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文鑑 (四部叢刊本)/卷第一百三十七
皇朝文鑑 卷第一百三十七 宋 呂祖謙 編撰 景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宋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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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文鑑巻第一百三十七
行狀
司馬温公行狀 蘇 軾
司馬温公行狀 蘇 軾
曾祖政贈太子太保曾祖母薛氏贈温國太夫人
祖炫試祕書省校書郎知耀州冨平縣事贈太子
太傅祖母皇甫氏贈温國太夫人父池尚書吏部
郎中充天章閣待制贈太師追封温國公母聶氏
贈温國太夫人公諱光字君實其先河内人晉安
平獻王孚之後王之裔孫征東大將軍陽始葬今
陜州夏縣涑水鄉子孫因家焉自髙祖曾祖皆以
五代衰亂不仕冨平府君始舉進士没於縣令皆
以氣節聞於鄉里而天章公以文學行義事
真宗 仁宗為轉運使御史知雜事三司副使歷
知鳳翔河中同杭虢晉六州以清直仁厚聞於天
下號稱一時名臣公自兒童凛然如成人七嵗聞
講左氏春秋大愛之退為家人講即了其大義自
是手不釋書至不知飢渇寒暑年十五書無所不
通文詞醇深有西漢風天章公當任子次及公公
推與二從兄然後受補郊社齋郎再奏將作監主
簿年二十舉進士甲科改奉禮郎以天章公在杭
辭所遷官求簽書蘇州判官事以便親許之未上
丁太夫人憂未除丁天章公憂執喪累年毁瘠如
禮服除簽書武成軍判官事改大理評事為國子
直講遷本寺丞故相龐籍名知人始與天章公遊
見公而竒之及是為樞密副使薦公召試館閣校勘
同知太常禮院中官麥允言死詔以允言有軍功
特給鹵簿公言孔子不以名器假人繁纓以朝且
猶不可允言近習之臣非有元勲大勞而贈以三
公之官給以一品鹵簿其為繁纓不亦大乎故相
夏竦卒詔賜謚文正公言諡之美者極於文正竦
何人可以當此書再上改諡文莊遷殿中丞除史
館檢討修日曆改集賢校理龐籍為鄆州徙并州
皆辟公通判州事公感籍知已為盡力時趙元昊
始臣河東貧甚官苦貴糴而民疲於逺輸麟州窟
野河西多良田皆故漢地公私雜耕天聖中始禁
田河西者虜乃得稍蠶食其地俯窺麟州為河東
憂籍請公桉視公為畫五策宜因州中舊兵益禁
兵三千廂兵五百築二堡河西可使堡外三十里
虜不敢田則州西六十里無虜矣募民有能耕麟
州閑田者復其税役十五年能耕窟野河西者長
復之耕者必衆官雖無所得而糴自賤可以漸紓
河東之民籍移麟州如公言而兵官郭思勇且狂
夜開城門引千餘人渡河載酒食不為戰備遇敵
死之議者歸罪於籍罷節度使知青州公守闕三
上書乞獨坐其事不報籍初不以此望公而公深
以自咎籍既没升堂拜其妻如母撫其子如昆弟
時人兩賢之改太常博士祠部員外郎直祕閣判
吏部南曹遷開封府推官賜五品服交趾貢異獸
謂之麟公言真偽不可知使其真非自然而至不
足為瑞若偽為逺夷笑願厚賜其使而還其獸因
奏賦以諷遷度支員外郎判句院擢修起居注五
辤而後受判禮部有司奏六月朔日當食公言故
事食不滿分或京師不見皆賀臣以為日食四方
見京師不見天意人君為隂邪所蔽天下皆知而
朝廷獨不知其為災當益甚皆不當賀詔從之後
遂以為常遷起居舍人同知諌院蘇轍直言策入
第四等而考官以為不當收公言轍於同科四人
中言最切直有愛君憂國之心不可不收時宰相
亦以為當黜 仁宗不許曰求直言以直棄之天
下其謂朕何公遂與諫官王陶同上䟽願為宗廟
社稷自重卻罷燕飲安養神氣後宫嬪御進見有
度左右小臣賜予有節厚味腊毒無益奉養者皆
不宜數御上皆納之初至和三年 仁宗始不豫
國嗣未立天下寒心而不敢言惟諫官范鎮首發
其議公時為并州通判聞而繼之上䟽言禮太宗
無子則小宗為之後為之後者為之子也願
陛下擇宗室賢者使攝儲貳以待皇嗣之生退居
藩服不然則典宿衛尹京邑亦足以係天下之望
䟽三上其一留中其二付中書公又與鎮書此大
事不言則巳言一出豈可復反願公以死爭之於
是鎮言之益力及公爲諫官復上䟽且面言臣昔
爲并州通判所上三章願 陛下果斷而力行之
時 仁宗簡黙不言雖執政奏事首肯而已聞公
言沉思久之曰得非欲選宗室爲繼嗣者乎此忠
臣之言但人不敢及耳公曰臣言此自謂必死不
意 陛下開納上曰此何害古今皆有之因令公
以所言付中書公曰不可願 陛下自以意喻宰
相是日公復言江淮鹽事詣中書白之宰相韓琦
問公今日復何所言公黙計此大事不可不使琦
知思所以廣上意者即曰所言宗廟社稷大計也
琦喻意不復言後十餘日有㫖令公與御史裏行
陳洙同詳定行户利害洙與公屏語曰日者大饗
明堂韓公攝太尉洙為監𥙊公從容謂洙曰君與
司馬君實善君實近建言立嗣事恨不以所言送
中書欲發此義無自發之行户利害非所以煩公
也欲洙見公達此意爾時嘉祐六年閏八月也至
九月公復上䟽面言臣向者進説 陛下欣然無
難意謂即行矣今寂無所聞此必有小人言
陛下春秋鼎盛子孫當千億何遽為此不祥之事
小人無逺慮特欲倉猝之際援立其所厚善者爾
唐自文宗以後立嗣皆出於左右之意至有稱定
策國老門生天子者此禍豈可勝言哉上大感悟
曰送中書公至中書見琦等曰諸公不及今定議
異日夜半禁中出寸𥿄以某人為嗣天下莫敢違
琦等皆唯唯曰敢不盡力後月餘詔 英宗判宗
正寺固辤不就職明年遂立為皇太子稱疾不入
公復上䟽言凡人爭𢇁毫之利至相争奪今皇子辤
不貲之冨至三百餘日不受命其賢於人逺矣有
譏聞之足以知 陛下之聖能為天下得人然臣
聞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而行使者受命不受
辭皇子不當辭避使者不當徒反凡召皇子内臣
皆乞責降且以臣子大義責皇子宜必入 英宗
遂受命兖國公主下嫁李瑋以驕恣聞公上䟽言
太宗時姚坦為兖王翊善有過必諫左右教王詐
疾踰月 太宗召王乳母入問起居狀乳母曰王
無疾以姚坦故鬱鬱成疾爾 太宗怒曰王年少
不知為此汝軰教之杖乳母數十召坦慰勉之齊
國獻穆大長公主 太宗之子 真宗之妹
陛下之姑而謙恭率禮天下稱其賢願 陛下教
子以 太宗為法公主事夫以獻穆為法已而公
主不安於李氏詔瑋出知衛州公主入居禁中而
瑋母揚歸其兄璋散遣其家人公言 陛下追念
章懿太后故使瑋尚主今乃母子離析家事流落
陛下獨無雨露之感悽惻之心乎瑋既責降公主
亦不得無罪上感悟詔公主降封沂國待李氏恩
禮不衰判檢院權判國子監除知制誥力辭至八
九改授天章閣待制兼侍講賜三品服仍知諫院
上䟽言經略安撫使以便宜從事出於兵興權制
非永世法及將相大臣典州者多以貴倨自恃凌
忽轉運使使不得舉職朝廷務省事專行姑息之
政至於胥史讙譁而逐御史中丞輦官悖慢而退
宰相衛士凶逆而獄不窮姦澤加於舊軍人詈三
司使而法官以為非犯堦級於用法有疑其餘一
夫流言於道路而為之變法推恩者多矣皆陵遲之
漸不可以不正充媛董氏薨追贈婉儀又贈淑妃
輟朝成服百官奉慰定諡行𠕋禮葬給鹵薄公言
董氏秩本微病革之日方拜充媛古者婦人無諡
近制惟皇后有之鹵簿本以賞軍功未嘗施於婦
人惟唐平陽公主有舉兵佐髙祖定天下之功乃
得給至韋庶人始令妃主葬日皆給皷吹非令典
不足法時有司新定後宫封贈法皇后與妃皆贈
三代公言别嫌明微妃不當與后同𡊮盎引却慎
夫人坐正爲此爾天聖親郊太妃止贈二代而況
妃乎知嘉祐八年貢舉 仁宗崩 英宗以哀毁
致疾 慈聖光獻太后同聽政公首上䟽言
章獻明肅太后保佑 先帝進賢退姦有大功於
趙氏特以親用外戚小人故負謗天下今 太后
𥘉攝大政大臣忠厚如王曾清純如張知白剛正
如魯宗道質直如薛奎者當信用之鄙猥如馬季
良讒謟如羅崇勲者當踈逺之則天下服又上䟽
英宗言漢宣帝為昭帝後終不追尊衛太子史皇
孫光武起布衣得天下自以為元帝後亦不追尊
鉅鹿都尉南頓君惟哀安栢靈皆自旁親入繼大
統追尊其父祖天下非之願以為戒時公所得
仁宗遺賜珠金直百餘萬率同列三上章言國有
大憂中外窘乏不可專用乾興故事若遺賜不可
辭則宜許侍從以上進金錢佐山陵費不許公乃
以所得珠為諫院公使金錢以遺其舅氏義不藏
於家 英宗疾既平 皇太后還政公上䟽言治
身莫先於孝治國莫先於公其言切至皆母子閒
人所難言者時有司立法 皇太后有所取用有
司奏覆得御寶乃供公極論以為不可當直下合
同司移所屬立供如上所取已乃具數奏 太后
以防矯偽曹佾除使相兩府皆遷公言佾無功而
得使相 陛下以慰母心爾今兩府皆遷無名若
以還政為功則宿衛將帥内侍小臣必有覬望已
而都知任守忠等皆遷公復爭之因論守忠大姦
陛下為皇子非守忠意沮壊大策離間百端賴
先帝不聽及 陛下嗣位反覆革面交 兩宫
國之大賊人之巨蠧乞斬於都市以謝天下詔以
守忠為節度副使蘄州安置天下快之時有詔陜
西刺民兵號義勇公上䟽極論其害云康定慶曆
閒籍陜西民為鄉弓手已而刺為保捷指揮民被
其毒兵終不可用遇敵先北正兵隨之每致崩潰
縣官知其坐食無用汰遣歸農而惰遊之人不能
復反南𠭇强者為盜弱者轉死父老至今流涕也
今義勇何以異此章六上不從乞罷諌官不許王
廣淵除直集賢殿公言廣淵姦邪不可近昔漢景
帝為太子召上左右飲衛綰獨稱疾不行即帝位
待綰有加周世宗鎮澶淵張美為三司吏掌州之
錢榖世宗私有求假美悉力應之及即位薄其為
人不用今廣淵當 仁宗之世私自結於 陛下
豈忠臣哉願黜之以厲天下執政建言濮安懿王
德盛位隆宜有尊禮詔太常禮院與兩制議翰林
學士王珪等相顧不敢先公獨奮筆立議曰為之
後者為之子不敢復顧其私親今日所以崇奉濮
安懿王典禮宜一準先朝封贈期親尊屬故事髙
官大爵極其尊榮議成珪即敇吏以公手藁為案
至今存焉時中外訩訩御史吕誨傅堯俞范純仁
吕大防趙鼎趙瞻等皆爭之相繼降黜公上䟽乞留
之不可則乞與之皆貶初西戎遣使致祭而延州指
使髙宜押伴傲其使者侮其國主使者訴於朝廷
公與吕誨乞加宜罪不從明年西戎犯邊殺略吏
士趙滋為雄州專以猛悍治邊公亦論其不可至
是契丹之民有捕魚界河伐栁白溝之南者朝廷以
知雄州李中祐為不材選將伐之公言國家當戎
狄附順時好與之計較末節及其桀傲又從而姑
息之近者西戎之禍生於髙宜北狄之隙起於趙
滋朝廷方賢此二人故邊臣皆以生事為能今若
選將代中祐則來者必以滋為法而以中祐為戒
漸不可長宜敇邊吏疆場細故徐以文檄徃反若
輕以矢刃相加者坐之京師大水公上䟽論三事
皆盡言無所隱諱除龍圖閣直學士判流内銓改
右諫議大夫知治平四年貢舉 神宗即位首擢
公為翰林學士公力辭不許上面諭公古之君子
或學而不文或文而不學惟董仲舒揚雄兼之卿
有文學何辭焉公曰臣不能為四六上曰如兩漢
制詔可也公曰 本朝故事不可上曰卿能舉進
士取髙等而云不能四六何也公趨出上遣内臣
至閣門彊公受告拜而不受趣公入謝曰上坐以
待公公入至廷中以告置公懐中不得已乃受遂
為御史中丞初中丞王陶論宰相不押常朝班為
不臣宰相不從陶爭之力遂罷公既繼之言宰相
不押班細故也陶言之過然愛禮存羊則不可已
自頃宰相權重今陶復以言宰相罷則中丞不可
復為臣願俟宰相押班然後就職上曰可陶既出
知陳州謝章詆宰相不已執政議再貶陶公言陶
誠可罪然 陛下欲廣言語屈已受陶而宰相獨
不能容乎乃已公上䟽論修心之要三曰仁曰明
曰武治國之要三曰官人曰信賞曰必罰其甚
備且曰臣昔爲諫官即以此六言獻 仁宗其後
以獻 英宗今以獻 陛下平生力學所得盡在
是矣公在 英宗時與吕誨同論 祖宗之制勾
當御藥院常用供奉官以下至内殿崇班則出近
歳居此位者皆暗理官資食其廩給非 祖宗大
意又故事年未五十不得爲内侍省押班今除張
茂則止四十八不可至是又言之因論髙居簡姦
邪乞加逺竄章五上上爲盡罷寄資内臣居簡亦
補外未幾復留陳承禮劉有方二人公復爭之又
言近者王中正徃陜西知涇州劉渙等謟事中正
而鄜延鈐轄吳舜臣違失其意已而渙等進擢舜
臣降黜權歸中正謗歸 陛下是去一居簡得一
居簡上手詔問公所從知公曰臣得之賔客非一
人言事之有無惟 陛下知之若無臣不敢避妄
言之罪萬一有之不可不察詔用宫邸直省官郭
昭選等四人為閤門祗候公言國初草創天步尚
艱故即位之始必以左右舊人為腹心耳目謂之
隨龍非平日法也閤門祗候在文臣為館職豈可
使厮役為之 英宗山陵公為儀仗使賜金五十
兩銀合三百兩三上章辭從之邊吏上言西戎步
將嵬名山欲以横山之衆取諒祚以降詔邊臣招
納其衆公上䟽極論以為名山之衆未必能制諒
祚幸而勝之滅一諒祚生一諒祚何利之有若其
不勝必引衆歸我不知何以待之臣恐朝廷不獨
失信於諒祚又將失信於名山矣若名山餘衆尚
多還北不可入南不受窮無所歸必將突據邊城
以救其命 陛下獨不見侯景之事乎上不聽遣
將种諤發兵迎之取綏州費六十萬萬西方用兵
葢自是始矣兼翰林侍讀學士登州有不成婚婦
謀殺其夫傷而不死者吏疑問即承知州事許遵
讞之有司當婦絞而詔貸之遵上議準律因犯殺
傷而自首者得免所因之罪婦當減二等不當絞
詔公與王安石議之安石是遵公言謀殺猶故殺
也皆一事不可分若謀為所因與殺為二則故與
殺亦可為二邪自宰相文彦博以下皆附公議然
卒用安石言至今天下非之權知審官院百官上
尊號公當答詔上䟽言 先帝親郊不受尊號天
下莫不稱頌末年有建言者國家與契丹有徃來
書信彼有尊號而我獨無以為深耻於是羣臣復
以非時上尊號昔漢文帝時單于自稱天地所生
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不聞文帝復為大名以加
之也願 陛下追用先帝本意不受此名上大恱
手詔答公非卿朕不聞此言善為答詞使中外曉
然知朕至誠非欺衆邀名者遂終身不復受尊號
執政以河朔災傷國用不足乞今嵗親郊兩府不
賜金帛送學士院取㫖公言兩府所賜以匹兩計
止二萬未足以救災宜自文臣兩省武臣宗室剌
史以上皆減半公與學士王珪王安石同對公言
救災節用宜自貴近始可聽兩府辭賜安石曰常
衮辭賜饌時議以為衮自知不能當辭位不當辭
禄且國用不足非當今之急務也公曰衮辭禄猶
賢於持禄固位者國用不足真急務安石言非是
安石曰不足者以未得善理財者故也公曰善理
財者不過頭㑹箕斂以盡民財民窮為盗非國之
福安石曰不然善理財者不加賦而上用足公曰
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
在民則在官譬如雨澤夏澇則秋旱不加賦而上
用足不過設法隂奪民利其害甚於加賦此乃桑
洪羊欺漢武帝之言太史公書之以見武帝不明
爾至其末年盜賊蠭起幾至於亂若武帝不悔禍
昭帝不變法則漢幾亡爭議不已王珪進曰救災
節用宜自貴近始司馬光言是也然所費無幾恐
傷國體王安石言亦是惟 明主裁擇上曰朕意
與光同然姑以不允答之㑹安石當制遂引常衮
事責兩府兩府亦不復辭兼史館修撰上問公可為諫
官者公薦吕誨誨以天章閣待制知諫院詔公與
張茂則同相視二股河及土堤利害公用都水監
丞宋昌言策乞於二股之西置土堤約水東流若
東流日深北流自淺薪芻漸備乃塞其北放出御
河胡蘆河下流以紓恩冀深瀛以西之患時議者
多不同公於上前反覆諭難甚苦卒從之後皆如
公言賜詔奬諭王安石始爲政創立制置三司條
例司建爲青苖助役水利均輸之政置提舉官四
十餘貟行其法於天下謂之新法公上䟽逆陳其
利害曰後當如是行之十餘年無一不如公言者
天下傳誦以爲公眞宰相雖田夫野老皆號公司
馬相公而婦人孺子知其爲君實也邇英進讀至
蕭何曹參事公曰參不變何法得守成之道故孝
惠髙后時天下晏然衣食滋殖上曰漢常守蕭何
之法不變可乎公曰何獨漢也使三代之君常守
禹湯文武之法雖至今存可也武王克商曰乃反
商政政由舊然則雖周亦用商政也書曰無作聦
明亂舊章漢武帝用張湯言取髙帝法紛更之盜
賊半天下元帝改宣帝之政而漢始衰由此言之
祖宗之法不可變也後數日吕惠卿進講因言先
王之法有一年變者正月始和布法象魏是也有
五年一變者巡狩考制度是也有三十年一變者
刑罰世輕世重是也有百年不變者父慈子孝兄
友弟恭是也前日光言非是其意以諷朝廷且譏
臣爲條例司官爾上問公惠卿言何如公曰布法
象魏布舊法也何名爲變若四孟月朔屬民讀法
爲時變月變耶諸侯有變禮易樂者王巡守則誅
之王不自變也刑新國用輕典亂國用重典平國
用中典是爲世輕世重非變也且治天下譬如居
室弊則修之非大壊不更造也大壞而更造非得
良匠美材不成今二者皆無有臣恐風雨之不庇
也公卿侍從皆在此願 陛下問之三司使掌天
下財不才而黜可也不可使兩府侵其事今爲制
置三司條例司何也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苟
用例而已則胥史足矣今為看詳中書條例司何
也惠卿不能對則詆公曰光為侍從何不言言而
不從何不去公作而答曰是臣之罪也上曰相與
論是非爾何至是講畢賜坐户外將出上命徙坐
户内左右皆避去上曰朝廷每更一事舉朝訩訩
何也王珪曰臣䟽賤在闕門之外朝廷之事不能
盡知借使聞之道路又不知其虚實也上曰聞則言
之公曰青苖出息平民為之尚能以蠶食下户至
飢寒流離況縣官法度之威乎惠卿曰青苖法願
取則與之不願不彊也公曰愚民知取債之利不
知還債之害非獨縣官不彊冨民亦不彊也臣聞
作法於凉其𡚁猶貪作法於貪𡚁將若之何昔
太宗平河東立和糴法時米斗十餘錢草束八錢
民樂與官爲市其後物貴而和糴不解遂爲河東
世世患臣恐異日之青苖猶可東之和糴也上曰
陜西行之久矣民不以爲病公曰臣陜西人也見
其病不見其利朝廷初不許也而有司尚能以病
民況立法許之乎上曰坐倉糴米何如坐者皆起
曰不便上已罷之幸甚上曰未罷也公曰京師有
七年之儲而錢常乏若坐倉錢益乏米益陳柰何
惠卿曰坐倉得米百萬斛則省東南百萬之漕以
其錢供京師何患無錢公曰東南錢荒而米狼戾
今不糴米而漕錢棄其有餘取其所無農末皆病
矣侍講吳申起曰光言至論也公曰此皆細事不
足煩人主但當擇人而任之有功則賞有罪則罰
此則 陛下職也上曰然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
獄庶㥀惟有司之牧夫公趨出上曰卿得無以惠
卿之言不樂乎公曰不敢韓琦上䟽論青苖之害
上感悟欲罷其法安石稱疾求去㑹拜公樞密副
使公上章力辭至六七曰上誠能罷制置條例司
追還提舉官不行青苖助役等法雖不用臣臣受
賜多矣不然終不敢受命上遣人謂公樞密兵事
也官各有職不當以他事為辭公言臣未受命則
猶侍從也於事無不可言者安石起視事青苖法
卒不罷公亦卒不受命則以書喻安石三徃返開
喻苦至猶幸安石之聽而改也且曰巧言令色鮮
矣仁彼忠信之士於今當路時雖齟齬可憎後必
徐得其力謟䛕之人於今誠有順適之快一旦失
勢必有賣公自售者意謂吕惠卿對賔客輙指言
之曰覆王氏者必惠卿也小人本以利合勢傾利
移何所不至其後六年而惠卿叛安石上書告其
罪苟可以覆王氏者靡不為也由是天下服公先
知公求補外上猶欲用公公不可以端明殿學
士出知永興軍朝辤進對猶乞免本路青苖助役
宣撫使下令分義勇四畨欲以更戍邊選諸軍驍
勇募閭里惡少為竒兵調民為乾糧皺飯雖内郡
不被邊皆修城池樓㯭如邊郡且遣兵就糧長安
河中邠三輔騷然公上䟽極言方凶嵗公私困𡚁
不可舉事而永興一路城池樓㯭皆不急乾糧皺
飯昔常造後無用腐棄之宣撫司令臣皆未敢從
若乏軍興臣坐之於是一路獨得免頃之詔移知
許州不赴遂乞判西京留司御史臺以歸自是絶
口不論事以祀明堂恩加上柱國至熈寧七年上
以天下旱蝗詔求直言公讀詔泣下欲黙不忍乃
復陳六事一青苖二免役三市易四邊事五保甲
六水利此尤病民也宜先罷又以書責宰相吳充
天子仁聖如此而公不言何也元豐五年公忽得
語澀疾自疑當中風乃豫作遺表大略如六事加
詳盡感㮣親書緘封置臥内且死當以授所善范
純仁范祖禹使上之凡居洛十五年再任留司御
史臺四任提舉崇福宫官制行改太中大夫加資
政殿學士 神宗崩公赴闕臨衛士見公入皆以
手加額曰此司馬相公也民遮道呼曰公無歸洛
留相天子活百姓所在數千人聚觀之公懼㑹放
辭謝遂徑歸洛 太皇太后聞之詰問主者遣使
勞公問所當先者公言近嵗士大夫以言為諱閭
閻愁苦於下而上不知明主憂勤於上而下無所
訴此罪在羣臣而愚民無知歸怨 先帝宜下詔
首開言路從之下詔榜朝堂而當時有不欲者於
詔語中設六事以禁切言者曰若隂有所懷犯非
其分或扇搖機事之重或迎合已行之令上以觀
望朝廷之意以僥倖希進下以感流俗之情以
干取虚譽若此者必罰無赦 太皇太后封詔草
以問公公曰此非求諫乃拒諫也人臣惟不言言
則入六事矣時太府少卿宋彭年水部員外郎王
諤皆應詔言事有欲借此二人以徵天下言者皆
以非職而言贖銅三十斤公具論其情且請改賜
詔書行之天下從之於是四方吏民言新法不便
者數千人公方草具所當行者而 太皇太后已
直旨散遣修京城役夫罷減皇城内覘者止御前
工作出近侍之無狀者三十餘人戒敕中外無敢
苛刻暴斂廢導洛司物貨場及民所養户馬寛保
馬限皆從中出大臣不與公上䟽謝當今急務
陛下略巳行之矣小臣稽慢罪當萬死詔除公知
陳州且過闕入見使者勞問相望於道至則拜門
下侍郎公力辭不許數賜手詔 先帝新棄天下
天子沖㓜此何時而君辭位耶公不敢復辭以覃
恩遷通議大夫初 神宗皇帝以英偉絶人之資
勵精求治凜凜乎漢宣帝唐太宗之上矣而宰相
王安石用心過當急於功利小人得乘間而入吕
惠卿之流以此得志後者慕之爭先相髙而天下
病矣 先帝明聖獨覺其非出安石金陵天下欣
然意法必變雖安石亦自悔恨其去而復用也欲
稍自改而惠卿之流恐法變身危持之不肯改然
先帝終疑之遂退安石八年不復召而惠卿亦再
逐不用元豐之末天下多故及 二聖嗣位日夜
引領以觀新政而進説者以為三年無改於父之
道欲稍損其甚者毛舉數事以塞人言公慨然爭
之曰先帝之法其善者雖百世不可變也若安石
惠卿等所建為天下害非 先帝本意者改之當
如救焚拯溺猶恐不及昔漢文帝除肉刑斬右趾
者棄市笞五百者多死景帝元年即改之武帝作
鹽鐵榷酤均輸等法昭帝罷之唐代宗縱宦官公
求賂遺置客省拘滯四方之人德宗立未三月罷
之德宗晚年為宫市五坊小兒𭧂横鹽鐵月進羨
餘順宗即位罷之當時恱服後世稱頌未有或非
之者也況𠝹太皇太后以母改子非子改父衆議
乃定公以為治亂之機在於用人邪正一分則消
長之勢自定每論事必以人物為先凡所進退皆
天下所謂當然者然後朝廷清明人主始得聞天
下利害之實遂罷保甲團教依義勇法嵗一閲保
馬不復買見在者還監牧給諸軍廢市易法所儲
物皆鬻之不取息而民所欠錢皆除其息京東鑄
鐡錢河北江西福建湖南鹽及福建茶法皆復其舊
獨川陜茶以邊用未即罷遣使相視去其甚者户
部左右曹錢榖皆領之尚書凡昔之三司使事有
散隷五曹及寺監者皆歸户部使尚書周知其數
量入以為出於是天下釋然曰此先帝本意也非
吾君之子不能行吾君之意時獨免役青苖將官
之法猶在而西戎之議未決也山陵畢遷公正議
大夫公自以不與顧命不敢當詔不許元祐元年
正月公始得疾詔公與尚書左丞吕公著朝㑹與
執政異班再拜而已不舞蹈公疾益甚歎曰四患
未除吾死不瞑目矣乃力疾上䟽論免役五害乞
直降敕罷之率用熈寧以前法有未便州縣監司
節級以聞為一路一州一縣法詔即日行之又論
西戎大略以和戎為便用兵為非時異議者甚衆
公持之益堅其後太師文彦博議與公合衆不能
奪又論將官之害詔諸將兵皆𨽻州縣軍政委守
令通決之又乞廢提舉常平司以其事歸之轉運
使及提㸃刑獄公謂監司多新進少年務爲刻急
天下病之乞自太中大夫待制以上於郡守中舉
轉運使提㸃刑獄於通判中舉轉運判官又以文
學德行吏事武略等爲十科求天下遺才命文臣
陞朝以上嵗舉經明行修一人以爲進士髙選皆
從之拜左僕射疾稍間將起視事詔免朝覲許以
肩輿三日一入都堂或門下尚書省公不敢當曰
不見君不可以視事詔公肩輿至内東門子康扶
入對小殿且曰毋拜公惶恐入對延和殿再拜遂
罷青苖錢專行常平糶糴法以嵗上中下熟爲三
等榖賤及下等則增價糴貴及上等則減價糶惟
中則否及下等而不糴及上等而不糶皆坐之時
二聖恭儉慈孝視民如傷虚已以聽公公知無不為
以身任天下之責數月復病以九月丙辰朔薨于
西府享年六十八 太皇太后聞之慟 上亦感
涕不已時方躬祀明堂禮成不賀 二聖皆臨其
喪哭之哀甚輟視朝贈太師温國公禭以一品禮
服賻銀三千兩絹四千匹賜龍腦水銀以斂命户
部侍郎趙瞻入内内侍省押班馮宗道䕶其喪歸
葬夏縣官其親族十人公忠信孝友恭儉正直出
於天性自少及老語未嘗妄其好學如飢之嗜食
於財利紛華如惡惡臰誠心自然天下信之退居
於洛徃來陜郊陜洛閒皆化其德師其學法其儉
有不善曰君實得無知之乎博學無所不通音樂
律歷天文書數皆極其妙晚節尤好禮為冠婚喪
祭法適古今之宜不喜釋老曰其微言不能出吾
書其誕吾不信不事生産買第洛中僅庇風雨有
田三頃喪其夫人質田以葬惡衣菲食以終其身
自以遭遇聖明言聽計從以身徇天下躬親庶務
不舍晝夜賔客見其體羸曰諸葛孔明二十罰以
上皆親之以此致疾公不可以不戒公曰死生命
也為之益力病革諄諄不復自覺如夢中語然皆
朝廷天下事也既没其家得遺奏八紙上之皆手
札論當世要務京師民畫其像刻印鬻之家置一
本飲食必祝焉四方皆遣人購之京師時畫工有
致冨者有文集八十巻資治通鑑二百九十四巻
考異三十巻歷年圖七巻通歷八十巻稽古録二
十巻本朝百官公卿表六巻翰林詞草三巻註古
文孝經一巻易説三巻註繫辭二巻註老子道德
論二巻集註太元經八巻大學中庸義一巻集註
揚子十三巻文中子傳一巻河外諮目三巻書儀
八巻家範四巻續詩話一巻遊山行記十二巻醫
問七篇其文如金玉榖帛藥石也必有適於用無
益之文未嘗一語及之初公患歷代史繁重學者
不能綜況於人主遂約戰國至秦二世如左氏體
為通志八巻以進 英宗恱之命公續其書置𡱈
祕閣以其素所賢者劉攽劉恕范祖禹為屬官凡
十九年而成起周威烈王訖五代上下一千三百
六十二載其是非疑似之閒皆有辨論一事而數
説者必考合異同而歸之一作考異以志之
神宗尤重其書以爲賢於荀恱親爲製叙賜名資
治通鑑詔邇英讀其書賜頴邸舊書二千四百二
卷書成拜資政殿學士賜金帛甚厚娶張氏禮部
尚書存之女封清河郡夫人先公卒追封温國夫
人子三人童唐皆早亡康今爲祕書省校書郎孫
二人植栢皆承奉郎公歷事 四朝皆爲人主所
敬然 神宗知公最深公思有以報之常誦孟子
之言曰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謂吾
君不能謂之賊故雖議論違忤而 神宗識其意
待之愈厚及拜資政殿學士蓋有意復用公也夫
復用公者豈徒然哉將必行其所言公亦識其意
故為政之日自信而不疑嗚呼若 先帝可謂知
人矣其知之也深公可謂不負所知矣其報之也
大軾從公遊二十年知公平生為詳故録其大者
為行狀其餘非天下所以治亂安危者皆不載
皇朝文鑑巻第一百三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