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侯高第二書
足下復書來,會與一二友生飲酒甚樂,故不果以時報。三讀足下書,感歎不能休,非足下之愛我甚,且欲吾身在而吾道光明也,則何能開難出之辭,如此之無憂乎?前書所以不受足下之說而復闢之者,將以明吾道也。吾之道非一家之道,是古聖人所由之道也。吾之道塞,則君子之道消矣;吾之道明,則堯舜文武孔子之道未絕於地矣。前書若與足下混然同辭,是宮商之一其聲音也,道何由而明哉?吾故拒足下之辭,知足下必將憤予而復其辭也。足下再三教我適時以行道,所謂時也者,乃仁義之時乎?將浮沈之時乎?苟仁且義,則吾之道何所屈焉爾;如順浮沈之時,則必乘波隨(一無此二字)流望風而高下焉,若如此,雖足下之見我,且不識矣,況天下之人乎?不修吾道,而取容焉,其志亦不遐矣。故君子非仁與義,則無所為也。如有一朝之患,古君子則不患也。吾之道,學孔子者也,孔子尚畏於匡,圍於蒲,伐樹於桓魋,逐於魯,絕糧於陳蔡之間,夫孔子豈不知屈伸之道耶?故賢不肖,在我者也;富與貴,貧與賤,道之行否,則有命焉。君子正己而須之爾,雖聖人不能取其容焉,故孔子謂子路、子貢曰:「《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耶?吾何為於此?」子路對曰:「意者吾未仁且智耶?而人之不我信與行也。」子曰:「有是乎?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齊?使智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子貢對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盍少貶夫子之道?」子曰:「良農能稼,而不能為穡;良工能巧,而不能為順;君子能修其道,綱而紀之,統而理之,而不能為容。爾不修道而求為容,賜也而志不遠矣。」謂顏淵,如謂由也賜也、顏淵對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推而行之,不容何病?夫道之不修也,是吾醜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世不用,是有國者之醜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孔子蓋歎之也。以孔子門人三千,其聖德如彼之至也,而知孔子者,獨顏回爾,其學焉而不能到者也。然則僕之道,天下人安能信而行耶?足下之言曰:「西伯、孔子,何等人也?皆以柔氣汙辭,同用明夷也,以避禍患。斯人豈浮世邪人乎?」西伯聖人也,羑里之拘,僅不免焉;孔子聖人之大者也,其屈厄如前所陳,惡在其能取容於世乎?故曰危行言遜,所以遠害也,其道則爾,其能遠之與否而必容焉,則吾不敢知也。非吾獨爾,孔子亦不知也。僕之道窮,則樂仁義而安之也;如用焉,則推而行之於天下者也。何獨天下哉,將後世之人,大有得於吾之功者爾。天之生我也,亦必有意矣。將欲愚生民之視聽乎?則吾將病而死,尚何能伸其道也;如欲生民有所聞乎?則吾何敢辭也。然則吾道之行與否,皆運也,吾不能自知也,天下人安能害於我哉!足下又曰:「吾子夷齊之道也。」如僕向者所陳,亦足以免矣,故不復有所說。若韓、孟與吾子之於我,親故知我者也,苟異口同辭,皆如足下所說,是僕於天下眾多之人,而未有一知己也,安能合於吾心乎?吾非不信子之云云者也,信子則於吾道不光矣,欲默默,則道無所傳云爾。子之道,子宜自行之者也,勿以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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