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圖第一奇女/第61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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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北安王因太子發兵南搶,放心不下,帶著王後、嬪妃、宗親、王子,百萬雄兵,離了五國城,來至狼牙山下,安下百里的連營。時時差了數十個細作,探聽太子交兵的勝敗。這日正與洪後帳中正坐,只見小番來報說:「太子分兵圍困雁門,連日攻打,看看要破,大宋的救兵到了。」番王說:「領兵者何人?」小番說:「新科武狀元姓寇名潛,表字雲龍。」洪後說:「這個名字好生耳熟,一時卻想不起是誰。」番王又問道:「多大年紀?」番卒道:「不過二旬上下,手下將佐皆是招募之人。」番王大笑道:「可見宋家無宿材良將,用這黃口稚子領兵。早晚把那十萬人馬的性命送在此地!」洪後道:「大王不可以老幼論,智勇之材,何關年齒?」到了次日,又一報來說:「大王不好了!宋將用白木櫃兩次虛實相間,破了四門的連營。眾都俱被闈住,太子、國舅領兵救應去了。」番王大驚,未及開言,又一報來說:「殿下被困祥狐嶺下,咱國兵將傷其大半,其勢甚危。」番王著忙,剛要領傾國之兵,親自去救。一連數報說:「殿下遭擒,全軍盡潰。」番王、洪後魂不附體,放聲大哭。
正在慌忙,只見國舅、軍師哭進大帳,伏地請罪,道:「臣等喪軍失主,罪該萬死!萬分無奈,如此這般冒死至宋營,求保全殿下性命。宋帥準降,限以三天,臣等特來請旨,聖意定奪。」番王聽了,無計可施,只得依允,備貢投降。次日免冠罪服,親捧貢單,把洪國恩打入囚車,帶領國舅、軍師,到宋營請罪,求放太子。高小姐執意不從,只把眾番將放回,交付番王。北安王無奈,大哭回營,見了洪後,慟述已往之事。洪後落淚多時,忽然想起,說:「大王且莫傷心,小妃想起一個主意來了,或可救孩兒回來也未可定。」番王急忙問道:「賢後有何高見,快些說來。」洪後說:「咱們的義女合慶公主,當日收他之時,小妃要與他擇選附馬,他說他乃有夫之婦成親未久,因事失散。如今這宋帥,我方才想起與他所言是一樣的姓名,一定是他夫主,何不將公主送至宋營,使他夫婦相逢,央他在元帥面前以情求告,釋放壽山回來,也未可定。他念我救他之恩,一定盡心。」番王點頭稱妙,遂命番婆把書生請到帳內,番王、洪後哭哭啼啼,向他說了一遍。
這書生聽罷番王洪後的話,低頭納悶在心中:「這人姓名真奇怪,是怎麽一字兒不差與我同。家鄉籍貫全然對,一定其中有隱情。這個人既然冒我的名和姓,我與他不是親戚定是朋。想我埋名住此處,葉落歸根那是終。何不趁此回故裏,把我這一番冤枉稟元戎。我與他一土之人同鄉裏,必然憐念我學生。求他轉奏當今主,借此機緣把冤明。一來雪我從前恨,二來好訪我的恩人曹長兄。何況我喬妝打扮終非了,每日留神耽怕驚。恰喜今朝逢機會,正該借水把舟行。歸家重整先人業,正圖奮誌取功名。掙一個,腰金衣紫光祖宗,雪怨醻恩把往事清。那時方稱平生願,不枉為人一世生。錯過機緣無日返,再想回南恐不能。」書生主意安排定,連忙答應點頭應。番王洪後心歡喜,雙雙囑咐又叮嚀。書生說:「父王母後恩如海,沒齒難忘認義情。孩兒見了寇元帥,苦苦哀求出誌誠。就只是還恐其中有舛錯,我一定捎帶回書下情。」番王說:「姓名無差一定是。」洪後說:「是與不是走一程。」但願你夫妻破鏡重完聚,也使我父子團圓母子逢。」番王當下忙傳旨,預備轎馬與從人。洪國母打點妝奩陪送物,駝馱皮箱共寶瓶。四對番女為贈嫁,貴人後帳把衣更。拜辭番王與國母,灑淚分別把轎登。番女化妝乘俊馬,不花丞相緊隨行。駝馱箱籠跟在後,一直來到雁門城。
且說夢鸞小姐此時已收兵進關住在行臺,還是與青梅獨居內庭。石總鎮大排慶功筵宴,犒賞軍卒。小姐先差人上京報捷,擇了回兵的吉期。這日剛然宴畢,只見中軍來稟:「今有番相不花無敵奉北安王之命,又來求見。城外有許多轎馬箱籠,乞令定奪。」小姐沈吟道:「又有何事?且令來見我,就說本帥有請。」中軍退去。去不多時,將番相請來。只見他不似前番打扮,頭帶雲頂盤龍豹帽,鬢插兩朵金花,身穿紫錦披肩蟒袍,十字披紅,窄袖下垂,金廂玉帶,雙環緊扣,足登鹿皮花靴,春風滿面,走上甬路。小姐站起,降堦而迎。彼此見禮,讓進大庭,分賓而坐。
獻茶已畢,小姐問道:「賢宰今日光臨,諒必有教,請道其詳。」不花道:「無事不敢冒瀆虎威,多蒙元帥準降,國君感戴不盡,欲思報效。今有愛女合慶公主,芳年綺質,顏色傾城,國君願與元帥結奏晉之好,特命下將送來,現在城外候令,乞收納是幸。」小姐腹中暗笑,答道:「多承狼主美意,禮當從命。但只是本帥已有原聘,尚未結縭,怎敢停婚再娶?」不花取出一封書來,送與小姐,說:「這是國君的手字,因這位公主有假隱情在內,元帥請看此書,便知分曉。」小姐聞言,只得折書觀看。卻是北安王的口氣,前邊幾句套語,後邊是說:「這公主並非敝國親生,乃認義之女,自稱姓孟,小字高鸞,其夫乃江南寇翰林的公子,其名其字,與元帥不錯分毫,故差丞相先護送夫人重圓破鏡,藉表愚忱等語。」小姐一見,暗暗叫聲奇怪:「寇公子原聘是我,曹兄所言野青園所定者又是郁氏,怎麽又有個孟氏之女孟高鸞呀?這三個字好生奇怪,竟似把我的名字顛倒一般,真正作怪。且住,莫非又在那裏收下的不成?倒要見見這個女子。」想畢,把書掖在靴中,向不花說道:「既承狼主美意,本帥應下便了。」
不花心中甚喜,才要起身,只見石總鎮與呼延平等一幹眾將一齊說道:「元帥不可,豈不知臨陣收妻,罪該斬首。元帥攜帶我等立此奇功,回朝面聖,定受褒封殊獎,何苦自取罪戾?」小姐說:「業已投降,便是一體,結親何礙?」石老爺道:「彼中雖歸王化,降附未久,元帥尚未回兵繳旨,焉得擅專?縱欲結親,待請旨而後可。元帥豈見不及此乎?」鄭鐸道:「何況元帥已定原聘,呂大人聞知亦難免一番爭論。」小姐笑道:「多承關切,別人臨陣收妻一定取罪,本帥無妨。莫說一個兩個,就收十個也不至獲罪。」眾人聽了,面面相覷,又諫阻了一回,小姐只是笑說不妨。眾人見他不從,也只得罷了。
當下不花丞相告退,來到書生面前,躬身回道:「貴人在上,為臣方才見了寇元帥,先達送來之意,他推托不允;後見了狼主的手書,歡然應下,即叫送公主進城。看光景,那元帥一定是公主元配無疑。這一進城,見了元帥,望求貴人千萬央求元帥施恩,釋放殿下回來,我君臣生生世世報之不盡。」書生說:「那是自然。我還有件大事,這封手啟,煩丞相帶回,上稟父王、母後,將這八名宮女與駝馱箱籠俱各帶回,交付大王,就說孟氏居國三載,受恩莫大,不能報其萬一,實實有愧於心,何敢復荷厚禮。」不花道:「這是主上與貴人的妝奩贈嫁,焉敢帶回?」書生說:「我那書中別有一段衷情,父王見了,自然明白。至於禦弟壽山之事,我力所能為,無不盡心。先生回去上稟父王、母後,候信便了。」不花見說,只得遵命,送書生進城回來,帶著番女箱籠,回北去了。原來寇生那封書中,是把他肺腑緣由被害始末細達番王,書中大概說是:難人並非孟氏之女,江南寇雲龍實是難人的真名本姓。因被了不白之冤,出於無奈,喬妝避禍。蒙恩收養.刻骨難忘。趁此機緣,思歸故土,乞恕蒙蔽之罪。禦弟之事,力若能為,無不用命。大德深恩,容日再醻。北安王見書方知這段衷曲,與洪後嗟呀而已。
且說寇生轎至帥府,小姐吩咐送入後堂。石總鎮少不得擺上喜筵,與元帥賀喜。大家把盞稱慶,飲至一更,方才告退出府。鄭鐸笑向呼延平說:「看不出英雄好漢,原來是位好色的將軍。」呼延平也笑道:「你又嘴癢,還不曾被人殺怕?」鄭鐸回手把自己臉上打了一掌,說:「承教,承教!再也不說話了!」孟、焦二人一齊大笑,各回寓所去了。
且說高小姐見眾將散去。命青梅閉了中門,叫他在此看印,要往後房去會公主。青梅說:「請問帥爺,今日留下這位公主,尊意又是什麽主見?」小姐說:「從無什麽主見,彼女子,我女子,不過取個笑兒。」青梅說:「我也跟了去看笑兒罷。」小姐喝道:「胡說,誰家洞房花燭,新人的臥室也許家將擅入?無規矩的奴才,狗腿就該打折!」青梅說:「是,是,小人不敢去,何不把番王那封書與小的看看?」小姐說:「也不許你看。」青梅說:「這是怎麽說?大喜事為何這等發怒?」小姐一面低笑,一面更衣。青梅又問道:「請爺的示下,還是去看看新人就來呀,還是在那裏安寢?」小姐說:「我盤問他幾句話兒,投了機就在那裏睡,不合式還是回來。」青梅說:「合式不合式,回來睡罷!這大院子剩我一人,著實發恐。」小姐脫了官服,換上便衣,說道:「你這些嘮叨,我偏不過來了!」遂笑嘻嘻的走向後邊去了。
青梅悄悄跟在後面,溜到窗下,(饣舌)破粉紙,望裏偷瞧。夢鸞小姐走至堂屋,止住腳步。
這小姐,慢挨門下先偷看,輕啟湘簾望裏觀。只見那妝喬番公主燈前坐,花容玉貌似天仙。九鳳金冠頭上帶,垂珠吊掛與披肩。雉雞翎插分左右,一雙虎尾色如棉。兩根練垂飄腦後,異寶奇珍上面懸。紅繩搭就如血點,三尺青絲墨一般。六個金圈搖玉耳,可是那對頭掐住不曾穿。立蟒紅袍藍折袖,海水江牙五色鮮。松綠襯衣西洋錦,織金繡線小龍團。元素花靴雲裏雁,魚白緞襪錦沿邊。白綾手帕長三尺,上繡著鴛鴛戲水並蒂蓮。雙腕潔白如美玉,嫩筍初生十指尖。四個金鐲泥鰍背,翡翠戒指放光寒。無語低頭燈下坐,愁容滿面兩眉攢。小姐一見暗誇獎,「這女子貌與奴家可比肩。你看他骨格清奇多端正,動人喜愛討人憐。不知他幾時會著寇公子,何方匹配結姻緣。今日裏聞名錯認來相會,指望著樂昌破鏡又重圓。那知我孤鳳尚覓丹山鳳,未卜他斷梗飄蓬到那邊。你看他思萬稱蛾蹙,正與我百結愁腸是一般。你那裏夢遊巫峽空歡喜,我這裏對景增悲心暗酸。你那裏望穿秋水呆呆等,我這裏意懶心灰難向前。」這佳人偷下幾點傷心淚,忽然轉念自詳參:「他既與寇郎在先為夫婦,不知他節誌水霜堅不堅。我何不這般如此將他試,便曉多嬌肺腑緣。」佳人想畢忙移步,輕伸玉指啟湘簾。未曾進房先咳嗽,滿面春風走向前。望著書生將躬打,說道是:「貴人在上請聽言。多蒙狼主垂青眼,玉葉金枝配下官。拙夫是一個武夫多愚蠢,怎麽配瑤池蓬島玉天仙。方才在前庭夜宴耽時候,使公主洞房花燭受孤單。有負良宵辜雅意,陪賀來遲望海涵。」說著復又將躬打,坐身旁,緊靠書生兩並肩。雲龍一見忙站起,滿面通紅躲一邊。正顏厲色呼元帥:「休得詼諧請收言?只因我時乖運蹇遭冤枉,塞北埋名這幾年。恰逢元帥來此地,意謂同鄉必見憐。事逢機會出無奈,將機就計欲回南。吾還有滿懷隱恨不明事,仰求鼎力替達天。休當小生是女子,我也是頂天立地丈夫男。」書生之言還未盡,這不就嚇壞佳人高夢鸞!哎喲一聲朝後退,一溜歪邪靠壁間。心頭小鹿禿禿跳,似啞如聾兩眼翻。書生一見直了眼,不知他這般害怕主何緣。兩個人你看著我來我看著你,窗欞外立怔了小丫鬟。青梅暗暗說不錯,可坑殺人了我的老天。慢慢轉在堂屋內,意亂心忙往裏觀。但只見:這一個閉口無言面朝北,那一個木雕泥塑臉朝南,這一個兩眼圓睜,滿面焦黃,雙手紮煞,咕咚一聲坐在椅上;那一個一雙目定,遍體篩糠,前合後仰抖衣衫。這一個看著虛空,拍拍胸膛,搖頭發恨把跟牙吱;那一個望望元帥,欲言又止,雙足不穩,漸漸伏倒地平川。高小姐著忙良久神思定,含羞自恨跺金蓮。暗罵自己真胡鬧,率意輕薄惹事端。「丫頭家充什麽新郎取什麽笑,占什麽便宜鬧什麽頑。這而今,意外奇端出了岔事,我是少女他是孤男。人所共知同過夜,到將來水落石出怎見天?奴總有冰肝鐵膽誰還信哪誰還信?竟把我一世清名火化煙了火化了煙。小賤人哪素日聰明何處去?竟有個假扮人兒把我瞞。莫不是塞北君臣知就裏,故意前來取笑咱?」小姐心中想至此,由不的陣陣無名烈火煎。「罷了罷了我今要把清名保,除非是立斬喬妝假扮的男。傳齊眾將明說透,立刻提兵滅北番。哎舍著這把生靈骨,我要不刀剁了不花氣不幹!」這小姐翻身站起忙拔劍,青鋒出鞘透光寒。一直竟奔書生去,直豎雙眉杏眼圓。寇爺一見魂不在,青梅女跑進房來用手攔。
「老爺,老爺,且請住手,等問個姓名來歷再斬不遲。」回頭向書生道:「快說,快說,你到底說話呀!」書生見有人來拉,心內少安,定了一定,這才整衣向前,望著小姐深打一躬道:「元帥不要著惱,小生只因出於萬不得已,非敢冒瀆虎威,以觸盛怒。原因當日如此如此,被人謀害,潛居塞北,如今這般這般,來見元帥。還有一事不明,書生鬥膽亦要領教,但不知大人的姓名籍貫何故與小生一字不差?」說著,又打一躬。青梅把小姐一看,暗說:「好了,幸我跑的快,不然怎了?」小姐又驚又喜,羞臊難當,用手把青梅一推,倒空著劍,兩步作一步,只聽一陣靴子響,跑向前邊去了。
青梅回頭看著,忍不住的好笑。書生見此光景,摸不著頭腦,怔呵呵看著發楞。只見青梅轉向前來,叩頭在地,說:「姑老爺在上,小人參見。」書生一發糊塗起來,說:「管家快些請起,這般稱呼,小生不懂,請道其詳。」青梅見問,遂把始末緣由說了一遍。書生大驚:「怎麽這位元帥就是鎮國府小姐麽?」青梅擺手說:「姑爺低聲。」書生驚異良久,嘆道:「小生何幸,得此奇女!吾今與汝主仆相遇,豈非夢也?」又加額曰:「喜我曹兄今已騰蛟起鳳,但願馬到成功,旋師奏凱,我弟兄早得相逢,方快素懷。」青梅說:「話雖說明,只可心知。姑爺還是照舊藏躲,小姐此時管掌大兵,萬一走漏風聲,關系非小。等至京中,小姐自然啟奏聖上,姑爺之冤,何愁不雪?」書生點頭暗喜。當下青梅回至前房,見小姐已睡在帳中,不敢驚動,與他快快收拾安寢。想起方才小姐所言「合了適就在後邊睡」的話,不由暗笑不已。未知後來還有何事,且看下回便知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