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菴集/卷二十
遺事
编辑外祖考玄石朴先生遺事
编辑先師嘗遍告同門諸公。要其記述老先生語錄以送。則送者有數十家。先師一一手自傳謄。合爲三卷冊子。藏之巾笥。晩年因暻懇請而出示之曰。此其記者非一手。不免有精粗詳略之異。亦或有失眞而傳誤者。子其致意梳洗。輯成一帙也。暻不敢冒當。然猶不住看詳。積年商確。旣而竊更惟之。其中盖有行狀年譜所無之說。有可以發明先生心事議論䂓模氣象之一二者。不宜全然泯沒。故就其不失先生之旨意範圍而完粹簡約者。存十之三四。私亦蒐附舊聞。編爲一通文字。以爲傳示來後之地。而此旣不用諸公本草。從新起例。自我編定。故改名之曰遺事。獨恨未及禀訂於先師在世之日而受其點化之敎。爲有僭率之懼。極用愴惕云爾。
先生爲學工程。一主朱子法門。居敬以立其本。竆理以致其知。力行以踐其實。以此爲學問之綱領。終身之事業體道䂓模。以橫渠張子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道。爲去聖繼絶學。爲萬世開太平。爲自己平生擔負。有天下無一物非吾度內之意思。無一事非吾分內之工夫。一誠旣立。萬善斯從。見諸德行而地位之高。發揮經傳而造詣之深。有未容倉卒形容者。千載之下。誦其詩讀其書。則必有見其宗廟之美百官之富。而不勝悅服者矣。
先生每日晨興。正其衣冠。先謁家廟。次候大夫人後。不復入內。終日危坐書室。考讀經傳。佔畢著述。手自編輯。筆削抄錄。盛炎揮汗。嚴沍呵凍。自朝至暮。須臾不止。夜深就枕。或呼燈添寫。不知爲勞。門人請少休息。則答曰。吾之著述。莫非補綴世間義理之遺闕。庶爲覺悟後生之資。以道自任。出於不得已。豈容怠倦乎。至易簀之年。修整平生著述冊子。尤致頃刻不息之工。門人又請分授徒弟。使之續完。則答曰。譬如將遞之官。不修重記而何。己責所在。不容自懈爾。
先生家藏萬卷書。牙籤玉軸。滿案溢架。嘗曰。吾少時在京城。親戚多入玉堂芸閣。故中秘書籍。無不遍得見之。博覽如我。亦自不易。又曰。吾一生收取書籍。都在此一室中。人家所無之書。亦多有之。吾死之後。未知又散之何處。及門之士。盍趁此時。爲一番繙閱之工。雖不易融會貫通。亦可以略綽看過。知其名目大旨。猶賢乎已。不亦善哉。
先生居室左右。積累書籍。不知其幾百帙。而莫不整頓齊整。部伍不亂。欲有所考。則令人撿出。必指某冊之在某處。何事之在何卷。而一如所言。歷歷不差。
門人問先生受業于何門。先生曰。吾少時看程朱全書及退栗兩賢文集。得學問門路。別無請業之事。用工於經訓及性理書。已多年所。且時就正於尤菴而有相契之益。雖未有實見得。至於入道次第。則自信得其正脉。庶幾不差。後生志學之人。宜先讀小學。次讀四子及心近兩書然後。可以及於五經也。
或問先生氣質如何。先生曰。氣質之病。在於高亢。氣習之病。在於文章。盖在童年。肆力於文章。有傲世之習。因泮事流落自廢。藏修爲學十年然後。幾盡消磨。而猶不免或有病根猝露之時。始知程子觀獵之戒。果不虛矣。
先生平日。恒以左手尙諸右手。終日端跪。手不釋卷。氣象肅嚴。威儀尊重。自有不可犯之色。客至則寒暄酬酢外。不接閒話。不輟看書。客有問語則答之而已。常曰。人之以客煩妨工云者。皆托辭也。若待無客而後看書。則何時可看書耶。若逐日有客。則逐日廢書耶。是以先生門墻。往來賓客。無日無之。而文字工夫。未或間斷。客亦稱善致歎。
先生敎人有序。先以小學。次以大學。又次以中庸近思錄。又次以心經家禮。而皆有自己解釋。箚錄成書。故必先授學者。如有未透未曉處及其外可以講質之新義者。方許禀問而爲之詳悉批誨。俾有開蔽解惑之地。門人多傳謄以去者。
先生嘗語門人曰。論語之模寫聖人。固已盡善盡美矣。但問答雜出。門類錯見。未易究觀先後。會同彼此。故余思取其言仁言孝言政言事處。各以類輯。如鄕黨一篇之爲。則考認旣易。名目不亂。求見聖人之言行氣象道德䂓模。亦可得昭著矣。孟子七篇亦然。但恐世人未知本意。或以毁動經書刺之也。他日復曰。後人未詳聖人行己立言之全體。出處事業之大用。故余以四書及易禮春秋。略依近思錄凡例。輯成一書。名以聖賢遺模。分標經書。似有僭率之懼。而此則盖倣近思錄前事。揆以大學衍義,聖學輯要等已事。似不必爲罪案。
先生曰。尤菴學問之醇正。氣節之峻潔。出處之光明磊落。文章之開豁洞快。實爲間世之高賢大老。而聞其文集多至百餘卷。然其文字可議者。亦頗有之。使我精力若在中年。則欲取來刪正。而衰病不堪。權致道,李同甫必少刪而多存。不如痛减。存其中半方好。先生承尤翁訃。設位行哭。服三月之制。或問非師非友而何以爲服。先生曰。昔栗谷於退溪喪。以其爲斯文宗匠而服之。以寓文喪之痛。吾何爲獨不然。况吾於尤翁。事之以斯文長老惟謹。而經禮義理。質問殊多。出處名論。交涉頗切。相周旋屢數十年。情誼重大。復聞其被慘禍。衋傷無以爲懷。何得不服。
先生嘗語金厚齋,李芝村曰。尤翁平日。吾輩固不無以爲訝者。到今見之。此眞卓然難及處。其於驪事尼事。先見之明。不啻如神。數十年後。無不如其言。吾輩無此先見矣。議論何敢妄到耶。爲之嗟歎不已。又曰。尤丈在世。如一箇大柱撑拄宇宙。恃而有所不懼矣。自失此丈。如失吾之右臂矣。
先生曰。君臣之際。必如伊尹之於成湯。傅說之於高宗。太公之於文王然後出。則是後來有志之士。未有可仕之日。觀於孔孟程朱每進每敗也。可知其義。亦有自量才分而終始退步者。宋之尹和靖及吾東之退溪牛溪是已。若不念君臣之義禮遇之勤。而惟以不仕爲高者。乃隱遯之流。非儒者正法。故余於召旨隆重之下。不敢不至。而言議不用之後。不容不去。自謂煞有稱量。未知後人謂之如何。
先生以閔禮待命秋曹時。適値國哀。掃除寓舍北墻一隅凈地。行朝晡望哭。及成服。門人金厚齋適來侍。請與同行。則許而語之曰。在朝者哭於朝。在野者哭於野。而余則負罪俟勘於此。無以出入矣。哭於此之外。無以變通矣。
己巳四月。先生接京報。知有中殿出宮之變。汪然流涕曰。君上過擧至此。爲臣子者。亟欲溘然無知而不可得也。遂以藁草作籬於所居茅齋簷前。欲不見天日。又不欲與世人相接。絶口不言時事。門人之往來請學則不拒。
癸酉八月。上謁齊厚陵。大駕過坡州。先生與門下諸生。詣華山路傍。伏地祗迎。仰覩天顔。喜動於色曰。玉候無疾。不勝欣忭。及回溪上。學者問曰。祗迎上行。此亦禮乎。先生曰。君父擧動過境。而爲臣子者。豈敢晏然在家乎。雖非爲官者。義當如此矣。
甲戌更化初。坡州儒生。欲爲栗,牛兩先生復享文廡之請。方議疏擧。就正于先生。先生曰。彼館學乃士林首善之地。館學未先之前。方外之徑發大論。大抵未合事體。亦非所以重其事之道也。姑俟而退定可也。儒生等遂入泮倡論。
先生曰。草野儒疏。妄論時政。固未允於義理。然宋之存亡。在於李綱用舍。則陳東之疏。何可不爲乎。昏朝將廢母后。倫常斁絶。則雖在草野。安得不言乎。當觀其輕重而論之可也。伊川有涪陵之行。晦菴遭僞學之誣。而門下無伸暴之事。東方自栗,牛門下有伸暴以來。遂以成例。未知其如何。呂子約之事。朱子不以爲非。然是時子約在京第官言路。故大陳時弊之餘。兼救其師耳。若正當道理。則勉齋諸賢。當先爲之矣。且子約自言不爲京官則無此事。然則中國之人。無有紛紜之章也。吾東白休菴,趙重峰,李延平之伸暴靜菴栗谷。未知如何。而牛溪之於宣廟。尤菴之於顯廟。皆負竆天至寃之罪名。則爲其門人者。安得不一伸暴於天地父母之前乎。然八路儒生連名爭辨。則似無其義矣。
先生一日慨然曰。曾於甲寅乙卯間。金久之謫居靈巖。閔大受謫居興陽。問余以所宜讀之書。余勸久之讀小學。勸大受讀論語。而尤菴勸兩公讀聖學輯要。久之從吾言讀小學。大受從尤菴讀輯要。近日朝士罷散在郊埛者。只以博奕詩酒。爲消日之資。吾不能開口勸書。彼亦無意讀書。人物之降殺。時事之陵替如此。他日世道。將何攸賴乎。惟聞申公獻留意大學及朱子書工夫。聽之惺然。
乙亥二月五日申時。先生易簀于坡州廣灘晩惺亭。前月念後。門人林滄溪以開城留守。行過灘上留數日。先生與之同寢叙阻。連夜酬酢。不覺身疲氣損。二十六日。滄溪辭去。其日先生感疾。症候猝重。藥餌無效。三十日頓劇。二月一日。先生問今日何日。侍者對以初一。先生白于大夫人曰。宗家祠堂在京。故久未參祭。今年近在高陽衙內。祖考忌祀。臨時欲陪母夫人。進往參祭。病勢如此。有未可必。甚以爲恨。二日三日。一向危篤。四日。疾勢已有危兆。猶責子孫速往高陽。以此長子半日不得見。是夜諄諄夢語。輒及忌祀。且命侍者曰。祭時吾當行哭。至曉卽告。且頻問夜如何。其子孫恐勞動行哭而添傷。每對以未明。復以編藁繞遮前牕。五日。太醫崔聖任入候。先生扶起稱上恩罔極。僅分語音。自昨夕。六脉已絶。諸醫束手。惟進蔘湯而已。至午。先生忽因牕隙。乃知外明。卽驚起曰。天已明矣。何以欺我。急索上衣上冠。子孫不得已進之。先生正衣冠束帶。向高陽郡衙。設位伏哭逾數十聲。哭止。欲入訣大夫人。氣息已微。不可運動。遂陪大夫人出臨。先生已不能起居。只感悲而已。夫人及女子諸婦追至。先生揮却使不入。大夫人還內。先生不解衣帶。覔枕正卧。如是之際。已到申時。俄而恬然而逝。先是書雲監屢奏月犯軒轅。其兆主大臣有喪。臨喪先數日。有白氣一道。遶屋微明。如燈燭光影。達夜不息。哲人之萎。豈偶然哉。
先生寢疾數日。語及遺疏而病革。竟不克就。自寢疾初。子孫以疾祟由於言語酬酢。屛絶外人候謁。門人亦未得承顔。以此終未與門人相訣。門人亦未有以後事及初終禮節質問之者。惟於易簀前。問金直卿來否者三。其意盖將有所托者。而厚齋之至。後于臯復。可爲千古遺恨矣。
先生嘗曰。竊看尤翁每悅京華士夫之志學者。而吾意鄕村儒生之志學者。尤爲可貴。京華士夫文識講解。雖似開通敏給。而若其志篤行專。踐履淳實。則恐終讓於鄕儒。曾與尤翁語此爭論。而尤翁不以爲然。未知竟如何也。
嘗語芝村李公曰。尤翁不可易測。當䥴之初也。尤翁以其毁庸註侮朱子。爲斯文亂賊。攻斥不遺餘力。吾每疑其太過。及其後來。尤翁所以斥之者。無不中焉。今處子仁者。若是之嚴截不饒。吾方憂其過越分數。每勸稱停。然以其處䥴者而觀之。亦安知其非有先見。而吾輩反有不及見而然耶。要亦觀末梢而知之也。盖先生於尼事。初以爲親之發。容有恕之之意。而其外托先憾。故欲生釁。以至啗禍之計則不知也。以方之欺。可勝痛哉。
先生曰。自子仁背貳師門。世道一變。師友道喪。士習不定。崔汝和,李君輔從成童之年。受學于余。往來叩問。多所啓發。而不執弟子之禮。以從遊自處。其所以然之故。則自古儒者不被禍者盖鮮。彼明於此理。恐他日有禍及之患而然也。子仁於是難逃始俑之責矣。
甲戌冬。先生以虜使將至。留疏去國也。門人多以先生在朝。其於討復名義無憾。而斯文是非則無所表現。使人曉悟爲問者。先生笑而不答。最後金儉齋又請之。先生曰。余亦豈無思量。但時事草刱。姑且遲遲。今則須解相職。顧上眷如此。又將再煩一行。至京辭免。其時則何可徒解職耶。當具一文字。伸扶尤翁。罪斥尼尹。以及南相矣。越明春。先生易簀。事竟不遂則天也。誠世道斯文千古遺恨矣。儉齋嘗語余如此。先生於門人及一家後生新冠來拜者。必爲之起立答拜。以示致敬成人之意。其辭退及他時則不然。
先生畫像有數本。一則奉安于家廟。一則羅州潘南冶川二先生書院。先生亦入享故奉安。先生書院亦有屢處。移摹多本。並安各處儘好。而家廟奉安本。以程冠道袍畫得。羅州奉安本。以公服畫得。公服非本色。若有移摹之事。則當從家廟本矣。先師嘗有贊詞。若有移摹之日。則考錄亦似完備矣。出草畫史。卽平壤人曺世傑此其姓名。亦不可使無傳也。
我先人嘗問。世人有以先生於懷尼是非。不以邪正分界示意。頗致訝欝者。未知是如何。先生曰。懷是而尼非。懷正而尼邪。今世士林無不知之而言之者矣。奚待余言而輕重哉。然懷之正。夫誰不認。而尼之邪。有難十分質定。以其發於爲父故爾。然余亦大體以爲懷直而尼枉。嘗與林德涵,李同甫二書。備說其意。盖謂尤翁文字議論。雖有過越偏重處。其所秉執之義理。發施之權度。則大綱儘好無欠。不可指疵。美村江都處義之未善。愛護尹䥴之非是。吾意本與尤翁同見。子仁請改墓文之急迫。私論師過之悖謬。余力言其非常乖錯。而終以在下者當受大罪爲結。則可見余所涇渭矣。辭語之間。雖或有於尤菴似若未安者。而非有傷於尊仰此老之大致。則何必深拘乎。然沙川三金與姜梁諸君日後撿抄時。豈無消詳刪節善處之道乎。子亦知此意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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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暻始拜先生。古人所謂目擊道存者。眞見其然。望其容儀。山立玉色。巖巖有不可犯者。承其談論。地負海涵。浩浩有不可涯者。洙泗義理。洛閩矩矱。知其眞箇在先生之心中。身上體貼而發見。自有不知自已。如何持己。如何出言。先生方可以人視之底意思矣。
先生持敬造極。與德爲一。動容周旋。自有成法。發於心事。見諸言行者。多與戴經之曲禮玉藻。小學之明倫敬身。近思之存養力行。家禮之居家雜儀所記載者。若合符節。知其自有形著而不可掩處。有難以淺見粗識。妄爲叙述者矣。
先生雅言善讀小學近思錄。可窺程朱藩籬。善讀語孟學庸。可窺唐虞三代文章氣象。先生盖嘗善讀。而又皆發揮於文字。有箚錄成書數十卷。使聖心賢蘊。經旨傳訓。性理名義。禮律節文。昭晣而呈露。可以質前聖而無疑。詔後學而無惑。此實我東先儒昔所未有之事業也。以故尤玄兩先生。卽先生之所師事。而兩先生每得先生論學文字。深致歎畏。如朱子之於西山。退溪之於石潭云。
先生誠孝天至。養志如曾子。執喪如高柴。金儉齋每爲暻道之。後暻吊先生季氏中丞公喪。先生答吊而哭。哀傷慘怛。絶而復甦。欲止而不能。令聽者自不覺其膓沸涕湧。于同氣而哭死之哀。感動得人者有如是。則其於親喪。哀毁疚酷可知。儉齋之一生稱服。宜其不衰。而推此家庭倫理之正。閨門恩義之篤。庶足想見其三隅矣。
先生當官設施。告君章奏。每以三古典章程朱議論爲主。謂其必可講行。而漢唐名臣謀國捄民之策。偶合於道者。亦博採精擇。曲暢旁通而不遺焉。損益擧措。咸有定本。非苟爲空言也。嘗有上殿箚子及應旨封事。極論天德王道之要。安邦善俗之務。用賢養民之宜。正名定分之術。丹巖閔相國讀之以爲經世濟時之至論。而深恨朝家禮際之未究矣。
先生每日未明而起。卽爲梳洗畢。恒着笠子道袍。終日跪坐。肩背竦直。繙書披葉外。手足亦不移動。習成自然。欲罷不能。末年數歲。以病患不得起坐。而雖在委卧枕席中。以禮持己。不廢叉手。居敬之節自在。客來則拜揖致恭。動容周旋。與平昔危坐時無異。又必以上衣加身。侍者請止而不許。惟謹。
先生嘗曰。竊觀近世儒者所著文字。又得聽其言論。皆於訓詁上及名目間用工。而至於大本一原處昧然也。其透得大本一原者。退栗以後。惟見尤翁與吾先師也。又曰。尤翁於天命人心陰陽造化等名義。昭徹大原。洞見衆妙。余嘗質疑。則隨問卽答。莫不中理。無少阻滯。若取諸懷袖而與之。非其義理了然於胷中。則何以能如是哉。又曰。先師於講論經義禮疑。文理密察。明白有下落。使人聽受。久堪咀嚼而後。始有省悟怳然處。又曰。尤翁禮學。不如先師之精審。以其多所義起。而未若先師之一一皆有經據也。
先生曰。尤翁於先師。道德相隣。出處事業相關。至情相與。終始無變。盖先師與尤翁。皆私淑栗谷。而淵源事契。同出一揆。尤翁力闡春秋大義。先師亦同其扶植之功。尤翁所定己亥邦禮。先師信從。先師所定閔家代服。尤翁許可。先師於尤翁攘斥驪尼兩尹也。服其先見之神。尤翁於先師裁抑嬖姬倖宗也。深致歎服之語。而托以身後世道之責。至甲戌。先師堅持名義。使彛倫克明。士趨歸正者。雖使尤翁在世當局。無以有加也。雖於癸亥廟議裁省追錄等些少節目。或有少出入而不害於大體之同。則兩先生交際。自無容議。而後生妄論不無軒輊之意。良可駭訝也。暻曰。竊聞黃江門下言議。則以不絶尹拯。頗懷憾意。未知是如何。先生曰。先師於懷尼是非。自來是懷而非尼。晩又扶懷而抑尼。己巳。聞尤翁後命而望哭。服三月之制。引栗谷之於退溪。而有曰尤翁出以大義。死於士禍。自是粹然大君子。攻之者當爲小人。甲戌。主張其並享道峰之論。此則便許以從祀矣。以此大被尹推,羅良佐等詬罵之辱。其於尼尹。斥以此人不能善處父師之間。生出許大人倫世道之變。又謂金閔兩相。曾斥其背師之罪而削逸。則到今無以復起爲人矣。又謂尤翁門人固當棄絶。而雖他人曾所不相識者。不可以其嘗有儒名而遽或往見也。此其非斥。更無餘蘊。顧何有所憾也。暻曰。不幸門生子孫。又有金載海,申命蓍,朴弼傅等不有先師先祖之定論。而外馳附麗於尼尹。故致此疑惑。誠爲憤痛。然而是有可辨者。程門有邢七。尤翁門下。尹拯卽其後身。牛溪親子。附於仁弘者有之。仙源抱孫。附於善道者有之。且如南九萬,柳尙運,趙持謙,吳道一等。皆是尤翁敎育之人。而末乃叛去。此類何足爲其先師先祖之累也。先生曰然。
先生曰。尼尹爲一邊所推重。而所存鹵莽。曾以辭䟽待批。來寓沙川。吾往見。質以經義十餘條。皆曰。昔未理會。不能辨對。面色如土。若使年少位下。則宜處彦暉,君輔輩損友之列矣。金叔涵,羅顯道。於學原無見處。議論亦多執拗迷滯。仲和集中斥言羅之多少病敗者。可謂不易之評矣。
先生曰。尤翁以爲理合下在氣先。氣之未生。已有其理。而氣已生則理又寓在氣中。氣之自理生出來。太分明了。又以爲性之動。雖命名曰情。而其實合下是性之發見。故凡性之感應發見處。皆有其理。其所謂理卽性。性與情名異而理同。又以爲心之虛靈知覺。分明是氣。又以爲人有所思。雖千萬里外事。了然於胷中者。這心往在那事上。此等議論。與吾見相合矣。子其致思。
暻問理氣名義。先生曰。氣雖是理之所生。然旣生出。則理管他不得。此無他。氣強而理弱。氣有爲而理無爲。氣有形而理無形故也。問心性情意名義。先生曰。合當如此底是性。性之發現底是情。統性情主宰底是心。心與性情。是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又曰。寂然不動心也。寂然不動之中。萬理渾全性也。感而遂通心也。感而遂通之時。此理隨處發現情也。故心靜則性亦靜。心動則性亦動。動則爲情。靜則爲性。又曰。心性情相連相貼。少一箇不得。說一箇則一箇自是隨到。如寂然不動。謂性亦得。謂心亦得。感而遂通。謂情亦得。謂心亦得。又曰。性本無形。故純善而無惡。心與情已有形氣。故有善惡。盖無形則不可分而爲二。有形則可分而爲二故也。又曰。情是性之發。意是心之發。情只是發底。意又是發底。已有主向。如愛惡是情。愛愛惡惡是意。情無計較。而意則已有計較。故意能運情。而情不能運意。盖情是性之發。故無計較。意是心之發。故有計較。所宜深思而自見。不可靠人言語。暻問中與至善。至善與太極。似是名異而實同。願聞其詳。先生曰。極不是中。然太極不外於中。中者無過不及之謂也。太極者是極至之謂也。旣無過與不及。則斯可謂之極至也。又曰。至善與太極。只是變其名耳。盖至善者。以理之本善。十分恰好者言。太極者。以理之極至。無以復加者言。其實一也。是以栗谷與牛溪往復也。多兼擧爲說。須歸而攷之。
暻問。五行之各一其性。是指本然之性耶。抑指氣質之性耶。先生曰。今以本原上觀之。其初一理渾然。何嘗有金木水火土寒熱煖堅實之性之異乎。若以此理墮在氣質以後觀之。則墮氣質而各自爲性。寒者爲寒。熱者爲熱。煖堅實亦然。不相假借。不相凌奪。這豈非氣質之性耶。吾見自少如此。而曾以禀於尤翁及先師。則不以爲然曰。寒熱本是水火之理。此不當喚做氣質之性也。未知如何。
先生曰。吾先祖牧使公參靖國勳籍。自是不遷之位。余依劉歆宗不在數中。朱子是之之說。及我朝五禮儀與大典。若有親盡之祖。始爲功臣。而百世不遷。則代數之外。別立一室以祭之之說。奉禀于先師。則先師曰。君家事亦有所据云。故至今遵行而不敢猝廢。第沙溪尤翁之論。與此不同。或令高祖位別立一廟而遷奉。或令不遷位。別廟于墓下。未知後之尙論者以爲如何。而一則有親未盡先出。爲人情不安之端。一則有守護祭享。許多難便之勢矣。暻曰。不遷位別廟。則烏在不遷之義耶。先生曰。是亦有見之言也。先生曰。親盡祖墓。歲一祭之。行之以一獻之禮。高曾祖禰之墓。三月上旬及十月朔。備禮再祭。明有韓馬兩公程朱二賢已定之論。近與君輔往復。而君輔固主親盡祖墓一祭埋沒之議。尙不歸一矣。
暻問。人物之性同異如何。先生曰。人與物同受天理以爲性。故從大原中流出者言之。則性無不同也。第氣不能無淸濁偏正之異。故偏而濁者爲物。淸而正者爲人。人物旣判。則隨其氣質。而理亦隨而變。各爲一性。絶不相同。此自然如此。若於禀受之先。已定其人物之分而別其性。則是主宰者亦有私意。亦不是公而可乎。時先生有微恙。呻吟之聲。時出於口。暻轉及遂菴五常之性惟人得之。物則無之之說。說話頗煩。士重慮酬酢拖長。至牕外呼曰。明允出來如何。先生厲聲曰。明允儘好與語之友。當聯枕夜話。勿爲喚去計云。
先生曰。朱子曰未發之中。未是論聖人。只是泛論衆人。亦有此與聖人都一般。或疑衆人未發。與聖人異。曰。未發只做得未發。不然。是無大本道理絶了。或又疑恐衆人於未發昏了。曰。這裏未有昏明。若論原頭未發都一般。又曰。未發之時。自堯舜至路人一也。栗谷曰。常人無涵養省察工夫。故其心不昏則亂。幸於須臾之境不昏亂。則其未發之中。亦與聖人無別。夫旣有此朱子栗谷之論。而聞權致道有衆人未發。與聖人未發。容有不同之說。而至其門徒又有未發前。有爲惡種子之說云。豈非可異耶。
先生曰。尤翁謂上智之人心。本自安而不危。如何。暻曰。聖人生而知之。安而行之。天理流行。動容周旋中禮。泛應曲當。謂之安而不危。恐無不可。先生曰。經曰人心惟危。中庸序。亦言精一執中工夫。而只曰危者安。不曰本自安。以此觀之。雖上智之人心。自危而至聽命於道心然後。方始安矣。聖人之人心。亦發於形氣。則何獨安而不危耶。暻曰。聖人之人心。是自聽命於道心底人心。則未見其危而可謂之安。尤翁之意。似不過如斯否。先生曰。序曰雖上智。不能無人心。此人心。卽人心惟危之人心也。人心旣是惟危之物。則所謂本自安者。豈不未安而太少曲折耶。更容商量。先生以忠厚存心。以正直制行。常曰忠厚正直。要當相須。不可偏廢。若一於正直而不忠厚。則其弊也漸入於刻。一於忠厚而不正直。則其流也必歸於懦。
先生曰。爲學者。當以遏人慾存天理爲急。爲治者。當以親君子遠小人爲先。
先生曰。李生普溟父喪葬後遭祖喪。來問其父几筵用肉與設素當否。而此與喪中身死者異。難以臆斷。退溪有一說。盖謂用肉無妨。而然以情理推之。用肉恐似未安。暻曰。三年之內。有象生時之義。行素似或不害爲從厚之道否。先生曰。象生時之義。止於葬前。推之於三年之內。恐太過矣。
暻問。祖喪中遭父喪者。代執祖喪之服。當在何時。先生答曰。宋氏敏求旣以因其葬而制斬衰爲言。朱子請寧宗承重箚子。亦倣此義爲辭矣。惟退溪答孫宗道書。以當於朔望朝奠行之爲答。故頃年朝家當仁宣王妃追服時。引用退溪此說云矣。
先生曰。在外奔喪之人。當以成服日。計其月日實數而爲練祥之節者。已有朱子定論。故先師一生主張此訓甚力。旣以成服日爲節。則其所成服。雖遲一二日。或十餘日或一二月。惟當以成服之日。計其月日之實數。退行小大祥可也。此外不須更有他議也。嘗聞尼尹答人家此禮之問。而使以聞訃日。爲初再朞而定行二祥。如是則將有月數未滿而先期變服。或脫衰者矣。不其窒礙不通耶。
暻問。繼後子以立案來到日。爲聞親喪之日。被髮易服。四日成服。則其後二祥。當以成服日。退計設行。而本忌日。略設奠儀否。先生曰。所論得之。又問。繼後子以喪制未終。雖不撤几筵於本忌再周之後。而他親則當止哭臨否。先生曰。似然。繼後子雖於再朞大祥。臨時始來受衰。只當伸三年重制。先師與同春堂所共講定者。盖如此矣。無容更議。
暻問。成人男子之喪。無服三年者。則除靈當何以爲限。先生曰。沙溪嘗謂弟死而無其妻與子者。朞而撤几筵。盖以服盡爲限。此卽以義起之也。
暻問。有母喪前兄死者。其弟若子雖以新喪在殯。不得行小祥而未敢變除。此似主喪者爲然。旁親服朞者過朞不除。似爲未安。是當如何。先生曰。喪服小記曰。久而不葬者。惟主喪者不除。其餘以麻終月數而除之。所謂終月數者。朞以下至緦之親服麻。以至月數足而除之。不待主人葬後之除。今以新喪在殯。雖退行前喪之練祭。而旁親所服月數已足。則依小記之說。於前喪初朞。略設祭奠之日除服。恐無不可。盖久不葬而退行練祭。與以新喪而退行練祭。其爲退行也同。則月數足而先除者。恐又不異也。
暻問。李學士重協筵白請刊行玄石先生文集。蒙允。爲斯文大幸。儘好機會也。然文集出世。使後人無敢指議然後。恔於子孫門生之心。此非容易事。此文集有正續外別四部。而正集者。自初年至癸酉以前文字也。續集者。甲戌爰立後至乙亥兩年文字也。此兩部合爲四十卷左右。固當先出。而外別兩部。姑爲留置。以待日後。似無所妨。先生曰。先師己巳後閒居坡山。親自點抄其平生著述文字。所謂正集。以紅點爲之。外集以靑點爲之。別集卽無點之文字。續集先師未及手定。而要之正集爲主。續集事體與正集同。外集文字。是在出入間者。而別集則在刪棄之類。君言大體得之。大綱則如是認定。仔細看詳。更容裁量。往復講確可矣。暻曰。外集中書牘。或有懷尼間往復書。而於尤翁。時有些少礙逼處。惟其如是。故己巳哭尤翁後。深致大體尊尙之意。而此等文字。欲從刪沒者本志。大可見矣。此無可疑。而但景任,景賚聞以全數並出爲言。而李丈世瑍徑從其言云。如此則誤事必矣。先生善爲開喩於諸人。而指授凡例。堅定䂓模。俾莫搖於浮議。庶可善成矣。先生曰。君先須考覽付簽。送示同甫。受其更評後。復示於我。而要季章不違而從之好矣。暻依先生命。就可容刪節者。付簽數十條。芝村見之以爲可採者過半。先生之意亦然。而李丈不遵先生之戒。惑於景賚。以文集全帙付景賚而走。景賚遂匿文集不出。過數年後。逢趙顯命爲嶺伯。始合謀刊行。而一反先生之旨。先生所嘗刪去者。並爲還載而出之。以致無限唇舌於一世。文集謄本。稱以見失於賊患而不還。文集謄本。是暻之王考提擧芸館時。收合寫手。分畀寫出者。而誤落景賚許。被其攘奪而隱沒。先生深致慨惋。間嘗語暻曰。先師於懷尼是非。大體是懷而非尼。初頭雖若間或有兩非之論。要謂懷輕而尼重。及夫尼尹背師以後。發明君父師一體無輕重之義。專斥尼尹以倫紀罪人。到此扶懷抑尼之心事。可令千載信服矣。豈弼傅,顯命所得掩蔽哉。文集有重刊之例。君之付簽說話。深得先師本意。須錄成一冊以藏。庶爲異時憑考之地宜矣。
他日先生曰。先師文集。被朴弼傅,李匡德,趙顯命等所壞弄紊亂。全失先師本旨及吾輩修正䂓模。而不得禁止。極可苦痛。集出之後。必有不知而妄生是非之弊。吾老垂死。尙甫與君尙少。須以先師發明師弟之倫。力闡名義之功。善爲辨正也。此正參政他日之憂。勉之勉之。又曰。文集姑不急急刊行。善爲修正以藏之。先出其編著諸書如聖賢遺模,六禮疑輯,四書讀記,二書要解,稽治錄,東儒師友錄等冊。以見先生發揮經傳羽翼斯文之工夫。爲尤急務。而恨不能然也。此等冊子。其重不下於文集矣。
暻問。農巖於心學至訣。有數條記疑。而原不徐究旨義。強生疑貳。輕加評斷。固已未安。而至於以經傳文字之附見註中爲訝。則尤有可異者。夫以先儒說話立爲大文。註云見某經某傳何篇何段者。栗谷聖學輯要。晦齋九經衍義。沙溪疑禮問解。寒岡心經發揮。此類不知其數。何獨於玄翁。以此爲病耶。此書旣爲論持敬工夫而作。則先列病痛。後及藥方。正是朱子知如此是病。却便不如此是藥之義。而次第固所當然矣。表出敬字。發明心學源流。乃是考證之正例。何可妄致疵議耶。先生曰。仲和此事。可謂不遜。集出之初。士直謂宜有同門䟽辨之擧。而旋有以爲太過者。遂止不爲矣。第以君之所見。略用辨破以示如何。與士直相議爲之似好。
先生曰。吾嘗欲收輯我東先賢經說。合爲一帙。而居鄕。書籍未備。且乏器具。有志未就。而今老矣。君尙少而身在京洛書冊都會處。擔當此工夫。終成吾志爲宜。
暻曰。金中丞昌翕推尊趙拙修聖期。而撰其墓文。至擬於退溪花潭。又於詩篇。以尤翁雙擧對稱。未知其奚爲有此過褒也。先生答曰。成卿想是聦明才辯絶人者也。近見其文集。固有識見。亦頗留意經綸。而終有違於純儒正法。子益之所以推尊。必是尙奇之過。而亦由於性相近而然耳。時座客有向暻詰以三淵乃當世先輩。宜稱其號。而奚稱其官者。暻答以其曾有辱我先世之詩。故不能隨衆尊仰之由。先生聞而笑之。
先生曰。君於斬衰練後絞帶之主麻疑布所見。依舊不改耶。與我之意雖未合。而其出入古今禮書。考据推考儘甚博雅。可喜矣。若能每事勤苦探討如此。則豈不大有開益耶。
先生嘗敎暻曰。君之顔貌。酷肖先師。但鬚髯踈少不足耳。然子孫之於祖先。不以容貌之似爲肖。而必以心事德行之似爲肖。容貌雖似而心事德行未似。則依然不免爲不肖。可不思所以無忝之戒哉。
先生曰。余曾除靑陽縣監時。免喪未久。有祿不及養之悲。力辭不赴矣。其後又除禮山。適尊王父相公在揆地。筵請促赴。又以私書力加勸起。故不得已一往。到任後。略擧邑弊。由道臣轉報于籌司。則王相公無不屈從而夬施。以故可合變通者。無不如意爲之。其後又除連山。亦因自上特敎催促。不免暫赴。而連之弊瘼。有浮於禮。故擧報如前。而王相公已捐館。他相一切置而不省。始知王相公爲國之誠。救民之政。下士之義。非後人所可企及也。
先生以乙巳八月。承召造朝。力辭大司憲贊善實兼職名。必得遞解而後。始一入對而歸。盖倣行玄石先生癸亥出處故事也。入對時進七條袖箚。箚中叙正彛倫條。請誅逆臣柳鳳輝,趙泰耈,崔錫恒,李光佐,趙泰億等無君不道之罪。繼述先旨條。又請還收尹宣擧及拯父子爵謚。又請黜去南九萬,尹趾完,崔錫鼎等庭配。此與玄石先生甲戌名義。前後一揆也。時先生言於搢紳諸客之來拜者曰。南尹黜配之論。不下於目前討復。而何以至今不發耶。盖以九萬等當甲戌聖母復位時。故緩其事。疑亂人心。護逆不治。情節無狀。貳於玄翁正論。爲得罪名義之人。而辛壬士禍。究其根源。實俑於此。拯事亦一參助。故先生不顧禍福而明辨力斥焉。
先生曰。東平君杭過蒙肅廟寵遇。賜與便蕃。至兼外署提擧。與逆臣希載及南人不道之類。結爲聲勢。圖換局面。先師憂深慮遠。上章極諫。上大怒。至有意外不可聞之嚴敎。相臣南九萬,呂聖齊交䟽申救。則上又震怒。並命投荒。先師終不竄逐。盖以德望至重。則人主亦有所憚畏矣。厥後杭竟以謀害中宮被誅。當時在朝之臣。疇克如先師先見之明哉。又曰。杭卽先師從姪也。尤翁自見先師論斥杭以後。無毫分疑阻。誠心傾倒云。此語宋德普屢向余說。先生曰。甲戌坤殿復位後。先師力主名義。使倫紀克明。是非大定。其功可謂盛矣。自古儒者事業。無以有加於此矣。然當其時。從先師而使士類少輩不迷趨向者。王相公之力也。王相公以望實尊顯之宰輔。與先師協心共貞。故如林德涵,申子平,金士肯,兪寧叔,趙幼亮,申華仲,任大年諸家。皆從王相公而爲持正之人。後生不可不知也。
先生曰。余病蟄草野。不識當世宰相。惟與王相公遇於師門。相知最久。情義亦深。而又與閔聖猷相識矣。王相公甲戌斥邪之嚴。人至今稱頌。而閔聖猷乙巳討逆之峻。亦不偶然。使人傾仰。俱有扶植世道之功矣。
先生每向學者。爲之語曰。讀書要熟讀玩味。精思力索。以求其旨。然後心入其中而方得其義趣。若泛然粗率讀過。則雖終身誦其書。不知其主意所在矣。且夫讀書者。欲觀古人已行之跡。而反以體之於吾心吾身也。故凡古人之一言一行。一動一靜。可以爲法者。誠心慕效。以治吾之偏處。則是爲能學之人。不然則書自書而我自我。只是口讀。與不讀何異。
先生曰。先師嘗欲採輯歷代史論。以程朱爲主。附以唐宋諸家及發明書法等議論。編爲一書。以資考覽而未及下手矣。曾以命余。而余爲經書箚記。工夫所縛。力靡暇及。尙未措意。近有人傳宋質夫有所鳩聚。未知此令亦嘗承先師之敎否。第未保其去取抄節之際。不失先師旨意與否。彼若來示而請有梳洗。則隨見增刪。有不必辭而分踈。故不此之爲矣。
先生仍語及東史歎曰。史之踈略。我東㝡甚。梁武帝唐明皇宋道君時。新羅高麗使臣之朝京師者。値冦難及戎虜猾夏之變。辛勤得達。効忠畢義。多有奇節殊功。俱有專對之才。不辱君命之績。而使臣姓名。東史無所傳。至於楊萬春以安市一片孤城。拒天下百萬大衆。其武勇不下於白起,韓信。而其名亦不著於東史。晩因中國小說所記。而始知其爲楊萬春。豈不可異哉。
先生嘗論退溪答奇高峰論嫂叔服制事。而疑退溪不以儀禮經傳通解中議論有所考證辨正。而只據己見爲言。以故義理則見得不差。自足說得去無欠闕。而未諳其故矣。暻曰。退溪時。經傳通解未來東方。沙溪從黃岡朝天之行。始購得出來。至尤翁白孝宗大王。命三南刊布然後。此書方得盛行於世。此見於尤翁小說中矣。先生曰。果如是乎。此吾前所未聞之曲折也。
先生曰。先師於師友考證師服。以心喪三年爲定而曰。竊欲使人知得世上有此道理也已。
先生因論姜嬪復位事。歎曰。愼妃復位。尤重於此。而當時訥齋,冲菴,靜菴之言。中廟不從。而李荇,金乃文之異議得售。己卯申奎之䟽請。機會甚好。而又爲南九萬輩力沮。此眞千古奇寃。人心怏欝。至今不平。後必有公議得伸之日矣。
先生曰。愼獨齋寓住南山下一村時。村中十餘人。相從往來。其中有崇飮者。有嗜色者。愼獨齋各有告戒之語。後十年。又承召入城。則崇飮者猶有生存。而嗜色者皆已零落矣。愼獨齋聞而語人曰。色害甚於酒病。不可不知云。
先生於及門之士。經學許尹衡老,朴瑞。禮學許韓師朝,金致褔。質行許韓德驥,李元培。識務許朴廷珪,金枋。誤謂暻以有見識操守。敎誨不倦。而乃暻早衰善病。志力不強。未克副先生勉戒期待之重。白首無成。撫躬自悼而已。
傳
编辑默齋梁敎官傳
编辑默齋梁公諱處濟。字季通。本南原。亦居南原。南原之梁。出自耽羅。遠祖喜參判。灌同知。俱有名德。祖弘澍都事。有節行。考榞佐郞。公以癸未歲生。自幼好讀書。不欲爲庸人。古君子三字。不絶於口。己酉歲。有北學之志。捲室至洛下。聞玄石朴先生講道西湖。往從之遊。公年後先生十二歲。初以少友自處。久之備見先生道德崇廣。言行皆可爲法。然後欲以其王考所以事栗牛兩門者事先生。庚戌。奉書幣。請以師席事之。先生以無授書之實謝之。公又請以小子居先生門有年。慕仰先生心法之嚴䂓模之大。欲學而不能。豈不可作曾門之公明宣乎。先生亦不能辭焉。自是由經義傳訓。以至聖賢出處事業。靡不發難設問質正討論。而多出於衆人之所不能思量得到者。先生或許以操戈入室。或奬以盛水不漏。則公之見解之邃。造詣之密。可識矣。先生著書立言。所編諸帙儘多。而其中六禮疑輯,東儒師友錄。頗與公商確添刪。公所考證參助。類能親切端的。先生多屈見而採用。以故先生不堪公之久不在旁。每遣騎邀至。講論不已。至使移家相近。而公以貧窶無事力。未克奉承。只頻數就侍。以究春山秋堂之樂。如是者二十八年矣。乙亥先生易簀。公承訃奔哭。手執事斂殯。以無憾於送終。依先生所定孔門諸子例。制服三月。申心喪三年。哀毁如親喪。有踰他門人。家奉先生遺像。逐日展拜。用寓追慕之誠。終身不廢。己卯。以大臣薦。除童蒙敎官。聚秀才二三十人。勤加訓廸。多有作成之效。至瓜滿辭遞不調。以老年奔走於小司末宦。顧非其志故也。丁亥。崔錫鼎有亂經之變。而誣引先生爲借重之計。公與同門金公栽,姜公錫朋,朴公尙淳,李公挺英。後先上章。洞辨其誣。士論重之。辛卯。爲先考妣喪年周甲之歲。大歸南原。朝夕上墓拜哭。以至再朞。盖如栗谷集中張叔孝行志所爲矣。四隣士子莫不感服起敬。而升堂請業者。不可勝數。丁酉。考終于正寢。享年七十有五。臨終。以先生遺像。奉送于平山申暻。暻先生外孫也。公嘗勸令爲學。而又令受業於厚齋之門曰。此友於師門。如紫陽之勉齋。就正不怠。則庶不迷於師門詔後之旨訣矣。暻謁厚齋。厚齋爲之語曰。季通在師門。㝡專且久。力行所知。篤學難及云。公之治心檢身。非暻顓蒙所可窺測形容。而竊覸公有病於世之學者徒尙言語議論。而乏實地工夫。以默齋自號。有默齋集七八卷。平日又喜收錄時事。以觀世變。有城南記聞五六冊。而其子錫老及門人李希齡窮困。不能謄傳於世。可歎也已。暻受知於公。亦不可謂不知公矣。公之行誼如汪西山。學問如饒雙峰。節操如劉靜修。合有墓道文字。以傳示于後學。而公之同門諸丈。並已淪謝。無可任其責者。暻則非其人。又不敢當。只記夙昔所聞之一二。時以考覽而已。
進士姜碩慶傳
编辑進士姜碩慶。字吉甫。本晉陽。己卯賢良科㶏之後。祖啓佑。父萬甲。生於丙午。卒於辛亥。嘗登癸酉生貟。遂廢擧。藏修於廣陵武甲山中。以終其世。姿禀端秀。見識明悟。終日默坐潛心窮理。如徐花潭鄭北牕之爲。尤邃於易學。昭徹性命之原。洞見象數之妙。嘗著下簾雜說。備論理氣心性情意等名義。因以及於星曆卜筮世務人事。而出入經傳。根據程朱書。多所發明。議論精透。無失眞差謬語。又與漢陽朴昌彦公美。論尤菴宋先生著書數千言。深服尤翁正論。力加扶衛。辨昌彦誤見。可謂有功於斯文。但恬靜自守。不求知於人。故世無得以識之者。其書偶爲平山申暻所獲覽。而暻遂持以示之於師友間。厚齋金先生盖謂其學識儘博洽。而第其談論時有駁雜處。朴黎湖弼周,尹屛溪鳳九。並皆極加歎畏。以爲其講說精明完密。極不易得。頗思一見其面。與之交遊。而聞其已沒。深懷痛惜。暻嘗一邂逅於他人座上。而在獲覽其書之前。故不及有所叩質。尤足悲恨。其子欽叟,順叟鹵莽。不足以傳其學而發揮其遺文緖業云。暻竊有所感傷。懼其名不稱於後世。略爲叙述如此。以俟立言君子之採擇。
訓長金克成傳
编辑金克成字汝精。延安人。父母名氏未詳。丙戌歲生。弱冠。聞同鄕訓長睦天純以小學家禮。敎授後生。卽往從學。旣通二書。則便欲以書中所說道理䂓模。講行於持身居家日用之間。天純乃玄石朴先生門人。喜其有向善之心。遂謂子欲委己於學。則不可從我而止。必須依歸於我師門而受業然後。可以成材矣。卽日徒步進謁玄石先生於坡山。因留門下。左右就養無方。學曾傳魯論諸書。質問退栗牛三賢遺書。先生凡有著述文字。多爲之代寫完帙。先生深加倚重。不使離側。則服勤逾恭。惟日戰兢。同門諸子咸稱其質實良直。志操敦篤。多自以爲不及。先生易簀。服心喪三年。述先生語錄。以寓沒世追慕之誠。與先生外孫申暻。交好莫逆。暻嘗趨庭家親。延安任所則相從尤密邇。每誦先生敎法。亹亹不已。家親別設訓長一窠。俾敎邑子村秀。文風頗振。暻旣東還未久。聞其喪。地遠無以吊哭。其後又聞其子千鎰無後而亡。深悲其以善人而後事凄凉乃爾。然其姓名及文字。多附見於先生文集中。而先生頗有期許之語。此可以不朽於千古矣。知言者自可認得。安用誇張爲哉。
僉知李𤦮傳
编辑李𤦮字子精。本完山後。分系平康。父母名氏未考。𤦮實凡民俊秀。丁巳。生於漢陽。中歲。卜居恩津江上。讀書以爲家業。貨殖以爲活計。平生保寬閒之趣。年至周甲而沒於恩。嘗有一妻一妾。並無子。其姊朴斗漢妻。出力返葬於其親山之下。盖亦女中俠士。𤦮爲人志白氣往。有慷慨風義。持己行事。不陷非義。發語多藥石人。師事厚齋金先生。善問如攻堅木。折節爲懲窒工夫。手謄近思錄,伊洛淵源錄。性理字義。玩味諷誦。手不釋卷。有興起激仰之意。遂菴權先生嘗稱其見善如己出。疾惡如仇讎。若使得當言地。必有可觀樹立。文辭贍蔚。下筆千言。未見其窘態。善談論。滔滔不窮。有不可挫抑。少從事後素家。爲山水人物。多逼眞絶俗之格。人得之。如寶珠玉。嘗爲厚齋,遂菴,三淵成畫像。恰得七分。以此名聞京鄕。當國家之重修先朝影幀也。驛召𤦮摹寫。論功超授通政。拜僉知中樞府事。𤦮狷介自運。與人寡合。惟與淸風金士重致垕,德水李一如壽海,平山申明允暻相善。及其歿也。暻在草土中。未果爲誄以哭之。曾以說恨於士重,一如。士重,一如勸暻爲之立傳。𤦮嘗從遊我叔父校理公,伯氏提學公。二公賞其志行矣。惜乎。其死後於二公。不得其高文巨筆。以發揮其奇氣異蹟也。
孝妓斗蓮傳
编辑斗蓮。北靑妓女也。始湖西大興斗蓮里士人車德鳳。隨同鄕文官成任赴北靑之行。爲衙客。旅瑣無聊中。偶與官妓楚𡵫有私。懷孕數月。任坐事罷歸。德鳳亦同還。臨行。贈一扇爲別。題以生男則大興。生女則斗蓮。所以命名也。及期生女。名以斗蓮。而德鳳無以知之。北靑去大興。一千數百餘里。聲息不相及。積有年矣。一日德鳳患痁濱危。昏涔伏枕席。忽有處士郭振綱奴。自掌令安慶運家來。傳書封及衣袴參朮等種。扶病開視。則乃斗蓮手自修送者。而書中辭語。以生來不識父顔。聞人喚爺。怛然懷戚。若知父之在世。决當尋覲。縷縷懇至。德鳳於是乃知楚𡵫果生女。果以斗蓮爲名而至于長成也。一喜一悲。不能定情。力疾作答。且構斗蓮詞一篇以付之。是年秋。斗蓮卽治裝跨馬。間關千里。來見其父於洪州金馬川。盖自大興移居也。相持感泣。留連侍娛。因有刷還朝令。不得已別去。其後又請暇來見。至于再至于三。來則必久留不忍去。竟得侍終服喪而歸云。其從兄輔極嘗爲余言其首末甚詳。余聞而奇之。斗蓮以遐裔賤娼之身。克盡父子之倫。能爲朱壽昌故事。此實千古異蹟。不可泯沒也。噫。我知之矣。斗蓮之孝。有自來矣。乃祖命徵,乃從祖敬徵。以善事父母聞朝家。立孝子之門。乃父德鳳。亦以侍墓致慕。見稱於鄕黨。世類如此。斗蓮豈得不然乎。未久聞斗蓮死。俄輔極亦死。余於是嗟憐之。愍遂無傳。略記以示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