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癡人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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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美佳人智謀觀音堂 编辑

  卻說田北平摟抱新人上牀去後,鄒小姐黑地裡,不知新郎美醜,又是新來生疏,不便使個奴婢,任憑北平施為,心中只存了田十全三個字。你貪我欲,鳳管鸞簫,雲雨交歡,情投意合。

  不知宜春竟在壁背,探聽動靜,聽得如此,便笑道:「遮瞞得好。躲閃過了這一關,全憑一番妙計,才保得這樣平安。只是一件,房內的花燭吹得滅,天上的銀燈吹不滅,我愁他上牀容易下牀難。你看新人見溫柔軟款,只說他是一個美貌才郎,歡歡喜喜和他上牀去了,少不得完賬之後,就會覺察出來。看呀,你看如今在是衝鋒的時節,鉤響牀遙小姐,你且莫怪郎君肆狂暴,他若是稍逡巡些兒,這一場歡樂恐怕難得到。我且不要睡,在這裡聽聽梆聲,有何不可!我且打側耳朵聽聽。我且再聽聽,噫!不曾聽見他怎麼樣,就早已雲收雨散,呼呼的睡著了。」宜春便歎氣道:「現世寶,現世寶,把你來看,又不中看,吃又不中吃。為甚麼不早些兒死了,好去投過一個人身,活生的在世上作孽。好笑你愛這風流事,枉費了自己苦勞神,還虧得鄒小姐是個處子,若遇著大方見識迂的,止堪貽笑而已,起先那些掩飾的法子,醒的時節還記得用,如今睡著了,只怕那臭口兒大了難包,經不得鼻息兒是一個透香氣的孔竅。我且再聽一聽。」便笑道:「何如新人披了衣服,要爬起來嘔吐了。我且躲在一邊,不要等他看見了。」

  鄒小姐披了衣,爬起來,下了牀,嘔吐了一會。便說道:「錦帳繡衾都是新色,□如何那席薰蘭,到不見分毫好氣息。」又嘔了一會,道:「奴家與田郎就寢,覺得枕席之間,有一陣難聞的氣息,只說他牀鋪不潔淨,以致如此。誰想細嗅起來,竟是他的體氣。只此一件,已夠熏人了,那裡曉得餘臭尚多,不止於此。口無雞舌之香,既不可並頭而寢;腳類鮑魚之氣,又不可抵足而眠。教奴家坐又不是,睡又不是,弄得個進退無門。」又歎一口氣道:「天哪天,怎麼把這蘇合與蜣螂抱。且住,我雖則與他同睡,還不知他相貌如何。如若果然生得十全,就有這幾種氣息,我拚得用些刮洗的工夫把他收拾出來,也還就過得去了。萬一相貌也只是平常,那也就懶得去修飾他了。且喜天色將明,等他起來看他是怎生一個相貌。」

  言由未了,只聽得連叫幾聲小姐。鄒小姐知是新郎,故猶答應。北平聽見答應,慌忙披衣,蓬頭起來說道:「小姐為何這等勤謹,東方未白就起來了。」鄒小姐一見,大驚道:「哎呀!為甚麼洞房裡面走出一個鬼來了。」北平道:「我是你的丈夫,不要看錯了,並不是什麼鬼。你記不得,昨晚上與你同頭共枕,情投意合麼。」小姐暗道:「哎呀!原來就是他。我嫁著這樣一個怪物,如何是好。」遂放聲大哭起來。北平忙勸道:「小姐你且耐煩些,不要哭罷了。你丈夫是窮人,縱然面貌齊整,卻也當不得飯吃。勸你將就些兒過日子,吃不會少,穿不會缺,也就罷了。」正是:

  美夫看不得妻兒飽,有財也當得容顏好。

  鄒小姐又是掩面大哭,北平勸解不住,宜春便走進來,說道:「既逢催命鬼,須用解交人。」扯了北平,到背後說道:「你越勸他,他越要哭了,不如走開些,等他息息氣罷。」北平道:「這等說,煩你去勸他一勸,我便去了。」正是:

  欲止嬌娃哭,先藏醜陋形。

  宜春道:「新郎去了,大娘不要哭罷。」小姐聽見宜春勸說新郎去了,方才漸漸的止了哭聲。宜春道:「大娘,你的心事,宜春是曉得的,怪不得你煩惱。只因事到如今,也說不得了。我且勸你,把皺眉舒,免心焦。美貌丈夫誰不歡喜,但是命裡注定了,況身子已經他污,染得白絲成了皂色,料想這惡姻緣,一時不得開交,欲開交時,則除非是到老。不如把心事丟開去,勉強歡笑些兒罷了。大娘你且洗淨了臉,梳好了頭,我領你到書房裡去,散一散悶罷。」小姐歎了一口氣道:「嫁著這樣的男人,梳甚麼頭,淨甚麼臉,倒不如蓬頭垢面,也裝做一個鬼魁形骸,只當在陰間過日子罷了。既有書房,待我去散步一會。」宜春道:「這便請行。」小姐道:「不是無膏沐,羞為俗子容。且將花醒眼,莫使恨填胸。」

  宜春道:「這邊就是書房。你看花草也有,樹木也有,太湖石山也有,金魚缸,紅蓮池,翠竹蒼鬆,件件都有。這邊還乾淨些,不像那邊雞屎滿地,臭氣熏人。大娘你以後若要散悶,只管過來走走就是了。」鄒小姐道:「書房倒清淨,只嫌他富麗些。你看樑上雕花,壁間繪彩,欄杆必須N字,堂畫定用羽毛,但看他這些製作,就曉得不是雅人。這等看來,內才也有限了。這所書房,雖然僻靜,只是景致太俗,又繁囂過甚。只落得窗明几淨,還好看看書,稍解悶懷。」心中暗想道:「想我嫁了這個怪物,料想不能出頭,還喜得有這所書房做個避秦之地,不免塑一尊觀音法像供奉在這邊,等待滿月之後,拒絕了他,竟過來這邊看經念佛,祈保來生便了。只前生的孽障,今世方才消除,及早些把來世預先祈禱,但願來世免得陷我紅顏貌,鑿我的聰明竅。宜春你可吩咐家人,替我塑一尊觀音法像,供養在這邊,待我來燒香禮拜。」宜春應道:「曉得。請大娘過去用早飯罷。」

  小姐道:「昨宵朦朦朧朧,不知不覺。今朝見了,膽破心驚。快些吩咐廚下丫環燒了香湯,替他潔淨沐浴,不得辭勞。慮只慮今宵知道了,將何以處,如何到明早。」正是:

  十全夫婿從來少,異狀奇形俱備了。
  可羨生養的爺娘,如何造就這般巧。

  卻說鄒小姐,自從與宜春到書房散悶,心中立定了逃禪之意,便叫宜春,吩咐家人塑一尊觀音聖像,供養在書房內,以求嗣為名,其實要拒絕丈夫,不曾說出口來。田北平聽得鄒小姐要塑觀音求嗣,信以為實,隨即吩咐田義料理。不上半月,塑起一尊觀音大士,把書房打掃得潔潔淨淨,供奉觀音在內。

  那一日,鄒小姐走到書房觀看了一會,說道:「奴家自從來到田家,看不過那村夫的惡狀,已曾認定這所書房,做一個逃禪之地。且喜觀音神像已塑成了,今乃開光吉日,又是奴家漏月之期,本當要與他說過明白,然後過來。又怕他苦苦相留,反生纏綿。只得預先來到此間,把閉關養靜的事要,安排妥當,等他來時,只消一兩句話,就可以與他永訣了。宜春那裡?宜春那裡?」宜春聽得鄒小姐來喚,一邊走,口裡一邊說道:

  新人才滿月,菩薩又開光。
  禪房與客座,兩處喚梅香。

  宜春走到小姐面前,問道:「大娘有何吩咐?」鄒小姐道:「替我把經懺蒲團,木魚鐘磐,都擺起來。再把新制的衲衣、道冠都取出來,待我更換過了才好虔誠禮拜。」宜春應道:「曉得。」遂將經懺等項一一擺列得停停噹噹,然後取出一件新做衲衣,與小姐換了,又取了一頂新道冠,替小姐帶了。鄒小姐從從容容,走到觀音座前,上了三炷香,禮拜了四拜。說道:「奴家鄒氏,只因未嫁之先,翻書閱史,不知前生罪孽,未曾懺悔,每以才貌自愛。今日於歸田門,匹配著這等粗蠢郎君,方知奴家紅顏薄命。如今早自猛省,回頭皈依大士。但願來生,出此缺陷輪回之厄。」說完,又拜了四拜。

  卻說田北平,不知鄒小姐的實情,便道:「我田北平,自從娶了鄒小姐,一月之間十分快樂。今朝是滿月的日子,他塑了一尊佛像,供養在書房裡面,約我同去頂禮,無非是求子之心,須要過去走一遭。」正是:

  新婦進門才一月,祈子之心堅且決。
  塑尊泥佛奉家堂,保佑生兒田不絕。

  北平走到書房。見了神像,也參拜了四拜,說道:「阿彌陀佛,保佑弟子,一年之內,生他三個兒子。」宜春道:「怎麼一年之內,就生得三個兒子?」北平道:「大娘生一胎,你也生一胎,或者兩胎裡面,一個雙生,也不可知,不是三個兒子?」宜春道:「說道這等容易,若是你這等形貌,那得有喜來受?」北平道:「這丫頭,他也來嫌我生得醜。」一見鄒小姐,著一驚道:「呀!為何這等妝束起來?好好一個婦人,竟做女尼道姑打扮。這也覺得不像,快些換了。」小姐道:「田郎,我老實對你說了罷。這一尊大士,不是為求子而設,是塑來與我做伴的。求你大捨慈悲,把這書房,佈施與我,等我改為靜室。我從今日以起,就在這邊獨宿,終日持齋念佛,打坐參禪。你可另娶一房與他去生兒育女,不要來打攪我的清規。我和你夫婦之情就在此時永訣了。田郎請上,受奴家一拜。」

  北平大驚道:「這是甚麼說話!快不要如此。」鄒小姐遂跪拜行禮相畢。北平扯不住,只得一同拜下。說道:「聽得娘子這等說話,心如刀割,竟把肝腸都剪碎了。為甚麼好好的姻親,忽然中變?任憑你長齋拜佛,只不要把夫婦百年之情,一時間斷絕。緣本是前生注定,不要嗟怨。」說話未完,一個幸僮喚道:「宜春姐,有一位客人來在中堂,請大爺出去講話。」北平道:「娘子求你耐煩些,決不要如此,我去了就來。宜春你也替我勸一勸。」正是: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鄧小姐說道:「宜春你也出去,待我好關門。」宜春道:「大娘在此獨宿,他少不得要拿我當災。這樣男子,宜春也有些怕,也情願隨了大娘在佛前添香換水。」小姐道:「既然如此,替我把門窗戶扇都封鎖了,只當重關一般,省得他來纏擾。」宜春道:「這也說得是,待我鎖好了。小姐這下他有翅也飛不進了。」北平送了客,急忙向書房裡面,跑走來,口裡說道:「忙辭堂二客,來勸佛前人。」剛剛走到書房門首,只見門兒都緊緊封鎖了,急忙連連叫幾聲:「宜春在那裡?快些開門。」宜春應道:「宜春宜春,怕當新人。只願閉戶,不願開門。」

  北平見如此作為,心慌意亂,說道:「這便把來怎處,沒奈何了。只得跪在外面,求他開門。娘子我在這外面行禮了。」宜春擊磐,小姐敲木魚,只是唸經,全然不理。北平在外面,連叫數次,不見答應,便發怒道:「我這裡絮叨叨,一們哀求,誰知他狠心腸,且不可憐。我只聽得三回九轉,一味唸經,擊鐘磐,敲木魚,總不過是對菩薩伸訴嗟怨。休得要這等施驕態,故意不瞅不睬著我。任憑你憤氣填胸,也跳我田家門不出。善勸他不轉,只得要用惡勸了。待我發起性來。」指著書房裡面罵道:「臭淫婦,真賤人,作這等臭怪,放這等肆。我做丈夫的人,跪在外面哀求,你全然不理,難道真個要修行麼?你如今出來就罷了,若不出來,待我吩咐家人,不許送飯來與你吃,活活的就餓死你去。」

  小姐合掌道:「阿彌陀佛,若果然將奴餓死,倒算放了一條生路,免受了多少淒涼苦景,憂愁氣惱。莫說將奴餓死,就把刀來殺死我,也情願。」北平聽了這番言語,料難重鸞交。便罵道:「你這潑賤,休得恁般裝魔作怪。天下婦人,除了你們,難道斷了種麼。我偏要另娶一位如花似玉美人,與他結一世良緣。」宜春道:「那有第二個不怕鬼的新人來結緣。」正是:

  心中懊恨惡姻緣,幸喜避秦有此間。
  但願新人來結蒂,難星過度不相纏。

  卻說田北平,在書房門外,被鄒小姐拒絕了,他心下十分惱怒,忙與田義商議,央托媒婆作伐,另娶一房回家,以消一肚惡氣。不一時,媒婆張一媽來到,見了北平,道個萬福道:「大官人呼喚老身,有何吩咐?」北平遂將鄒小姐的事,細細說了一遍:「如今我要另娶一個絕色的美人,財禮不拘多少,過了門時,謝你一個元寶。」張一媽道:「姻緣是你分定,待老身與你說合,明日再來。」回覆別了北平,出門去了。

  話分兩頭。卻說荊州有一孀居,姓何,丈夫曾為執戟郎官,中年棄世,堅心守節。一日自己歎道:「老身年逼桑榆,門戶蕭條,又無子息,止生一女,貌頗傾城,還不曾許嫁。我想這等一個女兒,那怕沒有佳婿?只是一件,老身止靠著半子終身,須要尋個財主人家,才好倚仗他過日。怎奈家貲與才貌,再不能夠兩全。有錢財者,定然愚蠢。具姿貌者,一定貧窮。所以蹉跎至今,未諧佳偶。唉!不知等到何年,才遇著個佳婿。我兒你如今已長成了,為娘的要與你擇一個佳婿,方稱心懷。誰知家貲才貌,總不能夠兩全,只恐怕你虛度年華。只為這窮村坊,沒人知覺,因此上佳婿難招。謾說是呆郎婿,高騎駿馬,何曾見輕裘子弟,貌似花容。」何小姐背面暗說道:「人家擇婿,從不像他,只是問人家的家私,又要問人家的才品,如此擇選,則除非東家吃飯西家睡,好教我啞子一般,有口難言。不如把終身,付之東流。」正是: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卻說張一媽,在田家得了要娶一個美貌佳人,因說道:「田官人因為鄒小姐住了靜室,不肯與他近身,他許了我一個元寶謝媒,要娶個絕色的女子。我想何家小姐,是近來第一個佳人。況且他的母親,又要選個富豪女婿,正好合著這個機關。只是才郎十分醜陋,配那小姐不來。我只好把左話兒右說倒,要極贊他十分標緻,何夫人才肯應允。要曉得從來的假話,都出在媒人口裡。這瞞天說謊,不是我起的。」

  走東走西,轉彎抹角,不覺也就走到何家門首,不免進去。你看他母女兩個,正在一處說話,待我進去見了他:何夫人萬福!小姐安好!」何夫人道:「一媽,好幾時不曾見你,你一向好麼?今日光臨,有何見教?」張一媽道:「做媒的諒無別話,不過是聯姻結婭。」何夫人道:「是那一個?家世何如?可養得親眷起麼?」張一媽道:「若論家私,只怕石崇也比他不得,門戶也算得第一。」何夫人道:「這等說,他的容貌何如?」一媽道:「若論他的面龐,實過潘安。」何夫人道:「他胸中才思,卻怎麼樣?」一媽道:「才學堪誇,雖不曾名登金榜,卻也曾夢裡生花。」何夫人道:「既然如此,他姓恁名誰?住在那裡?」一媽道:「這位郎君,叫做田北平,是天下有名的財主,就住在本地。」

  何夫人道:「我也聞得荊州城裡,有個姓田的,是豪富家。這等看起來,家資定是好的,不消查問得了。只是一件,」指著女兒道:「你看這等如花似玉的人,若不是俊雅郎君,如何配得他上。你方才的話,我還不十分信得,若是果然生得好,待我面看一看何如?雖然豪富大家,也須要儀容俊雅,免得俏鸞凰被凡禽跨。」一媽道:「夫人若還不信,放心不下,請去卜一卜就是了。」何夫人道:「親眼見了,勝過占卦。」一媽背後暗想道:「這等說來,是一定要相的了。也罷,待我用個計兒,叫他央個標緻男子,充做自己,與他相就是了。」轉面對夫人說道:「夫人,相也不難。他的相貌,是十看九中意的。任憑相就是了。」

  夫人對女兒說道:「如此極好。我兒,這等說,你明日也親自相一相,省得後來埋怨母親。」何小姐背後暗說道:「這也是終身的事,顧不得什麼羞慚,到明日也要暗地裡清清白白看明他也,還怕情人眼內易生花。」夫人道:「既然如此,我娘兒兩個,要到菩提寺去進香,你引他到寺中來,待我相一相,就是了。」張一媽道:「謹依尊命,如此告別了。」

  媒口從來是不騙,耳聞不如親目見。
  饒伊口內墜天花,難逃我雙眸似電。

  話說張一媽,別了何夫人,一直走到田家來回信。不想田北平,自從央托了張一媽,去尋一頭美貌姻親,終日在中堂等候回音。一見張一媽來了,連忙開言問道:「所托之事,可曾有影響麼?」張一媽道:「有到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不知與你可有緣法,我也曾與你打了許多說謊呢。」北平道:「這等難為了你。但不知是那一家?要多少財禮?」一媽道:「是本地何家。他父親曾為執戟郎官。父親中年棄世,母親堅守孀居,並無子息,只生得這個女兒,許多人家去求親,都不遂他母親的意。他母親又要家私豪富。」北平道:「我的家私,盡中得他的意。」一媽道:「他又要女婿才品兼優,方才配得他女兒過。」北平道:「我雖粗蠢些兒,你該與我包藏。」一媽道:「就是這上頭與你打了許多說謊。只是一件,他要親自相一相,方才放心。我想大爺這等形貌,如何中得他的意。」北平道:「這便把來怎麼處」。」一媽道:「我有一個妙計在此。」北平道:「有何妙計?領教領教。」一媽道:「大爺可請一位標緻男子,前去代相一相,可不是妙。」北平道:「妙妙妙!明日煩你早些來,同去便了。」一媽告辭了北平,竟回去了。

  北平自張一媽去回之後,獨身一人,左思右想,要一個標緻男子代替去看,竟想了一夜,不曾想一個妥當的人出來。你們說,他為何想這一夜,不得妥當?他的心思道:「這是一世要緊的事,一來恐怕那代看之人起沒良之心,借此代看來,騙去了他的親事。二來又怕娶親過門的時節,女家要先相之人親迎過門,丈母親自送來,那時叫他如何敢出來拜堂。這不又被人弄假成真,占去了親事。」因此二件事,就想一夜,不曾睡得。極早起來,便想道:「田義的面貌,盡看得過,不免叫他去,權充一充。田義那裡?」田義聞得呼喚,急忙前來問道:「大爺喚田義,有何使令?」北平道:「不為別事,有句機密話和你商量。何夫人要相女婿,你曉得我的面龐,可是相得的,要央別人替代,又不好開口,只得想到你的身上。」田義搖頭道:「豈有此理,不但有主僕之分,又且有嫌疑之別,莫說相不中,就是相中了,娶進門來,也還有許多不便之處。大爺不消費心,這個代相之人,田義已尋下了。」北平問道:「是那一個?」田義道:「雙喜班戲子裡面,有個正生,相貌極是齊整,現領大爺的行頭在外面做戲,叫他去就是了。」北平喜歡道:「說得有理,快去叫他進來。」田義答應道:「是。」即去喚正生去了。

  北平道:「這等說起來,我第二次的新郎又定做得成了。」叫家僮吩咐裡面的人,把值錢的衣服,取出幾件來,好等他來穿著。不一時,田義引了正生,來見北平,北平道:「你就是雙喜班的正生麼?」正生道:「正是。」北平道:「好人物!又齊整,又體態,又風流,一定是相得中的。」隨問田義道:「你對他講過了麼?」田義道:「講過了。」北平對正生說道:「你須要聽我說,想我生來福分卻非差,只因這形骸醜陋,不知把何處的鐵拐仙,移來在我身上。到如今選擇新郎,要央請別人替代。敢煩你好生幫扶,卻不要使福反成禍。」正生道:「大爺的相貌,原是絕好的。只怕肉眼相不出來,所以要央個替身。如今包管相中了來,問大爺討賞就是。」北平道:「但願如此。田義取我的唐中晉服,與他穿戴起來。這唐中晉服,不是新做的,是我做新郎的舊貨。只可惜衣上有些餘香氣,開時頗難得過,見了美人的時節,只好往下風站站,不要把氣味被他聞了會嘔,那時便惹出禍來。□切記切記。田義,你隨他同去,我在家裡專聽好消息。」田義道:「依我說起來,大爺還該同去才是。」北平道:「我去做甚麼?」田義道:「一來看看新人,省得後來懊悔;二來娶進門的時節,新人若還埋怨,還有一句巧話對他。」北平道:「甚麼巧話?」

  田義道:「大爺只說,自己原是正身,那同行的人,不過是陪客,你自己錯認了,與我何干?他就說媒婆指定的,你也好把誆騙之罪,坐在媒婆的身上,不怕他埋怨到底了。」北平大笑道:「這也說得甚是。如此待我也妝扮起來,一同前去就是了。」正是:

  舊計翻為新計,假郎伴著真郎。
  巧婦不敵癡男,清官難逃滑吏。

  但不知,田北平同去好與不好,何夫人中意不中意,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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