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鏡軒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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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鏡軒集
作者：洪九淵
1635年

磨鏡軒集序

或問顔淵宜壽而夭。朱子曰衰周和氣有限。釀得仲尼已多也。噫今天下之氣旣衰耶。余雖僻陋寡聞。然自旣冠以來親戚朋徒間。有才而無年者。指不可勝屈。噫何其酷耶。余友洪公勉叔有子曰九淵。余偶不及見。而余弟材獲與交。故嘗稔聞其資粹學透。眞生民之秀也。不幸沉綿痼疾。積年呻痛。竟不起。年僅二十四。其間平徤親書冊之日。苦少而今見其所遺鏡軒詩稿一卷。則淸絶隱約大有荊楚之韻而發之以選家格法。雖其秀而不實。致遠恐泥。然其資學之懿。可以推其餘者。在此一班。寧可使泯沒而無傳耶。余旣校定其可選者若干篇。仍書其後歸之。時崇禎乙亥之冬。距生之歿已七年。澤堂李植汝固甫題。

夜歸

是年春。大人自鎭川西向京師。出宿邑民家。小子從。適以病不得侍寢。大人明當發程。歸入縣衙。途中有感而作。

驅馬出喬林。月白復淸渠。寒雪樹中踈。橋光暎水虛。好風從天半。襟抱暢而舒。因念遠行客。氷途雜泥淤。多士會京國。藝苑馳聲譽。大人從玆役。寢寐今何如。中途不得返。攬轡以躕躇。

遇李樹之

晝吟故人詩。夜讀故人書。忽報故人至。驚起久躊躇。兒童候門隙。僕夫掃塵階。開樽飮美酒。舊味今何如。更深不可起。明月滿前除。

詠史

季子昔貧賤。贏縢西入秦。十上書不達。歎息空沾巾。妻孥指之笑。父母愧且嗔。及爲六國相。車騎過里門。親戚畏其威。蒲伏自屈膝。千金散州閭。里巷亦怡悅。一身固無異。前後何殊絶。顧謂四座賓。富貴安可忽。

幽居

結廬人境中。四顧無車馬。地豈惡人跡。人自無權藉。賤者不我求。富者不我過。時讀古人書。聖語若親炙。顔瓢足自樂。不須免窮餓。良驥惡縶緤。何用求善價。君看澤中水。蟄龍三冬卧。

和李樹之

白鶴飛靑天。東去求其儕。中途逢怪鳥。未言忽相離。衷情亮未弭。獨向雲間啼。爲我謂白鶴。且莫守空棲。歸來若有意。訪我靑田西。

詠庭前枯樹

庭前有奇樹。密葉何葳蕤。方春二三月。好花發高枝。沾渥雨露恩。不自隱其輝。蜂蝶來相尋。兒童競攀持。光艶豈不美。其奈芳心壞。朝來折其蘂。暮來攀其卑。朝朝與暮暮。此樹歇芳菲。羣樹豈不榮。於汝獨何咎。特立異於衆。受性亮不醜。荊榛蔽層丘。霜後跨陵阜。繁花弄紫烟。摧折成枯林。因爲伐其榦。斧柯來相尋。芬馨坐自乖。剪伐誰能禁。良賈畜貨物。貌虛藏之深。不聞君子德。謙謙戒志淫。蘭馨固自焚。異衆豈汝心。

夜坐

夜久愁正深。起坐彈鳴瑟。星辰列高天。樹木何陰鬱。春光豈不好。浮榮易衰歇。感歎不能寐。悲此良時節。沙汀一孤鶴。獨立何突兀。

聞子豊亡

自聞故人病。今成十餘日。忽報故人亡。消息改旬月。去歲漢京路。樽酒南關雪。當時豈無意。年少故輕別。相期數日程。解携終永訣。念君去我時。常恐音信絶。何知未一歲。變故在倉卒。相待逾三日。別目何時刮。想見君顔色。憂端不可掇。爲詩復誰贈。山川阻一酹。

故人忽云亡。昨日聞其病。存亡只隔夜。死生豈天命。念與君別時。志氣何勇猛。豈厭世短促。復入泉路永。此言吾不信。不信吾猶幸。伊昔同衾袍。有志不獲騁。不得見其形。願得察其影。形影兩無處。山川阻深壙。痛哭遠望之。但見西流景。念君重泉下。茫茫不自省。

聚散。贈樹之，季膺。

聚散悠悠爾。乾坤一浮萍。聚之孰使然。散也莫能停。隨波忽來去。風送萬里程。偶然合一處。吾輩欣相迎。〈聚散〉莫非數。何爲念平生。去年別季膺。三歲離愁嬰。今年得樹之。索居終眼靑。每苦姜與李。去來只相更。何知一日朝。二子得同行。良時不可失。置酒此東亭。他年苦別懷。今夕可忘情。

訪李樹之

下馬日未曛。居人初掩門。相逢執手笑。出門顔色欣。相留咫尺地。始得見文園。行子促歸期。主人盃酒勤。不敢辭杯酒。只恐已黃昏。

贈別姜季膺

姜侯出東南。懷寶眞稀代。應擧試京國。聲價超百倍。豈獨文章能。早已絶流輩。來持令名歸。喜色高堂在。北出漢京路。南望甘林宰。顧我常山郭。眉字燦生彩。念與君別離。倐忽今幾載。十年眼終靑。三春作佳會。連床心未洽。豈意更分背。秦山邈千里。楚樹靑曖曖。臨歧更贈言。撫劒增感慨。離合不可常。盛年不可再。勉哉修令德。勿爲時所礙。明珠照十乘。沛然遊江海。莫學世間兒。誇榮儘瑣瑣。他年想鵬擧。此日悲行邁。功名誠可喜。誰復久留滯。吾知數日後。刮目期相對。

雨中觀庭草

春雨滿林園。綠草生池塘。芳畦節序遅。苗芽始抽萌。油然得甘澤。密葉無不長。乾坤有深巧。矧與王化幷。生成自有意。肅殺乃其常。淸霜一夜下。百物易凋傷。蘭蕙雖有芳。不若桂冬榮。姸華不足慕。松栢秀高崗。

讀魏武帝苦寒行

我讀苦寒行。北風聲正悲。戎車數萬兩。橫彼太行隈。于時天正寒。飛雪落我懷。熊羆號遠郊。城郭人民稀。四郊故多壘。雄圖方未夷。橋梁旣已絶。攬轡空躕踟。營門日已暮。樵採愼失時。東征異西怨。名實恐相差。飢鷹適未飽。遠行固多憂。曹操漢時賊。所行皆自謀。猶言東山詩。周公寧無羞。

遊妓岩

日暮臨古岩。步行淸溪濱。溪花發岩邊。蒼蒼水氣春。我來適得意。神與景俱新。拂石坐松間。淸風吹綠蘋。濁醪間黃粱。拉枯知採薪。歸來煑溪蔌。幽興此終極。

雨後山花正開。聞樹之有約。欲往妓岩而病未能也。詩成以寄之。

抱病重門掩。風光昨夜新。遙憐妓岩上。花發爲誰春。

雨後出遊

微雨百卉新。山光如膏沐。林花發眼邊。赤色宜新旭。農夫喜新霽。執耒向田曲。潢潦沒牛足。野中種禾穀。飛禽刷其羽。走獸依平陸。尋溪始遅回。緣岸方躑躅。日落望西山。雙峯雲外直。

次李樹之_三首

獨軫離居恨。佳期不及早。春風忽已歸。陌上看芳草。欲向盤溪遊。佇望令人老。

別時芳樹校。今來花更吐。佳期久已曠。落花春欲暮。淸興到無處。何緣破愁苦。

何處最春心。仙人有古臺。芳華今欲晩。花落驚紅顋。美人不在賞。高處休徘徊。

遣興_二首

幽居忽有得。東園春草生。林花皎白日。佇立望耦耕。勞生自爲爾。塵世可忘情。

一鳥飛東園。孤棲竟何依。雙禽沒淸波。雄雌會有宜。我欲兩無言。得失在忘機。

雜詩

屋底看遠天。天形大如盖。禽鳥自翩飜。樹林纔分翳。局促將何爲。吾觀衆山外。出戶登東𦤎。扁舟越江界。千里始悠然。一物無所礙。方知萬流根。皆由四海內。四海一漫漫。扁舟詎留滯。

喜雨

涸池無潛鱗。河澤有飛塵。靑山忽雲霧。雨勢連江樹。浸淫動灌漑。蕩滌開潺流。枯魚得生意。禾黍始油油。坐看萬壑漲。方知潤物處。天意豈少慳。凝雲復東去。

熱

當午暑氣盛。裸體坐東床。疎簾闖日光。赤色環長廊。林木不能翳。火雲但蒼茫。安得飄風度。颯然生微凉。漁帆入浦口。南望何湯湯。羨爾浮遊子。扁舟安可忘。

讀書作

孝是多端百行源。爲仁由己不須論。風從袖裏通天表。水過階邊見雨痕。露下微微凉月白。雲歸漠漠遠山尊。忠信倘能傳爾習。從他三省入吾門。

人於靜處看。道心稍萌芽。緣他接事物。爭較與紛誇。出門見大賓。與人忠無邪。居之苟不倦。蠻貊亦吾家。

讀書_四首

讀書意漸巧。望道心靡他。未及剡溪寺。須驚歧路多。

人心會有之。天意不難知。獨把持來事。須驚毁櫝龜。

稍覺道心全。還驚物累牽。高窓看雲霧。華月照重淵。

學道初年意。何甞物欲牽。東窓華月照。留與好園田。

讀書夜長。明月臨門。直將胸臆當之。無有塵埃。吟成十二首。

披襟倚東窓。明月巧當櫳。月在我心間。心在月光中。

將心比月光。月光猶有疵。不識種桂處。擣藥欲何爲。

隔窓與月語。無言只閉關。不知天與人。只隔一窓間。

隔窓與月語。能明我心難。請以月光大。比僕胸中寬。

世人見月色。皆云一夜淸。不知天有月。能向隱處明。

月在我心皓。心在月光淸。將心比此月。添得十分明。

月出茅簷外。能通室裏淸。塵垢如不去。羞伴月將行。

月在東山上。光臨萬國淸。能通深室裏。只在一分明。

月來我心皓。月在我心淸。若無此時月。深夜何由明。

月是天上白。人能物裏嬰。誰能知月色。絶物始得明。

未出天地晦。旣出天地明。窓間時有照。似爲讀書生。

乍出北窓裏。却云天地空。不知此身心。都在月光中。

讀書

讀書不厭多。雖多多益辦。致多不務精。日月或已晩。雖然聖有訓。博約可不畔。博而不歸約。宿處吾恐慢。約而不由博。一理誰復貫。少年博羣籍。老大貴潛玩。潛玩非由他。精粗無間斷。至小無其內。至大無其外。內外固未分。玉帛豈云禮。惟精與惟一。人心道心際。優遊涵養間。先念櫝中玉。先哲豈多學。孔聖戒端木。

詠竹

種竹北窓下。當軒須所臨。看來庭草上。萬箇自蕭森。官吏日相經。摧折不成林。因爲去其軒。牛羊復來侵。豈無貞堅資。所遇寔非心。人生實如此。浮世諒難任。北走太行險。南奔湘水深。擧世皆滔滔。扶桑無處尋。吾將移此竹。遠托西山岑。

病卧有作

疾病知不免。前哲信有之。東窓來瑞旭。白月升巖隈。朝夕唯辛苦。憂虞誰得知。血氣尙未定。方剛亦念衰。唯當存義理。戒之在三時。休咎或不徵。志氣無時摧。

與樹之飮蛤島川。臨分有作。

沙頭一榼酒復醇。白石靑沙已非春。露草依微分兩岸。秋花綿綿動佳辰。臨分當念別後思。野酌莫嫌亂無廵。萬里靑天雙去鴈。一川明月獨歸人。

遊蛤島川。同李樹之作。_十首

東方忽已曙。秋興已不淺。遙山皆錦繡。水石如人洗。幽人不耐奇。跨馬淸溪濱。淸溪沒牛足。白石無緇磷。緇磷安足尙。素襟已云愜。日暮空去來。歸路安足躡。

秋野日蕭條。秋日已凄淸。野花隨處發。山月近人明。寒風來入耳。颯颯聞秋聲。幽人渡寒水。稚子溪邊行。十里盡喬木。沙岸多楓林。路傍誰認看。水石知我心。

我欲踐斯境。昨日聞其言。水石入我夢。溪流好潺湲。寒風颯兩耳。十里聞松聲。秋花淨可愛。沙岸無瀕渟。田夫草際歸。隔溪聞樵語。樵語誠可尙。月裏孤舟去。

淸晨跨馬出。遠指白沙亭。白沙無緇磷。於焉可遊停。欹巖如背負。平川如面低。爲酌一盃酒。水石有好懷。遠樹沐秋容。近岸如自奇。風光一如此。此日將何爲。牛羊牧遠村。各各尋家歸。幽人興不淺。獨立洲邊地。田夫日暮至。月中渡寒水。

古塔一何聳。潔淨如琅玕。山光圖畫裏。楓葉已自丹。溪流日潺湲。水石淸人心。幽人欲高巖。稚子指喬林。幽人顧稚子。遠峀山日深。

凌晨將犯夕。萬物皆有紀。食飽亦云飢。取樂無盡己。山光愛夕時。暫次不可恃。高興一以極。幽眺適云止。寒天淡無色。水石淸人耳。鞍馬一以具。各各重自騎。樹色欲侵衣。花光欲壓水。浮生各有趣。植物將何異。吾欲問樵者。忘言在得意。

欲去問山光。山光其有幾。山光不我應。有若無爲謂。兒童問我行。此日忘眞似。不知我與若。安知彼與彼。徒行十里間。歸路渡寒水。

落日下遊眺。餘光散成綺。殘霞明半嶺。枯草識同氣。長風破萬里。霜葉知何似。牛羊沒遠郊。樵夫渡寒水。

白雲何時來。溪流日潺潺。去來吾不省。楓葉落團團。靑山亦何意。一朝如碁置。水石一如此。風光不可記。

牧童爲我言。失路君莫恥。牧馬去其害。天下亦若此。萬物非我有。請子混其始。不知非不知。能忘乃爲知。吾始失此路。未能忘眞似。及聞小童言。形骸混具茨。再拜謝小童。請子爲天師。

對雨

雲氣抱虛壁。千山紅葉稠。飛雨灑茅屋。蕭蕭梁棟秋。牆花布綠艶。澗草垂淸流。歡言得佳賞。好鳥投林幽。且盡手中杯。莫言時易遒。世事不足慮。高興方悠悠。

對雨有懷

秋陰曖平陸。秋色在遠空。茅軒日向夕。寒雨颯梧桐。烟光或近遠。水氣何涳濛。初昏忽奔放。入夜聲淅淅。回風赴空閨。兩手如懷鐵。浮榮亦何有。歲華終衰歇。百里見枯草。千林葉半脫。客心轉不樂。歲晩將如何。流光不可駐。逝川無還波。百年能幾許。時節屢蹉跎。念玆長歎息。我懷殊未和。愁坐寂無言。中宵淚滂沱。

對雨有懷田子豊

飛雨川上來。蕭蕭庭樹秋。空階鳴淅瀝。黃葉寒颼飀。此時無與晤。塊獨坐書樓。相思欲有贈。我心增煩憂。沉吟日將夕。浩蕩關雲浮。離索固已久。况乃時易遒。狂風破佳菊。佳節不可留。願言邀美人。共消千古愁。

高齋

高齋望四野。秋色在荊扉。寒風吹獨樹。霜葉隨人飛。哀鴻去不息。歲暮意多違。悲吟竟何事。落日孤雲歸。

遣興

秋月照高樹。愁人知夜長。驚風振落葉。蟋蟀升中堂。誰家未嫁女。坐愁靑歲移。淸霜被百草。白日忽西馳。征鴻去不息。哀鳴何所投。人生悲幾何。歲暮增煩憂。掩袂長歎息。淚落何漼漼。寒聲送遠砧。借問從何來。征人尙未歸。九月未授衣。

十月菊

鮮鮮籬下菊。已晩將何爲。幸因節序遅。得遂性所宜。敷敷弄芳蘂。颯颯神飈吹。歲寒百草死。貞心終不移。念汝始結根。不後重陽時。後時乃獨立。免使騷人悲。但當保幽獨。霜露不汝欺。

早行

十月霜露凄。行子期曉發。大霧不可犯。饘粥聊自啜。北風砭人肌。重雲覆平陸。百草盡枯死。川谷落葉赤。行旅相贈言。歲暮道路永。寒鴉自東來。旭日上重嶺。

宿竹山

早宿行旅倦。孟冬風日悍。驅馳入荒村。時日俱已晩。寒聲淡暮色。日沒衆星燦。嚴霜被百草。客行悲歲晏。夜半月東出。客愁長喞喞。愁心與皎月。明明何時掇。僮僕告我行。道里今已遍。平明登前途。商嶺眼中見。

入長楊驛

朝發竹山縣。午入長楊驛。平野曠望遠。秋稻已刈穫。山光遠似霧。水色淡生烟。疲人卧空舍。飢馬牧荒田。趨庭知有日。擧目看州城。到此始揚眉。十里侯吏迎。

野望

十月天氣寒。驚風振枯木。平野曠蕭條。落日徒極目。深林露未晞。霜重餘殘菊。時見遠村人。牛羊山際牧。

遣興

松栢本孤直。斧斤所戕賊。蘭蕙何葳蕤。秋霜零落之。榮華天所損。有用害其性。深藏貌若虛。老氏知天命。韓非作說難。終然繫秦獄。顔生賤萬乘。反朴身不辱。

遣愁

日入羣動息。遠山但寂寥。明月出東嶺。半夜風蕭蕭。庭槐色凄凉。落葉何飄颻。人生紛營營。歲暮徒煎熬。何如北窓下。高卧飮醇醪。

夜色入卧內。寒風生戶牖。明燈讀古書。落月暎疎柳。歷歷古之人。功業復何有。寂寞身後名。由來同草莽。閉卷長太息。古人知我否。

病卧有懷_二首

病懷鬱不舒。居然一室中。嚴霜飛大野。北風吹枯桐。高山到眼前。白月當虛空。誰云意不愜。於此興無窮。

中宵天氣陰。寒風颯池塘。時光不與我。抱病卧空牀。呻吟有時閑。藥餌煩所甞。却羡康節翁。七十猶康强。

讀宋史儒林傳

盛宋始受命。治敎屬休明。逶迤歷數世。朝士多俊英。聖經久埋沒。雖在如瞽盲。勃興得兩程。萬理始縱橫。至味如菽粟。玉色復金聲。汲汲紫陽叟。斯文爲己任。搜括數千載。上下無一欠。昭昭賢聖旨。妙契一俯仰。爲我立戒訓。煥然如指掌。微言起後生。對之比函丈。爲詩非厚誣。庶用自懲創。

哭丘嫂

去年哭吾兄。今年哭吾嫂。如何不數年。殃禍仍相隨。孤兒未絶乳。喚爺不知憂。失母無所依。飢寒日啾啾。不知天地間。慘痛有此不。悲號問蒼天。逝者不可留。空堂虛寥寥。門戶無人扶。白日閉深閨。痛哭行雲愁。鬼神豈無靈。禍福亦悠悠。善惡何所分。壽夭何所由。冥冥不見應。吾心何所尤。寄謝天與鬼。與我不相求。

我年始結髮。嫂來配吾兄。艱難海島裏。辛苦多所經。昏昏瘴霧邊。疾病有時嬰。幽窮共誰語。藥餌從嫂具。苒荏時代謝。歲月曾幾度。怱怱一世間。忽忽如朝露。兄年踰弱冠。倐尒辭我父。苦痛孰逾此。怨毒縈天宇。嫂時廢寢食。哭泣恒昏晝。負屍自千里。歸來葬先阜。三年草土中。形骸復何有。下從固嫂願。在嫂誠何苦。最憐乳下女。未壯失恃怙。呼號覔爺孃。匍匐在庭戶。他人尙不堪。在我何忍顧。念昔始同苦。不謂遽如許。撫事爲酸辛。悲來涕如注。痛哭酹一觴。靈其知耶否。

憶昔

憶昔在海中。烏陽小城曲。結茅東郭下。池水淸且綠。大人負深譴。於此起卜築。吾兄時在側。與我相馳逐。辛勤日復日。艱難同苦樂。敎我或起我。古道深相勖。讀書且遊閑。圍碁恣歡謔。家風傳孝友。嫂氏亦雍睦。同怵類姜被。鶺鴒共棣萼。人生若朝露。世事堪歎息。時登後山頂。揮涕望鄕國。慷慨爲我言。苦哉蠻夷謫。倐忽八九年。人間幾朝夕。悠悠往時事。俛仰成陳迹。歲月豈不多。念之忽如昨。悲來一長慟。有淚垂胸臆。

冬至

日月不相貸。今朝一陽生。葭灰飛玉管。三至始得名。梅花開一萼。柳色動千林。豆糜傳厭勝。楚俗舊猶今。天紀終而始。人間幾度經。猶聞盛廷尉。丹筆泣詳刑。

悼亡

歲月亦何長。幽明日已隔。誰能使我心。抱恨長慼慼。所是同胞者。今朝就窀穸。物情有衰歇。人生半哀樂。寒鴉止古木。野獸迷平陸。惻惻不忍言。中宵淚橫臆。

冬日野望

荒城自蕭條。仲冬多氷雪。天寒日月疾。歲暮憂思結。枯桑列遠郊。北風吹更切。幽居澹無豫。曠望頗愁絶。遙山白日晩。棲鳥欲成列。靑松冠巖壑。萬木凍欲折。但當保貞堅。何用厭凝冽。

憂愁日暮多。獨憑寒窓雪。况兼歲暮節。中心自鬱結。北風聲正悲。竹露更淸切。霜月五更明。興象頗奇絶。南望羣山陰。靑松冠巖列。羞同春木榮。望秋先萎折。不信杜陵翁。玄冬倦凜冽。

又用前韻

落日何蕭條。四野多氷雪。欣欣閭里間。斗酒自相結。予心何怫鬱。歲暮空悽切。卓彼先覺人。萬古逈超絶。悠悠念我輩。難可與等列。淵明亦何人。不爲五斗折。歸來靑山中。寒泉正淸冽。

雨後見雪

太空飛雪滿。雨氣散如霞。皓皓萬里色。飄飄一院花。淰淰山雲白。微微夕日斜。田中種玉舊或聞。園裏樹梅非所誇。只賀今朝天賜雪。渾使明年黍麥多如麻。

雪用前韻

雲氣集微霰。霏霏似落霞。初經田野間。片片欲成花。官路直如絃。村逕斜復斜。積雪飄飄滿街巷。童昬閭里自相誇。明年豊熟今朝驗。不似今年村巷多蓬麻。

記哀

棲棲百年內。日月能幾何。世短意何長。樂少苦事多。夙余抱坎坷。志願忽蹉跎。兄嫂沒南方。弱子始登牀。提孩識語言。何處覔爺孃。無人爲扶護。匍匐在我傍。人生遽如許。造物誰主張。念之淚爲注。萬事心自撫。天寒枯柳陰。日暮長江走。誰爲送終詩。哀彼寡婦賦。痛哭猶未足。仰天聊一訴。

冬日早起言志

弱齡負奇志。高視笑王公。鵬飛天路濶。鯨呑渤海空。意大力不售。爲文徒自工。膚寒知日遠。腹飢願年豊。烟塵昏薊北。天子重邊功。班生何慷慨。投筆願從戎。陶公終運壁。諸葛卧隆中。咄哉各言志。初日照屋東。

詠史

孤燈照空牀。半夜書架上。古史一二卷。讀之神淸爽。上論仁與義。中述覇與王。又言太古前。大道本夷曠。由來有結繩。轉使眞源喪。紛紛善惡起。末路多罟網。誰能貴淸眞。巧智日相尙。嗟余生已晩。千載起惆悵。仁義多是非。覇王少推讓。不如兩相忘。形骸付茫漭。

雪晴

雪後天地明。羣山曉來白。起行視天宇。皓皓彌平陸。川原莽廻互。阡陌如貯玉。寒威信所怯。熾炭炙手足。凝雲忽東决。初日射屋角。

卽事

寒鴉帶日晩。枯樹欲生陰。歲暮凉風起。蕭蕭延賞心。

萬弩城

獨上萬弩城。古人安在哉。雄圖不復見。遺迹空崔嵬。山腰日未沒。駈馬復歸來。

感懷_二首

悄悄離憂積。耿耿幽思盈。寒窓坐來曙。雲月送微明。遙看雙白鶴。天外一哀鳴。

東林昨夜雪。北風送飛雨。川原皓皓白。日月滔滔走。年光豈不好。但恐時易騖。

晩起

晩起家何事。習懶自成僻。長夜一餉睡。不覺寒窓白。羣動各自私。衆鳥喧屋角。覺來不管他。林端照初旭。

讀論語

聖人道如天。垂象豈無意。示人人不察。吾無隱乎爾。後生昧在我。每謂聖難至。不行吾知之。其言如在耳。愚者病不及。知者失之易。苟非存諸心。力行盖外事。顔生最有力。所立覺卓爾。其餘無足數。紛紛七十子。子貢雖云達。聞一止知二。冉求局於藝。自限如畫地。

感懷

歲月不我與。時節忽復易。年光及暮律。霜雪皓已積。北風振林木。孤禽將奚適。物情有衰歇。嗟汝獨何厄。懿彼松與栢。高高冠巖石。天道有否泰。豈無朝與夕。大寒必陽春。安流因水激。時運胡可道。可道非所役。君子貴行藏。小人多憂戚。吾徒且加餐。及時自努力。

征夫

黯黯長城外。日暮多枯草。風來易水上。鴈去秋雲早。昨夜夢深閨。深閨兒女好。覺來忽千里。身在交河道。

讀書_五首

讀書不知睡。前庭夜已深。參辰皆已沒。落月低西林。咄彼夸毗子。紛紛榮利心。至味諒斯在。此外竟誰尋。

日暮不知倦。道遠行可至。堯舜亦何人。孔顔希則是。吾聞漢天子。夜分猶不寐。樂此不爲疲。從知敎太子。

顔生窮四勿。曾氏傳一貫。嗟哉數千載。對案輒思翫。至理復有味。可以當芻豢。芻豢人所嗜。此物吾不管。

聖人有遺言。好學如好色。棖也焉得剛。未免多嗜欲。爲仁在於己。孰云力不足。古道雖自信。其奈今人薄。

君子喩於義。小人喩於利。二者不可兼。萬古不易此。一日用其力。古人如不死。豈不悅子道。忠恕而已矣。

行行重行行

行邁日已遠。顧瞻在他鄕。中心若有失。誰使我懷傷。美人隔雲端。一別無由見。忽如在我傍。悵望各異縣。異縣不可思。中道正徘佪。徘佪不忍去。恨恨欲何歸。孤獸戀舊藪。離鳥思故枝。黑雲蔽皓月。恩光中夜移。念此涕氿瀾。我心君詎知。憶昔初離君。不言久離別。一去路漫漫。君心易衰歇。不辭別離苦。但恐時月遷。願爲中天月。長夜照君邊。

靑靑河畔草

高樓有佳人。蘭澤多芳草。榮華能幾時。弱質不自保。良人久燕趙。此節豈長好。日暮倚紗窓。佳期苦不早。春風忽已歸。玉顔恐衰老。獨歎南山松。歲暮猶不槁。

靑靑陵上栢

有栢生崇崗。蒼翠連雲崒。借問經幾年。偓佺食其實。偓佺去已久。人生幾倉卒。感物興我懷。彭聃一何夭。何况浮世人。安得長壽考。驅車越榛莾。將以騁素趣。素趣亦云已。日暮回我轡。斗酒會親友。不樂復何爲。長安大道上。冠盖相追隨。嘆彼朝暮人。營營猶自私。且共歡此飮。聊復得此生。何爲夢幻間。戚戚憂思嬰。

今日良宴會

置酒高堂上。絃歌樂我情。我情旣浩蕩。絃聲激以淸。丈夫抱奇才。達則濟蒼生。有志不獲騁。空負身上名。至味難語人。所貴知者聽。擧世無鍾期。吾將輟此聲。

西北有高樓

高樓入靑雲。明月正徘徊。佳人絶代歌。四壁初不開。淸風送遠思。一去天一涯。浮雲變其色。飛鳥久低回。月色一何苦。歌聲一何哀。聞者爲流涕。皆云有所思。所思不可曉。欲問且躕踟。良人遠別離。一往不復歸。誰能知此曲。孤妾獨自悲。夜久起歎息。一鶴向天飛。

涉江採芙蓉

涉江弄秋水。愛此荷花香。荷花如美人。惜哉在他方。采采欲爲贈。回望雲路長。路長不可致。中心愴以傷。

明月皎夜光

月色照空牀。離心秋夜長。夜長信難度。親友隔異鄕。寒虫鳴暗壁。北風發微凉。凝霜沾衣裾。斗柄橫西方。孤鴈鳴索羣。飜飛向南翔。思欲一相遇。怨彼川路阻。路阻猶可道。人心不如故。吾聞吳季子。寶劒掛徐墓。生者安可忘。死者猶見慕。

冉冉孤生竹

孤竹生南嶽。苦節何亭亭。秋風一以至。霜雪下沾莖。亦猶深閨婦。終歲守堅貞。君行踰十年。妾身棄路傍。路傍誰忍看。君駕不我迎。比彼孤棲鳥。失侶一哀聲。幽蘭生空谷。無人徒自芳。妾心君不察。妾恨何時平。獨夜起彷徨。憂心正怔營。不見靑鏡中。焉知妾心傷。妾心望君懷。向君一長鳴。君懷良不開。賤妾空復情。

庭中有奇樹

庭樹有奇姿。歲暮藹幽林。蘭蕙雖可喩。懿此寒不侵。折柔持滿手。將以贈遠人。但使保貞固。芳馨安足珍。

迢迢牽牛星

銀河經天東。靈匹闕相隨。遐川隔親愛。脩渚限容輝。容輝安可忘。親愛難久違。弄杼不成章。泣涕下沾衣。人皆指牛女。七夕是佳期。何事深閨婦。終年怨別離。

廻車駕言邁

我車旣已廻。何有路險艱。朝遊碣石觀。夕宿蒼梧山。草木無古物。東流水不還。日月逝如斯。聖者難追攀。東登泰山岑。始覺吾道寬。逐日笑夸父。學步羞邯鄲。四海自浩浩。天地何漫漫。浙江非吾志。禹穴非所觀。彎弓掛若木。長劒倚天關。

東城高且長

東登洛陽城。城闕何逶迤。秋霜一以降。白日忽西馳。玄蟬鳴我側。哀鴈向南飛。物化有萬端。逝者其如斯。良辰在何許。達人知其幾。獨歎幽閨女。盛年失佳期。

驅車上東門

北出洛陽門。遙望漢家陵。園寢不復有。頹壟屢傾崩。舊時萬乘主。威武何憑凌。死沒向千載。樵牧來攀登。百年一朝暮。萬古竟連仍。死生誰得免。仙道吾無徵。所貴在一生。歡娛及良辰。勿慕富與貴。君看原上墳。

去者日以疎

天地一逆旅。日月爲行客。去者不可追。來者安可逆。北邙何纍纍。古墓今人耕。今人非舊人。年年丘壟成。人生忽如寄。遠行何所戀。雲山隔故鄕。相望渺難見。

生年不滿百

人生縱百年。百年能幾何。所貴在一生。一生豈在多。喬松儘虛無。賢聖莫能過。歡樂須及時。少壯是佳期。落日下桑楡。餘光恐難追。盛年不再至。老去將何爲。

凜凜歲云暮

凜凜秋閨夕。幽居離恨情。商飈一以至。遊子久遠行。感彼時景暮。惜此芳歲零。燕趙多新愛。安得念平生。昔去有好言。春去秋當還。人事喜變易。忽已經九年。精誠難自通。夢想可以宣。憂心常耿耿。寢寐亦何依。寄語雲中鴈。願得一高飛。

孟冬寒氣至

時光遆代謝。北風一何悲。俯觀江水波。仰視浮雲馳。明月出東嶺。圓光恐當虧。故人在雲端。日夕寄相思。愛至望苦深。懼非我所懷。願欲展殷勤。惜此無佳期。我懷知者誰。難與俗人諧。

客從遠方來

裂素作團扇。顔色如霜雪。霜雪豈足比。懿此常皎潔。在涅貴不緇。親交義無絶。那知故人心。托此比知音。知音誠足貴。塵垢不能侵。

夜望

荊扉晝常關。今夜始開扃。茅茨低覆額。樹間見疎星。回看天欲小。欲起向東亭。

怨歌行。擬班婕妤作。

修正尙未福。爲邪欲何求。獨坐長信宮。恩往身獨留。好風從西來。吹我羅帷開。羅帷見明月。淸光照我懷。照之豈不好。惜此影已乖。開襟逐月光。爲我更東來。

月夜寄李樹之

流星傍素月。黑雲走不已。白日每不歸。佳期向誰是。俛仰增長吁。淸光難久恃。

與諸友登後園山脚

東風吹我輩。飛上後園脚。只携一樽酒。列坐淸溪曲。溪水初解凍。山光曖將夕。薄暮思歸期。林中鳥已宿。

謝李樹之見訪

故人載酒來。正値春景陰。張燈華舘夕。慰我久別心。言我遠行役。聞君卧呻吟。知爾故來意。嘉爾遠相尋。平生不盡觴。今日試滿斟。

故人賞我趣。載酒惜光陰。春風幾多時。忽已傷我心。新鶯催節序。歸鴈故哀吟。流景誰復顧。過去難重尋。棄置人間事。對君酒長斟。

春夜有懷。寄李樹之。

暗窓延遠色。春墅靄云暮。將晦月沉影。索居誰與晤。抱病不能寐。懷人悵無趣。悲風起空蕪。脩竹連蒼莾。今日君不來。後會良難遇。倉卒不可致。空復憂思苦。旅鴈懷北土。失侶時反顧。佳期尙未晩。春入遠郊樹。願言三五夜。相期月東吐。

讀酈炎詩

孤蘭生空谷。荊棘共紛劘。托根失其所。時哉命如何。酈生出漢時。志在扶顚危。時俗薄賢才。自衒良可卑。抗志守固窮。所學見遺詩。忠信安可保。識道竟橫罹。孝行誰見明。禍機由其妻。

讀張平子四愁詩

世道日已嶮。崤函與雲齊。狐狸安足問。豺狼當路啼。鬱鬱余何思。所思在東西。東西不可由。南北爲我愁。鴈門高且長。桂水深悠悠。四方各有阻。懷道無由騁。吾將驂白鶴。高步尋幽境。吾將駕蒼龍。倐忽追流景。幽境邈難攀。白日歘已暝。將爲荊山玉。贈君照讒佞。將爲八駿馬。騁君崑崙頂。良樂今不在。刖足誰見省。擢身升天門。飛劒决浮雲。

報李樹之

春陰靄平陸。春月再成弦。美人忽我遙。遺我翠琅玕。問我何以報。報之雙金環。路遠不得致。懷哉傷心肝。

良時不可再。光景難追攀。別離如昨日。望舒四五圓。春陽不我與。會合良獨難。君來豈有期。日暮下重關。

懷田子豊

去年冬。與子豊相見於京師。未幾相別。余往鎭川。子豊留在京師。日月如流。已及仲春。良辰不再。會合無期。時聞其病。憂感之懷著于篇。

憂思繁未整。攬衣步西園。樹木繞長廊。獨鵠棲其巓。哀鳴若有訴。顧我何翩翩。我本隴西鳥。飜飛入長安。風塵鎩勁翮。羽毛日摧殘。豈無同行侶。中道遭棄捐。我願往從之。路險不得攀。徘佪不能去。白日屢徂遷。良時不可再。離別會無緣。相望不得近。淚下如流泉。

贈李樹之_二首

黃鵠從西來。止我庭樹枝。雄雌久相離。羽翼一以乖。乖離不足惜。念子不能飛。飛飛一何苦。羽毛一摧頹。君看彼黃鵠。失侶誠足悲。衷情諒可見。天道豈無知。一朝忽飛去。靑雲以同歸。

美人處高樓。日照紗窓裡。含情弄雲和。餘響入我耳。我願識此曲。默坐靜不言。太山何峩峩。流水何潺潺。遺音絶難嗣。借問誰爲彈。鍾期久已沒。知音誠獨難。同遊千載下。爲君奏淸絃。

賞雪

四郊如練白。飛花落梨園。山橫蒼茫中。數峯出雲間。淸光照襟抱。高興寄林端。

又雪

春雪滿郊原。昨日猶東風。山橫烟霧色。雲在蒼茫中。驚飈振林薄。古岸聲相雜。白月出東嶺。淸光彌六合。

秋日詠懷

商飊颯已來。歲華又蹉跎。爽氣滿幽林。秋聲振庭柯。玉露凋紅樹。淸風斷翠蘿。空階一葉下。枕席微凉生。玄蟬號日夜。感歎傷我情。所悲時易失。涕泣久縱橫。幽愁紛未解。萬慮浩已盈。故園親友隔。他鄕節序同。飄零萬里外。棲泊百年中。歸心正無限。一鴈落寒空。

野望

落日西郊外。荒㙜暮望賖。江鳴猶帶雨。樹老反多花。竹裏漁舟入。林間樵路斜。登臨愁未盡。搔首向誰家。

寓興

江湖秋欲暮。村墅日猶和。異域新知少。荒林古逕多。遠山含夕照。汀樹繞淸波。向晩愁無限。前沱鴈影過。

秋興

鴈渡秋光冷。荒庭白露寒。故園臨漢水。今夜渺雲端。山逈孤烟盡。林空夕鳥還。登高欲有望。江海一漫漫。

江村卽事

林壑對茅茨。烟霞生薜蘺。川光新雨後。山色夕陽時。水氣侵堦冷。鴻聲出浦遅。晩來歸思切。倚杖更躕踟。

晩次有懷

春來鳧鴨滿方塘。繫馬喬林對夕陽。遠岸烟消湖色動。孤村犬吠樹陰凉。天涯音信隨雲絶。舊國江山入夢長。世事飄蓬那可道。客身唯有淚沾裳。

仲子九淵墓誌銘

崇禎二年乙亥。洪九淵死。其父茂績私爲之慟曰嗚呼。吾聞仁義之行于天下也。可使父不哭子。老不哭幼。父而不哭其子。老而不哭其幼。天理之常也。余於八年之間。連哭二子。豈國家仁義之德未究於下而然耶。由余罪盈惡積。遽獲大殃也夫。其兄九疇之死。余旣已銘其壙。今又銘九淵。父而銘其子。此人情之所不忍也。而彊爲之言者。九疇爲人。純謹好學。可能克世其家。而不幸早死。九淵有高世之行出衆之才。而不達而早死。故不顯於世。其生也未及昭顯於世。其死也泯沒而無述。則爲善者何以勸而後世之來者。何以考德於其先。故著其一二。以俟後之知者。九淵字而靜。其上世南陽人。世仕於京。其後世京師人。九淵爲兒時。穎發而秀好。余甞愛而不敎。然人之見之者。知其非凡兒也。年十歲。始知讀書。未畢數卷。文義大通。作爲詩章。出語驚人。及長學乎聖賢仁義之說。其爲文簡古純粹。不求苟悅於世。詩尤淸麗閑肆可喜。非如近世號詩人者僻固而狹陋也。九淵爲人。純正端重。平生不喜交遊。靜掃一室。兀然而坐。沉潛書籍。其動靜擧止。必以古人爲法。見聖賢行事之可行於日用者。則必爲箚記。逐日行之。故其事父母也孝。處兄弟也友。至於待宗族使僮僕。俱得其歡心。無少矜飾而所爲如此也。余甞欲探其志之所存。或勸之赴擧。則默然不答。盖其意不汲汲於功名者也。隨余在官。或見余處事之不當理者。必和顔開說。俾合事宜而後已。使余居官得免大謬者。繄吾子之賢也。萬曆末。廢君臨朝。幽廢母后。余時在布衣。出位言事。因謫海中。九疇年十四。九淵年十歲。隨余居海中者八年矣。海中瘴毒所聚。易以病人。九疇兄弟氣血淸弱。先受其病。九疇竟死於海中。九淵亦遇毒疾。幸以少愈。翊年聖君卽祚。大沛鴻恩。余亦蒙恩還朝。後七年。九淵舊疾復作。其受病也深。故治之雖至。竟未獲瘳。以其年十月三十日卒。享年二十有四。娶縣監姜𨓯之女。生二女皆幼。將以明年四月四日。葬于先塋之次。嗚呼。人之不得其壽而死者。必諉之於命而以自寬焉。然豈皆命也。伯魚先夫子而死焉。至於命也。雖聖人末如之何矣。是則雖謂之命可也。若九疇兄弟。由余罪惡。橫罹毒疾。相繼而沒。故曰非其命也。由其父而死也。此余所以長慟而不已者也。尤可慟者。九淵抱逸才而不得施於世。有遺藁僅數百篇。後世或有知者。必有興喟而惜之者矣。遂爲之銘曰。奇葩異萼。開發萌茁。狂飊一振。榮華搖落。驚雷過電。其光燁燁。須臾濟止。閴然泯滅。九淵文章。昭如星日。孰與其有。不使其施而埋藏欝塞。精氣光恠。雖其埋沒而未出。意其不化爲朽壤。而爲金玉之精。不然生長松之千尺。産靈芝之九莖。愈久遠而馨香。垂百歲而蒼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