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山集 (四部叢刊本)/卷七
| 疊山集 卷七 宋 謝枋得 撰 景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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疊山集卷之七 里生潭石黄溥編
記
寧庵記
張仁叔塟本生母于邵武縣和平里之鶴巢原墓去
故廬百歩有田四十畒𡻕收禾三百秤有𬞞圃竹林
悉施以飬蓮社報徳堂佛者命周覺先主之擇其徒
一人守塜扁其廬曰寧庵今考妣二親而祠春秋薦
蘋蘩寒食洒麥飯悉於田園收之守塜人執祀事如
法請張氏子孫主祭其為寧親謀亦遠矣仁叔垂涕
洟而告某曰子知寧庵之義乎予㓜失怙恃本生毋
義父收張氏孤敎育之使成人本生毋義父捐世予
無以酬恩此庵之所以志予無涯之戚也予㓜誦蓼
莪詩未知其情之真惻今知之矣予之生親之所以
劬瘁也予為赤子飲乳於親之懷者三年乳皆親之
血也乳之
涸由飲食之豐約劳苦不可言予為孩
提親喜曰吾有兒矣拊之則察其肥瘠而欣憂畜之
則𠉀其飢飽而飲食予能行可以免其提携矣長之
則惟恐其氣體之不壯育之則惟恐其徳性之不敏
親行而予不隨顧之如有遺吾行而親不隨復之如
有失其岀也腹我而語之曰吾行矣汝在家毋登髙
而臨深也其入也腹我而語之曰吾歸矣汝在家必
無人念其飢飽寒燠也予漸長知學親心可以少寛
矣憂其壯而未有室也旣有室慮其子孫未能衆多
也詩以妻子好合兄弟翕和而後父母之心順誠哉
言乎予為貧衣食奔走親忍留之𰯌下離家則戒之
謹愼乆客則𩓑其速歸夣想其劳逸⺊占其遠邇倚
門閭而望聽烏鵲而喜精神常役役肝膽常懸懸也
自予有生以来吾親之心無一日得寧者以予故古
之人以生為劳以老為逸以死為息吾親老而未嘗
佚今其息乎其心亦可以少寧乎詩曰欲報之徳昊
天罔極終吾生無以報吾親言之則痛切思之則悶
絶惟孝子仁人知棺羙而槨厚𡈽深而木宻人謂吾
親可以妥靈幽扃矣予恐不足恃所恃守塜有其人
守塜者不足恃所恃蓮社佛者為之主蓮社佛者不
足恃所恃者有田園以養其生田園不足恃所恃造
物有以鑒予之心予之報親者誠有罪予之思親者
寔可閔昊天明明豈不能使吾親䰟𩲸少寧乎子盍
為我記之嗟乎孝矣哉仁叔思親之苦也人與天相
去至逺者形也至近者心也一念之善人莫能知而
天必知之一事之善人不能助而天必助之自今巳
往甘露自當應其誠迅雷何忍驚其𩲸燕或有増其
土鹿不敢觸其松虎狼亦能衛其墓况於人乎况於
君家之子孫乎親可寧子之心亦可寧矣楊坊千家
市習俗以市道相尚以詩書名家者皆異
人擇鄕
者不居吾屢觀仁叔之家晨昏一飯飲一𬞞果未獻
祖考不敢嘗田廬悉𢌿守塜者居茅屋聚數十學子
終日嘈嘈敎句讀疲神耗氣以飬生事叔父母如事
親愛堂弟如愛子吾知其為孝弟忠信人也問其師
友則續溪楊公玉溪𥠖公學間有根源豈習俗所能
移矣寧親一念天寔臨之某嘗執史茟當大書其事
俾後来傳孝友者有證天道有所托而明民極有所
𭔃而立斯一扶世傳道一助也仁叔名子惠家在蒼
峰下因以自號云
東山書院記
天子 年番陽李榮庭譔書辭託張國
賢彭汝翼来告謝枋得曰䔍行先生趙公及其子忠
定福王嚴事朱文公文公過其廬忠定長子崇憲師
之忠定從弟汝靚有東山書院雲風堂乃䔍行忠定
兄弟敎子孫之所題則文公茟也天下大亂汝靚之
後寒飢濵於死終不以非道去貧書院遂為北胥徒
所有榮庭不忍見鬻常産倍價取之不敢曰吾廬設
先聖燕居堂師友講習藏脩各有所規矩如國初四
書院肄業則明體適用如湖學𩓑與天下英才共之
俾文公之道大明於斯世䔍行忠定之家學亦不絶
矣子以為何如枋得曰大哉李君之志也亦知學之
有功於天地乎古之大臣能以道覺其君民者自伊
尹始能以學勉其君民者自𫝊
始於國家
無所
輕重也君不幸而有受之𭧂臣不幸而有文王之聖
流風遺俗猶繫天人之心者百餘年八百國之精兵
不能敵二子之正論武王太公凛凛無所容急以興
滅繼絕謝天下殷之後遂與周並立使三監淮夷不
叛則武庚必不死殷之命必不黜殷之號位必不奪
㣲子亦未必以宋代殷而䧏為上公也殷亡矣多士
多方不服者三十年成王周公以忠厚之心消其不
平之氣曰商王士曰有殷多士曰殷逋播臣未敢以
我周臣民例而觀之矧敢視之如㓂讎乎殷人何以
得此於聖賢哉人紀不絶天地頼焉伊尹傅之敎
𨼆然在人心者未泯也江沱漢廣之民一變為鴃舌
文王召公之道化何在後九百年一夫忠懷潔操以
楚人之聲音而不失風雅之情性指天為正有殞無
他楚亡矣義陵一邑思楚逃秦𨼆居桃源者六百年
子孫猶不與世接召南之敎離騷之義吾於此見之
我孔孟立敎齊魯時曰吾將以扶持三極國人未必
盡信也合天下精兵而不敢加一城之弦歌懸穹爵
重祿而不能奪五百士之死義漢高帝雄心覇氣謂
一世無人聞此二事為之駭愕為之涕泗孔孟之敎
與天地為無窮者固不止此此亦可以見其小驗矣
自有天地以来儒道之不立至今日極矣李君方將
求師講道為江左諸儒倡孰不迂之然而宇宙間無
此迂士天地且不立况人乎由伊傅至孔孟窮逹雖
不同其道皆有功於天地子知之矣枋得切有請焉
今日師文公學孔孟者必自讀四書始意之誠家國
天下與吾心為一誠之至天地人物與吾性為一夫
人能言之手指目視常在於人所不見戒謹恐懼常
在於已所獨知天下能㡬人㢤不心曠神怡於人所
不堪之憂不去欲存理於視聽言動之隠語人曰舜
之事吾可以有為四代禮樂吾可以自信舜與路不
分於鷄鳴之善利人與禽獸不分於晝夜之存亡語
人曰吾正人心即可成周孔吾知性善即可為堯舜
孔孟六經之敎萬世文公四書之助孔孟所望於天
下英才者果如是乎嗟乎五帝三王自立之中國竟
滅於諸儒道學大明之時此宇宙間大變也讀四書
者有愧矣雖然逹而行道者有
於孔孟學者所當
戒也窮而明道者終無於孔孟學者所當勉也榮
庭祖仰高國賢祖介持皆以有道祠于學汝翼則䔍
行四世孫觀其志當有立於天下所學必進而未止
也
圓峯道院祠堂記
非其
而𥙊聖人不許祀非族歆非𩔖神與民同歸
一愚上無𥙊法下無𥙊義難與衆人言矣許真君立
功江湖建邵墇上民营道院于圎峯山祠𥙊勤而誠
吾不知其故隱君魏公創祠堂一區自有道院大家
小民相祠基施財産竹木瓦石黄冠經始守靈𤨏先
後捨施有毫髮勤劳於斯者必𥙊朔望有齋饌晨夕
有香燈如士大夫之奉家廟魏公属余記其事客或
譏之曰閩人祀許真君非古也以其驅龍蛇逐厲
有大造于民精神在天變化不可測時雨暘捄水旱
民祈祥逺疾者應如響祀之可矣此祠無乃謟歟余
曰不然而獨不聞盤庚之書乎曰胥及逸勤爾祖其
從與享之為人臣而勤干王家先王必念之不忘天
子有大享必使之與享也曰古我先后旣劳乃祖乃
父繼之曰我先后綏乃祖乃父為人臣而劳於王事
先王亦念之不忘在天之靈亦不忍相舍也人有勤
勞於神之宫室者神其忘諸乎𥙊無小大咸曰報本
猫有功禾稼則迎虎有功禾稼則迎此人情忠厚之
至祭有法有義法否而義可三代聖人不能禁之矣
神有功于民則祀民勤勞于神亦祀祠堂季世之古
道也豈可以謟疑之哉吾因是重有感焉六蓼失國
國人不自哀而臧文仲哀之曰臯陶庭堅不祀忽諸
吾考其時臯陶子伯益有有後嬴為強諸侯趙為晉
世卿終亦有國矣蓼雖滅臯陶祀未殄也臧文仲悲
傷𢡚惻如疾痛之切体膚使及見秦滅趙楚滅嬴其
為臯陶哀當何如也文武成康之宗廟而盡為禾𮮐
東遷君相曾不動念心搖摇而不忍去天悠悠而不
我知一行役大夫之外無人矣春秋臣子寧無𧲣獺
之心乎以老子之學尊其師崇其敎能壯其宫室又
不忘先後勤劳之人為人臣而念君父能以魏公之
心為心臧孫可無哀𮮐離可不作天下事何至如今
日乎祠堂𡻕月皆不書書其作事有古道俾忠臣孝
子聞之縱無忿心亦有愧色
擎天巖記
記曰予宦逰東南州郡於山則見衡岳之髙且大亦
猶以為未見者西北耳自謂高大之勢不两立豈意
復有峩峩然峙於天半者猶自謂偉雖未𫉬班名志
載亦足見東南之峙勢不孤名山巨麓惟建為最幔
亭紫翠乾坤之尸縐萃焉自賔雲之曲不鼓曾孫無
復夢虹橋矣泛漁舟而覔桃花者誰歟閩之秦川有
曠世高逸之士姓祖諱道悟深貶綺紈之習力慕金
宗之竒參老瞿曇學法西乾遂謀歸𨼆盖遊蜂之房
不畜鴻鵠之卵涔蹄之水不泄龍伯之宫必有其山
可與白毫紺相光芒高大而後以操蛇有靈𨗳之蒼
莾即天池而草創焉擎天之始立首其名而不與於
志載未可憾有其實而不述其實之迹爲可憾也或
者謂王史無㣲曾記于玆𡻕月寖乆六丁歸之山之
僧曁鄉之士周有方復匃予記予以不敏辭之惜予
身局偏方不得挹燕趙之勁氣以壯吾文閎肆斯言
寧不有
靣目於司馬子長歟今車書一統玉帛㑹
同向之未見者可見矣能附乎輿轍則馳穆王之駿
周遊而歴覽之未爲誇奈何駑駘之才不足以馳騁
千里列𪔂之味雖珍孰採首陽之甘脆天地蜉蝣
萬物芻狗吾當出一言以警聾瞶又安能以皎皎之
白而濛世之温蠖乎如是則身隱矣焉用文之斯文
之所以作者良有以也夫崇岡萬仭過者閱者孰不
敬服其高大之勢一日抃鼇不戴靈鳯高翔玉沈荃
化乆矣高山仰止𣺌然予懷覽方輿者又將何以耶
嶽不生才山川俱捨諸否則移文山靈俾出良翰東
蒞崐崘之墟西極崦嵫之頂環區宇而圖之奚止乎
擎天一柱之可觀也疊山謝枋得譔
宋辛稼軒先生墓記
稼軒字㓜安名弃疾列侍淸班乆歴中外五十年間
身事四朝僅得老從官號名稼軒垂殁乃謂樞府曰
𠈁胄豈能用稼軒以立功名者乎稼軒豈肯依𠈁胄
以求富貴者乎自甲子至丁𫑗而立朝署四年官不
為邊閫乎不掌兵權耳不聞邊議後之誣公以片言
𩀱字之文致其罪孰非天乎嘉定名臣無一人議公
者非腐儒則詞臣也公論不明則人極不立人極不
立則天之心無所𭔃世道如之何枋得先伯父嘗登
公之門生五𡻕聞公之遺盛風烈而嘉焉年十六𡻕
先人以稼軒奏請教之曰乃西漢人物也讀其書知
其人欣然有執節之想乃今始與同志升公之堂瞻
公之像見公之曾孫多英傑不凡固知天於忠義有
報矣爲信𨹧置乎塜者慕其能其人也𥙊田掃墓而
厥者感其進高能得士也謂武侯祠至不可忘思其
有志定中原而𩓑不遂也有疾聲大呼于祠堂者如
人鳴其不平自昏莫至三更不絶聲近吾寢室愈悲
一寺數十人驚以爲神公有英雄之才忠義之心剛
大之氣所學皆聖賢之事朱文公所敬愛毎以股肱
王室經綸天下竒之自欲作何如人昔公遇仙以
公真祠乃靑兕也公以詞名天下公初⺊得離卦乃
南方丙丁火以鎮南也後之誣公者欺天亦甚哉二
聖不㱕八陵不祀中原子民不行王化大讎不復大
耻不雪平生志𩓑百無一酬公有神豈能無抑欝
哉六十年来世無特立異行之士為天下明公論公
之疾聲大呼於祠堂者其意有所托乎枋得倘見君
父當披肝歴膽以雪公之𡨚復官還職䘏典易名錄
後改正文𫝊立墓道碑皆仁厚之朝所易行者然後
錄公言行于書史昭明萬世以為忠臣義士有大節
者之勸此枋得敬公本心親國之事亦所以為天下
明公論扶人極也言至此門外聲寂然枋得之心必
有契於公之心也以𨾏雞斗酒酬於祠下文曰嗚呼
天地間不可一日無公論公論不明則人極不立人
極不立天地之心無所𭔃本朝以仁為國以義待士
夫南渡後宰相無竒才逺略以苟且心術用架漏規
模紀綱法度治兵理財無可恃所恃扶持社稷者惟
士大夫一念之忠義耳以此比来忠義第一人生不
得行其志沒無一人明其心全軀保妻子之臣乘時
抵瞞之軰乃苟富貴者■天下之疑此朝廷一大過
天地間一大𡨚志士仁人所深悲至痛也公精忠大
義不在張忠獻岳武穆下一少年書生不忘本朝痛
二聖之不歸閔八𨹧之不祀哀中原子民之不行王
化結豪傑志斬虜馘挈中原還君父公之志亦大矣
耿京孔公家比者無位尤能擒張安國歸之京師有
人心天理者聞此事莫不流涕使公生於藝祖太宗
時必旬日取宰相入仕五十年在朝不過老從官在
外不過江南一連帥公沒西北忠義始絶望大讎必
不復大耻必不雪國𫝑逺在東晉下五十年為宰相
者皆不明君臣之大義無責焉耳
疊山集卷之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