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庵集/續錄卷十二
上沙溪先生問目
编辑父喪旣葬。改葬母者。服緦終事與否。
禮。凡重喪未除而遭輕服者。制其服而哭之。其除之也。亦服輕服云。則何獨於改葬緦而有異乎。以此而言。雖在斬衰。當其改葬母也。服緦終事無疑。又按喪服小記。父母之喪偕。先葬者不虞祔。其葬服斬衰。疏曰。其葬母。亦服斬衰者。從重也。父未葬。不敢變服也。以此而推之。似亦有以重厭輕之義。今以斬衰改母之葬。是或一道耶。
答。父未葬時。母之改葬也。服斬衰。禮有明文。父喪葬後改葬母也。雖服緦麻。豈有盡三月常服。當見尸柩與發引及葬日虞祭時。着緦服而已。事畢則卽服斬衰。過三月後。哭而脫服。宜也。
主妻喪者。未練祥而遭斬衰之喪。則及其妻之練祭。當服期。服祥而亦然。但祥祭時易練服後。當服何服以卒事耶。
禫祭則以重喪在身。固可廢也。但其子旣於十三月之祥。除練服着祥冠。則及其十五月當禫之時。以其父之不主祭。已亦廢母之禫乎。抑可自攝其祭而除服乎。且此子方有祖父期服在身。今若釋期服。卽禫服則於義無據。如欲廢母之禫。而遂祖父之喪。則其除母之祥服。當在何時耶。
答。主妻喪者有父喪斬衰之服。其妻之練祥。當服妻服。入哭後祭時。不可着吉服。只着頭巾與布衣。祭之而已。禫則父有重服。不得主祭。子不可獨行禫。至祭日。只着母之喪服。入哭後脫服。又服微吉之服。哭之而已。其父雖斬衰服盡後。依祭過時不祭之文。更不祭。朱子之言。有之矣。此等禮。是臆說無據。不敢爲是也。
先人被誣曲折。事在久遠。雖相知間。有未必悉。故略具本末如左。崇禎乙亥夏。館學請以栗谷,牛溪兩先生從祀文廟。生員蔡振後,權勣等相繼陳疏。極其詆斥。人言其疏出於姜大遂。而李敏求多所剛潤。蓋權勣。敏求姊子云。
编辑先朝乙亥以後。東西分貳之釁。漸至滋蔓。爾時東人。以沈靑陽戚畹爲口實。立幟攻之。李潑,鄭仁弘,金宇顒輩爲首倡。栗谷以調劑士類爲主。潑等以栗谷望重。爭相附託。力勸栗谷斥絶靑陽。然後方可保合。栗谷初不聽從。則仁弘至欲棄官而歸。栗谷愍然。卽依其言。論劾靑陽。啓辭有曰貪權樂勢。其時靑陽方在散地。有何權勢。金參判及吾先人。皆以栗谷見瞞於潑輩爲不快。栗谷發論之後。彼輩乘機奮肆。至以靑陽私圖起復等語。添入啓中。栗谷後乃悔之。及去靑陽。又以先人爲言。則栗谷知其變詐難測。始爲角立。於是幷與栗谷而攻之。不遺餘力。或曰驕蹇慢上。或曰窺覘形勢。將欲何爲。牛溪上章辨明。見嫉於群小以此。及三竄收議時。滿朝囁嚅。而先人獨以己見。盛陳栗谷被誣於時輩。東人遂捨去靑陽。移怒於先人。而百計陰中而未得其便。不幸己丑逆獄。先人爲推官。實多平反伸理之事。而一隊株累者。無所歸怨。歸怨於先人。至於辛卯之禍。專出於老奸手段。當時議罪之辭。極其構捏。無所不至。而猶未聞殺士之語。及甲午。蔭官權愉上疏陳弊。一款有曰。林下之士。見陷於鄭某。終致其死云。先王下敎。林下之士。指誰而言耶。政院啓請招問權愉。愉以崔永慶爲對。然後臺論隨發。追削官爵。〈此出於金宇顒鄭經世輩也。〉壬寅。賊臣鄭仁弘以其門徒文景虎爲先鋒。上疏傾軋朝廷。仁弘俄拜憲長入京。復以殺士爲牛溪罪案。追論削奪。又復聲言泉壤之禍。將及於先人。故不肖兄弟。待命墓下。幾至月餘。其禍少熄。事在三十年前。而至今夢想。猶覺恟悸如一日也。及至廢朝初年。家兄得除樂安郡守。姜翼文爲臺官。論以削去仕版。以廢朝猶爲已甚。僅得遞差。自此。吾兄弟廢置鄕里。避世如避機穽。不敢齒列於平人矣。癸亥新化。獲蒙收錄。濫躋通顯。兄弟聯名陳疏。辨白先冤。聖上特命諸大臣收議。完平以下俱無異辭。僕亦與一時諸公同朝。雖不能常相往來。或爲同官。或同酒席。驩然相與。絶無幾微見於辭色。時或談及故事。雖平日號爲仇家。無不啇確事由。示以悔悟之意。姜大遂亦嘗屢造吾廬。致款如舊相識其在外方。寒暄饋遺。循例不絶。上年。林得悅爲茂長壽宴時。姜也自靈光來會。至於升堂拜舞。及其以玉堂官還朝。馳書委問於我。辭甚勤懇。僕之愚意。以爲此必以其父師所爲爲悔而然也。不意今者餘習未除。潛形發弩。其疏辭之慘巧。有不忍正視。豈渠無所因而自爲耶。抑或有見知而不以爲怪者耶。蓋仁弘自是仁弘。寧有號爲士夫。而乘時抵巇。改頭換面。有同鬼蜮之爲耶。雖有人言。未必信也。如何如何。
答大學士李汝固別紙崇禎癸未六月。汝固以修史。來在赤裳山城。專伻致書。詢及先君事蹟。逐段回答。幷以栗谷,沙溪所錄可攷者以送。
编辑仁廟貴人鄭氏。卽先公姊也。其爲良姊在東宮時。先公稚小。屢被邀致。出入省覲。明廟爲大君時。常與游嬉。情好甚篤。及壬戌年。先公登上第。明廟於闕中見榜目。私呼先公小名曰。某甫爲壯元。可喜。先公謝恩詣闕。命於差備門外賜酒。先公辭以旣已出身。人臣無私覿之義。又命由神武門城上以行。〈本家在神武門外。〉欲於後園望見。其恩眷異常。及爲正言。以景陽君〈明廟從兄〉謀奪妻家財物。誘致妻孼娚殺之。因屍親起訟。臺論請以處法。明廟私送親屬。欲令先公緩縱停論。先公不敢從。厥後三年。廢置散班。屢擬淸望。而不得受點。
栗谷私記中。拈出先公事蹟若干條。附錄于左。己巳。金鎧以舊臣。持身居官。稍稱廉簡。而爲人剛愎自信。不喜道學之士。見人異於流俗。則必深嫉之。李滉退去。鎧心不平。語人曰。景浩此行。所得不少。暫詣京師。手握一品告身。歸以爲鄕里榮。豈不充然乎。於是士林疑鎧欲逐之。問于李浚慶。浚慶曰。且止。一金鎧。安能害士林。此非獨鎧意也。不可輕發。爲患滋大矣。翌日於筵中。金鎧入侍啓曰。臣前日之啓。非嫉善也。惡似善而非善者也。持平鄭某進曰。金鎧熒惑聖聽。聖明不可不察。上厲聲曰。鄭某過矣。金鎧何至於此。某曰。雷霆雖嚴。臣言不可不盡。因言鎧失。切中其病。鎧面色如土。先拜而出。於是三司交章。請削爵放黜。累日乃允。
李鐸爲銓長。力恢公道。士望甚重。佐郞鄭某。每於銓除之時。必欲以公論注擬。多有所違覆。鋒言無不從。旣而。笑謂鄭某曰。惟我能容君。後人必有所不堪者矣。厥後洪曇判吏曹。鄭某執論如前。曇果大怒。某語人曰。向者李公之量。人不可及。
戊寅。大司諫李珥承召入京。時士類尙未協和。互相猜疑。咸勸珥勉留調劑。鄭某亦勸留甚懇。珥曰。珥今來。只爲謝恩。無意供職。如君則前日退去。非決一生去就也。今則所見異前。務欲調和士林。當今持平之策。萃於君身。則義不可退去也。某終以孤單爲慮矣。
李珥還鄕里時。每懷憂國之念。以削僞勳一事。爲向治之幾。故僶勉上來。極論時政得失。因請骸骨。而自上無接見之意。辭疾免大諫。臨行。謂鄭某曰。當今時事無下手處。惟士林協和。論議得中。使淸論行於朝著。則猶救一半。今君被年少士類所疑。而浮薄之輩。憑籍君言。交構兩間。使人眩於是非。君若留朝。持議平和。則士類釋疑。造言生事者。失志而不得肆。其益豈淺淺哉。我以調和士林之責。付君而去矣。某然之。
五月。以鄭某爲同副承旨。時沈義謙,金孝元分黨。一時浮薄輩。指義謙儕輩謂之西。孝元儕輩謂之東。朝臣苟非特立獨行及碌碌無名者。則皆入東西指目之中。鄭某則人目爲西者也。故李珥勸鄭某與年少士類通情。以破東西之說。東人皆以尹斗壽三父子爲姦首。決意去之。時務安縣監全應禎。以賂權貴事覺。朝議方以貪贓爲戒。金誠一聞珍島郡守李銖船運米穀。賂斗壽兄弟及尹晛家。一日於經席啓達。臺諫請治。上命下銖詔獄鞫問而敎曰。只治與者。不治受者。可乎。時許曄爲副提學。方爲年少輩倡導。與同僚共議臺諫不劾受者之失。臺諫始擧三尹名。上不允。時金繼輝以大司諫。自鄕入京。大疑東西接戰。甚不韙曰。年少士類。處心不公。不可與同事。避嫌論難。於是群怒皆指繼輝啓辭。爲亡國之語。掌令李潑。枚擧三尹罪惡。無所不至。出繼輝爲全羅觀察使。鄭某與李潑。論議大乖。東人顯斥鄭某爲小人。東西更無相合之望矣。
庚辰。以鄭某爲江原道觀察使。某自遞大諫之後。休官不出。及拜是職。以追榮先人爲重。乃拜命。及到境上疏。備陳一道弊瘼。上嘉奬答之。下該司議行。某盡心民隱。詢訪無遺。且尙敎化。以旌淑癉惡。東人聳動。
以魯山墳墓在寧越僻處。香火久絶。樵牧無禁。封疏陳懇。請於四時依法修掃。使後人知其處。無廢享祀。卽蒙允許。
李潑素嫉沈義謙。必欲聲罪擊去之。時有流言。謂義謙於上宅宗時。潛緣宮禁。希起復之望。欲以專擅權勢。鄭仁弘憤曰。義不可與此賊同朝。成渾。李珥曰。此事不近情理。今若論劾。則惹起不靖之端。李潑乃遣仁弘贊其決。且見李珥曰。時輩不能深信令公者。恐公牽情不捨義謙故也。一日。憲府齊坐。仁弘欲論罷義謙。李珥曰。此事必須啓辭得中。若稍過激。必有蔓延之患。仁弘口諾而心不然之。翌日啓辭。有援附士類。以助聲勢等語。上問士類何人。仁弘對以義謙與尹斗壽,根壽鄭某諸人。相與締結。以助聲勢。窺覘形勢云云。李珥見此啓。謂仁弘曰。鄭某。是介士也。若以爲締結義謙。以助聲勢。則冤枉極矣。君須避嫌。爲鄭某分疏。然後吾乃供職。相爭移晷。仁弘乃屈意從之。於是一府俱避。李珥與持平柳夢井避嫌曰。鄭某與沈義謙。雖曰情厚。而某是剛直介潔之士也。其氣味心事。迥然不同。本非私黨也。時輩深怨鄭某。恐李珥引入要路。方欲擊去。李珥與同僚避嫌啓曰。臣等以論鄭某一事。大被尹承勳等所詆斥。知人甚難。論人固不易矣。但承勳所謂情厚則心事必同者。此則大不然。昔韓愈之於柳宗元。司馬光之於王安石。蘇軾之於章惇。語其情厚則無異兄弟。論其心事則有若燕越。豈可以爲情厚則心事必同乎。況鄭某。狷介寡合之士也。當義謙之得志也。少無黨比之跡。及義謙失勢之後。其所不平者。以士論過激故耳。豈區區爲一義謙者乎。於是兩司皆引嫌。公論皆以承勳輩趨合時論爲不韙。惟時輩深嫉鄭某。恐其歸於無過之地。李珥避嫌。玉堂請遞。上不從。諫院啓曰。尹承勳前後啓辭。直達所懷。言甚剴切。深得言事之體。李珥等旣被其論。則所當引咎退待。而敢於辭避之際。反加詆斥。至曰承勳承望趨附。其侮言官甚矣。上答曰。承勳之心術。自呈露於初避之啓。予不加威怒者。固出於寬弘之度耳。今又欲遞忠直之臣。予用駭愕。豈可不辨是非。徒爲點頭。爲書生所弄也哉。上特命尹承勳爲新昌縣監。〈以上出栗谷私記〉
公人物夙成。聰明過人。十歲前。通文義。將大進於學。遭乙巳門禍。〈桂林君後夫人。卽公姊也。〉父兄無意於敎誨。累年失學。不能多讀聖賢書。及長。始有志於學。而中年爲喪患世故所奪。不能專精學業。以爲終身之恨。余親聞公之言。公稍長。從奇高峯大升。學近思錄諸書。以知向方。又嘗出入金河西麟厚之門。慕其爲人。稱道大節出處之正。後世不可及云。
高峯嘗與學徒遊山。値一異境。水石淸潔。無一點塵穢。坐中人有曰。世間亦有人物比此氣象者乎。高峯徐曰。與吾遊者鄭某。足以當之。
戊寅年間。栗谷來寓楊湖。公往見之。談間。謂栗谷曰。兄推許李潑太過。然必終見傾陷。栗谷明其不然。生亦在座曰。潑也豈至如此。公曰。後當見之。及見潑與其同類。攻陷栗谷無餘力。一如公言。吾深服公先見之明。至于今不忘。
公爲左相。柳公成龍爲右相。一日。來見公言曰。與公俱爲大臣。當任國之大事。公問何事。柳曰。當今建儲一事最重大。當幷力請之。但未知領相從之否。〈領相卽李山海〉因相約而罷。及到闕下。李山海不來。又約日。與右相詣闕。則李又不來。其時副提學李誠中。亦爲建儲箚子。在家具草。所知別監。詣門要見。固止之其言云云。未幾。特命出李誠中爲忠淸監司。
公在江界圍籬中。讀書不輟。以大學一部幷小注。就圍籬長木白而書之。朝夕課誦。
公持身淸簡。凡守令饋遺。苟非朋友。亡論大小。皆不受。
平生嫉惡太甚。不能容人之過。必發諸言語。以此人多怨之。
公事父母以孝。待兄弟怡愉。喪葬祭祀。必以禮。凡人所不及。吾所親見。常所歎美。
柳成龍爲北人所駁。以韓侂胄,史彌遠比之。啓辭至曰。當懸之蒿街。且曰。田園遍一國。柳相語人曰。世人雖憎嫉季涵。猶不敢以貪鄙加之。我不及季涵可知。
大凡人品。君子好之。小人惡之。則乃吉人也。君子惡之。小人好之。則乃非吉人也。如松江爲人。一時如金河西,栗谷,牛溪,先君子,思庵,具鳳齡,奇高峯大升,辛應時,洪聖民,李海壽諸君子好之。鄭仁弘,李潑,李山海,李爾瞻,李弘老,李慶全,韓孝純,許鏛,洪可臣,宋言愼,宋應洇,洪汝諄,申景禧,宋瑄,尹三聘,沈憬,任奕,任兗,金佑成等惡之。以此觀之。是非不待言而定矣。〈以上沙溪所錄〉
庚寅春。湖南儒生上疏。論鄭彥信緩獄之罪。同福居進士丁巖壽爲疏頭。未幾。因臺論拿推。館學儒生仙源爲疏頭。上疏得釋。其時先公在鄕。無由聞知。
辛卯禍發。先公圍置。後洪汝諄爲憲長。漢陰爲諫長。漢陰一日赴衙。見分發約。爲中學一會。及到。漢陰問今日一會何事。汝諄曰。圍籬之人。將請加罪。漢陰曰。罪名云何。諄曰。前啓辭足矣。漢陰頗有救解語。司諫盧稷亦曰。吾意與長官同。以此得免極禍。
壬辰之亂。大駕播遷西塞。先公自江界謫所蒙放。奔及行在。上累日不爲引見。最後入伏庭中。失聲痛哭。卽命上殿。言言必稱政丞。仍問曰。政丞知江界形勢。可以避亂乎。對曰。江界。四塞無可避之地。累日累入筵中。每每言及。必以前言爲對。
癸巳春。先公以體察使到洪州。生方童稚。親承所言。如昨日耳。厥後聞之。則史筆書云。鄭某勸上往江界。欲以報復私怨。此出於奇自獻。手蹟可驗云。
宣廟朝。以都憲侍宴。及退。自上特賜御乘驄馬。其馬甚有神異。生兒時。及見其馬。一時四字之號。果不虛矣。
宣弘福。乃樂安軍卒。而出於鄭緝之招。〈緝乃逆賊親姪〉拿鞫。介介承服典刑者也。其後許鏛做言。唆誘取服。其說甚長。鏛之作言如此類者何限。奇僉正事。誠如來示。而生之所聞。亦非孟浪。
大槩先朝史記。皆出於自獻誣衊。而脫蒿於爾曕。此不可不知。
壬辰之亂。車駕駐於箕城。海原諸公。建請留守。先公以爲賊兵已迫。而本都防備。甚爲疏闊。不如前進呼救於父母之邦。先王竟從先公之議。進駐龍灣。未幾。賴天兵收復西都。
鄭介淸所著東漢節義晉室淸談同異論。有節義亡人國之語。出於其家文書中。先王御覽震怒。卽命詞臣。作文攻破。頒示諸道。以正士習。介淸竄謫。死於配所。
姜涀卽姜海。姜太初沆之兄也。臨死。草疏。繫其衣帶。稱曰誣服臣姜涀。疏辭極可哀痛。
歌詞前後美人曲。在此鄕時所作。不記某年。似是丁亥戊子年間耳。
漫述
编辑栗谷先生論花潭則曰。微有認氣爲理之病。至於大學小註陳北溪說一款。駁之曰。理氣元不相離。非有合也。又聞常論太極圖說妙合而凝。不如朱子渾融無間之說。後世必有知其解者。
栗谷四書訣釋及小註批抹。極其精詳。可使後學有所感發。而惜其未及畢工於經傳。且未廣布於當世。然使不悅者得之。未必不棄而不收。
理氣無先後之說。先儒已盡言之矣。昔見權汝章韠。偶及此事。汝章因言鄭一蠹以中庸首章注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二句。以爲朱子有先後之辨。殊失本旨云。
沙溪先生因講心經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鄕。幷擧范淳夫女所言。孟子不識心。心豈有出入。程子因贊此女雖不識孟子。却識心。孟子與范女所言異同何義。亟問於諸生。某作小說。稟於先生曰。凡人心有如室中火光。雖被外間風氣牽動。擾攘難定。固未嘗隨他出外。牽動時却在此。安定時亦却在此。非如人乘馬出門相似。其謂存亡出入。只言感通之妙。莊子所言一日而再撫四海之外。亦非謂自內出外而他適也。如何如何。未知先生終果印可否耶。
沙溪嘗言聖人之心。如明鏡止水時節。學者有難窺測。自餘衆人。多患走作跳擧。必須先立本體。然後隨其發動處。省察加工。方有摸捉。每於經書講解。必以兼觀動靜爲主。乃知老先生用力實地非草草也。
崔汝允命龍言志者。計較思量之有所定向者也。然旣已發動。有善有惡。故有志於道學者。有志於功名富貴。不一其人也。〈汝允聰明絶人。淹貫經史。氣品溫良。規矩不紊。但以地望寒素居鄕。爲群不逞所嫉。坎壈危辱。年纔五十而歿。〉
少時往來海西。歷謁石潭祠宇。退與數四儒生。逍遙潭上。溪山絶佳。攢石如屛。其中有及門之士。皆言先生以此處山水九曲。宛似武夷形勝。遂與若干同志。營立朱子廟。且以平生素所尊尙故也。因言先生風儀簡潔。言語坦蕩。與鄕人相接。無少長愚智。各得驩心。時或有所思索。端默移時。旣而如初。
一學老宿。桑門宗師也。入定五臺山。殆五十年而化去。嘗言少從栗谷遊山行。過一處。有小泉出石竇。衆皆聚飮。栗谷亦命酌取一啜曰。此水之絶味也。衆固不知有異。栗谷曰。凡水淸者佳。淸則斤兩重。濁者雖雜以泥沙。斤兩不及於淸水。同行者爭試之。果然斤兩倍於他水。乃知哲人於物。無所不通。皆此類云。
昔年偶見老僧。自言在龍門時。與牛溪先生同棲累日。瞯其起居頗熟。仍問先生蚤夜何爲。答云。晨起必盥櫛整衣冠。端拱正坐。恰到午間。又盥櫛而坐。有時披覽書冊。如有所考。旋卽掩卷莊默。望之儼然。無不起敬。
牛溪居家綜理詳密。早朝出令。雖耘獲微事。役使僮傼。必計日力畝數而分付。未嘗少差。以故鄕居不患貧乏。聽松先生平生不治生業。凡有祭祀賓客。幹蠱出於牛溪。或在京洛逆旅。每値親舊來訪。必有酒肉。而聽松若固有之。
栗谷牛溪及吾先子。同會李進士希參家。主家設酌。石介以一時名娼與席。將行酒發歌。牛溪遽起座上。無敢挽止。蓋平生以不聽淫聲爲法云。
退溪之於南冥。旣同時同庚同在一道。而終未得會面云。豈言議有出入而然耶。不然。古固有尙友千古千里命駕者。抑又何也。
成大谷作南冥行錄。有云公遊頭流時。遇一少年。語人曰。陰猜猖嫉。仇視善人。後日若使得志。善類赤矣。後人或疑其指奇高峯。而不知何所據也。可怪。
金河西。淸風異骨。夐出流俗。少時受知仁廟。恩遇異常。自乙巳以後。絶意人事。有同槁木死灰。每値七月諱辰。輒前期携酒入山。號哭無節。先子平日嘗所艶慕。有詩云。年年七月日。痛哭萬山中。蓋實跡也。
土亭小說云。惡虎窺人之小體。邪思蝕人之大體。人畏惡虎而不畏邪思。何耶。
其守抱川。進萬言疏。論用人必當其才一款。有云海東靑。天下之良鷹也。使之司晨。則曾老鷄之不若矣。汗血駒。天下之良馬也。使之捕鼠。則曾老貓之不若矣。況鷄可獵乎。貓可駕乎。
土亭卓佹不羈跡也。其天賦醇良。孝友出天。以其先阡傍海。百年之後。將有滄桑之變。躬耕販鹽。不辭勤苦。爲移山塡海之計。兄死心喪三年。讀聖賢書。行坐念誦。每與學徒同行。有時卒然問及經史。如或未對。則必咄嗟曰。爾輩豈以道路之苦而廢誦讀乎。但其浮游江海。放浪形骸。非特厭薄世故。亦出於避彀之計云。〈其子山輝。以知音名於世。見知者稱以神明。憂中爲惡虎所害。早夭。〉
趙重峯學於土亭。沈潛經史。勤苦過人。觀其所著文字。先見之智。如合符契。豈所謂至誠前知者耶。
重峯平日行次旅店。夜深人定後。爇松薪端坐看書。傍舍適有士子窺之。手中所把玩。卽宋朝名臣言行錄。幾至鷄唱而罷。
重峯精於象緯。辛卯歲末。每以南寇爲憂。前後章疏非一。至於壬辰春初。喪其內子。將窆。未及掩壙。忽大驚怖曰。天皷動矣。平秀吉必已興師矣。謂其家人及隨喪親族汝輩。各速歸去。亟謀避亂。我則以死報國。聞者頗不信。未幾。賊報至矣。
重峯與李家兄弟。自少交親。情如骨肉。及其晩節。李兄弟與鄭賊相親。重峯切加禁戒。李以朋友無故不絶爲答。重峯知其終無奈何。自沃川徒步。抵南平李家。宿留數日。多方譬諭。李終不聽。重峯辭去。臨行。抽刀割坐席。題七言一絶以爲別。落句曰。我去君留各自修。因此遂絶。
沙溪每於馬上看書。或誦庸學等書。無時不然。余自少出入門庭。侍寢時多。晨夜必默誦古書。循環不輟。常自言吾於庸學。誦讀殆過數千遍。而亦未覺其有增長之益云。
中庸首章修道之謂敎。訓誥敎若禮樂刑政敎化之屬是也。谿谷以爲未妥。至於著說。吾言凡聖賢言語文字。當先尊信。以爲依据。如有不安於吾心者。亦當十分硏究。期於得其旨義而後已。何可草草以己意斷定。況朱子四子集註。極其精密。非後學所可輕議。谿谷終不首肯。
沙溪嘗言先儒論學處。雖程朱話頭。便能曉解其當否。而至如詞章利病出於村家學究者。亦未通透。豈業專而不暇他及耶。
栗谷與高峯同時立朝。雖年輩差池。固可以道學相契。而終始牴牾。未知其故。或云因大學爭辨不相下。以致如此。豈其然歟。退溪之於高峯。極其推重。觀其往復書札。可知。先子少高峯九歲。而自少受書。稱以先生。平時與高峯及尹月汀同直湖堂。高峯盛氣瑕點栗谷。先子從容言先生旣與李某許以道義。不當每加訾毀。高峯愈恚不釋。〈月汀言〉
月汀言平時與高峯及黃岡〈金公繼輝〉李山海。同作一番直宿。湖堂舊有天下輿地圖挂在壁上。高峯黃岡。偶與指點談討。其山川形勢。道里近遠。人物出處。州郡因革。靡不貫穿。無遺窮數。晝夜不已。鵝城出謂月汀曰。吾輩同仕於此。豈非大可愧乎。
月汀博雅好古。每對余言宋祖終爲弑逆。余少時莫曉所以。請其故。答云史稱范質忠厚處曰。質爲本朝終始如一。是以終質之世。太后少主得無恙。以此觀之。范歿之後。終必遇害。後考言行錄。信然。
月汀云。昔見高峯。爲言少長鄕曲。苦無書冊。於史只見綱目。自以爲足。及到京中。借人資治以覽。意思自別。
少微通鑑。國俗所尙。而仔細看來。非徒裁翦資治文字。頗失取舍。間有文理不相接續。姑擧可記者。如項羽烏江事。前沒與呂馬童接話根本。後乃截取爲若德死一句。田千秋事。前沒白頭翁根本。只言高廟神靈告我。此甚無義。其他小小瑕類。不可勝紀。其精詳不及史略遠甚。
古人以一字行者多。以兩字行者少。綱目一編之中。兩字迭出。如祖逖字士雅士稚。莫適所從。及考世說。以士雅見。
或云以牛耕田。乃是末世事。金黃岡言以冉耕字伯牛觀之。其在上古亦然。一時以爲名言。
以史考之。武王少文王十四歲。而其長有伯邑考。則文王之早育可知。武王九十三而終。而周公負成王朝諸侯。其季有唐叔虞韓侯。則武王之晩育可知。但未知邑姜之年。少武王幾歲。而婦人衰耄之後。亦能誕育否也。
古人通韻。今人多不曉。其叶音。尤難強解。如東侵音韻。本不相類。而多有叶通處。易小象。此類頗多。詩。吉甫作頌。穆如淸風。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此外司馬相如詞賦中尤多。如長門賦。專用此體。招魂湛湛江水三句。亦通押。而讀者多不察。
古人四歲。知辨四聲。四五歲。能有作述者。豈神異與凡人絶不相類耶。今之孩提。三四歲能言者。亦尠矣。
近代如淸寒,河西。俱稱神童。而其所著詩文粧點。或不及一時作家。豈用功有淺深而然耶。
古人論文。今亦不敢盡信。韓文公以子雲太玄。不足與老子爭強。侯芭所謂勝周易爲知言。此似過當。子厚之於退之。亦然。
蘇長公司馬公神道碑。可謂千古傑作。但用李世勣慕容紹宗事爲比。何也。
少時謁月汀門下。適値初度設酌。崔東皐占首席。月汀問聞令公以歐文勝於昌黎。信否。東皐答云。固然。韓之千變萬化。不及歐公專用一體爲自然。又問皇明文字。孰爲最勝。崔答不曾看熟。槪是浮華不實。其中黃洪憲所作。近於科文。月汀默然。
東皐又言柳文。平生不曾寓目。頃因一宰相督令鈔出。始得披閱。全無意味。如蘇東坡諸作。尤痺痺矣。其亢論類此。
東皐眼下無文。每稱栗谷吐辭成章。胸中流出。人不可及。
朱子與象山。各率學徒。會白鹿書院。講義跋文。極加推重。及其爭辨太極。枘鑿不入。交契遂至乖角。至其旅櫬過時。大拍頭胡叫喚云云。如使象山有知。寧不銜憾於泉下乎。
朱子於東坡。排斥不遺餘力。而觀其跋坡公所畫石竹曰。此翁磊落不羈之姿。淸秀後凋之操。竹君石友。庶幾似之。其見許。亦似不凡。
王陽明初染禪學。中間服膺朱子。後又棄而從禪。其集中講學每疑朱仲晦。支離誰學鄭康成一律。志尙可知。
王陽明遊山時。有一丈室。扃鐍甚牢。塵埃沒膝。問其故。居僧云。先師臨化。丁寧付囑徒弟。一閉窓闥。勿妄開視。陽明怪之。直前手拓其戶。見一老僧坐化。容色不變。與陽明面目無別。背上有文曰。三十年前王守仁。開門還是閉門人。陽明錯愕。未知眞妄如何也。
聖人不語怪。怪亦未必不有。浮屠善幻。雖不可信。如針羹洗臟。萬一或然。豈非惑象。
丁亥年間。先子有不適於時。棄官南歸。歷辭廬蘇齋。蘇齋時爲首相。適以病在家。引入臥內。命酒合懽。溫辭慰勉。以爲公私情義。不可退去。因以絶句題扇面曰。壟草年年老。庭荊日日衰。平生任忠孝。持此欲何之。平時藏于書簏。某亦及見。
退溪南歸。送者滿船。先子因公務差遲。追到江上。則舡已中流矣。因舡人致一絶于老先生曰。追到廣陵上。仙舟已杳冥。秋風滿江思。斜日獨登亭。退溪於舡上擧手爲謝。及還鄕家。次韻以寄。今未必載在本集。
近代文人。至宣廟朝而盛矣。詩學如權石洲。才思絶倫。具眼者觀其遺稿。可知。但石洲酒後常多戲言。論文殊無定價。余一日偶與從容。問其本色。則答云。自國初至今。述作或有過我者。若其心眼俱到透得妙解。無如我者。其自負不淺。
石洲詩集。元數不多。而鈔選太慳。今其行於世者是已。至其家藏私稿自爲批點者。曾一披閱。可堪把玩。聞已見失於兵禍。可惜。
少時見體素李公春英。過海西仲氏所。村中士子治擧業者。聞其至。各持所讀冊子。羅列於前。左右問難。體素把酒掀髥。酬應如響。有如老吏剖決之爲。亦自婾快。
車五山天輅。牢籠百家。贍給無比。而聞其乘快揮灑。殊欠點化。終以亂稿。投在箱篋。未嘗再閱。此必不以傳後爲意。
己卯諸賢。以堯舜君民爲己任。而一時前輩。多憂其無漸。至如大段施爲如設立賢良科等事。多出於金慕齋安國。而及諸賢敗後。慕齋獨免。止於罷職。慕齋少與金安老親切。一日。安老聞慕齋入城。委往訪之。時安老方典文衡。慕齋乘醉戲之曰。令公主文。只是承乏。曷足貴乎。安老笑而去。諸子弟憂怖。以爲失言。彼必大銜憾。慕齋笑曰。我與安老最親。稔知其人必不以一時戲言害我。後果無事。安老死後。慕齋每於時節。存遺其家不替云。
己卯。金大成湜。出亡在外。夜投朴訥齋祥光州村舍同宿。備陳群奸壅蔽天聰。自作威福。今日之禍。主上實未必知。早晩當自暴白。訥齋答以衮,貞奸謀。機緘深密。不應如許空疏。且非如前代權臣閹豎脅制君上之比。此生復見天日難矣。金始缺望悔悟。是曉辭去。自縊於道傍橋下。
鄭文翼公光弼在謫所。有京便夜叩棘門云。吉報至矣。群奸皆敗。老爺承召。有多小書信在此。公徐曰。姑置之。遲明開封。鼾睡如初。人服其偉量。
辛卯禍作。尹月汀最後止於削黜。嘗自言平日口不道李家過惡。故當初送人。因子弟爲言。此時一番通問。則保無他虞。余答云。古人有言。死生榮辱。義不可苟。一時儕輩。皆已行遣。而吾獨晏然。豈不愧於心乎。
先子平生夢兆必驗。辛卯遇禍。出寓南陽鷗浦。向曉起坐。語傍人曰。夜夢吾爲江界府使。謫所其必在此地乎。旣而。有人自京來言定配晉州。先子嗟歎平生信夢。老而忒矣。南行數日。因臺論移配江界。
人能破千金之壁。而不能不失聲於破釜。常以蘇公此言。驗之流俗。知其不誣。
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爲大姦慝。此出於老泉辨姦論。而先儒駁其非公。王蘇是非。雖不知誰何。與大學所厚者薄所薄者厚參互。爲觀人法。百不失一。
古人所謂臣父之淸。猶畏人知。臣之淸。猶畏不知。此公私之辨。眞格言也。末世以淸白操行爲名者。多是自衒自鬻。其有躬行實踐。泯然無跡者。則世無得以稱焉。
嘗見古人以不爲表襮。爲稱贊人語。私謂此何足爲人美德。到今經歷世路。率多金注之惑。始覺有味乎其言也。
勢利爭附。市道爲交。人誰曰不知恥焉。及至炎涼代序。榮辱易置。雖平日號爲知己。不惟過門縮頸。不一省問。又從而落井下石者多。此翟公所以題門。昌黎所以誌子厚墓者歟。
末俗之人。知義理者固少。至於知利害者亦少。一生志於富貴。費盡機關。隨時曲傳。猶恐不及者。終亦不免禍敗。間有安分守拙。恥爲非義。正色立朝。棘棘不阿者。未必皆陷機穽。此足爲爲不善者戒。
安靜者。能制躁妄。故事有所立。浮誇者。徒事紛競。故終無實效。世人喜人之自誇而多厭其守靜。任使之際。捨此取彼。終至誤國僨事者。前後相踵而不知悔也。適見今時多此類。故云。
古今謹愿而享頑福者有之矣。未有驕敖而終安全者。豈非人誹所萃。鬼責隨之歟。
余嘗以王彥方烈詩中榮寵無心易。臨危抗節難二句。謾題壁上。客有來見者。多言上下句難易二字宜相易。可見榮名之中人深矣。
朴守菴枝華。出於寒微。能自讀書莊修。一時多所稱譽。壬辰倭變。避亂山谷間。一日。家人不知其處。跟至一泓下。見其衣屨蛻脫在水邊。得其浮屍而歸。衣帶間。見有老杜一律。卽京洛雲山外。音書靜不來。白鷗元水宿。何事有餘哀全篇也。豈亦懷沙之遺意歟。
趙靜菴。八九歲時。受學於金寒暄門下。一日侍坐寒暄。寒暄以貓兒偸取脯脩。謂其婢使不謹守視。盛氣詬罵不已。蓋將用爲大夫人甘旨供也。靜菴徐曰。先生爲親之誠則固至矣。但貓自無知。婢輩亦非故犯。先生以此過用血氣。恐未安。寒暄驚服曰。汝以童稚來學於我。我反學汝。終日提携歎賞云。
天然。南中僧也。身長八尺。膽力過人。嘗行過智異山側。有所謂天王峯淫祠。夙著靈怪。過者若失虔祈。行不數步。人馬傷斃。以此行旅無不畏敬。天然以爲怪妄。攘臂過去。俄見所騎踣地。天然大恚。卽以死馬屠於祠中。血汚祠壁。因復張拳。打破神像。縱火焚滅以去。是後神怪遂絶。商旅晏如。退溪,高峯。皆有詩軸。一時名人和而張之者甚多。天然早從高峯學易。頗通大義。及退溪,高峯論辨性理。然持簡牘往復。能記其間語意。戊申年間。余以事往信川。然聞之。騎牛來訪。時年八十餘。康健不衰。道及先故。亹亹不倦。仍與聯枕數夜。多聞所不聞。眞方外奇傑也。天然言平日受知於朴思菴相公。常在永平莊所。思菴日相對消遣。戊子冬。逆賊鄭汝立在全州。委送人馬。作書要然。然辭不行。思菴尤以不逐名士貴之。翌年己丑春。鄭賊又送人馬。書辭勤懇。且以綈袍一領寄餉。天然辭於思菴。思菴不強其留。然卽着袍跨馬。行到一日程。旅次夜坐。忽自念朴相不欲挽我。以彼要請至再。有所嫌難也。我今往彼。新知之樂。寧比思菴。捨舊從新。非義也。卽修書致謝。捲還其袍。杖錫還到永莊。則思菴見而怪之。旣而。問知實情。益加信愛。是冬。汝立逆謀彰露。始知其所勤請。意有所在。至今思之。每覺寒粟云。
權汝章以宮柳一詩。壬子逮獄。旣出創痛。不卽登途。留興仁門外氓舍。一日。親舊問疾送行。頗有來觀者。見汝章臥內壁上有舊題古詩曰。正是靑春日將暮。桃花亂落如紅雨。勸君終日酩酊醉。酒不到劉伶墳上土。蓋是村家學究曾所謾書者。而勸字誤作權字。劉伶誤作柳聆。見者相顧錯愕。俄而。汝章飢渴索酒。飮一大器訖。瞌然就瞑。是日卽三月之晦。窓外所見。恰似詩景。造物之生死斯人。處分前定。悲夫。
鄭古玉碏,成石田輅。皆年四十喪配耦。不再娶。不近女色。終身鰥居棲息。有似入定僧。惟酷嗜麴糱。沈酣度日。古玉周流城市相知間。不醉無歸。其自詠有云。山林城郭兩無依。朝出常常暮醉歸。蓋實跡也。石田平時杜門仁王山下。除官不就。亂後寓居楊花江上。與其女壻趙嶸相依爲命。得酒必以醉倒爲限。一朝無疾而卒。斯兩老能斷難制之大慾。而不能超出醉鄕之外。豈其情欲分數有淺深而然耶。
尹光啓字景說。號橘屋。南中文士也。一生以詩酒自娛。恬於名利。嘗從宦入城。築室仁王峯下。種花蒔藥。絶無塵土氣。日與其表弟鄭韸比隣相對。以酒爲年。隣里有酒家。日取以飮。不問其直。酒主亦不責以時償。及其南舡載米穀到泊江上。便卽分半。送于酒家。不計多少。絶意人事。不出門庭。嘗對余言入京三年。以親屬弔喪。挂冠束帶以出者。僅兩度云。
故友鄭韸。字尙古。爲人閑雅可愛。與橘屋尹丈爲表從兄弟。一生相隨不離。遺落身世。日飮無何。及尹丈歿後。尙古益無生趣。沈冥病醉。年僅六十以終。臨終。使家人進酒。酒至張視。嫌其器小曰。此翁平生。惟嗜此物。今將辭去。安用此涓滴爲。更命浮二大白訖。頹然就枕而逝。
金永暉字國舒。家在光州石堡村里。一生杜門養生。頗愛修鍊家法。繞屋滿栽枸杞。以其根枝。蒸煮粟米作飯。其葉實作菜作酒。常自啖啜。時見同好客至。輒出而勸之。才識不凡。言論慷慨。有足以感動人者。余小少時。得與從遊。眉宇瑩然。有山澤癯儒骨相。酒間必開懷傾倒。以爲相知之晩。年未六十無疾而歿。〈嶺南郭再佑嘗言偶於亂離中。逢着金永暉。得養生法云。〉
崔連福字景膺。與金丈永暉同里閈相善。爲人厚重謹密。一生未嘗言人長短。其所與交則皆一鄕善士也。終身讀一部大學幷其集註或問。淹貫無遺。杜門絶跡。以歿其世。若此類。身居巖穴。名湮滅而不稱。悲夫。
洪命元字樂夫。益寧洪相從姪也。器量峻整。才諝敏達。詞華亦不讓於流輩。人以公輔期之。屢典州府。治績茂著。癸亥初。爲圻伯。未幾卒。
宋邦祚字永叔。性峻潔。疾惡如讎。當昏朝時。鬼魅滿朝。人皆憂栗。如不得保其首領。嘗與吾輩若干會一處。敍話座中。談及時事。無不愍然危懼。永叔獨奮然曰。天定亦能勝人。人理泯絶如許。此豈無天道之極乎。諸君但當靜以待之。吾言自有驗矣。余嘗與聞其言。到此時。深服先見之智也。永叔以書狀官赴京。時束縛譯官。使不得逞其手足。譯官甚苦之。道中暴卒。〈或疑爲其所毒云〉
書狀官赴京失實。時弘立降虜。金將軍戰死。虜有朝夕渡江之意。朝廷屯兵龍灣。置將領之。而置評事以佐之。人皆死避是職。時叔父觸忤凶黨最甚。故不免差遣。兼搜銀御史。故有束縛譯官之事。〈宋公從子時烈記〉
梁應洛字深源。詞翰俱優。擢魁科。官至卽寮以歿。與趙仁甫少相親善。流離遷次。未或相離。爲人重厚。言若吶吶然。而好善疾惡。自有確乎不拔。涅而不緇之操。谿谷張持國誌其墓道。備述其平生云。
李慶倬字德餘。長余十歲。嘗以世好。弟畜我。義同骨肉。風度夷曠。才調超邁。一時交遊。無不期以遠到。昏朝時。出佐關西幕。多所傷敗。一朝歿於客館。年僅四十有餘。余以心跡孤畸。未見許可於世。獨此友氣槩相契。終始莫逆于心。而存亡異路。已過數十年。每一念來。未嘗不愴然疚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