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發財秘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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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五木無靈少爺賣豬仔 一條妙計財主仗洋人 编辑

  且說雪畦聽見阿牛如此說,連忙跪在地下,叩頭道:「難得老兄如此周全,我沒齒不忘。」阿牛扶住道:「快不要如此。你這回到了香港,好歹謀個事業,不要再做這等事了。」雪畦只是唯命應命。阿牛取了五元墨銀,給與雪畦,雪畦便拜謝去了。找了一個僻靜所在,養息了兩天,真是賤皮賤肉,打得那般肉血橫飛的,不到幾天已經痊癒了。便附了輪船,再到香港,仍舊做他的本行,投到一家米行去做出店。

  到了晚上沒事時,卻依然聚了幾個同事的賭番攤牌九。這是他合當發財,被他一連幾夜贏的不少。一個同事阿三輸的當賣皆空,因說道:「倘然真是輸的不得了,便要賣豬仔了。」雪畦道:「說起來我懂。這賣豬仔賣到那邊有甚麼好處?」阿三 :「有甚麼好處?不是不得了的人,總不肯出這個下策。此刻有許多人也知道,到了那邊的苦處,不肯去了。所以那招工館裡此時因為自己願去的人少,便設法拐人去了。」雪畦道:「又不是小孩子,如何拐得?」阿三道:「遇了那窮到不得了的人,拿甜言蜜語騙了他去,不和拐的一樣麼?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一個親戚在招工館裡做伙計,是他告訴我的。」雪畦道:「令親是那一個!可以帶我去見見麼?」阿三吐出了舌頭道:「那招工館是去得的麼?除了他們伙計之外,任是甚麼人,進了去就不放出來的。」雪畦道:「卻是為何?」阿三道:「為何販你到南洋去?」雪畦道:「這等說,你要見見令親也不能的了?」阿三道:「他晚上沒事,便出來吸煙,我要見他,總是到煙館裡去。」雪畦道:「此刻晚上,我們也沒事,何妨去望望他?」阿三道:「你莫非要賣豬仔麼?」雪畦道:「你不要管,我打聽得那邊好,我也賣了也說不定。」阿三道:「如此,我就和你同去走走。」說罷,一同出了米行,到煙館裡去。

  看官!你道雪畦真個要賣豬仔麼?這賣豬仔的情形,他早已爛熟胸中。不過苦於招工館裡沒人認得,所以聽見阿三說,便急急要去見他的親戚。當下跟著阿三,走到煙館裡,見了那人,彼此通了姓名,原來那人姓高,名叫阿元。相見過後,無非東拉西扯的談了一會,便別去。從此之後,到了晚上沒事,雪畦便一人溜到煙館裡,和阿元談天。久而久之,漸成知己,雪畦更知道了招工館的章程,與及秘訣。

  半年之後,便辭了米行,坐船到了新安,設法投奔到一家賭館裡,做個看門,從此留心那班賭客。有輸急了的,他便和他拉相好,薦他到香港高阿元那裡去謀事。如此一年多,也不知他薦了多少人,他的囊藁漸漸充盈了,便自己開了一家賭館。此時下手更易,上當的更多了,膽子也愈弄愈大了。

  一天新安縣的少爺拿了幾百銀子來賭,輸個磬盡,原來這筆銀子是一筆甚麼公款,他輸了不敢回去見他老子,彷徨無計。雪畦見了這個情形,便招呼他到裡面去坐,那少爺又不敢說出真姓名來,只說輸了銀子,不敢回去見父親,又不敢說出他父親是新安縣。雪畦看見是一個外路口音的人,更加大膽,便道:「你此時既然不敢回去,何不到香港去暫避幾時?你如果肯去,我那個有個朋友,叫高阿元,為人十分慷慨。你去投奔他,或者他能助你一臂之力。」那少爺道:「此刻進退無路,也只得去走一遭的了。便請你寫個信給我,好去見那高兄。」可憐雪畦是一字不識的,如何會寫?便到外面找了一個識字的伙計來,叫他寫一封信,給高阿元。又借給那少爺三錢銀子,作盤費去了。

  新安縣衙門裡憑空失了一位少爺,那縣太爺十分著急,叫人在外面四處打聽。有人當日看見他在雪畦賭館裡賭錢,說了出來,被縣太爺知道了,即刻發下封條出了票子,叫值日差去封賭館拿人。雪畦自從開了賭館以來,衙門差役是個個熟識的,便有人通了信息,嚇的雪畦魂不附體,立刻收拾細軟,逃到香港,急急忙忙找著阿元道:「前天送來的那個原來是新安縣的少爺,請你把他放了回去罷,這個禍闖得不小呢。」阿元道:「呸,你也太膿包了,憑是甚麼大禍,到了香港還怕甚麼?何況,我們招工館是有泰山般的勢力保護的,莫說是縣官的兒子,便是皇帝的太子,他除非不來,來了便是我的貨物,如何輕易放他回去?況且他到此地那天,恰好有船出口,馬上就販出去了。」雪畦聽了,默默無言。過了幾時,打算仍入內地,去做那個勾當。忽然一個新安朋友到了香港,說起新安縣自從失了兒子之後,再三打聽,知道雪畦歷年拐賣人口,不計其數。知道他的兒子也在拐賣之列,便出了二千兩銀子賞格提拿雪畦,近日又打聽得雪畦到香港,已經動文書到香港來關提了。雪畦聽得,手足無措,便來和阿元商量。阿元冷笑道:「你既然害怕,當初何必來做這個交易?」雪畦道:「我不怕別的,怕他動了公事來關提,便怎麼得了。」阿元道:「呸!那中國官有多大的臉,提得動我們招工館的人。你既然害怕,走遠點罷。不然到新加坡走一次也好。」雪畦暗自打算走遠點這句話,卻不錯,然而新加坡卻去不得。萬一他昧了良心連我也賣了,如之奈何呢?想罷,便別過阿元。恰好這天有上海輪船開行,便檢點行李,把歷年積下的錢銀算了一算,約有三千多元,一起打了上海匯單,上了輪船,徑到上海。在成章客棧暫時住下。

  這成章客棧本來是廣東人所開,雪畦閒著便向棧裡打聽同鄉人的情形。棧裡的人道:「同鄉到上海的,陶慶雲得意的最快了。」雪畦聽說陶慶雲便忙問道:「怎麼得意了。」棧裡的人道:「此刻是台口洋行的副買辦了。東家信用了他,只怕不久就要正買辦呢。」雪畦放在心裡。到了明天,便訪到台口洋行,專誠拜訪陶慶雲。慶雲見是故人,便邀到帳房裡坐,茶房送上一杯洋裝紅茶,慶雲在身邊取出一根呂宋煙,雙手遞過,彼此暢談別後情形。雪畦見慶雲臉上光彩異常,較之在香港時已判若兩人了。因說道:「老哥到上海幾年,發了福了,一向怎生得意?」慶雲道:「那裡得意?不過窮忙罷了。」雪畦問起又園,慶雲歎道:「說來也是難事。他的英話不好,我屢次薦他事情,東家和他說起話來總是驢頭不對馬嘴的,總幹不下去。此刻住在三馬路他令叔家裡,聽說近來很留心學英話,倘能再學幾個月,只怕還易於謀事。老實說,像小弟這幾年,倘不是說話靈通,任憑東家怎樣好,也到不了這個地位。對了,洋人第一要會揣摩他的脾氣,第二要誠實,第三也輪到說話了,倘使說話不能精通,懂了以上兩層,也是無用的。我此刻雖算是東家賞臉,然而也要自己會乾,會說話,才有今日啊。」雪畦唯唯稱是。慶雲又問:「雪畦,到上海有甚麼事?」雪畦道:「無所事事,到這邊來看有甚麼生意可做?也學著沽點手。」慶雲道:「老兄是已經發財的人了,做生意最好不過洋貨。」雪畦道:「我不懂洋文洋話。若做洋貨生意,便不免處處求人,還是做土貨的好。」慶雲道:「土貨最好做米,在蕪湖販米回廣東,利錢是穩的。」

  正說話時,忽然外面一個人高聲答嘴道:「做土貨最好是買地皮!」說聲未絕,人已進來。慶雲起身招呼,一面告訴雪畦道:「這是同鄉舒雲旃先生。」又代雪畦通了姓名,慶雲道:「你歡喜買地皮,就不應該勸人買了。」雲旃愕然道:「這卻為何?」慶雲笑道:「你勸得個個都買地,把上海的地都買完了,你更向那裡去買!」雲旃道:「莫說笑話。我有一件事來和你商量,你這裡有一個姓杜的跑街,此刻在這裡麼?」慶雲道:「不在這裡,有甚麼事?」雲旃道:「我前個月買了一塊地,是姓杜的,那地上本來有兩座墳。本來說過交易之後,就可以搬去的,誰知這片地是他幾房的公產,卻被一個人私賣的。

  此刻那幾房知道了,非但不肯搬,還要和我打官司呢。」慶雲道:「你便怎樣?」雲旃道:「我聽說你這裡那姓杜的跑街和他們是一家,所以特來找你,請他出來打個轉圜。」慶雲道:「地在那裡?」雲旃道:「在虹口相近。」慶雲道:「是租界麼?」雲旃道:「雖不是租界,卻是貼近的。」慶雲道:「虧你是老內行,買地皮為甚不轉道契?轉了之後他敢說半句不搬?由外國人出面,寫了一封信到上海縣去,一面指控他起來,怕他不搬?」雲旃恍然大悟道:「這幾天被那些地皮掮客來把我鬧昏了,竟想不到這一層。」

  雪畦見他們有事商量,便轉身告辭出來,一路上暗想:「原來外國人的勢力如此利害,怪不得他們巴結外國人了。」又想道:「又園住在三馬路,我何不去訪他談談?將來不要被他說話。慶雲得了意,我便找他,不得意的朋友便不理了?」打定了主意,一路問訊,到了三馬路。卻不知他住在那一家,不住的兩旁觀看,忽見一家門首釘了一個牌子,上面橫列著一路外國字,底下是「魏公館」三個字。雪畦雖然不識字,那朋友的姓那個字總還記得,香港最多公司招牌,所以他又識了個公字,在招工館裡鬼混了幾時,所以這館字也是認得的,然而也端了許久,方才分辨出來。心中暗想道:「莫非又園的令叔是做官的麼?不然何以稱得公館呢?」意欲打門去問,又恐防認錯了,再三端詳,這魏字是不錯的了,又恐怕雖然同姓,卻不是又園的阿叔,胡亂打錯了人家公館的門,豈不被人家罵?想到廣東省城那些公館裡面都是老爺何等威嚴,若是打錯了他的門,還了得麼!躊躇了半晌,只得硬著頭皮走上前去,輕輕把門叩了兩下,裡面便有人出來開門。雪畦聽得裡面撥門閂的聲音,心中迄自亂跳,及至開出門來一看,那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要專誠拜謁的魏又園,不覺大喜。道:「又園兄,久違了。」又園錯愕良久,仔細辨認,方才省悟道:「咦?是雪畦兄。幾時到的?發了福了。裡面請坐。」雪畦看了又園時,只見他比在香港時瘦了許多,一面彼此相讓進去,分賓主坐定,又園親自舀上一杯茶,方才敘闊。雪畦問起令叔在這裡打公館,想是做官,不知當的甚麼差事?又園不慌不忙說出來。正是:駱駝不是馬腫背,鄉人少見自多怪。

  不知又園說出甚麼來,且聽下回分解。


  聞諸某富翁言,若要發財,非狠心辣手不可。觀於雪畦之拐賣豬仔而先,俟其賭輸之後,既沒其財,又鬻其身,不得不謂之狠心。而買地轉道契一層,又是自己無此辣手,設法去借一隻辣手出來也。某富翁之言,雖似然觀於此,則又猶有未盡之秘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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