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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 第九十一回 孟瑞麟草堂花燭 祝夢玉果擲新郎 下一回▶

  話說孟瑞麟趕出門外,見有多少人攔住,他舉棍當頭向那人就打。那人將身一閃拔出劍來,兩人一場好殺。原來這人不是別人,就是松壽領著家丁一路尋來。剛到這裡,雪風中聞著梅花沁鼻,抬頭見那邊籬外橫著一樹梅花,口中贊道:「寶姐姐真是神見!」正要找人問信,只見四五個凶徒各持刀斧,打進門去。松壽領家丁趕忙過來要問緣故,腳未站定,裡面已打了出來。孟瑞麟見賊人甚多,因此殺將起來。松壽見這姑娘棍法精熟,越戰越勇,心中暗暗稱奇。孟瑞麟亦很贊,「好個少年英勇強盜!」兩人戰有五十餘合,松壽將棍格開,叫道:

  「且住!」孟瑞麟收棍站住。

  松壽道:「我到此處來找兄弟,剛到這裡,正遇你打出人來,我命家丁替你將人拿住。你並不問個清紅皂白,舉棍就打,你這姑娘忒過於性急。」孟瑞麟聽說,自家也覺好笑,問道:「依你說不是強盜。」松壽笑道:「你瞧我像強盜不像?」瑞麟抿著嘴兒笑道:「你找什麼兄弟?」松壽道:「就是鎮江祝夢玉。」瑞麟轉身就走,用棍招道:「在這裡面。」松壽大喜,跟進柴門,叫道:「夢玉在那兒?」裡面應道:「壽哥快來!」松壽趕進小屋,見夢玉披氈高坐,真是得了活寶。兄弟兩個隔世重逢,喜從天降。眾家人、小子進來磕頭請安,一個個喜的手舞足蹈,問松壽道:「大爺怎麼知道玉大爺在這兒?真是一件活奇事!」松壽笑道:「自有緣故,慢慢再說。你們先著兩個到座船通信,取了玉大爺衣服靴帽來。」眾家人、小子歡喜答應出去。

  松壽請劉大奶奶、孟大姑娘出來拜謝,瑞麟躲住不肯出來。

  劉大奶奶問了松壽來歷,知是節度公子,十分欽敬,彼此讓坐。

  夢玉歡喜之至,說道:「嫂子,我有一句話要同你商量,真是天大的一件美事!我這壽哥,同這兒的姐姐同年,也是二十二歲,立志要娶一個才貌雙全,武藝出眾的奶奶。因此,父母吩咐,令其自擇。剛才他很贊瑞姐姐武藝人材,十分佩服。我同嫂子兩人做媒,成合這件天賜姻緣,豈不是天大的一件美事!」

  劉大奶奶笑道:「真是天賜姻緣,應了他父親的神數。但大妹妹性情古怪,須他自家作主。我將你的話同他商量,看他怎麼說。」夢玉點頭。

  劉大奶奶進去了一會,笑嘻嘻出來說道:「事倒有商量,他說江湖上人心難測,變態多端。看你們雖不像騙子、強盜,但你說是下江落水,他何以又知道是在這裡,令人可疑。因此你兩人說話尚難憑信。姑娘們終身大事非同兒戲。他說必得你們領兵叔叔、姐姐到來,方能遵命。」松壽贊道:「所見甚是,原該如此辦法。」立刻就差兩個精細心腹家人對他說知詳細,趕著去見祝二老爺同寶姑奶奶,明日請到這裡相會;又差家丁往營汛各處借馬,明早備用,各家人分頭去辦。松壽命將剛才拿住五個白晝行劫強盜,送交地方衙門究辦。劉大奶奶姑嫂看此光景十分歡喜,備出內外上下酒飯。

  夢玉說起不知那人怎樣救出水來,背回家去,被他老婆打罵一頓,關門進去,連謝也沒有致謝一聲。松壽笑道:「不是那老婆凶狠,咱們那有這樣奇遇。明日定要找著謝他才是。」弟兄兩個彼此說笑,不覺飲至月上梅梢,寒香滿屋,更外清越。

  大船上家人送鋪蓋衣服來,說道:「寶姑奶奶同祝二老爺明日一早上來;連夜差人到這兒紮起兩座大營,給太爺預備喜酒。」

  松壽歎道:「寶姐神算,令人難測。」將錦囊之事對夢玉眾人說知。家將們一齊驚喜道:「寶姑娘竟有孔明本領,何懼那幾個(以下刪節1字)賊!」從此軍中都知寶釵神機妙算,不讓諸葛。這是後話。

  且說眾人度過一宵,次日天晴日出,弟兄梳洗完畢,更了冠服。聽著大炮喧天,總領們俱已全到,見珍珠、寶書二人戎裝而至。姐妹相見大喜,對夢玉道:「祖宗!你這一跳不打緊,幾乎要了幾百人的命!這是何苦來呢?不是總領知會各營,你今日要想個親人見面,也就費事。」夢玉一面笑著請劉大奶奶出來相見,說明這兩人是誰,同進去見瑞姐姐。三人來至後面,珍珠、寶書見瑞麟很像舊雨重逢,十分相契。正在依依敘談,聽說總領已到,趕忙出去迎接。

  寶釵帶著桂堂同眾姐妹俱到,向著夢玉笑道:「你這月老做的駭人,比四姐姐水晶宮又是一番風景。」夢玉將下水後不知怎麼救起,那老婆不許進去,走到這裡,有此奇遇的話說了一遍,寶釵們甚為贊歎。走進堂屋,見姑嫂迎接出來,彼此相見,親愛非常。珍珠道:「聲音笑貌,與尤三姐姐毫一無二。原是會中人,怨不得見面就這樣親熱。」寶釵拉著瑞麟說道:

  「妹妹是我會中人,生前大有緣分。今既相逢,豈肯相舍。我松大兄弟是侯門貴冑,年少英雄。妹妹本領才貌與大兄弟真是一對良配。玉兄弟江流至此,這是天賜姻緣,使之作合。我請祝二叔叔作主婚,我們弟兄姐妹都是冰人,妹妹不可再卻。」

  瑞麟含羞應道:「謹遵姐姐之命。村中難備採輿,不若就在大營,以戎裝合巹,也是英雄佳話。」寶釵們一齊大贊,都說所見甚是。命珍珠、寶書、佩金各湊戎服冠帶,令姑娘、媳婦們伺候裝束。

  瑞麟將姑娘、劉老爺請過來告知出嫁之事。不多一會,眾人見外面走進一老丈,約有七十多歲年紀。高鼻方瞳,白鬚盈尺,足下氈鞋,身穿古銅厚絮道袍,手執古藤藜杖,像個神仙模樣。緩步走至堂前,用手向眾人一拱道:「恕老朽不能為禮。」眾人見他儀表非凡,絕不像村墟鄉老,不敢待慢,趕忙見禮。

  松壽問道:「老丈尊姓,今年高壽幾何?」老丈笑道:「還有幾位女將軍等我見過,我再奉聞。」

  夢玉知會寶釵們出來見禮,分賓坐下。老丈問道:「那一位是夢玉祝世兄?」眾人見他問的甚奇,大為驚異。夢玉忙答道:「晚輩就是祝夢玉。」那老丈點頭道:「天上石麟,果然不錯。老夫劉隱,與尊公係會榜同年,致仕歸田已十餘年矣。」

  夢玉驚道:「原來是道庵年伯,真是失敬!」忙一齊下來,重又行禮,讓之上坐。劉道庵問道:「那一位是松公子?那一個是桂世兄?那位是賈寶玉夫人?」夢玉挨次指點。

  劉道庵對寶釵道:「我由翰林改入部曹,與尊翁同在一司,最為相得。到榮府常見寶玉,我就說此子斷非凡品。誰知鄉榜捷後,棄家而去,可見神仙不是凡人做的。後來尊翁得了外任,桂廉夫以候補部曹就得了這缺。因此我與廉夫又是數年知好。

  松節度我在祝年兄宅中見過數次,看他器宇非凡,知其爵位後福不可限量。老夫自歸田以後,正所謂隔斷紅塵,不知魏音。

  犬子愚拙,不令讀書,以販茶為業,稍尋子息,得敷數口衣食足矣。今早遇見賈二哥,舊時小子已成強壯家將,他還依稀相認,他將諸公之來細說我知。孟家姪女得配公子,真是天緣奇合,一對英雄嘉耦。我

  怕聞音樂金鼓之聲,已與二三老友相約踏雪訪梅,命兒媳送去成禮足矣。今與數十年老友後人相見一面,天工之巧令人難測。」口中連說:「奇怪!」竟往外揚長而去。眾人不敢款留,送至門口。劉道庵回頭一笑,扶杖緩步度過林中。

  寶釵歎道:「誰知此處又是一幅桃源圖畫!壽兄弟先至大營等候,咱們伴著新人同來。劉大嫂子不會騎馬,將軍中亮轎抬來迎接。」松壽答應,先回營去料理。孟瑞麟只將自身箱盒及祖傳得意軍器盡行帶去外,其餘一概衣箱什物房產盡送了劉大奶奶,謝他幾年照看之情。姑嫂兩個拜哭一番。眾人見孟姑娘裝束起來與珍珠、寶書們不差上下。寶釵命兩個丫頭、媳婦送劉大奶奶先往大營,知會劉府上差人來管房屋。家將們擺齊隊伍。寶釵、瑞麟兩人並馬,張著紅傘,珍珠們左右圍住。夢玉見瑞麟金冠繡甲,錦帶佩劍,越顯的十分標緻。來到大營,請祝筠主婚,酹酒奠雁,奏起軍中鼓樂。松壽銀冠銀甲,披掛整齊。夫妻兩個戎裝交拜,成了大禮。拜謝過寶釵同祝觀察、劉大奶奶。接著眾人道喜,十分熱鬧,就在營中擺設喜筵。

  夢玉見天色尚早,回過寶釵,同松壽、桂堂、寶書、佩金去尋那救命之人,「他白救我出水,倒被老婆狠打一頓,未免過於委屈。」寶釵道:「不是他狠打,那有咱們這樣奇遇。壽兄弟也該謝他老婆才是。」兄弟姐妹走出營門,騎上牲口,帶了幾個家將,依著方向一路尋去。

  夢玉認得那座樹林,來到門前,令家將上去叫門,裡面有人答應,開出門來是三十多歲男子,粗眉小目,臉上青紅相間。

  夢玉昨日雖被背來,卻沒有見他是個什麼臉嘴。問道:「昨日我掉下江去,被人救起背回家來,可就是你?因沒有問得姓名,今日我來奉報。」那人搖手道:「罷了!我的老祖宗!我叫烏八。昨日在江口打魚,誰知你躺在網裡,被我拉了起來,見面色尚有生氣,趕忙相救,吐掉些水,果然透出聲來。我原要背你回來調養安當,送你回去。誰知被我女人不問緣故,一路狠打。這不是為你,臉上帶了這些傷。」

  烏八正在說話,侯氏出來問道:「你同誰說話?」烏八忙應道:「就是昨日背來的那位相公。」侯氏道:「何如?我知他一定要來找你。我捨著這條命兒,同他乾了罷。」怒衝衝跑出門外,抬頭瞧見眾人,駭了一跳,趕忙退進門內,問道:

  「你們是那兒來的?找他幹什麼?」夢玉將昨日蒙他救起,今日特來相謝的緣故說了一遍。侯氏搖手道:「相公,他見你生的俊,才背了回來。若是長的丑,有鬍子的,他早推下了江去。

  你說他是個什麼好人嗎?」松壽們不禁哈哈大笑。夢玉道:「嫂子過於將他說的什麼,到底是他救我出水,不可不報。」吩咐將禮送了過去。侯氏見一大盤尺頭,又是十個元寶。家將們道:「快些收了進去。」侯氏嚇了一跳,將眾人看了幾眼,說道:「相公,你們到底是做什麼買賣的?銀子來這樣潑撒。咱是清白良民,從不幹那道兒,明日鬧出來是不當玩的。」佩金笑道:「咱們大爺身價不止這幾個錢。這也算不了什麼,你全收了進去。若要問咱們名兒姓兒,做什麼買賣,只要叫你烏大爺打這兒向南去,見有熱鬧地方探聽全就知道。」夫妻兩個驚喜交加,各端進去商量腳禮。耽擱了好一會,拿著盤子出來,人影兒也無一個,不知去向。侯氏命烏八拿著兩盤前去送還,探聽消息。後來知其詳細,十分歡喜。此事交過不提。

  松壽等回營說知其事,寶釵們甚覺好笑。當晚喜筵散後,松壽、瑞麟就在帳中成了百年美事,兩人魚水之樂更難言其妙境。次早送劉大奶奶回去,寶釵備了好些彩緞、金銀,差媳婦們親自送到劉宅。劉大奶奶同眾人依依不捨,灑淚而別。寶釵們起營回船,只消一帆順風,放過江去。松壽領新媳婦先回公館,拜見婆婆。莊夫人見媳婦甚好,十分中意。彩芝姑嫂見面,亦甚相得。

  此時,水仙姑娘已做了松節度的側室,家中一切內外事務,俱是水仙一人專主。連日料理彩姑娘完姻喜事俱已妥貼,又領著丫頭、媳婦們將行裝也收拾明白。今日見新大奶奶麻利能乾,心中亦很歡喜,問松壽道:「咱們還是會過親再擇吉日,還是擇了日再會新親?」松壽道:「寶姐姐昨日說過,明日是黃道上吉日,擇定寅時拜堂。咱們備執事轎馬去接姑爺,他們攏共攏兒送來,熱鬧一天。讓咱們請兩天客,第四天上姑爺、姑娘起身回南,咱們開船上任。」水仙道:「話雖很是,亦有點兒為難。來的新親全是自家人,倒很不要緊;倒是滿城大小文武各官,內外俱到,難以擺酒,彼此不便。我想出個主意,不如借了洪家花園,到那兒做親請客。那園子很體面乾淨,房屋又多,進去三五百人不很見面。就是做親這一日,將內外客全行一請,不省了些事。那兒鋪墊全有,咱們只將姑娘的妝奩、行李搬去,其餘東西全搬上船去,說走就走。」松壽喜的大樂,忙差家人用節度名帖去借洪園,說小姐做親緣故。

  水仙來與彩芝說明其事。彩芝正因公館住房黑暗,悶出病來;聽說十分歡喜,連忙應允。水仙立刻差妥當丫頭、媳婦將彩姑娘房中所有箱櫃牀帳全行

  搬到洪園。自家押著妝奩親往園中料理新房,因想起裡面有幾百竿湘竹,圍著幾間竹閣,精雅非凡。將竹閣做了新人洞房,真是投其所好。主意已定,吩咐照辦。又擇了幾處,是四品以上各位夫人一處;五品以下各位命婦一處;新親一處。外面也是分開筵宴,各無關礙。料理分派已定,差人去請夫人、小姐。不一會松壽夫妻同著母親、妹子來到洪園,此時殘雪未消,樹竹亭台,別具一種風景。當晚是莊夫人給女兒暖妝,又是款待新婦,在內花廳開筵演戲,連水仙二夫人一共五席,唱的是全本《牡丹亭》。燈燭輝煌,笙歌達旦。

  次日早間,彩芝開臉、冠帶已畢,拜辭祖宗,拜謝父母、兄嫂、庶母,彼此

  掩面大哭,甚為悲切。松壽出去料理,用節度文武全執事,八人大轎去接姑爺,連下三道請帖。又另差人請親家太爺、賈姑太太並各位新親爺們、太太,俱是三道莊啟請帖。親家們剛要上轎,松府家人送到新親的上轎禮。祝筠同寶釵每人是十六樣水禮,二十四色表禮。各位太太同桂大爺每位八色水禮,十色表禮。另有白銀五百兩,賞跟隨姑爺過去的家人、小子、姑娘、嫂子們的喜錢。祝筠同寶釵商量,每人酌收一兩件,餘禮璧謝,重賞來使。命將喜錢收下,賞給男女家人,各去分用。

  諸已完結,祝觀察坐上四人大轎,全副執事,鳴鑼開道,先往洪園而去。後面就是寶釵,也是四人大轎,用四十名家將騎著對馬,只用一柄紅傘。轎前是桂堂騎著領馬,珍珠眾姐妹俱騎牲口,領著姑娘、嫂子們一大陣圍在轎後,真是威武又且體面。

  滿街男婦都說自出娘胎沒有見過這樣熱鬧。那打執事的小夫笑道:「這才去了一半,熱鬧還在後面呢!」眾人聽說,都站著要看後面是個怎樣熱鬧。

  祝筠先到洪園,松府家人在路旁跪接。轎中遞過喜茶,一連三次。剛到大門,松壽攔輿打恭迎接。祝筠忙至門內下轎,松壽連打兩恭,遞過迎門喜酒。一路鼓樂直至花廳,松壽行了親家大禮,連遞五道喜茶。祝筠進去見了莊夫人,表叔嫂別有多年,相見甚為親熱。道喜之外,不能談及家務。此時大小文武各官早已到齊。內中多半是祝府同年,賈、桂兩家世誼,還有些遠親舊友。聽見祝筠在新房下來,都趕著請去相會,將個祝筠一會兒應酬不暇。裡面是荊、朱兩位姨娘不會騎馬,坐轎先到。松大太太同水仙都是向來見過的。

  正在熱鬧,接著寶釵們到了,大炮喧天,鼓樂齊奏。莊夫人領著媳婦一路迎接出來。松大爺在外相迎,直抬到花廳下轎。

  松太太久慕寶釵十分情切,水仙們念之更甚,今日相見,竟像是舊雨重逢一樣,異常親熱。寶釵領著眾姐妹到花廳拜見,各行大禮。對莊夫人將姐妹各指名姓,又與水仙拜見,彼此俱道想念之意。拜畢之後,讓坐遞茶,甚為恭敬。汝湘同姨媽分外親熱,娘兒們略說幾句,松壽同著桂堂進來請安道喜。莊夫人拉著手兒笑道:「懷抱時,見你玉人兒的一個孩子,轉眼二十年,長成這樣好人材。我聽說勇冠三軍,將來同壽哥兒掙些汗馬功勞,也是有趣。」桂堂答應,松壽同出外面陪客。那來道喜的夫人、命婦們聽說賈府的寶二奶奶同祝府的奶奶們來了,都要見面敘親道友,論年誼,說世輩,將寶釵姐妹們四面分開,不由松太太作主,各去敘談。

  外面吉時將近,用節度的文武全執事,八人大轎。兩班馬上細樂,三班步下鼓樂。二十四對簪花披紅馬上提燈,四十對紅紗宮燈,十六對明角燈是松府小子提在轎前,又是提爐,又是轎前細樂。自從頭鑼起至後擁上,擺有三里多路,十分整齊。

  又是文武大人、各差官帶領人役將全執事去迎接姑爺,更外熱鬧。驚動滿城男女,比看會又多。

  轎馬執事來到座船,松府家人先送上姑爺升轎禮盤,齊到船中磕頭道喜。夢玉道:「你們幾個不是上一磨兒跟著老爺在我家住過幾天嗎?」眾家人道:「不但跟著老爺在姑爺宅裡住了幾天,還跟著姑爺在平山堂給一個什麼姓林的姑娘上墳添土,叫奴才們鬧了一身大汗,髒了兩件衣服。」夢玉不覺大笑,說道:「有功!橫豎我總要給你們酬勞。因那年我到家就是老太太生日,趕過了生日,我上金陵給賈太太趕修房屋。你們就跟著老爺到任。等著咱們再說。」家人們道:「時候不早,請姑爺就上轎罷!」夢玉點頭,吩咐伺候。只聽岸上人喊馬嘶,很像教場中操演一樣。此時又添上祝尚書、賈府榮國公兩處全執事,提燈鼓樂,又是八十名家將全披紅擺隊。

  夢玉上岸升轎,並看不見山川土地,一望盡是人的眼睛。

  好容易抬上大街,兩旁人如潮湧,擠到轎前來看新郎。人人喝采,贊不絕口。那執事彭樂馬道擺有五里多路,慢慢走去。夢玉坐在轎中,很覺氣悶,恨不能一步跳到。心中正在發煩,忽然擠過幾百婦人女子,圍著轎子要看姑爺,無不誇贊,看之不已。夢玉見這些婦女老少好醜不一。內中有個青年婦人,生的很有豐致,手中拿著個朱皮大桔,遞與夢玉。夢玉不忍拂他美意,趕忙接在手中,向他點頭笑謝,將朱桔在鼻邊聞了幾聞,那婦人心中大喜。誰知那些

  堂客們瞧見,人人都要送一個朱桔,登時將市上兩擔朱桔搶買一光。正是賣桔人遇著祝大爺,都是交運。夢玉起初還用手接,後來身上盡是朱桔,連手也舉不起來。眾婦女見姑父不接,只好丟進轎來。幸而轎身寬大,朱桔如雨點一樣飛了進來。

  不多一會,將個新姑爺竟用朱桔砌在中間,夢玉只是不住大笑。

  那些家人、差役、兵丁因是姑爺喜事,又是婦女們,不便趕打,只可遠遠吆喝。八名轎夫押的十分沉重,嚷道:「眾位太太們要送姑爺的果子,到公館去送才是個禮,也沒有在半道兒上丟在轎裡。咱們是抬姑爺去成親,並不是給你們抬果子的。」眾婦女笑作一堆讓開,八名轎夫算得了命,顧不得轎子沉重,放開腿抬著飛跑,說道:「快些走罷,再被奶奶們纏住,今日就別想抬到公館。」

  眾家人們摧著執事人馬趕走,聽著前面連聲大炮,已到洪園。此時各位大人都知新姑爺被婦女們圍住送果,彼此笑道:

  「潘郎擲果,得此又多一件風流典故矣!」眾人報說姑爺已到,大轎抬到拜堂的正廳。各官們俱要看拜堂,兩邊坐滿。夫人、命婦聽說姑爺已到,同著寶釵們到屏後來看新郎。只見大轎內紅光現現,砌滿都是朱桔。內外笑聲不絕,都說真是一件風流佳話。寶釵姐妹甚覺好笑。

  有新節度單大人的夫人說道:「姑爺帶來喜果,最為吉利。況且又是桔子,名色更佳。咱們眾人都帶幾個回去,沾兩新人的喜氣。」內中有好些夫人、命婦、太太、奶奶們望子心切,聽見單夫人這句話,竟像得了仙丹一樣,忙各差丫頭、媳婦、姑娘們往姑爺轎裡去取幾個帶回去。夢玉轎前擠滿是人,爭搶喜果,各人多少不一,叫喊嘻笑之聲盈耳。

  內有一個上年紀的老媽,想著主人十分望子,必得新郎身下桔子一個,吃了一准有喜。正是報主之心甚切,使勁推開眾人,半身擠入轎門,見桔子已被人搶個乾淨。他將昏花兩眼定晴細看,見姑爺下面懷裡尚有通紅一堆。老媽心中歡喜,伸開五指一把抓住。夢玉嚇了一跳,見這老媽將下身緊緊抓住。夢玉按著他手,說道:「媽媽你放手!我給你兩個好的。」那老媽道:「我只要姑爺的這兩個!」夢玉又不便對他說這緣故,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寶釵忙命佩金過去說令他莊重。佩金走到轎前說道:「兄弟你又來傻了,寶姐姐說你今日做新姑爺,叫人瞧著像個什麼樣兒?」夢玉笑的搖頭道:「姐姐你拿耳朵來,我對你說句話。」佩金附耳過去,聽夢玉說了兩句,佩金抿著嘴兒笑的要死,在夢玉後面摸著兩個朱桔對著那老媽耳邊說道:「媽媽你抓著姑爺衣服,不是果子。這兩個是姑爺懷裡最吉利的喜果,你拿去,別叫人知道。」老媽大喜,接著千包萬裹,恐被人搶去。他主人道喜回家,吃了這兩個桔子,果然有喜,後來連生二子。因感老媽懷桔之功,將他養老終身,以報其德。可見忠孝二字若果至誠,再無不感格之理。因當日人多忙亂,沒有記其姓氏,只稱之曰」老媽」而已,此事表過不提。

  夢玉對佩金道:「姐姐等著讓我出來,別叫娘兒們再抓住著,可是不當玩的。」佩金對松壽道:「就請新郎出轎罷!」松壽吩咐賓相贊禮,前後奏起細樂。三請新郎出轎,站在花氈上又請過幾次。只聽見裡面仙音裊裊,是一班小子弟奏著細樂。

  接著幾對姑娘們的紅紗宮燈,又是一對提爐,裡面異香撲鼻。

  後面是一對花燭,四個體面後生家人媳婦,扶著新人款步出來。

  寶釵們剛才俱未相見,看他身材光景與黛玉不差上下。兩新人站定,請主婚家長拜神奠雁。祝筠行禮已畢,請兩新人拜神交拜。

  此時,內外男女無不歡喜,只有寶釵一人剛才倒不理論,這會瞅著他們兩個拜堂,只覺身上發起寒顫,手冷如冰,心口裡就如刀紮,正是十分難過。見香燈細樂送兩新人歸洞房,眾夫人們對寶釵道:「剛才沒有去看洞房,這會兒咱們同去。」寶釵勉強答應。讓新人們歸房撒帳諸事完畢,同夫人們來看洞房。見此處盡是修竹,位置天然,竹葉上殘雪未消,更顯出青翠可愛。依山亭閣,曲檻高低,另是一種天然風景。來到洞房門口,見是幾間竹閣,精雅非凡。寶釵越覺心中難過,進到閣中,有姑娘、媳婦們遞上洞房喜茶。寶釵剛接在手中,抬頭見上面一塊竹匾,寫著」瀟湘館」三字。寶釵心上一麻,手中銀鑲果茶杯掉了下地,身子有些支持不住,急忙走出閣來,趕到一座上亭上,不覺昏昏暈了過去。不知是誰救蘇過來,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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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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