瘴公猶入不毛。或免道旁謀室誤，忍誇局外有棋高。十年恩舊臨分處，别淚難禁湧似濤。

其二

稍踏邊塵識險夷，忍辭苦口語臨岐。一江沉鎻公無渡，千里持糧士有飢。上將在謀爭要着，南人不反竪降旗。惟應預擬平蠻頌，待取秋風露布馳。

雪團

我聞清凉山，上有太古雪。爲落苦寒地，冬夏常瑩徹。何哉炎徼中，已屆六月節。亦見雪作團，淨白挼玉屑。一團賣一錢，筠籃滿街列。問其所從來，㸃蒼晨採擷。夫惟高故寒，上界氣凛冽。歊蒸迥不到，留此一片潔。乃知十九峯，夐在青冥絶。若以天咫量，五臺豈能埒。塞北冷易凝，天南暖難結。自非入太清，安得脱暑熱。征途憺無事，物理供靜閲。地暖天自凉，此論非摭說。歸去姑雄誇，滇雪堅如鐵。洪爐燎不消，沸湯沃不滅。

安寧州湯池

安寧湯池名，入滇耳久屬。去年匆匆過，爲赴師期速。今來是歸途，可弗留一宿。紆道得其處，平岡隱迴複。門前有清溪，溪上有喬木。呼童扣門入，楚楚數間屋。内外判兩池，泉脈暗滲漉。解衣得磅礴，洗我塵十斛。熱未至炙手，深恰纔及腹。性霛抱中和，元氣葆溫燠。幾疑平池底，火輪轉其軸。風槖鼓洪鈞，暖律吹黍谷。烘此一勺源，長護春意伏。吾聞炭與磺，皆能燂水熟。硫磺泉多臭，石炭泉每濁。此特涵清泠，兼復帶芬馥。知爲砂牀凝，其品擅所獨。惜哉落天南，寂寞錮荒服。不得比華清，一浸妃子肉。徒令如我輩，來此澡垢黷。洗非高人耳，濯是傖父足。七尺形穢軀，毋乃增水辱。繄余聊取快，一爽豁心目。憶自入滇來，塵勞日馳逐。風埃面薰炙，蟣蝨體孳育。忽得臨清流，此念敢素蓄。永昌珍珠泉，昨已曾手掬。安寧硃砂泉，今更得身浴。滇南兩奇品，吾已兼其福。所得良過分，敢復歎勞碌。

路南州食雞蹤

頻年蓐食增减竈，牛吼飢腸苦難療。平戛偶然得蘆菔，已賽脣猩與胎豹。一朝幕府謝事歸，忽逢猓人擔上懸葳蕤。非草非木非果實，兜羅綿軟脂肪肥。色比天花白數倍，形視松繖大幾圍。問名曰雞蹤，可食不能飛，呼童買得來叩茅店扉。豈暇接取廚娘羊簽試方法，亦未飭下門生蟹糖議是非。漉之井華水，和以煮蒼豨。斯須來入老饕口，老饕驚歎得未有。異哉此雞是何族，無骨乃有皮，無血乃有肉。鮮於錦雉膏，腴於綿雀腹。不滫瀡自滑，不椒薑自馥。只有嬰兒膚比嫩，轉覺妃子乳猶俗。頓令榮衛潤枯焦，并使腸腑蕩垢黷。此豈菜肚老人所敢望，欲傲東坡羮糝玉。若使官膳日具雙，不愛家禽愛野䔩。我昔曾讀昌黎樹雞篇，只疑雞鳴上樹顛，今朝始得餐芳鮮。試爲徵厥類，大者如蓋小者錢。或産於石或於土，或於萑竹松杉邊。狀如鳥者曰禽芝，食之可活數百年。得非仙之人兮憐我久憔悴，錫我上藥壽命延。然而滇中瘴所起，生押不蘆毒無比。今我所食毋乃是，一笑姑聽之，古人有言縱食河魨值一死。憶昔驅馬走塞上，曾獲銀盤蘑菇大如掌。何意蠻徼從軍還，復此雋味得欣賞。天南地北兩奇珍，不是塵勞安得熊魚坐兼享。獨憐十載走長途，似爲口腹營區區。他年歸作櫻筍會，好瀹山中紅竹菇。

廣南

黑箐陰森鬱瘴嵐，鋸牙亂石似戈錟。經年行徧滇中路，白盡頭鬚是廣南。

蜈蚣箐

憶昨將入滇，路指特磨道。前途駭傳聞，使我心如擣。云有十里箐，蜈蚣大盈抱。皮可霛鼓鞔，毒比蠱蠶齩。飛行來螫人，痛甚立暈倒。山妻輟箸愁，方書徧搜討。難擕托胎蟲，空覓都管草。蛛溺烏雞屎，儲作行笈寳。未幾宿其地，周防護頭腦。蓄疑到杯蛇，明察撮夜蚤。魂驚牀蟻鬬，夢噩穴鼠攪。偶聞勃窣聲，亟呼燃束藁。一夕幸無恙，晨起向前堡。今歸復來過，戒心再訪考。蝸涎粘敗壁，蚓竅吟積潦。曾無百足蟲，蜿蜒起蓬葆。居然出僥倖，來往軀命保。在昔韓退之，衡雲應默禱。子瞻將南遷，太行豁日杲。彼皆精誠通，能使不祥掃。伊余一鯫生，詎格豚魚擾。緣知氣運開，異類去已早。如海徙鱷魚，如泮馴鴞鳥。否則嫌儒腐，不屑毒口飽。幸免賦鵩凶，敢歎頳魴槁。惟應祭疈辜，咸秩徧蟲蝹。

土富州驛舍

六十滇程已徧經，荒凉最是此郵亭。空廚烟冷炊求火，破屋椽稀臥見星。燐自鬼來浮草碧，風疑虎過隔籬腥。却聞騶卒歡相語，明日家山到眼青。〈出州境即鎮安治。〉

其二

回首軍麾正出邊，獨慚拄笏謝戈鋋。官辭踏白先登隊，功讓雕青惡少年。去日擬爲兵死鬼，歸來敢説地行仙。挑燈手錄征途稿，聊記吾曾入瘴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