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匱書/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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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為史者,能不為史也,東坡是也。不能為史者,能為史者也,弇州是也。弇州高抬眼,闊開口,飽蘸筆,眼前腕下,實實有「非我作史,更有誰作」之見,橫據其胸中。史遂不能果作,而作不復能佳,是皆其能為史之一念有以誤之也。太史公其得意諸傳,皆以無意得之,不苟襲一字,不輕下一筆,銀鉤鐵勒,簡煉之手,出以生澀;至其論贊,則淡淡數語,非頰上三毫,則睛中一畫,墨汁斗許,亦將安所用之也。後世得此意者,惟東坡一人。而無奈其持之堅,拒之峻,歐陽文忠、王荊公勸之不為動,其真有為見於史之不易作,與史之不可作也。
嗟嗟!東坡且猶不肯作,則後之作者,亦難乎其人矣!余之作史,尚不能萬一弇州,敢言東坡?第見有明一代,國史失誣,家史失諛,野史失臆,故以二百八十二年總成一誣妄之世界。余家自太僕公以下,留心三世,聚書極多,余小子苟不稍事纂述,則茂先家藏三十餘乘,亦且蕩為冷煙,鞠為茂草矣。余自崇禎戊辰遂泚筆此書,十有七年而遽遭國變,攜其副本,屏跡深山,又研究十年而甫成此帙。幸余不入仕版,既鮮恩仇,不顧世情,復無忌諱,事必求真,語必務確,五易其稿,九正其訛,稍有未核,寧闕勿書。故今所成書者,上際洪武,下訖天啓,後皆闕之,以俟論定。余故不能為史,而不得不為其所不能為,固無所辭罪,然能為史而能不為史者,世尚不乏其人,余其執簡俟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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