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二 石谷達意稿
卷之十三
卷之十四 

序一 编辑

送尹大尹改任宕渠序﹝丁亥﹞ 编辑

泰和尹君,舉明經,自翊教擢令閩之古田,茲以居內艱,起,改宕渠。余友唐君尚德輩喜其邑之得賢尹,相率徵言于余,以贈之。

夫尹君,世家大江之西,生長多賢之邦,平日得之師友學力之所充,其所見所聞、所造詣、所涵養、所抱負,必有異乎!恒者必可與言者,余雖欲勿言安得,而默以貽失人之譏也邪?聞之先正有言:「自修身至於治國,知仁勇之三德缺一不可也。」知以知之,仁以行之,勇以決之,可不務哉?夫今之一縣方百里,較其土地人民適當古之一國。縣之長惟令則承上之流而宣其化,使百里之內,詞訟簡,刑獄平,賦役均,水旱有備,盜賊不作,衣食滋殖,風俗敦厚。其責皆歸於令也。使其知有未至焉。則利害不明而興除之政隳矣。強弱善惡之不辨而勸懲之政不舉矣。昧于是非枉直而富貧疾苦冤仇不能條析,而均治之民有不得其平者矣。智而不仁則徇私背理,雖知之,或奪於私情,狃於勢利而不能行,政何自而舉,民何自而被其澤乎?知且仁則明而公矣,又必決之以勇。則利於民者,必興病於民者,必革不為權勢沮,不為利害搖,屹然山立之不可拔,然後政行化浹而仁澤大沛於下矣。若是而曰「令之治邑,知仁勇之三德,缺一亦不可也」。其誰以為不然耶?尹君之在古田未五六年,藉藉政聲,騰芳於遠邇,豈非其有得於此乎?然善為政者,隨宜應務。今之宕渠,蜀之僻邑也。數年間,兵戈絡繹,其境田里之民,瘡痍未療;虎狼之群,吞噬未息。今雖革面,猶有反側之心。而窺伺釁隙,潛懷覬覦,深不可測,非可以古田視也。治之之方所以療其瘡痍,息其吞噬,鎮其反側,銷其覬覦,非臨之以智,行之以仁,而勇斷以決之,於以察其隱,懷其心,懾服其志,焉能有濟者,吾未之見也。

尹君之去其忍,居德而不加之意哉!僕,賨人也。宕渠於吾賨,屬邑也,居民愁苦知之悉矣。痛心流涕,恨力不能拯之。于尹君之行,因尚德之請,其能已於言乎?其能已於言乎?

送王君某赴廣安州幕序 编辑

荊之石首王君某,以太學生入選,得補吾州吏目,瀕行,州之寓於京師者,相率屬言于余,以贈之。

噫!惟仁人者贈人以言,余豈能言者哉?竊慕古仁人之風而興起焉者,況相敦以誼,亦君子成人之美之一端也。敢多讓乎?

今夫環千里之地為州,州有守長,有貳佐,而又參之幕職焉。凡一州之民命懸於守長,長之政不徑加於民,幕職之設所以贊守長而疏其政,以達於民者也。守長賢,幕職得人,則州無弊政,而千里之民安矣。長賢焉,幕職苟非其人,雖政有所專而行或者蠅變,黑白以紛亂之,而梟鸞雜處,亦非生民之利也。長或值不賢焉,而幕職有人,則政之闕失有所救正,而木從繩直,猶為生民之幸焉。幕職之設亦豈輕哉?夫長賢已從而輔其政,否則公而正其失,是為人幕之職也。君子之仕也,修其職。故長可輔而輔之,不紛亂焉以蹈夫欺。宜正焉而正之,不雷同唱和以陷於諂。斯其職修矣。幕修其職,則長無失政,民不被其澤者,未之有也。故程夫子曰:「一命之士,苟存心於愛物,於人必有所濟,王君敦朴,洪裕藏修,游息於太學中,盡友天下士有年所養,必有異乎?」恒者茲亦既有一命之寄矣,方聞其長,則是詩書碩儒著佳政於宰邑,蒙旌嘉而超擢者往哉。于程夫子之言能服膺焉,推其誠心以贊其長,苟上下協心,同敦乎仁以弘其施。將來吾賨人之蒙其休澤也詎有涯哉!

走也父母在,遠遊於外,徇祿食而曠定省久矣。白雲在望,心如懸旌。歸寧之懷切切明,倘得請棹秋風,溯月峽,載書而歸,預自慶其將獲目漁陽之秀麥,而耳潁川之鳴鳳也。君至為愚,致此意于列侯,其尚共圖無孤,愚之望哉。故序以先之。

送王伯顒序 编辑

果州王伯顒將之永州府,推任其同鄉之友楊某,屬贈言于余。伯顒,余忘年友也。歲乙酉,余觀政地官時,伯顒以太學生銓授今職,官廣西之梧州府,瀕行,記嘗贈以言,相望以古之人,意氣邁往,直欲無落其下風大率明清勤慎,為治獄之本,而以五過之疪為戒。伯顒不以其言為不可,持以去。在梧三四年間,震耀著聲,又以設策捕獲苗魁有功,為當道所推薦。若伯顒可謂能自立,以不孤朋友之望者也。今之永官猶前也,余之言其能有以易前之所云者乎?請與尚論古之人,古之人有臯陶者,在虞為士師。士師,理官也。掌明五刑,以弼五教,陶始受是官也。帝舜命之曰:「惟明克允。」終又曰:「欽哉欽敬也。」即慎勤之謂也。夫能敬則靜,虛虛則明,能敬則內直,直則清明,清生於敬,萬事之本立矣。況於治獄乎?陶體此而行之,卒能其官,故同列稱之曰臯陶邁種德,德乃隆其君,稱之亦曰民協于中時,乃功則余前之云云,乃古之人行之而已。試者也,伯顒敏而質直,沉毅而果斷,負理才,其學專治《尚書》,則斯固其所稔聞者而遭逢聖明,視陶所遇,今不異于古矣。以府推而視天子之士師,雖位之外內,崇卑懸絕,然官同職也,職同事也,伯顒不欲為古之人,餘無望矣。如欲以古之人自期待,必取法乎上。取法乎上,舍陶其焉往哉?為陶有道,曰欽曰明。亦反求諸吾心而已矣。能欽則明則清矣。奚五過之足慮?如是而刑不當,德不下,功不著,不重於同列,不見知於君者,未之有也。

余忝理官末,于伯顒內外共事也,而低垂棘下默默苟祿不能自引去,如蚳黿廢道之恥,尚忍言邪?回望古人真若天上而猶喋喋以求諸人,其何能逃識者之誚,雖然,如不肖固不可以律人也,而獨可以恕人哉?故于伯顒之去復丁甯於前日之云云。期相與勉之。

贈陳醫士序 编辑

己丑夏,南都民部主事裕之張君歷三載,將獻績上中朝,期且偪,倏患背癰不能前,博求濟於醫之良者。凡至診,視其疾非無良焉。率多小市人翦翦為利者,或言其難治以惴焉而冀厚利,或少其所與直則弗與善藥,故雖累試而弗效。最後有以陳君進者,至則先診以探其源而後藥之,內攻以薙其根,外援以潰其毒,不浹辰而愈。竟未嘗一出口言利,裕之深德之。來京師間,嘗過余,道其事。余因異之,且嘆羨不已。及秋,裕之竣事,還,圖所以報之。固讓,弗內,裕之覘其誠,不欲拂其意,因余寧親西歸,道南都,止余宿,屬言謝焉。

余惟醫者聖人之教,術之仁者也。聖人之仁民,其術有大於醫者。醫其一術爾,然聖人之仁如天地,天地之仁普萬物而無心,聖人之仁普萬民而無情,故功成而不德施,博而無念均一,至公而已矣。世之為醫者,術聖人之術,其亦有能心其心者乎。昔雖賢如宋清者,猶不免於遠取利,況其下者乎?今之醫惟利是求,不然則弗為之矣。故人生有富貧賤貴,則于聖人之仁有得有不得者焉。若陳君者可謂不溺於流俗者乎。第未知其施諸人者,咸若今之於吾裕之否也。果皆若是,無擇于富貧賤貴,凡歸我求濟者,一與善藥,不取利於目前,不望報於後日,斯亦仁者之用心也。將其所濟不己多乎於乎?又安得天下之為醫者胥此用心焉。則凡生人之類無賤貧無貴富,但有疾病疕瘍得不至於夭死者,眾聖人之仁亦可以無壅淤矣。然則醫亦豈無小補哉?書以歸之,用為陳君勵,且以示諸其同業者。

歲寒三友圖序﹝癸巳年﹞ 编辑

同鄉伏隆裡秦公景安,家君執友也,謁選來京師,既注授荊之支江典史,過余邸,言別出一軸語余曰:「吾家白盤千峰間,自少讀書,每思友賢以為助,而深山僻壤,居者鮮賢,賢者鮮至。徒興室遠之嗟。鳥獸既不可與同群,凡草木亦非無生意可以娛目悅心者,然隨時榮悴不能常也。惟植物之英不受變于時象,人之賢者有三託,根吾廬之側不假移樹之勞,因辟軒其間,日坐而對焉。或起而撫之,有相觀而善之益,其一頎然修長,蒼髯如龍,其心堅,其節勁者,抱貞君也。其一翛然清灑,挺立拂雲,其中虛,其外直者,抱節君也。其一玉骨冰姿,皎然潔白而不滓,冒霜雪之首,發天地之心者,抱道君也。之三君者,方春而夏,雨暘潤晅,群芳爭妍,而獨淡泊,與物無競,類君子之處常,而不求異於眾焉。及夫秋冬,重陰凝冱,百卉具腓,萬物咸悴,乃獨森然蓊鬱,茂悅不凋,且芳類君子之處變而不改其節焉。茲昔人所謂歲寒三友者,吾取以為友焉。蓋吾於抱貞君也,觀其心以存吾正性,觀其節以養吾浩氣。吾於抱節君也,觀其中而虛以受人,觀其外而直以守己。若於抱道君則寡欲以養吾心,法其潔也。克己以修其身,法其白也。泛愛以廣吾仁,法其發天地之心也。其益抑又多矣。昔吾之家食也,蓋未始一日而離吾三友,自吾一出山,遂與契闊,然朝夕往來,吾懷雖寤寐,未嘗相忘,故求善畫者貌之,為此圖,今將之官支江,持之與俱,欲常如三友在目而無敢慢,則於事人臨民,庶幾寡過焉。願為一言題其上當顧諟以為官箴。」余聞之喟然歎曰:甚哉,公之樂多賢友也,于植物之象賢者,猶好友之而取其善如此,況其真者乎?支江雖下邑,而荊湖之廣則多賢矣,持是心也,以往將有抱貞如松,抱節如竹,抱道如梅者,于於然輕千里而來告之以善,夫如是,雖以佐世亦優為也,于邑乎何有?孔子曰: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松似直,梅似諒,竹似多。聞公因其似以求其真,其益何涯哉?若葉公子高之好龍,公必不然。不敢以規。

送秦蓮幕之任枝江序﹝甲午﹞ 编辑

郡人枝江典史秦公促裝將之任鄉人寓京師者相率需言為贈公為人明奕剛特負能為才,家君之執友也。其子尚忠,自童稚與舍弟伯淳同學。及長,偕遊黌序,又為同窗。且同經同志間嘗從予受《易》,有世契之誼焉。不可辭也。公雅好善,鄉居常喜從釋子游,飫聞其說,而持其戒,於其法心亦有稍解會焉。予嘗與尚忠論求放心為下學上達之本,其言頗闓切,君聞之欣然,悟曰:「予從釋氏,聞其學,亦在收拾此心,令不為六根塵染耳。」蓋公稟賦之高明,豈亦韓子所謂環奇忠信材德之民而迷溺于異學者與?是又非不可與言者也。故不辭而與之言禮與居官者言,言忠信公為官、為人臣、為幕職、為人佐,佐令行天子之化而長治一邑之民,為人父母,夫臣之事其君寮佐之,贊輔其長父母之容保教育其子弟其不唯在忠信乎?夫忠者,實有是心而不欺也。信者,循於物理而無違也。凡一縣之事,若祭祀、若教化、若詞訟、若刑獄、若賦役,與夫備災弭盜,朝廷皆有法令,奉而行之者,令之所專也,輔而正之以導其流,以救其失者,幕職也。於是數者行者,必盡其心,則忠少有。或欺焉,非忠也,循是數者之理而無違則信少不以實焉。非信也,不忠,不信則上慢下暴,中不得於其長,鮮不及矣。公其亦勉乎忠信哉!則為人臣為人佐為人父母之道,庶乎其得之,公知釋氏之學者也,釋氏之學其歸雖未必是,然其要亦在惺惺其心,公知此亦必常知所自省矣。到縣蒞事,試以余言為戒,每退思□自省曰:「吾事事,其有不忠乎?抑有不信乎?」如是將所為亦必無甚戾於道者矣。而其惠澤浹被于枝江之民,不已多乎哉?豈若釋氏者流檢其心而無用,僅足獨善而已。故序。

送畢節驛丞何文伯序﹝甲午﹞ 编辑

南充人何君文伯,以承使取仕為丞于貴之畢節驛,將之任,鄉人往餞之而以贈言屬余。余于文伯,同郡,亦鄉人也。曩過充城,文伯之弟文載,庠生,治舉子業著名,謬以余為知《易》,就余館問業焉,有斯文。一日之雅以鄉人而雅識其弟,宜不可以不文辭。惟順慶,古巴西郡,山川明秀,土地曠衍,人生物產之盛,昔人謂之小成都。不虛也。余嘗亟至焉,以今之所見而征所聞於往,則其風俗之淳樸,民不偷而士敦行,到於今猶獨為近古成都之盛,於斯或未逮也。豈其山川之清淑鐘於人獨爾靈邪?是未然也,蓋自紀侯以死忠於漢,其大節立乎百世之上已足為百世之望。此邦之人固應有激也。逮後,文思如長卿,以大義有虧終身,為鄉人所少。史才如承祚,嫌疑稍不謹,居憂使婢丸藥,鄉人遂以為貶議,坐是坎坷,終其身則茲鄉土俗之厚,物議之嚴,而正自古已然。天理民彜在人心,若未嘗泯,安得今獨異于古邪?或以謂風俗與化移易,昔所聞蓋異乎!今所見者,余自涉仕途,得遍識吾蜀之士,其純心素履,學之正而養之端,淵深簡靜,好直疾佞而不矯,庶幾乎古之人者,今昭武太守馮公也。昭武之學出今西江方伯張公,方伯深沉之思,高明之學,雅量之望,學士大夫聞者信之,見者敬焉。昭武之于方伯,夫有所受之矣。然溯其淵源所自來,則茲鄉先輩宿德風之流韻之餘,其澤未斬,亦不可誣也。文伯嘗游昭武之門,果有所得,於指授,於觀法,其必知所嚮往矣。往丞于驛,尚益勵舊學,必慎諸心,必勤於職,必潔其守,求無負于師門之所授,以無玷於故鄉物議可也。夫人有古今,而心未始不同;官有崇卑,而理無乎不在是在文伯,文伯故侍御何公子,侍御起家進士,在職有澄清譽。嘗聞其人闓奕,易稱重於鄉議,文伯思所以承先志者,在肖其德不在外也。慎勿以丞負余而自沮往哉!過故鄉,拜慈顏於庭下,其亦為我以是謝文載。

金台別意圖詩序﹝乙未﹞ 编辑

莆陽訥軒林資訓,吾友秋官主事,恒肅之從兄也,以恒肅久寓京國,每看雲之際,慨然相憶。甲午冬,遂道萬里北轅而來視焉。至則勸酬賡和,以相歡序,友恭兼隆恩,誼交篤,情甚洽也。茲春言歸,恒肅不忍其別,去爰圖《金台別意》,請諸交遊詩以詠歌之,以道其情,而屬余序。余不腆,獲交恒肅,余之不交恒肅,知之宜深者,乃今責巧斫於拙工,恒肅何取于余邪?豈以余之迂知信乎古,而不知諧於俗言之質,知直乎道而不知媚于時,或不為知德者厭乎?其然余何敢然?嘗聞之矣,古語云「仁人者贈人以言」。豈不謂以言贈人有益於其人,為愛人以德耶?今以言贈人而不歸於德義,惟諛之貢何益於人也。仁人者,固如是乎?恒肅愛兄宜無不盡者,而以言諛之,豈其心哉?惟恒肅之心,必願其兄之歸也,遵德惠道,崇禮上義,篤孝友以親其親,躬勤儉以厚其生,以內則和於族,以外則睦於鄰,則周旋盡道於鄉閭州里之間,不妒而驕也,不侵而侮也,利無徇而忿無逞也。既以迪諸己,又以率諸其群從之長,若少訓若子姓,則雖兄弟隔遠,南北各天,其心常樂也。否則,客懷殆有不能自安者矣,關此正今日金台別兄之意也。故託諸圖,然圖不盡意,故詩以言之,詩不盡言,故序以申之。賢哉,恒肅之用心也,世之人感離執別之際,贈行之作,夫豈少也?然人之情喜頌不喜規,故言者諛悅成風,殊可歎也,非資訓之賢孰能信之。然吾聞之,資訓讀書知大義,其沉默溫厚之性出乎天,孝友仁智之稱著於人,人茲能忘險遠來視其從弟。友之有孚也,則以信其人,必可與言者矣,因序以與之言。

送尹君時勉考績之京序﹝丁酉﹞ 编辑

金台尹君時勉,予同官友也。其稟高明剛健,其學疏通知遠,其才穎敏絕人,其立心光大,其行己端潔,其議論古今人物,善援情引類,反覆而不可窮,其酬應人事,沉潛必斷,恒炳幾先物而不可欺,與人交仗信秉義,聞過必告,每引喻曉析而婉轉不迫使人樂受而不怒也。天順初,舉進士,拜地官主事,會計當而出納,公為堂之長貳所重,欣然聲起縉紳間。嘗在京倉,與中官有權勢者共事,以直忤其意,其人愬之同列中人,多嗛之,未及發,而君以天曹論薦出僉汳台,總理江北諸屯事,遂得免。君在職清謹,克振風紀,糾察無所顧避,能以愛養兵力為先務,不事苛刻,故官懾其威,士懷其惠,事易集而人不擾,聲名流播日以新,人之譽之者,上下無間言也。然君以剛介成性,恥于偶時,希合以媒進取,故人雖譽其賢,而竟未有能舉之者,蓋直道用世之難,自古已然,亦奚足異耶?今年春,君以九載滿,將去,當道有因諸屯兵士狀,乞留君,為請於朝,欲進君秩,仍總前事兼理河南北諸屯,章上未報,君聞之不懌形於面,言亟欲去,且誓將謝事歸,大隱以終,所志焉,於是凡我有服汴台者,恐君之果於往也。重同官之良,篤斯文之誼,謂宜有言為贈僉,以屬余。余惟君之去,此重來未可知也。吾徒獨有感於此別,不能己於言者,何邪?蓋天下事有若輕且緩,而所關甚重以急者,惟人才之顯晦進退耳。夫一人之一進一退,一顯一晦,其事誠若輕且緩矣。然人之類有正有邪,有君子有小人。一正人晦,一君子退,人曰:「於國家無損,靡足恤也。」一邪人顯,一小人進,人曰:「於國家焉害?不足憂也。」於乎是不知正人君子者,陽氣之會天地之所以生物者也。其晦其退,陽之消也。邪人小人者,陰氣之凝,天地之所以收物者也,其顯其進,陰之長也。陽消而陰長,則天地閉,賢人隱矣。《易》故曰:「妒之時義大矣哉。」此聖人之深識也。先儒有言「君子難進而易退,小人易進而難退」。故嘗即是以觀於士夫之間,其難進者皆君子也,其易進者必小人也,則以信前賢之不我誣也。以時勉剛明光大,直忤權貴,威懾奸貪,而惠懷於人,其德則陽矣。十年不一徙官,其進不已難乎?蓋亦不待執手論心,聞其風可信其為君子無疑也。而況嘗協恭一堂之上交遊之久者耶!夫為同官而失正人君子,其能恝然於中否也,抑尤有大焉者,君之去也,萬一當途或不為我留而使遂其去君之高志得矣,然而國家所以勵難進之節以潛銷,易進之風者失其機矣。善類之聞之得無說輹曳輪於千里之外者乎?此固善謀人國者之所不敢忽也。因時勉之行敢以為進退人才權衡人物者告,或者其亦將有感於孤遠之深懷者乎而非所敢望也。

河南鄉試錄序﹝丁酉﹞ 编辑

河南,天地之中也,人才之生,鐘河岳之秀盛,自古昔天啟,國家文明之運,士之涵泳,祖宗列聖,德教之深,百餘年矣。

皇上紹膺景命,右文興學益薰育而甄陶之。而鎮撫之臣某,藩臬之臣某,某咸克只若德意,以獎掖士類,副使陳某職專學政,又能以身為教而師帥之,而監察御史某,某相繼按治於茲,一以作新士習為先,敦勸而激厲之,宜其人才之出彬彬乎?其盛視昔無讓焉。成]化丁酉秋,復當大比,期且至七郡士來,就試者幾三千人。既嚴小試,乃圍棘而大試之,參政某,參議某,提調副使某,僉事某,監試事咸矢心協恭,以蒞厥事,三試已得文之純者八十人。遵定制也,故事有錄獻於天府,傳示天下,後世以某忝司校文,俾序其端。

竊惟士之生也,混乾坤而中處,其所以成己成物者,惟學與仕兩端而已。此天下古今之達道也,然學與仕,同理而異事;古與今,同性而異習。故其學者同方而異心,仕者同途而異志,而世之治忽以之。孔子嘗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其有感于古今學者用心得失之際深矣。而宋儒程子擬其言曰:「古之仕者為人,今之仕者為己。」程子蓋聖人之耦,若斯言也,則亦有以洞見古人之心,而切中今人之弊。皆士之所當深察而明辨焉者,故嘗以謂學焉。為己者,公也義也,其為人者私而已矣,利而已矣。仕焉,為人者公,無私者也,行義以達道者也,其為己者則私而滅公矣,徇利而忘義矣,然未有學為己而仕不為人者,亦未有學為人而仕不為己者也。未有學為己而仕,復為己者,亦未有學為人而仕能為人者也。一公私義利之間,得失判焉。始於毫釐,而終於天壤,實古今治亂之所以分也,其可忽哉?諸士子久沐至教與茲公選,行將取捷春闈,進對大庭,仕有日矣,第不知其學也為己乎,抑為人乎?其仕也,為人乎,將為己乎,亦於己取之而已。苟學之於前也,或已失之,猶可以改之於今,若仕之方來也,當預審之。而毋使或失於後,必古而不今也,必志乎公而勿私也。必一於義而勿誘於利也。他日大河南北聞有以古人之學顯發為正大光明之業,如程純公之為簿為令為御史,如韓忠獻公之為諫官為宰相,足以名當時而傳後世者,其將不有在於諸生與苟或自暴自棄望古人疑若在天上,然語及輒曰:非吾所能也。逐頹波而下流,蹈俗轍以長往,則山川之羞也,科目之玷也。國家之蠹也。君子奚取焉?

於戲!諸士子其尚深省而早辨之,其尚深省而早辨之!

石谷達意稿卷之十三終

弘治十四年春正月男薦編錄于甘棠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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