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療妒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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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救書生姻緣巧就 遇強徒妻妾相逢 编辑

  話說朱綸見強人追趕,飛馬逃命,約已跑去十餘里,終是強盜馬快,看看將要趕到。朱綸正當危急,見山凹之中有一個小小莊子,也不管是甚麼人家,急急下馬,往內就跑。跑到裡邊,只見一男一女,正在中堂閒講,見朱綸跑進來,一把扯住,問道:「你是何人?怎麼望我內裡亂走?」朱綸嚇得話也說不出道:「小生朱綸,上京會試的,在此經過。遇了強盜,後邊迫來,望二位救我一救!」那人道:「原來如此。你且避到裡面去,待我打發」言之未已,強盜已到,趕進門來要人。

  那一男一女齊道:「你們是何人,幾時把人交我?卻來問我取討!」強人道:「方才我路上追來一頭行貨到此,忽然不見,馬匹現在你門首,怎麼白賴?想是你活得不耐煩,敢來虎口中奪食麼?」惱得那兩人道:「你這班強盜,我不尋你,便是你的造化了,你敢上門來欺人麼!」一面說,一面就各提棍棒相迎。戰至十數合,強盜見手段高強,賣個空,跑回山上去了。那兩人見他逃去,也不去追趕。

  你道這兩人是誰?原來姓許名雄,女人就是他妻子何氏。

  他丈人何武,自幼少林出身,十八般武藝皆精,江湖出名的響馬,做起一個小小家業。只生一女,妻子去世,也未續娶,守此女兒長大,招贅許雄為婿,便將一身本事盡傳與女兒女婿,後來年老身亡。許雄執掌家業,也生一女,名喚巧珠,愛如珍寶。見家中頗頗過得,雖學了丈人的本事,卻不肯學丈人所為,安分守己,絕無外務。因有本事,卻也不怕人,故在山凹之中造幾間小屋居住,錢銀另藏一小洞之中。久欲招一女婿,因未有中意的,且山凹中誰肯招來,故巧珠年已十六,尚未受聘。

  那夜忽得一夢,夢見一人將一粒明珠送來,他便給女兒收藏。

  忽又見一青龍從天而降,到他女兒房中,取出此珠,昇天而去。

  女兒正要去搶,忽又見一女子天上降下,同了女兒從龍上天去了。覺來大以為奇,說與妻子。那知妻子所夢,也是一般。正在奇異,不想朱綸跑進,也無暇想及。

  直至殺退強盜走進,只見女兒在內慌慌張張走出來告訴父母。你道為何?原來朱綸驚慌逃避,一直跑進巧珠房中,望巧珠牀上就躲,適值巧珠睡著,牀被他跨上,夢中驚醒,吃了一嚇,見一少年郎君,急急推他下來。朱綸情極,愈覺躲進。巧珠無奈,只得自己爬起身來,到外邊向著爹娘告訴。二人忽然稱奇道:「莫非夜來所夢,就應在此人身上?方才這強盜的相貌,與夢中送珠的一般般,此生是他追趕而來,卻又姓朱,豈不與那送珠相合?夢中送與女兒收藏,他又卻好跑到女兒房中,莫非與女兒有姻緣之分?」何氏道:「只是後來被青龍取去,女兒追去,又有一女子來,一同相隨上天,不知是如何解說。」

  許雄道:「他方才說過上京會試的,看他小小年紀,相貌又好,已經中過鄉榜,將來富貴可必。青龍取去,或者就應在他身上。

  只那一個女子,來引我女兒同去,此卻不知何兆。我和你且去喚他出來,細細問他一番,再作計較。

  夫妻二人便同到女兒房中。只見那生還在女兒牀上打顫,見有人進來,他本虛心之人,愈覺望內亂躲,口中還連連叫「救命!」許雄見了,反覺好笑,道:「強盜已去了,不要驚慌,好好下來講話。」朱綸聽說,方走下牀來,還戰戰兢兢,連忙跪下,口叫恩人不絕。許雄即忙扶起道:「強盜趕去,何足為恩,不須跪謝。只是你卻不該跑到我女兒房裡來,躲在牀上,這卻如何說法?」朱綸道:「實是一時嚇昏,那裡曉得令愛的房。失誤有罪,還望恩人原諒。」許雄道:「你且安了性,將家鄉籍貫細細說與我知道,再作商量。」朱綸道:「小生家住浙江紹興府,父親曾作禮部尚書,母親受過皇封浩命,不幸相繼去世,只有小生一人,名喚朱綸,幸中新科三名經元。今帶一老僕進京會試,不想行至前途高山之下,忽被一箭將老僕射倒,跌下山窩之中,不知死活存亡。小生飛馬逃來,已被追著,若非恩人相救,此時性命難保。此恩此德,不知何日得報!」

  許雄道:「我那裡望你的報。只我女兒尚是閨女,被你非親非戚之人跑入房中,藏在牀上,在你雖係情急,出於無心,外人知道,叫我女兒如何為人?我今有算計,你若順從,彼此無虧;若不依從,叫我怎得甘休!」朱綸道:「小生性命亦係恩人所救,倘有吩咐,焉敢不從!」許雄道:「不瞞官人說,咱家雖居荒山之中,祖上原是舊家,只生一女,年已二八,尚未適人。今日官人不期遇合,必係天緣,願即將小女奉侍箕帚,以免今日嫌疑。」朱綸道:「蒙恩人救了性命,又欲將令愛許配,此真天高地厚之恩,感之不荊但恨小生命薄,家中已娶過妻子,不敢有負令愛,望恩人相諒。」

  許雄聽了,半晌不言,心中想起夢中所見女子同女兒上天,分明應在他家中妻子身上,此是天定姻緣了,隨對朱綸道:「你家中既有妻子,富貴的人,三妻四妾,亦是常事,我女兒就與你做個次室也罷了。」朱綸明知妻子妒心兇惡,斷不能容,我今受他大恩,又誤他女兒,豈不恩將仇報了?然又不好明說,只得再三推辭。此實朱綸一片真心不肯負人處,誰知許雄不知,反大怒道:「罷,罷,罷!我看你也不中抬舉,走你娘的路罷!咱有了女兒,怕抬不出一個女婿麼?只看你行李盤費俱無,如何去得?前面還有強盜,誰人再來救你!」朱綸見他大怒,又所言一些不差,此事他來逼我,不是我去騙他,且權時允從,到京再作去處,因對許雄道:「恩人且息怒,非是小生推托,只恐有負令愛,心實不安。既蒙不棄,情願奉命,一到京會試後,定當遣媒行聘,擇日迎娶便了。」許雄道:「你既允從,便是至親,何必行此世俗惡套?從來山中無曆日,擇日不如撞日,你我今日不期遇合,逢凶化吉,便是大利之日了。媽媽,快與女兒梳妝拜堂,早完花燭。過了三朝,好待官人上京應試去。」

  何氏與女兒便一面梳妝,一面就去收拾合歡酒席。朱綸起初只道許允了,慢慢成親,還可挽回,不想即日就要拜堂,欲再推托,又恐許雄著惱,只得聽從。不一時,堂前點起花燭,何氏就扶出女兒,與朱綸同拜天地祖先,然後夫妻對拜,送進洞房。擺下合歡筵宴,夫妻對坐。且說朱綸起先雖見過巧珠,彼時正在驚慌要命之時,何暇去看他相貌。今已心定神安,偷眼將巧珠一看,見是一個絕色女於,比妻子更勝幾分。況兼秦氏妒忌為心,凶毒成性,雖有夫婦之情,終被畏威阻興。今巧珠本有十分姿色,朱綸見了,竟如天仙下降。飲罷合歡,彼此寬衣解帶,一夜恩愛,自不待言。

  且說許雄,明日就問了女婿老僕的相貌,一路尋到高山之下。原來那老僕馬上跌下,跌到山窩之中。那山窩有萬丈之深,人若跌下,一萬個也不能一個活的。誰知老僕命不該死,卻好跌在一棵樹上,樹枝勾住衣服,不曾跌下,要上來卻也不能。老僕心上也打點餓了幾日,終歸於死。不想許雄尋來,聽得山窩內有人叫喊,急急望下一看,知道必是老僕,便將繩索放下。老僕大喜,結在身上。許雄力大,一扯便起,老僕起來,連忙跪拜。許雄扯起,同到家中,喚出女婿一認,果是老僕,悲喜交集。

  倏忽又是三朝,許雄備酒請新婿,又當送行。朱綸到此,正在新婚得意之時,反有留戀難捨之意。且知妻子十分妒忌,不知後會還可有日,雖係生離,其實死別,欲要不去,又因旨意嚴急,不敢有違。那一夜恩情,正是千般歡喜,萬種憂愁。

  到次日起來,看巧珠難捨難分。倒是巧珠,雖是女子,終是英雄之種,對著丈夫道:「郎君此去,功名為重,莫以妾為念。

  不過數月間隔,後邊相敘之日正長。只數日前妾月經正淨,恐已得孕,望郎君留一信物,庶不負此三宵恩愛。」朱綸道:「行李都被強盜劫去,身邊並無一物,奈何?」巧珠舉眼一看,見丈夫身上結著一個玉鴛鴦,便來解去,道:「即此可為信物矣。」朱綸因是妻子所付,本不敢與他,但此時正在情深分手之際,也忘妻子的利害,只得聽他解去。

  外邊飯已停妥,朱綸雖吃不下,只得同眾人吃了一碗。許雄取出鋪程行李,叫老僕收拾好了,又將銀五十兩贈為盤費。

  又見他主僕二人,一老一幼,甚是懦弱,此去尚有幾日山路,恐還有響馬出沒,放心不下,對妻子道:「此去路還險,倘復遇響馬,他二人如何抵敵得來?不若留女兒看家,我和你同送入官塘大路,便可放心前去。」何氏道:「官人說得有理。」便吩咐了女兒一番,四人一同上路不題。

  且說那前人追趕朱綸的強盜,姓章名俊傑,還有一個胞兄,各俊英,兄弟二人在山東路上打家劫舍,已經數年,敘集嘍囉也有數百人。那日章俊傑追趕朱綸,被許雄殺敗,逃歸山上,告訴哥哥,要領全山人馬下來復仇。只因俊英三日前劫了一個客商,倒被他射了一箭,箭瘡未愈,過了三日,方得平復,便同兄弟帶領嘍囉,來到許雄莊前,打進門去。正值許雄夫婦送朱綸去了,只巧珠一人在家,雖有些本事,卻不防備,被俊傑趕進,一索捆翻。見他家中並無財物,又不見這一男一女,便道:「且將那女子帶來山上,他若不來取討便罷,若來取討,不怕不來送死。」隨一片鑼聲,帶了女子上山,見他生得十分美貌,便要他做押寨夫人。只兄弟二人,皆未有妻,俊英說:「是兄弟的來頭,理應歸於兄弟。」俊傑又說:「哥哥尚未有嫂,兄弟怎好先娶?」正在你推我讓,忽見嘍囉報上山來,說:「南邊路上一乘轎子,隨著數人,飛奔前來。小的特來報知。」

  俊英大喜道:「我欲仁,斯仁至矣。這轎內必是個女子。且將此女鎖閉內房,我與兄弟快去取來!」俊傑隨將巧珠鎖閉後房,著兩個嘍囉門外看守,自同哥哥下山迎去。果見一乘轎子抬來,轎夫望見,留下轎子,飛跑逃去了,兩個家人,一個小丫頭嚇倒在地。俊傑趕上,一齊殺死。俊英便將轎簾扯去,見轎中果是一個少年美貌女子,喜自不勝,就向轎中扯出,背上山去。

  你道此女是何人?我且先將此女的來頭敘明再表。原來此女不是別人,就是朱綸的秦氏正夫人。你道他安居在家,因何到此?原來他為了聖旨,勉強放丈夫進京,心上卻又存著許多疑忌,似乎丈夫瞞著他在路上嫖妓,又似乎瞞著他娶妾,又似乎到了京中,在哥哥衙門吃酒,眾丫鬢彈唱勸酒。心上想著,就如看見真的一般,菜飯也無心去吃,睡夢也不得安寧。正是他的妒心極誠,也就驚動了睡魔神,將朱綸在山東的事,竟見之秦氏的夢中。就是朱綸與巧珠做親一夜,秦氏忽夢見丈夫,同一美貌女子拜堂飲酒,上牀同睡,又見丈夫將他的玉鴛鴦贈與那女子,心中又氣又惱,忽然跳起大罵:「負心的賊,瞞我做得好事!快快還我鴛鴦來!」醒來卻是一夢。又想:「既有此夢,必然有此事。」連忙喚起小丫頭、老僕婦,細細與他說了,還氣得暴跳如雷,立刻要趕到京去,與他吵鬧。

  僕婦勸道:「日之所思,夜之所夢。這夢怎麼好作得准?況相公出門未久,何來有女子親近?就有此事,我丈夫必然阻擋。小姐不必多疑。」秦氏道:「無此事,那有此夢?你丈夫與相公終是主僕,他既喪了良心,何能阻擋!快與我喚起家人,速速叫船,我就要起身趕去,不必多言!」一面就收拾行李,將房門封鎖,交與老僕婦在家看守。外邊之事,原各有家人經營,吩咐開明帳目,回來查算。即日早晨同了兩個家人,一個小丫頭下船起身。又因水路遲緩,過了揚州,便叫了轎子、牲口,連夜要趕,不想趕到山東,即遇俊英兄弟,殺了家人、丫鬟,搶了秦氏上山。

  俊英大喜道:「天送兩個美人來,與你我做押寨夫人,豈不是姻緣注定!快備香燭,今晚一同做親。」俊傑也甚歡喜。

  正打點要做親,忽又有伏路嘍囉來報:「有一起上任的官員,帶領家小前來。小的正要來報,不想他聞了二位大王之名,轉到山後小路去了。看他行李甚重,不可錯過。」俊英道:「既如此,將這女子也鎖閉後房。我與兄弟再去取了來,一同做慶喜筵席!」

  不表那二人領了嘍囉下山趕去,且說秦氏送到後房,只管啼哭,欲尋自荊巧珠見了,反來解勸道:「女娘,既到此地,哭也無益,須要從長算計。」秦氏道:「有甚算計,惟死而已!」巧珠道:「事到危急,自然拼得一死。幸得強人不在,或可商量,何必遽爾輕生。」秦氏方住了哭,抬頭一看,反吃了一驚,道:「此女分明與我夢中所見的一般,待我且問他是誰。」

  因向巧珠道:「多蒙相勸。但不知你是何人,因何也關鎖在此?」巧珠道:「奴家就在山北居住,爹娘有十分本事,連奴也略曉一二,諒這兩個強盜,何足道哉!只因事起倉促,被他捉來,鎖住在此。他要想我順從,正是夢中說夢哩!」秦氏道:「你爹娘既有這般本事,因何被他捉來,又何不來取討相救?」巧珠道:「有個緣故?又因前日有個上京會試的舉人,在此經過,被強盜追趕,趕至我家求救。我爹娘殺退強盜,救了那生。因那生驚慌,躲人我房中,爹娘把奴許配與他。成親三日,即便起身上京。爹娘又恐路上有阻,親送出山,留奴一人看家。不料此盜帶領多人趕到我家,未及防備,為彼所獲。」秦氏聞說,正合夢中所見,便急問道:「那舉人是何處人?可曾有甚留記麼?」巧珠道:「是浙江人,有玉鴛鴦留記。」秦氏聽說,一發是了,又急問道:「玉鴛鴦可在此麼?」巧珠就向身邊取出道;「現在此間。」秦氏接來一看,果是自己之物,身邊取出一對,卻是一雙,不覺失聲道:「果是我家的!」心中大怒,竟要發作出來,一想身在賊巢,孤身無助,且聞巧珠說有多少本事,正思商量脫難,只得將一番怒氣忍耐住了,以待有了出頭之日,再與算帳。

  且說巧珠見他身邊也取出一個鴛鴦來,卻是一對,又聞說是他家的,便急忙立起身來道:「你莫非就是我朱郎的秦氏大娘麼?」秦氏見他直說了出來,便道:「奴家正是。」巧珠連忙跪下道:「原來就是我大娘,不知因何至此,被盜所劫?」

  秦氏急急扶起,瞞過了吃醋趕來之事,只說:「哥哥在京為官,寄來信接我同官人一齊進京一會。因官人要緊先行,奴家隨後趕來。不想夫婦俱逢盜劫,丈夫幸遇你家相救,奴家不知可能脫難否?」巧珠道:「大娘放心。奴自有脫難之法,必然與大娘一同出去。倘或不幸,奴與大娘便同一體,生則同生,死則同死。目下不到危急,切勿輕生。」秦氏道:「如此果好。只是強盜那能容我逃脫?」巧珠道:「大娘且安心守著,看我隨機應變,或者邀天之幸逃得脫,也未可知。」

  言之未已,強盜早已上山,擄得金銀首飾不計其數,又搶得兩個閨女,是那官府的女兒,只是生得奇醜不堪。俊英道:「這兩個女子,只好叫他服侍那兩個美人。」隨即開進後門,就要與秦氏、巧珠成親。嚇得秦氏號陶大哭,又死又活,倒是巧珠止住,對強盜道:「我兩人被擄到此,料想不能飛去。在奴原是生長在山,既蒙不棄,情願順從。他卻是宦家之女,宦家之婦,豈肯甘心順從?我方才再三相勸,已略有允意,但須緩緩再勸,在我身上,包管順從。今日若要逼他成親,必然傷命,豈不可惜!」俊英道:「小娘子言之有理。賢弟今日且先做親,愚兄就遲幾天也罷了。」俊傑道:「哥哥既遲幾天,兄弟怎好先做!」俊英笑道:「不妨,愚兄現有兩個應急的在此。方才兩個醜女,到是千金閨秀,賢弟權讓,難道兩個當不得一個麼?」說得大家大笑。俊傑就要巧珠出去拜堂,巧珠道:「慢著,我還有話,要講明方好拜堂。」你道巧珠說甚麼話?正是?明知不是伴,事急計相生。要知巧珠如何講明,且看下文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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