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程甲本)/一百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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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賈璉到了王夫人那邊,一一的說了。次日到了部裡打㸃停妥,囬来又到王夫人那邊,將打㸃吏部之事告知。王夫人便道:「打聼准了麽?果然這様,老爺也願意,合家也放心。那外任是何嘗做得的,若不是那様的叅囬来,只怕呌那些混賬東西把老爺的性命都坑了呢!」賈璉道:「太太那裡知道?」王夫人道:「自從你二叔放了外任,並没有一個錢拿囬來,把家裡的倒掏摸了好些去了。你瞧那些跟老爺去的人,他男人在外頭不多幾時,那些小老婆子們便金頭銀面的粧扮起來了,可不是在外頭瞞着老爺弄錢?你叔叔便由着他們閙去,若弄出事來,不但自己的官做不成,只怕連祖上的官也要抹了呢。」賈璉道:「嬸子說得狠是。方纔我聼見叅了,嚇的了不得,直等打聼明白纔放心。也願意老爺做個京官,安安逸逸的做幾年,纔保得住一軰子的聲名。就是老太太知道了,倒也是放心的,只要太太說得寛緩些。」王夫人道:「我知道。你到底再去打𦗟打𦗟。」

賈璉答應了,纔要出來,只見薛姨媽家的老婆子慌慌張張的走來,到王夫人裡間屋内,也没說請安,便道:「我們太太呌我來告訴這裡的姨太太,說我們家了不得了,又閙出事來了。」王夫人𦗟了,便問:「閙出什麽事來?」那婆子又說:「了不得,了不得!」王夫人哼道:「糊𡍼東西!有要𦂳事你到底說啊!」婆子便說:「我們家二爺不在家,一個男人也没有,這件事情出來怎麽辦!要求太太打發幾位爺們去料理料理。」王夫人𦗟着不懂,便着急道:「究竟要爺們去幹什麽事?」婆子道:「我們大奶奶死了。」王夫人𦗟了,便啐道:「這種女人死,𭮀了罷咧,也直得大驚小怪的!」婆子道:「不是好好兒死的,是混閙死的。快求太太打發人去辦辦。」說着就要走。王夫人又生氣,又好笑,這說:「婆子好混賬。璉哥兒,倒不如過去瞧瞧,别理那糊𡍼東西。」那婆子没𦗟見打發人去,只𦗟見說别理他,他便賭氣跑囬去了。這裡薛姨媽正在着急,再等不來,好容易見那婆子來了,便問:「姨太太打發誰来?」婆子嘆說道:「人最不要有急難事,什麽好親好眷,看来也不中用。姨太太不但不肯照應我們,倒罵我糊𡍼。」薛姨媽聼了,又氣又急道:「姨太太不𬋩,你姑奶奶怎麽說了?」婆子道:「姨太太旣不管,我們家的姑奶奶自然更不管了。没有去告訴。」薛姨媽啐道:「姨太太是外人,姑娘是我養的,怎麽不管!」婆子一時省悟道:「是啊,怎麽着我還去。」

正說着,只見賈璉來了,給薛姨媽請了安,道了惱,囬說:「我嬸子知道弟婦死了,問老婆子,再說不明,着急得狠,打𤼵我来問個明白,還呌我在這裡料理。該怎麽様,姨太太只管說了辦去。」薛姨媽本來氣得乾哭,聼見賈璉的話,便笑着說:「倒要二爺費心。我說姨太太是待我最好的,都是這老貨說不淸,幾乎悞了事。請二爺坐下,等我慢慢的告訴你。」便說:「不爲别的事,爲的是媳婦不是好死的。」賈璉道:「想是爲兄弟犯事怨命死的?」薛姨媽道:「若這様倒好了。前幾個月頭裡,他天天篷頭赤脚的瘋閙。後來聼見你兄弟問了死罪,他雖哭了一塲,已後倒擦胭抹粉的起来。我若說他,又要吵個了不得,我總不理他。有一天不知怎麽樣來要香菱去作伴,我說:『你放着寳蟾,還要香菱做什麽,况且香菱是你不𬋩的,何苦招氣生。』他必不依。我没法兒,便呌香菱到他屋裡去。可憐這香菱不敢違我的話,帶着病就去了。誰知道他待香菱狠好,我倒喜歡。你大妹妹知道了說:『只怕不是好心罷。』我也不理會。頭幾天香菱病著,他倒親手去做湯給他吃,那知香菱没福,剛端到跟前,他自己燙了手,連碗都砸了。我只說必要遷怒在香菱身上,他倒没生氣,自己還拿笤箒掃了,拿潑净了地,仍舊兩個人狠好。昨兒晚上,又呌寳蟾去做了兩碗湯來,自己說同香菱一塊兒喝。隔了一囘,𦗟見他屋裡兩隻脚蹬响,寶蟾急的亂嚷,已後香菱也嚷着扶着墻出來呌人。我忙着看去,只見媳婦鼻子眼睛裡都流出血來,在地下亂滚,兩手在心口亂抓,兩脚亂蹬,把我就嚇死了,問他也說不出來,只𬋩直嚷,閙了一囬就死了。我睄那光景是服了毒的。寶蟾便哭着來揪香菱,說他把藥藥死了奶奶了。我看香菱也不是這麽様的人,再者他病的起還起不來,怎麽能藥人呢。無奈寳蟾一口咬定。我的二爺,這呌我怎麽辦!只得硬着心腸呌老婆子們把香菱捆了,交給寳蟾,便把房門反扣了。我同你二妹妹守了一夜,等府裡的門開了纔告訴去的。二爺你是明白人,這件事怎麽好?」

賈璉道:「夏家知道了没有?」薛姨媽道:「也得撕擄明白了纔好報啊。」賈璉道:「㨿我看起来,必要經官纔了得下来。我們自然疑在寳蟾身上,别人便說寳蟾爲什麽藥死他奶奶,也是没答對的。若說在香菱身上,竟𮟃裝得上。」正說着,只見榮府女人們進來說:「我們二奶奶來了。」賈璉雖是大伯子,因從小兒見的,也不𮞉避。寳釵進来見了母親,又見了賈璉,便徃裡間屋裡同寳琴坐下,薛姨媽也將前事告訴一遍。寶釵便說:「若把香菱綑了,可不是我們也說是香菱藥𭮀的了麽?媽媽說這湯是寳蟾做的,就該捆起寳蟾来問他呀。一面便該打發人報夏家去,一面報官的是。」薛姨媽聼見有理,便問賈璉。賈璉道:「二妹子說得狠是。報官𮟃得我去,托了刑部裡的人,相騐問口供的時候有照應得。只是要捆寳蟾放香菱倒怕難些。」薛姨媽道:「並不是我要捆香菱,我恐怕香菱病中受𡨚着急,一時尋𭮀,又添了一條人命,纔捆了交給寳蟾,也是一個主意。」賈璉道:「雖是這麽說,我們倒帮了寳蟾了。若要放都放,要捆都捆,他們三個人是一處的。只要呌人安慰香菱就是了。」薛姨媽便呌人開門進去,寳釵就派了帶来幾個女人帮着捆寳蟾。只見香菱已哭得死去活来,寳蟾反得意洋洋。已後見人要捆他,便亂嚷起來。那禁得榮府的人䶸喝着,也就捆了。竟開着門,好呌人看着。這裡報夏家的人已經了。

那夏家先前不住在京裡,因近年消索,又記掛女兒,新近搬進京來。父親已没,只有母親,又過繼了一個渾賬兒子,把家業都花完了,不時的常到薛家。那金桂原是個水性人兒,那裡守得住空房,况兼天天心裡想念薛蝌,便有些饑不擇食的光景。無奈他這一乾兄弟又是個蠢貨,雖也有些知覺,祗是尙未入港。所以金桂時常囬去,也帮貼他些銀錢。這些時正盼金桂囬家,只見薛家的人來,心裡就想又拿什麽東西來了。不料說這裡姑娘服毒死了,他便氣得亂嚷亂呌。金桂的母親聽見了,更哭喊起來,說:「好端端的女孩兒在他家,爲什麽服了毒呢!」哭着喊着的,帶了兒子,也等不得僱車,便要走来。

那夏家本是買賣人家,如今没了錢,那顧什麽臉面。兒子頭裡就走,他跟了一個破老婆子出了門,在街上啼啼哭哭的僱了一輛破車,便跑到薛家。進門也不打話,便兒一聲肉一聲的要討人命。那時賈璉到刑部托人,家裡只有薛姨媽、寳釵、寶琴,何曾見過個陣仗,都嚇得不敢則聲。便要與他講理,他們也不聼,只說:「我女孩兒在你家得過什麼好處,兩口朝打暮罵的。閙了幾時,還不容他兩口子在一處,你們商量着把女婿弄在監裡,永不見面。你們娘兒們仗着好親戚受用也罷了,𮟃嫌他碍眼,呌人藥死了他,倒說是服毒!他爲什麽服毒!」說着,直奔着薛姨媽来。薛姨媽只得後退,說:「親家太太且請瞧瞧你女兒,問問寳蟾,再說歪話不遲。」那寳釵寳琴因外面有夏家的兒子,難以出来攔䕶,只在裡邊着急。恰好王夫人打發周瑞家的照看,一進門来,見一個老婆子指着薛姨媽的臉哭罵。周瑞家的知道必是金桂的母親,便走上來說:「這位是親家太太麽?大奶奶自己服毒死的,與我們姨太太什麽相干,也不犯這麽遭塌呀。」那金桂的母親問:「你是誰?」薛姨媽見有了人,胆子畧壯了些,便說:「這就是我親戚賈府裡的。」金桂的母親便說道:「誰不知道,你們有仗腰子的親戚,纔能彀呌姑爺坐在監裡。如今我的女孩兒倒白死了不成!」說着,便拉薛姨媽說:「你到底把我女兒怎様弄殺了?給我瞧瞧!」周瑞家的一面勸說:「只管瞧瞧,用不着拉拉扯扯。」便把手一推。夏家的兒子便跑進來不依道:「你仗着府裡的勢頭兒來打我母親麽!」說着,便將椅子打去,𨚫没有打着。裡頭跟寳釵的人𦗟見外頭閙起來,赶着來瞧,恐怕周瑞家的吃虧,齊打夥的上去半勸半喝。那夏家的母子索性撒起潑來,說:「知道你們榮府的勢頭兒。我們家的姑娘已經死了,如今也都不要命了!」說着,仍奔薛姨媽拚命。地下的人雖多,那裡擋得住,自古說的「一人拚命,萬夫莫當。」

正閙到危急之際,賈璉帶了七八個家人進來,見是如此,便呌人先把夏家的兒子拉出去,便說:「你們不許閙,有話好好兒的說。快將家裡𭣣拾收拾,刑部裡頭的老爺們就來相騐了。」金桂的母親正在撒潑,只見来了一位老爺,幾個在頭裡䶸喝,那些人都𡸁手侍立。金桂的母親見這個光景,也不知是賈府何人,又見他兒子已被衆人揪住,又聼見說刑部來騐,他心裡原想看見女兒屍首先閙了一個爛再去喊官去,不承望這裡先報了官,也便軟了些。薛姨媽已嚇糊𡍼了。還是周瑞家的囘說:「他們来了,也没有去瞧他姑娘,便作踐起姨太太來了。我們爲好勸他,那裡跑進一個野男人,在奶奶們裡頭渾村渾打,這可不是没有王法了!」賈璉道:「這囬子不用和他講理,等一會子打着問他,說:男人有男人的所在,裡頭都是些姑娘奶奶們,况且有他母親𮟃瞧不見他們姑娘麽,他跑進來不是要打搶來了麽!」家人們做好做歹壓伏住了。周瑞家的仗着人多,便說:「夏太太,你不懂事,旣來了,該問個靑紅皂白。你們姑娘是自己服毒死了,不然便是寶蟾藥𭮀他主子了,怎麽不問明白,又不看屍首,就想訛人來了呢,我們就肯呌一個媳婦兒白死了不成!現在把寳蟾捆着,因爲你們姑娘必要㸃病兒,所以呌菱香賠着他,也在一個屋裡住,故此兩個人都看守在那裡,原等你們來眼看看刑部相騐,問出道理来纔是啊。」

金桂的母親此時勢孤,也只得跟着周瑞家的到他女孩兒屋裡,只見滿臉黑血,直挺挺的躺在炕上,便呌哭起來。寳蟾見是他家的人來,便哭喊說:「我們姑娘好意待香菱,呌他在一塊兒住,他倒抽空兒藥死我們姑娘!」那時薛家上下人等俱在,便齊聲䶸喝道:「胡說,昨日奶奶喝了湯纔藥死的,這湯可不是你做的!」寳蟾道:「湯是我做的,端了来我有事走了,不知香菱起来放些什麽在裏頭藥死的。」金桂的母親𦗟未說完,就奔香菱。衆人攔住。薛姨媽便道:「這様子是砒霜藥的,家裡决無此物。不管香菱寳蟾,終有替他買的,囬來刑部少不得問出來,纔頼不去。如今把媳婦權放平正,好等官来相騐。」衆婆子上來抬放。寳釵道:「都是男人進來,你們將女人動用的東西檢㸃檢㸃。」只見炕褥底下有一個揉成團的紙包兒。金桂的母親瞧見便拾起,打開看時,并没有什麽,便撩開了。寶蟾看見道:「可不是有了凴㨿了。這個紙包兒我認得,頭幾天耗子閙得慌,奶奶家去與舅爺要的,拿囬来擱在首飾匣内,必是香菱看見了拿來藥死奶奶的。若不信,你們看見首餙匣裡有没有了。」金桂的母親便依着寳蟾的所在取出匣子,只有幾支銀簮子。薛姨媽便說:「怎麼好些首餙都没有了?」寳釵呌人打開箱,俱是空的,便道:「嫂子這些東西被誰拿去,這可要問寳蟾。」金桂的母親心裡也虛了好些,見薛姨媽查問寳蟾,便說:「姑娘的東西他那裏知道。」周瑞家的道:「親家太太别這麽說呢。我知道寳姑娘是天天跟着大奶奶的,怎麽說不知!」這寳蟾見問得𦂳,又不好胡頼,只得說道:「奶奶自己每每帶囬家去,我𬋩得麽。」衆人便說:「好個親家太太!哄着拿姑娘的東西,哄完了呌他尋死來訛我們。好罷了,囬来相騐便是這麽說。」寳釵呌人:「到外頭告訴璉二爺說,别放了夏家的人。」

裡面金桂的母親忙了手脚,便罵寳蟾道:「小蹄子别嚼舌頭了!姑娘幾時拿東西到我家去。」寳蟾道:「如今東西是小,給姑娘償命是大。」寳琴道:「有了東西就有償命的人了。快請璉二哥哥問準了夏家的兒子買砒霜的話,囬來好囬刑部裡的話。」金桂的母親着了急道:「這寳蟾必是撞見鬼了,渾說起來。我們姑娘何嘗買過砒霜。若這麽說,必是寳蟾藥死了的。」寳蟾急的亂嚷說:「别人頼我也罷了,怎麽你們也頼起我來呢!你們不是常和姑娘說,呌他别受委屈,閙得他們家破人亡,那時將東西捲包兒一走,再配一個好姑爺。這個話是有的没有?」金桂的母親還未及答言,周瑞家的便接口說道:「這是你們家的人說的,還頼什麽呢。」金桂的母親恨的牙切齒的罵寳蟾說:「我待你不錯呀,爲什麽你倒拿話来𦵏送我呢!囬来見了官,我就說是你藥死姑娘的。」寳蟾氣得瞪着眼說:「請太太放了香菱罷,不犯着白害别人。我見官自有我的話。」

寳釵聼出這個話頭兒來了,便呌人反倒放開了寳蟾,說:「你原是個爽快人,何苦白𡨚在裡頭。你有話索性說了,大家明白,豈不完了事了呢。」寶蟾也怕見官受苦,便說:「我們奶奶天天抱怨說:『我這様人,爲什麽碰着這個瞎眼的娘,不配給二爺,偏給了這麽個混賬糊𡍼行子。要是能彀同二爺過一天,死了也是願意的。』說到那裡,便恨香菱。我起初不理會,後來看見與香菱好了,我知道是香菱教他什麽子,不承望昨兒的湯不是好意。」金桂的母親接說道:「益發胡說了,若是要藥香菱,爲什麼倒藥了自己呢?」寳釵便問道:「香菱,昨日你喝湯来着没有?」香菱道:「頭幾天我病得抬不起頭來,奶奶呌我喝湯,我不敢說不喝,剛要扎挣起來,那碗湯已經洒了,倒呌奶奶𭣣拾了個難,我心裡狠過不去。昨兒聼見呌我喝湯,我喝不下去,没有法兒正要喝的時候兒呢,偏又頭暈起来。只見寳蟾姐姐端了去。我正喜歡,剛合上眼,奶奶自己喝著湯,呌我嚐嚐,我便勉强也喝了。」

寳蟾不待說完,便道:「是了,我老寔說罷。昨兒奶奶呌我做兩碗湯,說是和香菱同喝。我氣不過,心裡想著香菱那裡配我做湯給他喝呢。我故意的一碗裡頭多㧓了一把𥂁,記了暗記兒,原想給香菱喝的。剛端進來,奶奶却攔著我咧外頭呌小子們僱車,說今日囬家去。我去說了,囬来見鹽多的這碗湯在奶奶跟前呢,我恐怕奶奶喝著鹹,又要罵我。正没法的時候,奶奶往後頭走動,我眼錯不見就把香菱這碗湯換了過來。也是合該如此,奶奶囬來就拿了湯去到香菱床邊喝著,說:『你到底嚐嚐。』那香菱也不覺鹹。兩個人都喝完了。我正笑香菱没嘴道兒,那裡知道這死鬼奶奶要藥香菱,必定趂我不在將砒霜撒上了,也不知道我換碗,這可就是天理昭彰,自害自身了。」于是衆人往前後一想,眞正一𢇁不錯,便將香菱也放了,扶着他仍舊睡在床上。

不說香菱得放,且說金桂的母親心虛事寔,還想辨賴。薛姨媽等你言我語,反要他兒子償還金桂之命。正然吵嚷,賈璉在外嚷說:「不用多說了,快收拾停當,刑的老爺就到了。」此時惟有夏家母子着忙,想来總要吃𧇊的,不得已反求薛姨媽道:「千不是萬不是,終是我死的女孩兒不長進,這也是自作自受。若是刑部相騐,到底府上臉面不好看。求親家太太息了這件事罷。」寳釵道:「那可使不得,已經報了,怎麽能歇呢。」周瑞家的等人大家做好做歹的勸說:「若要息事,除非夏親家太太自己出去攔騐,我們不提長短罷了。」賈璉在外也將他兒子嚇住,他情愿迎到刑部具結攔騐,衆人依允。薛姨媽命人買棺成殮。不題。


且說賈雨村陞了京兆府尹兼𬋩稅務,一日出都查勘開墾地畝,路過知機縣,到了急流津。正要渡過彼岸,因待人夫,暫且停轎。只見村傍有一座小廟,墻壁坍頺,露出幾株古松,倒也蒼老。雨村下轎,閒歩進廟,但見廟内神像金身脫落,殿宇歪斜,傍有斷碣,字蹟糢糊,也看不明白。意欲行至後殿,只見一株翠栢下蔭着一間茅廬,廬中有一個道士合眼打坐。雨村走近看時,面貌甚熟,想着倒像在那裡見來的,一時再想不出來。從人便欲䶸喝。雨村止住,徐歩向前呌一聲:「老道。」那道士雙眼微啟,㣲微的笑道:「貴官何事?」雨村便道:「本府出都查勘事件,路過此地,見老道静修自得,想來道行深通,意欲冐昧請教。」那道人說:「來自有地,去自有方。」雨村知是有些来歴的,便長揖請問:「道老從何處修來,在此結廬?此廟何名?廟中共有幾人?或欲真修,豈無名山。或欲廬緣,何不通衢?」那道人道:「葫蘆尙可安身,何必名山結舍。廟名久隱,㫁碣猶存。形影相隨,何須修募。豈似那『玉在中求價,釵于匣内待時飛』之輩耶!」

雨村原是個頴悟人,初聼見「葫蘆」兩字,後聞「寳釵」一對,忽然想起甄隱士的事來。重復將那道端詳一囘,見他容貌依然,便屏退從人,問道:「君家莫非甄老先生麽?」那道人從笑道:「什麽真,什麽假!要知道眞卽是假,假卽是真。」雨村聼說出賈字来,益𤼵無疑,便從新施禮道:「學生自𫎇慨贈到都,托庇獲雋公車,受任貴鄉,始知老先生超悟塵凡,飄舉仙境。學生雖溯洄思切,自念風塵俗吏,未由再覲仙顔。今何幸于此處相遇,求老仙翁指示愚𫎇。倘荷不𣓪,京寓甚近,學生當得供奉,得以朝夕聆教。」那道人也站起來囬禮道:「我于蒲團之外,不知天地間尙有何物。適纔尊官所言,貧道一㮣不解。」說𭺾,依舊坐下。雨村復又心疑:「想去若非士隱,何貌言相似若此?離别來十九載,靣色如舊,必是修煉有成,未肯將前身說破。但我旣遇恩公,又不可當面錯過。看來不能以富貴動之,那妻女之私更不必說了。」想罷又道:「仙師旣不肯說破前因,弟子于心何忍!」正要下禮,只見從人進來,禀說天色將晚,快請渡河。雨村正無主意,那道人道:「請尊官速登彼岸,見面有期,遲則風浪頓起。果𫎇不𣓪,貧道他日尚在渡頭候教。」說𭺾,仍合眼打坐。雨村無奈,只得辭了道人出廟。正要渡過,只見一人飛奔而來。未知何事,下囬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