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紅樓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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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那年賈政恰值七十雙壽,本不肯做,三月前皇上先降一道旨,道:「凡賈政至親、近族,如有願來京祝壽者,准其乞假。」於是周震夏、柳湘蓮、薛蝌、甄寶玉、賈璉等,都紛紛來京。黛玉先命將鋪墊、燈彩、陳設等項一檢,--除家中所有外,尚少一千餘件,因寄銀萬兩至蘇,托薛蝌辦理。到了八月底,一切俱已完備,忽宮裡有信,知皇上與貴妃於初一日先來錫嘏。這一忙,更不可解。

  屆期辰牌,先來了無數執事太監,隨後來了幾十對豹尾槍,又許多公侯及鑾儀衛人,方才一乘六十四人抬的黃緞帷鸞輿,中間端坐聖駕,旁坐貴妃。賈政合家男婦望見,都在大門外跪接。候鑾輿升堂坐定,賈政率全家在丹墀行三跪九叩首禮後,聖主命宣老夫婦上堂道:「卿今雙壽,特酌延齡仙釀,以助長年。」內侍便從金盤內,跪獻兩玉杯仙釀:上親遞一杯與賈政;貴妃站起遞一杯與王夫人,皆叩首飲訖,復命扶起賞坐,說了些話。賈政夫婦連忙跪獻奶茶;又用金碗各獻燕窠面一碗--原來燕窠面乃撿大白長條官燕,用鴿蛋清黏成的。上用過後,向貴妃道:「朕今先去,讓汝骨肉團敘。」隨命起駕。賈政全家仍至大門外跪送。後貴妃設墊,請賈政夫婦行家慶禮。賈政夫婦跪下,扶起;請貴妃南坐受朝,貴妃道:「適已行禮,不必再勞!」只命未見過之尤柳兒、賈佛喜、環妻王氏、蘭妻柳氏進見;又命青霞、金釧進見,笑道:「鴛鴦姐,你再世還在我家,終跳不出我大老爺手裡。」黛玉道:「代他嫁的嫣紅,還虧他報仇,可見他本領大呢!」又問金釧:「你與玉釧,如何稱呼?」回道:「彼此俱叫姊姊的。」貴妃點頭,又問道:「林表弟的如夫人,如何不見?」忙令香、玉錦衣花裙進叩。貴妃道:「昨見《定海錄》,你的功不小,還不曾受封麼?」郡主道:「還未。他二人舞劍甚好!」貴妃道:「少停,請教。」因說道:「林姊姊,寶姊姊,同我到蓉仙祠拈香後,再到我舊屋裡走一遭,就請姨媽、太親母安!家裡可就擺宴。」

  去了一會,回來即上座開宴,吩咐不必唱戲,令香、玉二人舞劍。只見初時,一往一來,疾徐有節;一會兒舞到急時,寒光耀眼,一團冷雪;一會兒也不見人,也不見劍,「颼颼」

  的響個不住;忽然收住,臉也不紅,氣也不喘。貴妃不勝欣賞,命即入座侍宴,並許他奏明封贈。因命預備的十六名女清音,同八個小宮女唱《君子萬年》的詩,又唱《葛覃》三章,唱完鍾已六下。太監呈上賞物單,貴妃命格外賞香、玉二人麝紅香珠兩串,大紅緞兩匹。亦即啟駕回宮。

  次日,賈政等進宮謝恩後,就派定凝禧堂受禮;省親別墅王公大人等吃麵,請北靜王、史侯、柳郡馬、甄寶玉,賈珍陪客;瑞禧堂翰林、科道、各部司員及外任司道吃麵,請梅翰林、甄瀟雨、柳湘蓮、薛蝌、賈璉陪客;梨香院各府親友吃麵,請大、小周姑爺、壽姑爺、林絳玉、賈芸陪客。堂眷中間:王夫人上房,各族太太吃麵,尤氏、柳郡主、史湘雲、李紈陪客;東邊賈母上房,各親友內眷吃麵,巧姐、探春、李紋、胡氏陪客;賈璉上房,各位受封的太太們吃麵,薛寶琴、賈佛喜、尤柳兒陪客,都是戲席。又在梨香院設清唱,凡爺們愛清靜,及有服的,都在那裡坐落,賈薔、芮珠照應;在會芳館設立女清音,請太太們愛清靜的,及各處姑娘們吃麵,就派六位姑娘陪侍。那一天花團錦簇,酒海肉山,說也說不得許多,只說吃麵吃了九千多碗;酒席上、中、下開了二千多桌,也可觀了。

  賈府規矩,當日只有家宴。到了午牌,客漸稀少,重新請賈政夫婦上壽。一應客親,辭不敢當。先是林外甥絳玉夫婦叩祝;次是女婿探春夫婦叩祝,次是孫女婿巧姐夫婦叩祝;然後姪兒珍、璉、姪孫薔、芸等叩祝;後方是李紈率賈蘭夫婦叩祝,寶玉率二妻八妾五子一女叩祝:隨即合家女下人等叩祝,又男下人等俱在丹墀下叩祝。內中有兩個穿命服的賴榮、包勇叩畢。

  各戲班合唱上壽;又十六個女清音唱曲上壽畢,後開宴,已是申牌。家慶團圓,大家稱賀。

  酒至八分以後,賈政點的那一本《邯鄲夢》,已唱到:「你是個癡人」的時候,忽聽得道:「你何不唱你是個仙人呢?」

  只見一人仙姑打扮,手捧霞杯,向上道:「老爺、太太,晴雯稽首了。上壽來遲,伏祈見諒!」賈政忙站起回禮。蓉仙道:「請兩位大人滿飲此杯,定卜百年偕老!」老夫婦忙接來吃乾。他回頭向郡主道:「花月寄聲,也須一閣。」唳鶴一聲,跨了便去。家裡因即罷席。嗣後,賈府中日日請客,直至一月之久,方得完畢。

  忽一日,賈政命另備幾席,請至親幾位老爺、太太議事。

  席上,賈政說:「我七十年中風波飽歷,少壯時,頗復溫飽;動家產後,幾乎不能自存;後蒙聖恩發還,亦難循名責實;這幾年來漸次恢復。我今向平已畢,特將田產及典中本銀為爾等分析,毋得彼此牽連。」因拿出分單來。原來賈府田產也不過三百八十四頃,寶玉、環、蘭各分百頃;餘存公,為老夫婦膳後田及公用。當本共四十六萬有零,寶玉及賈蘭各分十五萬;環兒庶出分十萬;餘者因林姑太太早卒,前老太太未及留贈,今酌贈一萬與絳玉;湘雲老太太本許他出嫁,後適病中未曾辦理,補贈三千;探春只此一女,也再贈千兩;李紈敬他青年守節,贈銀五百;又拿一萬為義學膏火;又一萬留為貧窮親友炭資,斟酌致送。住房賈蘭長房,分與中間;寶玉人多,且所造新屋即在園旁,分與大觀園一直落;賈環本無需房屋,俟賈政百年後,將賈母所住房屋付與,大家無不心服。

  到了次日,賈政托疾乞假。初時不允,後再三情懇,方降旨道:「賈政加太師予告,仍食全俸。」那時,在朝諸人,個個都想枚卜。那知旨意下來,道:「所遺文華殿大學士缺,即著寶玉補授。寶玉所遺尚書缺,賈蘭補授。賈蘭侍郎著賈璉頂補。」寶玉又保舉瀟雨入書房,絳玉入樞部,得這兩個至親門生幫著,倒覺得清靜了許多。

  因將新造前進屋:自與郡主居住;左五間芳卿、婉卿分住;右五間青霞、紫鵑分住。後進:上供蓉仙;下住寶釵,恰分靠西間住襲人,靠東間住值宿的麝月等;其左五間金釧、玉釧分住;右五間絳霞、鶯兒分住。春分以後,天氣和暖,乃各入園。

  每日寶玉上朝回來,到賈政處請安後,便在園中與眾美作樂。寶玉每與妻妾小宴時,有一溫涼玉杯,乃心愛之物,酒酣必拿出來,先自吃了幾杯,然後斟滿遞與那人,便是住宿暗號。

  那家丫頭便回去開樽設榼,拂席鋪牀,整辦私宴。又令各院簷下設立燈竿,各掛彩燈。入晚時,一齊點起,俟歸宿何房,餘燈俱滅,只有那房點著。見者嘖嘖,那種風流快活,彷彿前人詩裡道:「憑他一管生花筆,畫日歸來又畫眉」,以及「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之光景。

  一日,適值花神閣告成;又值郡主誕日。寶玉正在團圓壽宴,忽聽簷前端叫道:「寶二爺,葫蘆庵裡引憑誰?今日團圓十二釵,將假作真忘我為。」寶玉看時,是當年養的那鸚哥,忙出席招他,他叫道:「我年來皈依普陀,已與秦吉哥同證佛果,特來一別。」說罷,展翅飛去。

  寶玉想起舊事,因道:「我做幾首《紅樓憶》,請教!」郡主道:「很好。說著誰,誰喝。」那時天氣尚冷,寶玉穿著雀金呢。因寫道:

    紅樓憶,最憶雀金泥。

    織比弓衣心力巧,壓殘銀線喘聲嘶。

    刀尺病中攜!

  寫出後,恭恭敬敬向蓉仙奠了一盞。又寫道:

    紅樓憶,最憶舊羅巾。

    濕盡鮫珠千點少,題殘魚素幾行勻。

    珍重為誰人?

  黛玉道:「該打!」就吃了一杯。又寫道:

    紅樓憶,最憶串香紅。

    色配鳳羅輕疊雪,香生麝屑靜迎風。

    玉臂可羞籠?

  寶釵道:「說起這勞什子,我怨死了元妃!」黛玉道:「酒卻不怕不吃!」就灌下去了。又寫道:

    紅樓憶,最憶洗頭盆。

    金剪拋殘應有夢,玉梳落處膩典痕。

    舊事枕邊論!

  芳卿吃了酒道:「二爺,該罰一杯!元霜丸為著誰?」寶玉一笑,吃了。又寫道:

    紅樓憶,最憶露玫瑰。

    味勝茯苓磨舊粉,紅如葡萄潑新醅。

    為爾起嫌猜!

  柳五兒吃了酒,笑道:「夏金花如今也給我收拾夠了!」

  又寫道:

    紅樓憶,最憶鏡新磨。

    拜到團圓詩有讖,照來憔悴病生魔,

    真號紫珍麼?

  紫鵑也吃了一杯。又寫道:

    紅樓憶,最憶是蓮羹。

    宛似花開浮影豔,居然葉小得香清。

    一呷解朝醒!

  玉釧也吃了一杯。又寫道:

    紅樓憶,最憶潤津丸。

    接吻只教香乍暖,回頭不奈雪同寒。

    古井山生瀾!

  金釧道:「莫又教太太知道!」笑著,便吃乾了。又寫道:

    紅樓憶,最憶搗胭脂。

    濺面紅殘留作幌,嚼唇味美勝於飴。

    再世可仍知?

  青霞也吃了一杯,道:「寶皇帝,如今叫他來看,也無益了。」寶玉又寫道:

    紅樓憶,最憶線垂金。

    五色絲偏工覆手,一鉤絡與結同心。

    療妒爾偏禁!

  鶯兒吃了。寶釵道:「我的房裡人療妒,說誰該罰?」寶玉道:「我用黃鶯故事。」又要吃,也同乾了一杯。又寫道:

    紅樓憶,最憶蕙初花。

    喚作夫妻原有意,生來日月本無差。

    寂寞讀南華。

  絳霞一笑,飲乾。郡主道:「還有要憶的麼?」寶玉道:「有。」又寫道:

    紅樓憶,最憶茜香尋。

    我見猶憐羞逝水,誰能遣此散朝雲?

    十載枉辛勤!

  郡主道:「這個人,還想他!該罰三大鬥!」大家齊聲說:「極是!」寶玉道:「罰便罰,讓些何如?」大家不依,寶釵道:「這是我誤他的,代罰一斗。」寶玉連飲兩斗,頹然大醉。要知醉後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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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圓夢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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