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曰:有人收“相侯宣印”,其文作繆篆,乃今所謂填篆也。填篆自有法,近世填皆無法。

徐官曰:《說文序》中有曰:繆篆,所以摹印也。繆字,今人多作繆誤之繆,去聲,非是。當讀如“綢繆牖戶”之繆,平聲,蓋言篆文屈曲填滿如綢繆也。人多忽而不講,篆刻往往致誤,為此故也。

朱必信曰:印篆增減一法,必須詳稽漢隸,蓋漢隸每多益簡損繁之妙,作印仿其法,而仍用篆書筆畫,則得之矣。斷不可杜撰妄為,變亂古文,有悖增減之義。

黎民表曰:近世操觚者,往往師心臆見,不複檢勘私印、銘石,十訛其九。

程孝廉瑤田《通藝錄》曰:潘毅堂舍人,蓄古印千有餘事,邀餘往觀。時張君古餘、宋君芝山,皆主於毅堂。餘乃披其譜,指一事以語三君曰:此一章,兩麵刻者,一曰“田乃始印”一曰“[ZZA1]乃始印”。“[ZZA1]”之為“田”,無疑也;而文若是,此象井田中三夫共一遂也,遂必入於溝,故出三夫外,芝山曰:遂何以不置於三夫之首,而必貫於其中也?餘曰:中貫之,則分三為六,彼三夫也,此亦三夫也,遂在其中,所謂夫間有遂也。芝山乃複指一事曰“王氏之[ZZA2]”,以謂餘曰:若知“[ZZA2]”為“璽”之字乎?餘曰:然哉!蔡邕《獨斷》以為璽,古者尊卑共之,此則卑者稱璽之驗也。於是複相與披譜,見有曰“[ZZA5][ZZA3]”者,又見有“[ZZB1][ZZC5]”,又見有 “[ZZA6][ZZC5]”,皆“私璽”二字也。私璽者,卑者之璽。但用“[ZZC5]”字者,古文省也。芝山曰:“私璽而不冠以姓名可乎?”餘曰:往時見玉印二字曰“家璽”,家璽猶私璽也,是不冠名之驗也。是譜中有一事曰“[ZZB2]”,餘以為“封”之省,徒用“封”字以封物,其權輿歟!三君皆曰善(按此論秦以前印皆古文,與秦、漢以後用繆篆者不同)。

馮班《鈍吟雜錄》曰:印章上字,或可用隸書,不純用小篆也,世人多以為訛字。又曰:在鍾鼎上字,雜用不得。梁千秋刻印章,名重一時,用字憒憒。古篆雜不得隸書,今人不知也。又曰:平生喜教人刻印章,用漢法者,施於名字;藏書印,用元人法;齋堂樓閣,唐人有法;詩句作印,起於近代,用文三橋法。一兩字大印,蘇爾宣所作,多用古人碑額上字為得體,亦一長也,不可以其人而忽之。字多者,板拙不可觀。宋人間用古篆作印。元人尤多變態,其式有用古鍾鼎、琴樣、花葉之類,今人皆不行;瓢印頗有用者,亦隨時可耳。唐人名印,有學漢法者,皆圓潤工致;宋人多勁古;元人或失之野,今皆以為漢印失之矣。

吳先聲曰:鍾鼎古文,皆周秦款識,原不施之印,後人或取以作朱文,但須得體,不可雜湊,狐裘續羔,緇衣補縞,徒獻笑耳。

毛奇齡曰:予嚐聞隰西萬年少論鐵書,大抵晉有楷、漢有篆。晉以楷法易六義,點畫增損,雖倉頡弗顧也。漢以篆銅易鼎漆,勾曲變換,雖姬公旦弗得預也。以故鐵書宗漢銅,猶之毫書法晉帖,凡《說文》六書均無用之。而其間填朱琢白,若正變、偏滿、益減、爭讓諸法,確有程量,唐宋以後無聞焉。

趙宧光曰:近人不會寫篆字,容易(何以)談印。白文小印,尚可描補,稍大即不能;至朱文更出醜矣。

王兆雲:“秦、漢印章傳至於今,不啻鍾、王法帖,何者?法帖猶籍工人臨石,非真手跡;至若印章,悉從古人手出,刀法、章法、字法具在,真足襲藏者也。”

周亮工《因樹屋書影》曰:古人如顏魯公輩,自書碑,間自鐫之,故神采不失。今之能為書,多不能自鐫。自書自鐫者,獨印章一道耳。然其人多不善書,落墨已謬,安望其佳。予在江南,見其人能行楷、能篆籀者,所謂印多妙;不能者,類不可觀,執此求之,百家不一爽也。

王兆雲曰:漢晉之印,古拙飛動,奇正相生,六朝而降,始屈曲盤回,至唐宋,則古法蕩然矣。

何震曰:圓朱文,始於趙松雪諸君子,殊不古雅。但今之不善圓朱文者,其白文必不佳,故知漢印精工,實由工篆書耳。

徐友竹堅曰:漢人有摹印篆,亦曰繆篆,平正方直,篆隸互用。然其增損疏密,極有意義,非若今人之故為增損,故為疏密也。又皆白文,承璽節遺意也。唐以來,始有朱文,便多蟠曲,非複自然矣。宋趙子昂矯之以圓轉,去古愈遠,然一本許氏,字無疑難,近代則益蕪穢雜陳,不知累累者為何語?

楊慎曰:今人別號“庵”字印章,往往不同,緣《說文》本無“庵”字,庵,彌俗也。予嚐考之,庵字古書所用者,《蜀都賦》:“八方庵靄”。王充《論衡》:“桃李梅杏,庵丘蔽野”。此取庵覆之義。至三國及晉,始有庵幔、庵閭之語,與今人所用庵字義同,庵字不可謂不古也。但篆籀以《說文》為宗,《說文》不載之字,用於印章,似為未安。又按:古篆有作 “葊”者,又止借“弇”。《石鼓文》作“{穴奄}”,其字從“穴”,穴亦人居也。近見溫陵《古寺》一冊,有元人“止庵”印章,“庵”字作“盦”。詳《玉篇》,皿部有“盦,鳥含切,覆蓋也。”《考古圖》有“伯戔饋盦”,盦器皿,而借為庵舍字,恐舍形似器,亦猶漢闕之觚棱其形,亦本酒器也。未知是否?以俟知者。樓鑰《複古編》序曰:古無“庵”字,謙中以謂當作“闇”,而難於題匾。山穀雖定從“艸”,謙中亦不用也。嚐篆楊龜山所作《踵息庵記》,終篇偶無此字,碑額雖從“廣”,竟作隸體書之,其信古不從俗,類若此。《因樹屋書影》曰:今俗書“庵”字,既於篆文無有,又,“庵”非屋,不當從“廣”。《三國誌》焦先居蝸牛廬,意是今“庵”也。後漢皇甫規為中郎將,持節監關中兵,會軍中大疫,死者十三四,規親入庵廬巡視,三軍感悅。即用此“庵”字,為有據,依黃山谷之言如此。予按:六書遺漏字不少,劉為漢姓,六書中竟無“劉”字。仆名亮,每為仆作印者,執“亮”字須用言旁京之語,多作“諒”,予甚以為不然。俗書不可從者,謂古無此字,近人訛用者耳。若“劉”、若“亮”,安得謂之俗字乎?今泥古者,如“庵”字,必從“弇”,然寫“弇”何與?印宗漢人,而必漢人所寫之字為俗字,吾所不解。

按:《說文》所無之字,見於繆篆者,不可枚舉。繆篆與隸相通,各為一體,原不可以《說文》律之。謙中之說,守《說文》者也;櫟園之說,論摹印者也;若升庵謂《說文》不載之字,用於印章,似為未安,則不知八體、六體之說矣。

又按:“廣”即“庵”字。“廣”本象形,因不合隸體,故加“奄”,變為諧聲。山穀諸家,皆不識此字。《說文》:廣,因廣為屋。“因廣”,當為“因廠”。

趙希鵠曰:漢印多用五字,故左有三字,右有二字者;或左二字,右三字者。其四字印,則畫多者占地多,畫少者占地少。

馬永卿《賴真子錄》曰;今印文榜額有“之”字者,蓋其來久矣。太初元年夏五月,正曆以正月為歲首,色上黃,數用五。注雲:漢用土數五,五謂印文也。若丞相,曰:“丞相之印章”。諸卿及守相印文,不足五字者,以“之”字足之。仆仕於陝、洛之間,多見古印,於蒲氏見“廷尉之印章”,於司馬氏見“軍曲侯丞印”,此皆太初以後五字印也。後世不然,印文榜額一三字者,足成四字,有五字者,足成六字,但取其端正耳,非“之”字本意。

《七修類稿》曰:漢印二名,姓獨居右,名俱在左,防誤看也。按:單名、複姓、表德、閑雜印,俱無回文。

又按:陸友仁得古印曰“陸定之印”,名其子曰定之。倪迂贈詩有“辨文曰定之”之句,此應是回文,否則姓陸名定,非定之矣。印譜有“陸定之印”,非回文,且前二字占地多,自是單名,豈友仁所得又一印耶?

《七修類稿》曰:稱臣者,多兩麵有文。

按:兩麵印,一麵姓名全具,故一麵單具名,作“臣某”。原不同押一處,如後世書牘,外麵姓名全具,內但雲“某啟”、“某再拜”也。又有一麵姓名,一麵曰甲、曰乙、曰翁,曰翁伯、翁仲、翁孟、翁叔、翁季、翁公、翁君、翁孺、翁壹、翁稚、翁子、翁孫;曰長翁、次翁、中翁、少翁、小翁;曰伯,曰長伯、次伯;曰孟,曰長孟、季孟、子孟;曰季、曰長。曰伯長、次長、宗子長;曰兄,曰長兄、少兄;曰長公、次公、中公、季公、少公、幼公;曰長孺、次孺、中孺、季孺、君孺、少孺;曰卿,伯卿、長卿、次卿、中卿、叔卿、季卿、少卿、子卿、孫卿;曰君、曰翁君、長君、中君、季君、少君、幼君、少君、稚君;曰長子、中子、小子、稚子、少子、王子、公子、功子;曰孫,曰翁孫、長孫、中孫、次孫、孟孫、少孫、小孫、王孫、公孫、弟孫、子孫,不可枚舉。王楙《野客叢談》曰:《筆談》雲“景祐中,審刑院斷獄,有使臣何次公具獄。上問,此人名“次公”何義?龐莊敏公越次對曰:臣嚐讀《前漢書》,黃霸,字次公,蓋以霸次王野;仆考漢人字“次公”之意,為其兄弟間居其次者,如雲仲卿,次君耳。龐謂霸次王,鑿矣。又曰:唐詩多用張長公事,“長公”者,猶言長卿、長君耳。前漢人語,大率多用君、卿、公、翁、子、伯、叔、孟、仲、季、長、幼、次等字為次弟。如張釋之,字季,其兄字仲,計必有長兄字“孟”或“伯”者。鄭弘,字稚卿,兄昌,字次卿,計必有長兄字“長卿”者。杜延年,字幼公,考《世係表》:杜延年有二兄延壽、延考,而不著其字,以幼公字推之,計其二兄必字 “長公”、“次公”,此理明甚。洪邁《容齋隨筆》曰:“《檀弓》雲,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周道也。古人之命字,一而已矣。初曰子,已而為仲、為伯,又為叔、為季,其老而尊者為甫,蓋無以兩言相連取義。若屈原《離騷》:“名餘曰正則兮,字餘曰靈均。”按《史記》:原,字平。所謂“靈均”者,釋“平”之義,以緣飾詞章耳。下至西漢,與周相連接,故一切皆然。除子房、子卿、子孟、子政、子孺、子長、子雲、子兄、子真、子公、子陽、子賓、子幼之外,若仲孺、仲卿、仲子;長卿、少卿、孺卿、君卿、客卿、遊卿、翁卿、聖卿;長君、少君、稚君、遊君、次君、贛君、近君、曼君;王孫、翁孫;次公、少公、孟公、遊公、仲公、長公、君公;少叔、翁叔、長叔、中叔、子叔;長倩、曼倩、次倩、稚倩;長孺、仲孺、幼孺、少孺、次孺、翁孺;長翁、弱翁、仲翁、少翁;君房、君賓、君倩、君敖、君蘭、君長、君仲、君孟;少季、少子、少路、少遊;稚賓、稚圭、稚遊、稚君;巨先、巨君;長賓、長房、;翁思、翁子、翁仲之類,其義隻從一訓,極為雅馴。若陳勝,字涉;項籍,字羽;彭越,字仲;張歐、吳廣、枚乘,字叔;楚元王,字交(按:楚元王,名交,字遊,疑本書傳刻之誤);朱雲,字遊;爰盎,字絲;張釋之,字季;鄭當時,字莊;劉德,字路;睦弘,字孟。迨東漢以下,則不盡然。

鄭杓《覽古編》曰:古碑碣,實與漢之印章同法、同意,如“張弘”、“李廣”、“別部司馬”之印,其字絕似古碑碣,其得形神之用,死生之機矣,非精深者不能察也。

鄭梁曰:年來獲縱觀秦漢名碑,見其字體之多寡疏密,不必排比勻停,而勁拔嫵媚,各臻其妙。因悟古人以善書屬之良工,其傳寫神明,皆在筆先,刀下有不規規表象之間,絕鶴而續鳧者,用是心識摹印一道,亦必如此,而後為工。而世之人,乃惟以配搭為先,夫所貴乎配搭者,體有不同,無容雜亂耳,非謂點畫煩簡,間架方圓,欲其相稱也。若僅求相稱,則必攤一為兩,並兩為一,其與牙儈之求精花押何異乎?夫爛銅斷碑,好事競賞,吾猶惡其貌古藏拙,作偽滋甚,而矧其俗等花押者。縱使古曾有此,天下事豈必古人便可法乎?

顧苓曰:白文轉折處,須有意,非方非圓,非不方不圓,天然生趣,巧者得之。起刀、住刀處亦然。

朱簡曰:使刀如使筆,不易之法。正鋒緊持,直送緩結,轉須帶方,折須帶圓,無棱角、無臃腫、無鋸牙、無燕尾,刀法盡於此矣。

江高臣曰:堅者易取勢,吾切玉後,如水晶、硨磲、瑪瑙、兕角、象牙,皆取其堅,自王冕易以花乳石,而攻堅者鮮矣。

《困學紀聞》曰:潏水李氏雲,古印有文曰“祭尊”,非姓名,乃古之鄉官也。《說苑》:鄉官,又有祭正,亦猶祭酒也。

按:予所見“祭尊”印,有“東昌祭尊”、“南孟祭尊”、“上官祭尊”、“宜士祭尊”、“萬歲祭尊”、“單人祭尊”、“始樂但祭尊”、“千歲單祭尊”、“廣世無極奉親單祭尊”、“長生安樂單祭尊”等印。

趙彥衛曰:古印作白文,蓋用以印泥,紫泥封詔是也。今倉廒印,近之矣。

顧大韶《炳燭齋隨筆》雲:凡物之凸起者,謂之牡,謂之陽;凹陷者,謂之陰,此一定不易之詞也。蓋大至山穀,小至器用,皆然。惟今之言印章者,則以凹陷者為陽文,凸起者為陰文,蓋古來之傳說固然。求其說而不得,則曰以其虛稱陽;以其實也,故稱陰。不知此瞽說也。凡後人之印章,以印紙,故凸起處其也,故印文亦凸;凹陷者其印文亦凹。古人之印章以印泥,故凸起處,其印文反凹;而凹陷處其印文反凸。所謂陽文,正謂印之泥,而豈文凸也;所謂陰文,正謂印之泥,而其文凹也。蓋從其所印言之,非從其所刻言之也。不察古今之異,而妄為影似之解,其貽誤後學深矣!又雲:凡古人書牘,俱用竹簡,或用木劄,既書,則泥封之,而加印於其上,以為識。《周禮》之所謂璽節、《左傳》之所謂璽書,其製大率可想也。秦、漢封禪,則書以玉冊,封以紫泥,印以玉璽,致於上書言事,在書或用絹素,盛以綻囊,其用印,想或用於絹素之上,當更詳之。

《因樹屋書影》曰:漢製,皇太子,金印龜鈕;諸侯王,金印駱駝鈕;列侯、丞相、將軍,金印龜鈕;二千石以上、中二千石,銀印龜鈕;千石以上、光祿大夫、無六百石以上,銅印鼻鈕;四百石以上、大夫、博士、禦史、謁者,即無秩二百石以上,銅印鼻鈕;太子、將軍曰“章”,餘皆曰“印”。餘按:官印如此,計其私鈕,亦必從官,故今所得坑墓漢印,諸鈕不一,必非貴而下擬,賤而上僭也。不知其某人、某官者,人非著名傳記,後世何從考之,此雖細事,博古家亦當曉之。其餘獅、象、辟邪、覆鬥、亭鈕之類,則不可知矣。

米氏《書史》曰:印文須細,圈細與文等。我太祖“秘閣圖書之印”,不滿二寸,圈文皆細,“上閣圖書”字印亦然。仁宗後,印經院賜經,用“上閣圖書”字大印,粗文。若施於書畫,占紙素,字畫多有損於書帖;近三館“秘閣之印”,文雖細,圈乃粗如半指,亦印損書畫也。王詵見餘家印記,與唐印相似,始盡換作細圈。

《考古紀略》曰:古人名印中,偶見字旁有龍虎環抱者,其字法精妙,人皆知之。而龍虎形象,略存其意,亦有一種古樸處,最是可愛,後人學之不善,作意描畫,反覺不堪。夫龍虎原非印中必須,古印內不過偶一見之,與其學而貽誚於識者,何如不學為藏拙耶?

周亮工《印人傳》曰:梁千秋妾,工摹小印,或以大者往,輒怒曰:要儂鑿山骨耶?

按:《漢書》雲:方寸之印,丈二之組。古之官印不過寸許,私印更小。六朝以降,始漸大,猶未懸絕。至前明私印,且有大於官印者,亦見出女子下矣。

甘旭曰:六代書簡奏疏上,用“某人啟事”、“言事”、“白事”、“白箋”、“言疏”等印,極當。近於書簡用“某頓首”、“再拜”、“敬緘”、“謹封”、“護封”者,俱時俗所為,決不可從,封固處隻用一名印足矣。又雲:秦、漢止有名印,晉至六朝間有表字印,唐、宋始盛行。近有用“某人父”者,訛謬特甚,若“某道人”,“某山人”、“某某子”之類,古無此製。

《擷芳錄》曰:餘見“江左周郎”四字銅印。今以地名小字刻印者,大都仿效是式,然亦古人偶然之作,終非大方。

薑紹書《韻石齋筆談》曰:印章之製,始於秦而盛於漢。然隻記姓名及官階耳。至宋元始有齋名及別號。

張應文曰:晉、漢印章,餘所蓄所見約數十方,其文止刻姓名及字,間有小字者,別無閑散道號、家世、名位,引用成語。惟單字、象形禽鳥、龍虎、雙螭、芝草圓印有之。若“子孫永寶”、“宜爾子孫”、“子孫世昌”、“日利”、“利出”等印,即為閑文矣。

葉盛《水東日記》曰:圖書印信之說,具印史等書。蓋自漢以來固有之,而元為特盛。但多官封爵邑、姓名道號、書堂齋舍而已。雖亦有“尊德樂道”、“筆精墨妙”等印,終非雅製。嚐見八十年前兩伍張氏所刻家乘,一時諸公圖記,尚有典型。後來奇巧溢出,漸不足觀。近又有摘古人語以寓己意,或自造語,以為謙己自勵之詞,皆非也。其“書不盡言”、“仁知所好”等作,固已可笑,而所謂“保傅”、“尚書”、“大學士”章,則又可厭矣。

周亮工曰:文國博為印,名字章居多,齋堂館閣間有之。至何氏,則以世說入印矣。至梁千秋,則無語不可入矣。吾未見秦漢之章,有此累累也,欲追蹤古人,而不先除其鄙惡,望而知為近今矣。

雲門山樵張紳《書朱伯盛印譜後》曰(朱伯盛,名珪,昆山人):館閣諸公,無不喜用名印,雖草廬吳公,所尚質樸,亦所不免,惟揭文安公,絕不用其製。吾竹房論著甚詳,然其所用,卻又多非合作。趙文敏有一印文,曰“水晶宮道人”。在京與李息齋、袁子方同坐,適用此印。袁曰:水晶宮道人,正可對“瑪瑙寺行者”,合座絕倒。蓋息齋原居慶壽寺也。鮮于郎中一印曰“鮮于伯幾父”,吾子行曰,可對“尉遲敬德鞭”。滑稽大略相同。子行嚐作小印,曰“好嬉子”,蓋用吳中方言。一日,魏國夫人作馬圖,傳至子行處。子行為題詩後,倒用此印。觀者曰:先生倒用了印。子行曰:不妨。坐客不曉。他日文敏見之,罵曰:個瞎子,他道“倒好嬉子”耳!太平盛時,文人滑稽如此,情懷可見,今不可得矣。餘座主張先生仲舉在杭,一印曰“平皋鶴叟”,蓋用杭州三山名:臨平、皋亭、黃鶴也。古人亦有如此者,如《雲煙過眼錄》載薑白石印文“鷹揚周郊,鳳儀虞廷”,蓋以其姓字作隱語。辛稼軒印,曰“六十一上人”,又以破其姓文。米元章《書史》言“劉巨濟符”,“符”字亦好奇耳。

《梅庵雜誌》曰:古官私印外,表字印亦不多見。宋後用閑雜字印於書幅之首,謂之引首,杜撰可笑。今人遵守而不敢有違,何耶?

都穆《聽雨紀談》曰:前代有“某氏圖書之記”,惟以識圖畫書籍,今刻私印,亦曰“圖書”,誤矣。

朱必信曰:古來止有名印、字印,名字之外,別有圖畫書籍間所用印,名為圖書記者,始於趙宋。金天會十三年,得有宋“內府圖書之印”,此即“圖書”之始,而非古法也。至於稱名印概為“圖書”者,乃世俗相承,宋人之誤也。

陸容曰:前人於圖畫書籍皆有印記,曰“某人圖書”。今人以此遂概呼印為“圖書”,正猶碑記、碑銘,本謂刻記銘於碑也,今遂以碑為文章之名,莫之正矣。

王基曰:作印,非以整齊為能事,要知古人之法,會字畫之意,有自然之妙。今人不知,凡能捉刀,即自負擅長,當時群公貴客,妄為稱道。而此匠流,本不知秦漢印為何物,或見之,亦曰篆法不同於《說文》,刀法未造及整齊,門外俗夫聞之以為妙論。即以品評天下之印,遂令人不知學古,隻知字畫工整為能也。

《考槃餘事》曰:今之鍥家,以漢篆刀筆自負,將字畫殘缺,刻損邊旁,謂有古意。不知顧氏所集四千餘印內,無十數損傷,即有傷痕,乃入土久遠,水鏽剝蝕,或貫泥沙,剔洗損傷,非古文有此。欲求古意,何不求其篆法、刀法,而竊其損傷形似乎!

張舍人塤曰:漢印多拔蠟,故文深字湛,其有剝爛,則是入土之物。今人仿漢印,有意脫落,字無完膚,此畫捧心之西子,而不知其平日眉目,固朗朗然姣好也。豈不甚愚也哉?

程孝廉瑤田曰:今之業是者,務趨於工致以媚人,或以為非,則又矯枉而過乎正,自以為秦漢鑄鑿之遺,而不知其所遵守者,乃土花侵蝕、壞爛之剩餘,豈知藐姑射之神人,固“肌膚若冰雪,綽約如處子”者乎?

王基曰:印篆之病有三,聞見不博,筆無淵源,一也;偏旁點畫,湊合不純,二也;經營位置,妄意疏密,三也。

袁三俊《篆刻十三略》曰;蒼兼古秀而言,譬如百尺喬鬆,必古茂青蔥,鬱然秀撥。斷非荒榛斷梗,滿目蒼涼之謂。又曰:光即潤澤之意,整齊者,固無論矣。亦有鋒芒畢露,而腠理自是光潤。否則似物迷霧中。不足觀也。又曰:人有服飾鮮華,輿從絡繹,而駔儈之氣令人不耐者,俗故也。篆刻家諸體皆工,而按之少士人氣象,終非能事。

米氏《書史》曰:畫可摹,書可臨,惟印不可偽作,作者必異。王詵刻“勾德元圖書記”,亂印書畫,予辨出“元”字腳,遂服其偽。木印、銅印自不同,皆可辨。

毛奇齡曰:摹印各有質,或金、或玉、或晶、或石、或木、或牙角、骨骼,各具形,摹則各有其質;而今隻一石,而曰仿骨,仿角,仿金、玉、晶、木,吾所不解也。

《蝸廬筆記》曰:文太史印章,雖不能法秦漢,然雅而不俗,清而有神,得六朝、陳、隋之意,至蒼茫古樸,略有不逮。今之專事油滑,牽強成字者,諸惡畢備,皆曰文氏遺法,致為識古家所薄。夫文氏之作,豈如是乎?

按文氏父子印,見於書畫者,深得趙吳興圓轉之法。此如詩之有律,字之有楷,各為一體,工力非易,毀之者譏其變古,譽之者奉為正宗,皆所謂不關痛癢也。

甘暘論曆代印曰:漢因秦製,而變其摹印篆法,增減改易,製度雖殊,實本六義,古樸典雅,莫外乎漢矣。魏晉本乎漢製,間有易者,亦無大失。六朝因時改易,遂作朱文白文。印章之變,則始於此。唐因六朝作朱文,日流於訛謬,多曲屈盤旋,皆悖六義,毫無古法。宋承唐製,多尚纖巧,其文用齋、堂、館、閣等字,較之秦漢,大相悖矣。元時六文、八體盡失,印亦因之,絕無知者。至正間,有吾丘子行、趙文敏子昂正其款製,然時尚朱文,工巧是飾,雖有筆意,而古樸之妙,則猶未然。又論摹印篆法曰:摹印篆,漢八書之一,以平方正直為主,多減少增,不失六義,近隸而不用隸法,絕出周籀,妙入神品。漢印之妙,皆本乎此。又論篆法曰:印之所貴者文,文之不正,雖刻龍鐫鳳,無為貴奇。時之作者,不究心於篆,而工意於刀,惑也。又論刀法曰:墨意宜兩盡,失墨而任意,雖更加修飾,如失刀法何?又論增減曰:漢摹印篆中有增減之法,皆有所本,時人不知六書之理,立意增減,所謂毫厘之差,千里之謬矣。又論陰陽文曰:上古璽書,封以紫泥,餘皆折簡封蠟,用白文印印於蠟上,其文突起曰“陽”。後代製有印色印之,其文虛白曰“陰”。古所謂陰、陽文者,言其用,不言其體。又論回文印者,各有取意,如雙字名印當回文,姓字在前,名字在後。若一順寫,則名之二字必分而為二矣,此古用回文者,取二字相連之意也。其單字名印,不宜回文,隻當順寫,以姓名在前,或“之印”或“私印”,二字則在後矣。如齋堂閑雜等印不用回文,用則失款耳。又論名印曰:上古用印以昭信也,當用名印為正,姓名之下,止可加 “印”字,及“印信”、“印章”、“之印”、“私印”等字,“氏”字與閑雜字樣俱不可用,用之則不合古體,亦且不敬耳。又論重字印曰:印有重字,布置當詳字意,或明篆二字相重,或下者加二點以代。如以一字作兩樣篆者,則又涉於雜,而章法之正失矣。又論破碎印曰:古之印,未必不欲整齊,而豈故作破碎?但世久風煙剝蝕,以致損缺模糊者有之,若作意破碎,以仿古印,而文法、章法不古,寧不反害乎古耶?

晁公武三榮《郡齋讀書後誌》曰:《印格》一卷,皇朝楊克一撰。克一,張文潛甥也,文潛嚐為之敘。其略曰:克一既好古印章,其父補之,愛之尤篤,悉錄古今印璽之法,謂之圖書譜;自秦以來變製異狀,皆能言其故。

朱簡曰:上海顧氏、嘉興項氏所藏銅玉印,不下四千方。歙人王延年為辨出宋、元印十之二,刻為《集古印譜》,可謂博矣。然而玉石並陳,真贗不分,豈足為印家董狐耶?近又有濫收顧氏棄餘,及邇來偽造,合為《秦漢印統》,是以蜣丸而充蘇合,亦印譜之厄也。

按:宋皇祐初,命太常摹曆代印書為圖,宣和集印史,踵事日多,如王俅、王厚之、顏叔夏、薑夔、吾丘衍、趙孟頫諸家,各有圖譜,然皆集古,非自作。前明嘉隆以後,始自為譜。李雲穀雲:刻印者,仿古數章,首列諸巨公數章,索李大泌、王太虛一序,便侈然成譜,以作者自命,豈不大可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