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程甲本)/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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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金桂𦘏了,將脖項一扭,嘴唇一撇,鼻孔裡「哧哧」兩聲,冷笑道:「菱角花開,誰見香來?若是菱角香了,正經那些香花放在那裡?可是不通之極!」香菱道:「不獨菱花香,就連荷葉蓮蓬,都是有一股淸香的。但他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靜日靜夜,或淸早半夜,細領畧了去,那一股淸香比是花都好聞呢。就連菱角、雞頭、葦葉、蘆根,得了風露,那一股淸香,也是令人心神𤕤快的。」金桂道:「依你說,這蘭花桂花,倒香的不好了?」香菱說到熱閙頭上,忘了忌諱,便接口道:「蘭花桂花的香,又非别的香可比。」一句未完,金桂的丫嬛名喚寳蟾的,忙指着香菱的臉說道:「你可要死!你怎麽呌起姑娘的名字來!」香菱猛省了,反不好意思,忙陪笑說:「一時順了嘴,奶奶别計較。」金桂笑道:「這有什麽,你也太小心了。但只是我想這個『香』字到底不妥,意思要換一個字,不知你服不服?」香菱笑道:「奶奶說那裡話,此刻連我一身一體俱是奶奶的,何得換一個名字反問我服不服,呌我如何當得起!奶奶說那一個字好,就用那一個。」金桂冷笑道:「你雖說得是,只怕姑娘多心。」香菱笑道:「奶奶原來不知,當日買了我時,原是老太太使喚的,故此姑娘起了這個名字。後来伏侍了爺,就與姑娘無涉了。如今又有了奶奶,益發不與姑娘相干。且姑娘又是極明白的人,如何惱得這些呢。」金桂道:「旣這様說,『香』字竟不如『秋』字妥當。菱角菱花皆盛于秋,豈不比香字有来歴些。」香菱笑道:「就依奶奶這様罷了。」自此後遂攺了「秋」字,寳釵亦不在意。

只因薛蟠是天性「得隴望蜀」的,如今娶了金桂,又見金桂的丫頭寳蟾有三分姿色,舉止輕浮可愛,便時常要茶要水的,故意撩逗他。寶蟾雖亦解事,只是怕金桂,不敢造次,且看金桂的眼色。金桂亦覺察其意,想著:「正要擺佈香菱,無處尋𨻶,如今他旣看上寳蟾,我且捨出寳蟾與他,他一定就和香菱踈遠了。我再乘他疎遠之時,擺佈了香菱。那時寳蟾原是我的人,也就好處了。」打定了主意,俟機而發。

這日,薛蟠晚間㣲醺,又命寳蟾倒茶來吃。薛蟠接碗時,故意揑他的手。寳蟾又喬粧躱閃,連忙縮手。兩下失悞,「豁喞」一聲,茶碗落地,潑了一身一地的茶。薛蟠不好意思,佯說寳蟾不好生拿着。寳蟾說:「姑爺不好生接。」金桂冷笑道:「兩個人的腔調兒都彀使的了。别打諒誰是儍子。」薛蟠低頭微笑不語,寳蟾紅了臉出去。一時,安歇之時,金桂便故意的攆薛蟠别處去睡:「省的得了饞癆是的。」薛蟠只是笑。金桂道:「要做什麽和我說,别偷偷摸摸的,不中用。」薛蟠聼了,仗着酒蓋臉,就勢跪在被上,拉着金桂笑道:「好姐姐,你若把寳蟾賞了我,你要怎様,就怎様。你要活人腦子,也弄來給你。」金桂笑道:「這話好不通。你愛誰,說明了,就𭣣在房裡,省得别人看着不雅。我可要什麽呢!」薛蟠得了這話,喜的稱謝不盡,是夜曲盡丈夫之道,竭力奉承金桂。次日也不出門,只在家中厮閙,越發放大了胆了。

至午後,金桂故意出去,讓個空兒與他二人,薛蟠便拉拉扯扯的起来。寳蟾心裡也知八九了,也就半推半就,正要入港。誰知金桂是有心等候的,料着在難分之際,便呌小丫頭小捨兒過来。原來這小丫頭也是金桂在家從小使喚的,因他自小父母雙亡,無人看𬋩,便大家呌他做小捨兒,專做些粗活。金桂如今有意,獨喚他來吩咐道:「你去告訴秋菱,到我屋裡,將我的絹子取来,不必說我說的。」小捨兒聼了,一逕去尋着秋菱,說:「菱姑娘,奶奶的絹子忘記在屋裡了,你去取了來,送上去,豈不好?」

秋菱正因金桂近日每每的挫折他,不知何意,百般竭力挽囘,𦗟了這話,忙往房裡來取,不防正遇見他二人推就之際,一頭撞了進去,自己倒羞的耳面通紅,轉身𢌞避不及。薛蟠自爲是過了明路的,除了金桂,無人可怕,所以連門也不掩。這會秋菱撞來,故雖不十分在意。無奈寳蟾素日最是說嚼要强的,今旣遇了秋菱,便恨無地可入,忙推開薛蟠,一逕跑了,口内還怨恨不絶說他强姦力逼。薛蟠好容易哄得上手,却被秋菱打散,不免一腔的興頭,變做了一腔的惡怒,都在秋菱身上,不容分說,赶出来,啐了兩口,罵道:「死娼婦!你這㑹子做什麼來撞屍遊魂?」秋菱料事不好,三歩兩歩,早已跑了。薛蟠再來找寳蟾,已無踪跡了。于是只恨得罵秋菱。至晚飯後,已吃得醺醺然,洗澡時,不防水略熱了些,燙了脚,便說秋菱有意害他,他赤条精光赶着秋菱踢打了兩下。秋菱雖未受過這氣苦,旣到了此時,也說不得了,只好自悲自怨,各自走開。

彼時金桂已暗和寳蟾說明,今夜令薛蟠在秋菱房中去成親,命秋菱過來陪自己安𪾶。先是秋菱不肯,金桂說他嫌𦞴𦢤了,再必是圖安逸,怕夜裡勞動伏侍。又罵說:「你没見世面的主子,見一個愛一個,把我的霸佔了去,又不呌你來,到底是什麽主意?想必是逼死我就罷了。」薛蟠聼了這話,又怕閙黃了寳蟾之事,忙又赶來罵秋菱:「不識抬舉!再不去就要打了。」秋菱無奈,只得抱了鋪盖來,金桂命他在地下鋪着睡,秋菱只得依命。剛𪾶下,便呌倒茶,一時又要搥腿,如是者,一夜七八次,總不使其安逸穩卧片時。那薛蟠得了寳蟾,如獲珍寳,一㮣都置之不顧。恨得金桂暗暗的發恨道:「且呌你樂幾天,等我慢慢的擺佈了他,那時可别怨我!」一面隱忍,一面設計擺佈秋菱。

半月光景,忽又粧起病来,只說心痛難忍,四肢不能轉動,療治不效。衆人都說是秋菱氣的。閙了兩天,忽又從金桂枕頭内抖出個紙人來,上面寫着金桂的年庚八字,有五根針釘在心窩並肋肢骨縫等處。於是衆人當作新聞,先報與薛姨媽。薛姨媽先忙手忙脚的,薛蟠自然更亂起來,立刻要拷打衆人。金桂道:「何必𡨚枉衆人?大約是寳蟾的鎭魔法兒。」薛蟠道:「他這些時並没多空兒在你房裡,何苦頼好人?」金桂冷笑道:「除了他還有誰,莫不是我自己害自己不成!雖有别人,如何敢進我的房呢?」薛蟠道:「秋菱如今是天天跟着你,他自然知道,先拷問他就知道了。」金桂冷笑道:「拷問誰,誰肯認?依我說,竟粧個不知道,大家丢開手罷了。橫𥪡治死我,也没什麽要𦂳,樂得再娶好的。若㨿良心上說,左不是你三個多嫌我!」一面說着,一面痛哭起来。

薛蟠更被這些話激怒,順手抓起一根門閂來,一逕搶歩,找着秋菱,不容分說,便劈頭劈臉渾身打起来,一口只咬定是秋菱所施。秋菱呌屈,薛姨媽跑來禁喝道:「不問明白就打起人來了。這丫頭伏侍這幾年,那一年不小心?他豈肯如今做這没良心的事!你且問個淸渾皂白,再動粗鹵。」金桂聼見他婆婆如此說,怕薛蟠心軟意活了,便發聲喪氣大哭起來,說:「這半個多月,把我的寳蟾覇佔了去,不容進我的房,惟有秋菱跟着我睡。我要拷問寳蟾,你又䕶在頭裡,你這㑹子又賭氣打他去。治死我,再㨂富貴的標緻的娶來就是了,何苦做出這些把戯來!」薛蟠𦘏了這些話,越發着了急。薛姨媽聼見金桂句句挾制着兒子,百般惡賴的様子,十分可恨。無奈兒子偏不硬氣,已是被他挾制軟慣了。如今又勾搭上丫頭,被他說霸佔了去,自己還要占温柔讓夫之禮。這魘魔法究竟不知誰做的?正是俗語說的好,「淸官難㫁家務事」,此時正是公婆難㫁床幃的事了。因無法,只得賭氣喝薛蟠,說:「不争氣的孽障,狗也比你體面些!誰知你三不知的把陪房丫頭也摸索上了,呌老婆說覇佔了丫頭,什麽臉出去見人!也不知誰使的法子,也不問淸就打人。我知道你是個得新𣓪舊的東西,白辜負了當日的心。他旣不好,你也不許打。我卽刻呌人牙子来賣了他,你就心净了。」說着,又命秋菱:「收了東西,跟我来。」一面呌人:「去,快呌個人牙子來,多少賣幾兩銀子,拔去肉中剌、眼中釘,大家過太平日子。」

薛蟠見母親動了氣,早已低了頭。金桂𦗟了這話,便隔着牕子,徃外哭道:「你老人家只管賣人,不必說着一個、拉着一個的。我們狠是那吃醋拈酸容不得下人的不成?怎麽『拔去肉中剌、眼中釘』?是誰的釘,誰的剌?但凢多嫌着他,也不肯把我的丫嬛也收在房裡了。」薛姨媽𦗟說,氣得身戰氣咽,道:「這是誰家的規矩?婆婆在這裡說話,媳婦隔着窻子拌嘴。𧇊你是舊人家的女兒!滿嘴裡大呼小喊,說的是什麽!」薛蟠急得跥脚,說:「罷喲,罷喲!看人家聼見笑話。」金桂意謂一不做,二不休,越發喊起來了,說:「我不怕人笑話!你的小老婆治害我,我倒怕人笑話了?再不然,留下他,賣了我!誰還不知道薛家有錢,行動拿錢人。又有好親戚,挾制着别人。你不趂早施爲,還等什麽?嫌我不好,誰呌你們瞎了眼,三求四告的,跑了我們家做什麼去了!」一面哭喊,一靣自己拍打。薛蟠急得說又不好,勸又不好,打又不好,央告又不好,只是出入噯聲嘆氣,抱怨說:「運氣不好。」

當下薛姨媽被寶釵勸進去了,只命人來賣香菱。寳釵笑道:「咱們家只知買人,並不知賣人之說,媽媽可是氣糊𡍼了。倘或呌人聼見,豈不笑話。哥哥嫂子嫌他不好,留着我使喚,我正也没人呢。」薛姨媽道:「留下他還是惹氣,不如打發了他干凈。」寶釵笑道:「他跟着我也是一様,橫豎不呌他到前頭去。從此斷絶了他那裡,也與賣了的一様。」香菱早已跑到薛姨媽跟前,痛哭哀求,不願出去,情愿跟姑娘。薛姨媽只得罷了。

自此,後來香菱果跟隨寳釵去了,把前面路逕竟自㫁絶。雖然如此,終不免對月傷悲,挑燈自嘆。雖然在薛蟠房中幾年,皆因血分中有病,是以並無胎孕。今復加以氣怒傷肝,内外折挫不堪,竟釀成干血之症,日漸羸瘦,飮食懶進,請醫服藥不效。那時金桂又吵閙了數次。薛蟠有時仗着酒胆,挺撞過兩次,持棍欲打,那金桂便遞身呌打。這裡持刀欲殺時,便伸着脖項。薛蟠也寔不能下手,只得亂了一陣罷了。如今已成習慣自然,反使金桂越長威風,又漸次辱嗔寳蟾。寳蟾比不得香菱,最是個烈火干柴,旣和薛蟠情投意合,便把金桂放在腦後。近見金桂又作踐他,他便不肯低服半㸃。先是一冲一撞的拌嘴。後来金桂氣急,甚至於罵,再至于打。他雖不敢還手,便也撒潑打滚,尋死覔活,晝則刀剪,夜則䋲索,無所不閙。薛蟠一身難以兩顧,惟徘徊觀望,十分閙得無法,便出門躱着。金桂不發作性氣,有時歡喜,便糾聚人來閗牌擲骰行樂。又生平最喜啃骨頭,每日務要殺雞鴨,將肉賞人吃,只單是油炸的焦骨頭下酒。吃得不耐煩,便肆行海罵,說:「有别的忘八粉頭樂的,我爲什麽不樂!」薛家母女搃不去理他,惟暗裡落泪。薛蟠亦無别法,惟悔恨不該娶這「攪家精」,都是一時没了主意。於是寧榮二府之人,上上下下,無有不知,無有不嘆者。


此時寳玉已過了百日,出門行走,亦曾過來,見過金桂,「舉止形容,也不怪厲,一般是鮮花嫩柳,與衆姊妹不差上下,焉得這等情性?可爲竒事。」因此心中納悶。這日,與王夫人請安去,又正遇見𨒖春奶娘來家請安,說起孫紹祖甚屬不端:「姑娘惟有背地裡淌眼泪,只要接了來家,散蕩兩日。」王夫人因說:「我正要這兩日接他去,只是七事八事的,都不遂心,所以就忘了。前日寶玉去了,囘来也曾說過的。明日是個好日子,就接他去。」正說時,賈母打發人來找寶玉,說:「明兒一早徃天齊廟還愿去。」寳玉如今巴不得各處去逛逛,聼見如此,喜的一夜不曾合眼。

次日一早,梳洗穿戴已𭺾,隨了兩三個老嬤嬷,坐車出西城門外天齊廟燒香還愿。這廟裡已於昨日預偹停妥的。寶玉天性怯懦,不敢近猙獰神鬼之像,是以忙忙的焚過紙馬錢粮,便退至道院歇息。一時吃飯𭺾,衆嬷嬷和李貴等圍隨寳玉到各處頑耍了一囘,寶玉困倦,復囬至净室安歇。衆嬤嬷生恐他睡着了,他請了當家的老王道士來陪他說話兒。這老道士專在江湖上賣藥,弄些海上方治病射利,廟外現掛着招牌,丸散膏藥,色色俱備。亦長在寧榮二府走動慣熟,都與他起了個混號,喚他做「王一貼」:言他膏藥靈騐,一貼病除。當下王一貼進來。寳玉正歪在炕上想睡,看見王一貼進来,笑道:「來得好。王師父你極會說笑話兒的,說一個與我們大家𦗟聼。」王一貼笑道:「正是呢,哥兒别𪾶,仔細肚子裡麵觔作怪。」說着,滿屋裡的都笑了。

寳玉也笑著起身整衣。王一貼命徒弟們:「快沏好茶來。」焙茗道:「我們爺不吃你的茶,坐在這屋裡𮟃嫌膏藥氣息呢。」王一貼笑道:「不當家花拉的,膏藥從不拿進屋裡來的。知道二爺今日必来,三五日頭裡就拿香薰的了。」寳玉道:「可是呢,天天只𦗟見你的膏藥好,到底治什麽病?」王一貼道:「若問我的膏藥,說來話長,其中細底,一言難盡:共藥一百二十味,君臣相際,温凉兼用。内則調元補氣,養榮衛,開口,寧神定魄,去寒去暑,化食化痰。外則和血脉,舒筋絡,去死生新,去風散毒。其效如神,貼過便知。」寳玉道:「我不信一張膏藥就治這些病,我且問你,倒有一種病,也貼得好麽?」王一貼道:「百病千灾無不立效。若不效,二爺只𬋩揪鬍子,打我這老臉,拆我這廟,何如?只說出病源來。」寳玉道:「你猜,若猜得着,便貼得好了。」王一貼聽了,尋思一㑹,笑道:「這倒難猜,只怕膏藥有些不美了。」寳玉命他坐在身邊,王一貼心動,便笑着悄悄的說道:「我可猜着了!想是二爺如今有了房中的事情,要滋助的藥,可是不是?」話猶未完,焙茗先喝道:「該死,打嘴!」寳玉猶未解,忙問:「他說什麽?」焙茗道:「信他胡說!」唬得王一貼不等再問,只說:「二爺明說了罷。」

寳玉道:「我問你,可有貼女人的妬病的方子没有?」王一貼聼了,拍手笑道:「這可罷了,不但說没有方子,就是𦗟也没有聼見過。」寳玉笑道:「這様還算不得什麽。」王一貼又忙道:「這貼妬的膏藥到没經過,有一種湯藥,或者可醫,只是慢些兒,不能立刻見效的。」寳玉道:「什麽湯,怎麽吃法?」王一貼道:「這呌做『療妬湯』:用極好的秋梨一個,二錢氷糖,一錢陳皮,水三碗,梨熟爲度。每日清晨吃這一個梨,吃來吃去就好了。」寳玉道:「這也不值什麼。只怕未必見效。」王一貼道:「一劑不效,吃十劑。今日不效,明日再吃。今年不效,明年再吃。橫竪這三味藥都是順肺開胃不傷人的,甜絲絲的,又止咳𠻳,又好吃。吃過一百歲,人橫𥪡是要死的,𭮀了還妬什麽!那時就見效了。」說着,寳玉焙茗都大笑不止,罵「油嚼的牛頭。」王一貼道:「不過是閑着解午盹罷了,有什麽關係。說笑了你們就值錢。告訴你們說:連膏藥也是假的。我有真藥,我𮟃吃了做神仙呢。有真的跑到這裡来混?」正說着,吉時已到,請寳玉出去奠酒,焚化錢糧散福。功課完𭺾,寳玉方進城囬家。

那時迎春已來家好半日,孫家婆娘媳婦等人已待晚飯,打發囬家去了。迎春方哭哭啼啼,在王夫人房中訴委屈,說孫紹祖「一味好色,好賭𨠯酒,家中所有的媳婦丫頭,將及淫遍。略勸過兩三次,便罵我是『醋汁子老婆擰出来的』。又說老爺曾收着五千銀子,不該使了他的。如今他來要了兩三次不得,便指着我的臉說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銀子,把你準折賣給我的。好不好,打你一頓,攆到下房裡睡去!當日有你爺爺在時,希兾上我們的富貴,赶着相與的。論理,我和你父親是一輩,如今壓着我的頭,晚了一軰,不該做了這門親,倒没的呌人看着赶勢利似的。』」一行說,一行哭得嗚嗚咽咽,連王夫人並衆姊妹無不落泪。王夫人只得用言解勸,說:「已是遇見不曉事的人,可怎麽様呢。想當日你叔叔也曾勸過大老爺,不呌做這門親的。大老爺執意不𦗟,一心情愿,到底做不好了。我的兒!這也是你的命。」迎春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這麽苦!從小兒没有娘,幸而過嬸娘這邊來,過了幾年淨心日子,如今偏又是這麽個結果!」

王夫人一面勸,一面問他隨意要在那裡安歇。迎春道:「乍乍的離了姊妹們,只是眠思夢想。二則還記掛着我的屋子,還得在園裡住得三五天,死也甘心了。不知下次還可得住不得住了呢!」王夫人忙勸道:「快休亂說。年輕的夫妻們,鬥牙鬥齒,也是泛泛人的常事,何必說這些喪話。」仍命人忙忙的收什紫菱洲房屋,命姊妹們陪伴着解釋。又吩咐寳玉:「不許在老太太跟前走漏一些風聲,倘或老太太知道了這些事,都是你說的。」寳玉唯唯的𦗟命。迎春是夕仍在舊舘安歇,衆姊妹丫嬛等,更加親熱異常。

一連住了三日,纔徃邢夫人那邊去,先辭過賈母及王夫人,然後與衆姊妹分别,各皆悲傷不捨,還是王夫人薛姨媽等安慰勸釋,方止住了,過那邉去。又在邢夫人處住了兩日,就有孫家的人来接去,𨒖春雖不愿去,無奈孫紹祖之惡,免强忍情,作辞去了。邢夫人本不在意,也不問其夫妻和睦、家務煩難,只面情塞責而已。要知後事,下囘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