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程甲本)/一百一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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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寳玉爲自己失言被寳釵問住,想要掩飾過去,只見秋紋進來說:「外頭老爺呌二爺呢。」寳玉巴不得一聲,便走了。去到賈政那裡,賈政道:「我呌你来不爲别的,現在你穿着孝,不便到學裡去,你在家裡,必要將你念過的文章温習温習。我這幾天倒也閑着,隔兩三日要做幾篇文章我瞧瞧,看你這些時進益了没有。」寳玉只得答應着。賈政又道:「你𤨔兄弟蘭侄兒我也呌他們温習去了。倘若你作的文章不好,反倒不及他們,那可就不成事了。」寳玉不敢言語,答應了個「是」,站着不動。賈政道:「去罷。」寳玉退了出來,正撞見頼大諸人拿着些册子進来。寳玉一溜烟囬到自己房中,寶釵問了知道呌他作文章,倒也喜歡,惟有寳玉不願意,也不敢怠慢。正要坐下靜靜心,見有兩個姑子進來,寳玉看是地藏菴的,來和寳玉說:「請二奶奶安。」寳釵待理不理的說:「你們好?」因呌人來:「倒茶給師父們喝。」寳玉原要和那姑子說話,見寳釵似乎厭惡這些,也不好兠搭。那姑子知道寳釵是個冷人,也不久坐,辭了要去。寳釵道:「再坐坐去罷。」那姑子道:「我們因在鉄檻寺做了功德,好些時没来請太太奶奶們的安,今日來了,見過了奶奶太太們,還要看四姑娘呢。」寳釵㸃頭,由他去了。

那姑子便到惜春那裡,見了彩屏,說:「姑娘在那裡呢?」彩屏道:「不用提了。姑娘這幾天飯都没吃,只是歪着。」那姑子道:「爲什麽?」彩屏道:「說也話長。你見了姑娘只怕他便和你說了。」惜春早已聼見,急忙坐起說:「你們兩個人好啊?見我們家事差了,便不來了。」那姑子道:「阿彌陀佛!有也是施主,没也是施主,别說我們是本家菴裡的,受過老太太多少恩惠呢。如今老太太的事,太太奶奶們都見了,只没有見姑娘,心裡惦記,今兒是特特的來瞧姑娘來的。」惜春便問起水月菴的姑子來,那姑子道:「他們菴裡閙了些事,如今門上也不肯常放進來了。」便問惜春道:「前兒𦗟見說櫳翠菴的妙師父怎麼跟了人去了?」惜春道:「那裡的話!說這個話的人隄防着刮舌頭。人家遭了强盗搶去,怎麽𮟃說這様的壊話。」那姑子道:「妙師父的爲人怪僻,只怕是假惺惺罷。在姑娘面前我們也不好說的。那裡像我們這些粗夯人,只知道諷經念佛,給人家懺悔,也爲着自己修個善果。」惜春道:「怎麽様就是善果呢?」那姑子道:「除了偺們家這様善德人家兒不怕,若是别人家,那些誥命夫人小姐也保不住一軰子的榮華。到了苦難來了,可就救不得了。只有個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遇見人家有苦難的就慈心發動,設法兒救濟。爲什麽如今都說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呢。我們修了行的人,雖說比夫人小姐們苦多着呢,只是没有難的了。雖不能成佛作祖,修修來世或者轉個男身,自己也就好了。不像如今脫生了個女人胎子,什麽委屈煩難都說不出来。姑娘你還不知道呢,要是人家姑娘們出了門子,這一軰子跟着人是更没法兒的。若說修行,也只要修得真。那妙師父自爲才情比我們强,他就嫌我們這些人俗,豈知俗的纔能得善緣呢。他如今到底是遭了大刼了。」

惜春被那姑子一番話說得合在機上,也顧不得丫頭們在這裡,便將尤氏待他怎様,前兒看家的事說了一遍。並將頭髮指給他瞧道:「你打諒我是什麽没主意戀火坑的人麽?早有這様的心,只是想不出道兒來。」那姑子𦗟了,假作驚慌道:「姑娘再别說這個話!珍大奶奶𦗟見還要罵殺我們,攆出𢊊去呢!姑娘這様人品,這様人家,將來配個好姑爺,享一輩子的榮華富貴。」惜春不等說完,便紅了臉說:「珍大奶奶攆得你,我就攆不得麼?」那姑子知是真心,便索性激他一激,說道:「姑娘别怪我們說錯了話,太太奶奶們那裡就依得姑娘的性子呢?那時閙出没意思來倒不好。我們倒是爲姑娘的話。」惜春道:「這也瞧罷咧。」彩屏等𦗟這話頭不好,便使個眼色兒給姑子呌他走。那姑子㑹意,本來心裡也害怕,不敢挑逗,便告辞出去。惜春也不留他,便冷笑道:「打諒天下就是你們一個地藏菴麽!」那姑子也不敢答言去了。

彩屏見事不妥,恐躭不是,悄悄的去告訴了尤氏說:「四姑娘絞頭髮的心頭還没有息呢。他這幾天不是病,竟是怨命。奶奶隄防些,别閙出事來,那㑹子歸罪我們身上。」尤氏道:「他那裡是爲要出家,他爲的是大爺不在家,安心和我過不去,也只好由他罷了。」彩屏等没法,也只好常常勸解。豈知惜春一天一天的不吃飯,只想絞頭髮。彩屏等吃不住,只得到各處告訴。邢王二夫人等也都勸了好幾次,怎奈惜春執迷不解。邢王二夫人正要告訴賈政,只𦗟外頭傳進來說:「甄家的太太帶了他們家的寳玉来了。」衆人急忙接出,便在王夫人處坐下。衆人行禮,叙些寒温,不必細述。

只言王夫人提起甄寳玉與自己的寳玉無二,要請甄寳玉進來一見。傳話出去,囬來說道:「甄少爺在外書房同老爺說話,說的投了機了,打發人來請我們二爺三爺,𮟃呌蘭哥兒,在外頭吃飯。吃了飯進来。」說𭺾,裡頭也便擺飯。不題。

且說賈政見甄寳玉相貌果與寳玉一様,試探他的文才,竟應對如流,甚是心敬,故呌寳玉等三人出来警勵他們,再者倒底呌寳玉来比一比。寳玉聼命,穿了素服,帶了兄弟侄兒出來,見了甄寳玉,竟是舊相識一般。那甄寳玉也像那裡見過的,兩人行了禮,然後賈𤨔賈蘭相見。本來賈政席地而坐,要讓甄寶玉在椅子上坐。甄寳玉因是晚輩,不敢上坐,就在地下鋪了褥子坐下。如今寳玉等出來,又不能同賈政一處坐着,爲甄寶玉又是晚一輩,又不好呌寶玉等站着。賈政知是不便,站着又說了幾句話,呌人擺飯,說:「我失陪,呌小兒輩陪着,大家說說話兒,好呌他們領領大教。」甄寶玉遜謝道:「老伯大人請便。侄兒正欲領世兄們的教呢。」賈政囬覆了幾句,便自徃内書房去。那甄寳玉反要送出來,賈政攔住。寳玉等先搶了一歩出了書房門檻,站立着看賈政進來,然後進來讓甄寳玉坐下。彼此套叙了一囬,諸如久慕竭想的話,也不必細述。

且說賈寶玉見了甄寳玉,想到夢中之景,並且素知甄寳玉爲人必是和他同心,以爲得了知己。因初次見面,不便造次。且又賈𤨔賈蘭在坐,只有極力𧩊讃說:「久仰芳名,無由親炙。今日見靣,真是謫仙一流的人物。」那甄寳玉素來也知賈寳玉的爲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差,「只是可與我共學,不可與你𫐼道,他旣和我同名同貌,也是三生石上的舊精魂了。旣我略知了些道理,怎麽不和他講講。但是初見,尙不知他的心與我同不同,只好緩緩的来。」便道:「世兄的才名,弟所素知的,在世兄是數萬人的裡頭選出來最淸最雅的,在弟是庸庸碌碌一等愚人,忝附同名,殊覺玷辱了這兩個字。」賈寳玉𦘏了,心想:「這個人果然同我的心一様的。但是你我都是男人,不比那女孩兒們淸潔,怎麽他拿我當作女孩兒看待起来?」便道:「世兄𮘸讃,寔不敢當。弟是至濁至愚,只不過一塊頑石耳,何敢比世兄品望高淸,寔稱此兩字。」甄寳玉道:「弟少時不知分量,自謂尚可琢磨。豈知家遭消索,數年来更比𭺜礫猶賤,雖不敢說歴盡甘苦,然世道人情略略的領悟了好些。世兄是錦衣玉食,無不遂心的,必是文章經濟高出人上,所以老伯鍾愛,將爲席上之珍。弟所以纔說尊名方稱。」賈寳玉聼這話頭又近了禄蠹的舊套,想話囬答。賈環見未與他說話,心中早不自在。倒是賈蘭𦗟了這話甚覺合意,便說道:「世叔所言固是太謙,若論到文章經濟,實在從歴練中出来的,方爲眞才實學。在小侄年㓜,雖不知文章爲何物,然將讀過的細味起來,那膏梁文繡比着令聞廣譽,真是不啻百的了。」甄寳玉未及答言,賈寳玉聽了蘭兒的話心裡越發不合,想道:「這孩子從幾時也學了這一派酸論。」便說道:「弟聞得世兄也詆盡流俗,性情中另有一番見解。今日弟幸會芝範,想欲領教一番超凡入聖的道理,從此可以凈洗俗腸,重開眼界,不意視弟爲蠢物,所以將世路的話來酬應。」甄寶玉聼說,心裡曉得「他知我少年的性情,所以疑我爲假。我索性把話說明,或者與我作個知心朋友也是好的。」便說道:「世兄高論,固是眞切。但弟少時也曾深惡那些舊套陳言,只是一年長似一年,家君致仕在家,懶於酬應,委弟接待。後來見過那些大人先生盡都是顯親揚名的人,便是著書立說,無非言忠言孝,自有一番立德立言的事業,方不枉生在聖明之時,也不致負了父親長養育教誨之恩,所以把少時那一𣲖迂想痴情漸漸的淘汰了些。如今尚欲訪師覔友,教導愚𫎇,幸會世兄,定當有以教我。適纔所言,並非虛意。」賈寳玉愈𦗟愈不耐煩,又不好冷淡,只得將言語支吾。幸喜裡頭傳出話來說:「若是外頭爺們吃了飯,請甄少爺裡頭去坐呢。」寳玉𦗟了,趂勢便𨖟甄寳玉進去。

那甄寳玉依命前行,賈寳玉等陪着來見王夫人。賈寳玉見是甄太太上坐,便先請過了安,𤨔賈賈蘭也見了。甄寳玉也請了王夫人的安。兩母兩子互相厮認。雖是賈寳玉是娶過親的,那甄夫人年紀已老,又是老親,因見賈寳玉的相貌身材與他兒子一般,不禁親熱起來。王夫人更不用說,拉着甄寳玉問長問短,覺得比自己家的寳玉老成些。囬看賈蘭,也是淸秀羣的,雖不能像兩個寳玉的形像,也𮟃隨得上。只有賈𤨔粗夯,未免有偏愛之色。衆人一見兩個寳玉在這裡,都来瞧看,說道:「真真竒事,名字同了也罷,怎麽相貌身材都是一様的。𧇊得是我們寳玉穿孝,若是一様的衣服穿着,一時也認不出來。」内中紫鵑一時痴意發倒,便想起黛玉來,心裡說道:「可惜林姑娘死了,若不死時,就將那甄寳玉配了他,只怕也是願意的。」

正想着,只𦗟得夫人道:「前日聼得我們老爺囘來說,我們寳玉年紀也大了,求這裡老爺留心一門親事。」王夫人正愛甄寳玉,順口便說道:「我也想要與令郎作伐。我家有四個姑娘,那三個都不用說,𭮀的死、嫁的嫁了,還有我們珍大侄兒的妹子,只是年紀過小幾歲,恐怕難配。倒是我們大媳婦的兩個堂妹子生得人才齊正,二姑娘呢,已經許了人家,三姑娘正好與令郎爲配。過一天我給令郎做媒,但是他家的家計如今差些。」甄夫人道:「太太這話又客套了。如今我們家還有什麽,只怕人家嫌我們窮罷了。」王夫人道:「現今府上復又出了差,將来不但復舊,必是比先前更要鼎盛起來。」甄夫人笑着道:「但願依着太太的話更好。這麽着就求太太作個保山。」甄寳玉𦗟他們說起親事,便告辭出來。賈寳玉等只得陪着來到書房,見賈政已在那裡,復又立談幾句。聼見甄家的人來囬甄寳玉道:「太太要走了,請爺囘去罷。」于是甄寳玉告辭出来。賈政命寳玉𤨔蘭相送。不題。

且說寳玉自那日見了甄寳玉之父,知道甄寳玉來京,朝夕盼望。今兒見面原想得一知己,豈知談了半天,竟有些氷炭不投。悶悶的囘到自己房中,也不言,也不笑,只𬋩發怔。寳釵便問:「那甄寳玉果然像你麽?」寳玉道:「相貌倒𮟃是一様的。只是言談間看起來並不知道什麽,不過也是個祿蠹。」寳釵道:「你又偏派人家了。怎麽就見得也是個祿蠹呢?」寳玉道:「他說了半天,並没個明心見性之談,不過說些什麽文章經濟,又說什麽爲忠爲孝,這様人可不是個祿蠹麽!只可惜他也生了這様一個相貌。我想來,有了他,我竟要連我這個相貌都不要了。」寳釵見他又𤼵獃話,便說道:「你真真說出句話來呌人發笑,這相貌怎麽能不要呢。况且人家這話是正理,做了一個男人,原該要立身揚名的,誰像你一味的柔情私意。不說自己没有剛烈,倒說人家是禄蠹。」寳玉本聼了甄寳玉的話甚不耐煩,又被寳釵搶白了一塲,心中更加不樂,悶悶昏昏,不覺將舊病又勾起來了,並不言語,只是儍笑。寳釵不知,只道是「我的話錯了,他所以冷笑」,也不理他。豈知那日便有些發獃,襲人等慪他也不言語。過了一夜,次日起來只是發獃,竟有前番病的様子。

一日,王夫人因爲惜春定要絞髮出家,尤氏不能攔阻,看着惜春的様子是若不依他必要自盡的,雖然晝夜着人看着,終非常事,便告訴了賈政。賈政嘆氣跥脚,只說:「東府裡不知幹了什麽,閙到如此地位。」呌了賈蓉來說了一頓,呌他去和他母親說,認眞勸解勸解。「若是必要這様,就不是我們家的姑娘了。」豈知尤氏不勸還好,一勸了更要尋死,說:「做了女孩兒終不能在家一輩子的,若係二姐姐一様,老爺太太們倒要煩心,况且死了。如今譬如我死了是的,放我出了家,干干凈净的一輩子,就是疼我了。况且我又不出門,就是櫳翠菴,原是偺們家的基趾,我就在那裡修行。我有什麽,你們也照應得着。現在妙玉的當家的在那裡。你們依我呢,我就算得了命了。若不依我呢,我也没法,只有𭮀就完了。我如若遂了自己的心願,那時哥哥囬來我和他說,並不是你們逼着我的。若說我死了,未免哥哥囬来倒說們不容我。」尤氏本與惜春不合,聼他的話也似乎有理,只得去囬王夫人。

王夫人已到寳釵那裡,見寳玉神魂失所,心下着忙,便說襲人道:「你們忒不留神,二爺犯了病也不来囬我。」襲人道:「二爺的病原來是常有的,一時好,一時不好。天天到太太那裡仍舊請安去,原是好好兒的,今兒纔發糊𡍼些。二奶奶正要来囬太太,恐防太太說我們大驚小怪。」寳玉𦗟見王夫人說他們,心裡一時明白,恐他們受委屈,便說道:「太太放心,我没什麽病,只是心裡覺着有些悶悶的。」王夫人道:「你是有這病根子,早說了好請大夫瞧瞧,吃兩劑藥好了不好!若再閙到頭裡丢了玉的時候是的,就費事了。」寳玉道:「太太不放心便呌個人來瞧瞧,我就吃藥。」王夫人便呌丫頭傳話出來請大夫。這一個心思都在寳玉身上,便將惜春的事忘了。遲了一囬,大夫看了,服藥。王夫人囬去。過了幾天,寳玉更糊𡍼了,甚至于飯食不進,大家着急起來。恰又忙着脫孝,家中無人,又呌了賈芸来照應大夫。賈璉家下無人,請了王仁來在外帮着料理。那巧姐兒是日夜哭母,也是病了。所以榮府中又閙得馬仰人番。

一日又當脫孝來家,王夫人親身又看寳玉,見寳玉人事不醒,急得衆人手足無措。一面哭着,一面告訴賈政說:「大夫囬了,不肯下藥,只好預備後事。」賈政嘆氣連連,只得親自看視,見其光景果然不好,便又呌賈璉辦去。賈璉不敢違抝,只得呌人料理。手頭又短,正在爲難,只見一個人跑進來說:「二爺,不好了,又有飢荒來了。」賈璉不知何事,這一唬非同小可,瞪着眼說道:「什麽事?」那小厮道:「門上来了一個和尚,手裡拿着二爺的這塊丢的玉,說要一萬賞銀。」賈璉照臉啐道:「我打量什麽事,這様慌張。前番那假的你不知道麽!就是真的,現在人要死了,要這玉做什麽!」小厮道:「奴才也說了,那和尚說給他銀子就好了。」又着外頭嚷進来說:「這和尚撒野,各自跑進來了,衆人攔他攔不住。」賈璉道:「那裡有這様怪事,你們𮟃不快打出去呢。」又閙着,賈政𦗟見了,也没了主意了。裡頭又哭出來說:「寳二爺不好了!」賈政益發着急。只見那和尚嚷道:「要命拿銀子来!」賈政忽然想起,頭裡寳玉的病是和尚治好的,這會子和尚來,或者有救星。但是這玉倘或是真,他要起銀子來怎麽様呢?想了一想,好且不管他,果眞人好了再說。

賈政呌人去請,那和尚已進來了,也不施禮,也不答話,便徃裡就跑。賈璉拉着道:「裡頭都是内眷,你這野東西混跑什麽!」那和尚道:「遲了就不能救了。」賈璉急得一面走一面亂嚷道:「裡頭的人不要哭了,和尚進來了。」王夫人等只顧着哭,那裡理㑹。賈璉走近來又嚷,王夫人等囘過頭来,見一個長大的和尚,唬了一跳,躱避不及。那和尚直走到寶玉炕前,寳釵避過一邊,襲人見王夫人站着,不敢走開。只見那和尚道:「施主們,我是送玉来的。」說着,把那塊玉擎着道:「快把銀子拿出來,我好救他。」王夫人等驚惶無措,也不擇真假,便說道:「若是救活了人,銀子是有的。」那和尚笑道:「拿來。」王夫人道:「你放心,橫豎折變的出來。」和尚哈哈大笑,手拿着玉在寳玉耳邊呌道:「寶玉,寳玉,你的寳玉囬來了。」說了這一句,王夫人等見寳玉把眼一睁。襲人說道:「好了。」只見寳玉便問道:「在那裡呢?」那和尚把玉遞給他手裡。寶玉先前𦂳𦂳的攥着,後來慢慢的得過手來,放在自己眼前細細的一看說:「噯呀,久違了!」裡外衆人都喜歡的念佛,連寶釵也顧不得有和尚了,賈璉也走過來一看。果見寶玉囬過來了,心裡一喜,疾忙躱出去了。那和尚也不言語,趕来拉着賈璉就跑。賈璉只得跟着到了前頭,趕着告訴賈政。賈政聼了喜歡,卽找和尚施禮叩謝。和尚還了禮坐下。

賈璉心下狐疑:「必是要了銀子纔走。」賈政細看那和尚,又非前次見的,便問:「寳剎何方?法師大號?這玉是那裡得的?怎麽小兒一見便㑹活過來呢?」那和尚㣲㣲笑道:「我也不知道,只要拿一萬銀子来就完了。」賈政見這和尚粗魯,也不敢得罪,便說:「有。」和尚道:「有便快拿來罷,我要走了。」賈政道:「略請少坐,待我進内瞧瞧。」和尚道:「你去快出來纔好。」

賈政果然進去,也不及告訴便走到寳玉炕前。寳玉見是父親來,欲要𭺗起,因身子虛弱起不来。王夫人按着說道:「不要動。」寳玉笑着拿這玉給賈政瞧道:「寳玉來了。」賈政畧畧一看,知道此事有些根源,也不細看,便和王夫人道:「寳玉好過來了。這賞銀怎麽様?」王夫人道:「儘着我所有的折變了給他就是了。」寳玉道:「只怕這和尚不是要銀子的罷。」賈政㸃頭道:「我也看來古怪,但是他口口聲聲的要銀子。」王夫人道:「老爺出去先𭭎留着他再說。」賈政出来,寳玉便嚷餓了,喝了一碗粥,還說要飯。婆子們果然取了飯來,王夫人還不敢給他吃。寳玉說:「不妨的,我已經好了。」便𭺗着吃了一碗,漸漸的神氣果然好過来了,便要坐起来。麝月上去輕輕的扶起,因心裡喜歡,忘了情說道:「眞是寳貝,纔看見了一㑹兒就好了。𧇊的當初没有砸破。」寳玉𦗟了這話,神色一變,把玉一撂,身子往後一仰。未知死活,下囬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