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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 第十七回 阿托士的外交手段 下一回▶

再說達特安上了床,一時睡不著,想起日中所見所聞的事來。他向來是佩服阿托士的,現在阿托士把嗜酒的老毛病全戒淨了,精神、思想還是同少年時一樣,就放了心。達特安心裏是很覺得自己不如他,諸事還是要推重他,同從前一樣。看見他現在的景況很好,心裏著實高興,一毫妒忌念頭都沒有,還覺得與自己要辦的事有益。但是阿托士卻不象十分的開誠布公。譬如這個少年,相貌很象他,阿托士說是撫養的,到底是個什麽人?阿托士居然戒了酒,是什麽意思?為什麽現在又同人來往起來?從前阿托士是不肯叫吉利模離開他一天的,現在為什麽不在這裏?為什麽提起吉利模來,阿托士就要拿話打岔?想起這幾件事來,達特安心裏很不安。看來阿托士還是不甚相信他,不是阿托士有不得已的緣故,就是阿托士預料達特安要來探訪他。達特安又想到同盧時伏在教堂所說的話,許是盧時伏先訪著阿托士,探過他的口氣。為的是日子無多了,打算明天同他商量。阿托士產業原是不多,卻是外麵倒裝得很象樣,不難拿話激動他來幫忙,他為人原是好動的,遊說他來幫主教,諒也不難。達特安雖是乏了,想起這些心思來,睡不著。於是打定主意,明早同吃早飯,就要同阿托士開談。

達特安卻也明白要很小心的,趁這幾時在這裏,索性留心看他的舉動。到了同那個少年打鳥,或是頑劍的時候,慢慢從他嘴裏打聽點消息。達特安曉得,若是直接去問阿托士,他是要犯疑的。達特安對付阿拉密的詭譎,或是頗圖斯的謊話,常常也用點詭計的。不過阿托士是個開誠布公的人,不忍去施詭譎手段。達特安又想道:“那個一言不發的吉利模那裏去了?看他不說話的情形,也可以猜著幾分。”想到這裏,天已晚了,窗子已關了,狗已不吠,鳥也不唱了,一點聲響都沒有,隻聽見樓下屋裏有人走來走去。達特安以為一定是阿托士,想道:“他有什麽事煩心呢?這可難說了。我隻管猜,猜來猜去,還是猜不著的。”後來聲音沒有了,阿托士大約是睡了。達特安這時也倦極,睡著了。

到了明早天亮後,達特安從床上跳下來,開了窗子,仿佛看見有人在院子爬,怕人看見的神氣。達特安覺得奇怪,在窗簾縫裏一看,原來是洛奧爾,身上還穿著騎馬的紅衣。那個少年跑到馬房,牽出昨天騎的那匹馬來,一會子把馬鞍各樣弄好,從菜園牽出去,開了旁門,又關上了。達特安看見他騎上馬跑了,向孛洛阿走。達特安道:“這個小孩子,有了自己個人的秘密事了。他是好女人的,同阿托士不同。他不是去打飛禽走獸的,槍也不拿來,狗也不帶。他為什麽要做得這樣秘密?我看他有點事要瞞他的老子。阿托士一定是他的父親。這樁秘密事,我要問阿托士。”

這個時候天大亮了,四圍都有聲響。鳥啼聲,狗叫聲,還有田裏羊叫的聲都聽見。晚上停泊羅阿河邊的船,也開行了。達特安梳冼好了,穿好衣裳,站在窗口,等到開了房門,把頭發再梳梳,帽子刷亮了,走下樓,第一個看見的就是阿托士,在大門外彎了腰找東西。達特安說道:“你起得好早呀!”阿托士道:“你也起得很早,你睡好麽?”達特安道:“睡得很著,這是吃了一頓好晚飯的緣故。你找什麽?難道你變了一個考究花草的專家麽?”阿托士道:“那也不算什麽奇怪。住在鄉下的人,是最容易上了這個道兒的。園丁們真不小心,他們牽馬去吃水,又從這裏牽回來,讓馬民花踹壞了。”達特安聽了,微笑說道:“哈!你以為是這樣的麽?”他領了阿托士走了些路,指幾個馬蹄印子把他看,裝出很不留神的樣子 ,同阿托士說道:“你看看!這裏還有幾個印子。”阿托士:“是的,全是新印子。”達特安道:“很新的。”阿托士很著急的問道:“今早有誰出去呢?難道是馬自己跑了?”達特安道:“不象。馬蹄的印子是上步一步的,象有人管住的。”阿托士喊道:“洛奧爾在那裏?我今早還沒看見他。”達特安微笑,把手指放在唇邊。阿托士問是什麽事,達特安把天黑亮所看見的事告訴他,一麵留心看他臉色變不變。阿托士聳聳肩,說道:“我明白了,小孩子跑向孛洛阿去了。”達特安道:“為什麽?”阿托士道:“他去看拉維力。你記得,那個小女孩昨天扭了腳。”達特安很不相信的問道:“你看是為這件事麽?”阿托士道:“我曉得,一定是為這件事。難道你還看不出,洛奧爾犯了戀愛病了麽?”達特安道:“真有這事麽?戀愛的是誰?就是那七歲小女孩麽?”阿托士道:“你沒留心看那小女孩子麽?臉是長得很好看的,兩隻藍眼不停的變的。”達特安道:“你的意思怎麽樣?”阿托士道:“我隻是笑,常常同洛奧爾開頑笑。但是初起的戀愛,來勢最猛,很抵得過年紀大些時候的愛情。我不定期刻,我同洛奧爾年紀的時候,顯理第四送了一個石雕美人給我父親,我同石人戀愛起來。我那時以為是要害單思病死,後來有人告訴我,那石人的故事,不過是希臘神話,我才罷了。”達特安道:“洛奧爾終日無事,你該給他點事體做做。”阿托士道:“這話不錯。我想打發他走開。”達特安道:“這倒是個好法子。”阿托士道:“我恐怕他十分傷心。他從小看見這個女孩子長大的,他當這個女孩子同神聖一樣。兩個人從小兒在一起,談起許多事來,都很正經的,仿佛是個大人一樣。初時女孩子的父母聽見了很好笑,現在心裏很有點著急了。”達特安道:“這都是很不應該的。洛奧爾總要有點事體做,不然永遠在這裏是做不出什麽來的。”阿托士道:“我不久就要送他到巴黎。”

達特安以為說話的機會來了,說道:“哈!你如果願意的話。我們倒可以幫他,叫他出去看看世界。”阿托士道:“是麽?”達特安道:“我同時還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阿托士道:“什麽事?”達特安道:“你看我們還不應該出山辦點事麽?”阿托士道:“你還在營裏。”達特安道:“呀!我說的是你。從前我們過的日子,你不記得麽?如果將來有點好處的話,難道你不願意同我、同頗圖斯拿了兵器,再去幹麽?”阿托士道:“你說的是當真的麽?”達特安道:“自然是當真的。”阿托士道:“你約我再去當軍人麽?”達特安道:“是的。”

阿托士很看了達特安一眼,問道:“你約我去同誰打?”達特安道:“你打聽的太清楚了。”阿托士道:“並不。這件事我是要很追問清楚的。一句話講了,我隻肯幫一個人的忙,替一個人出力,這個人就是王上。”達特安道:“我的意思也是這樣。”阿托士道:“但是有一層你要想明白,你若是說王上,把馬薩林也算在裏頭,我是不以為然的。”達特安有點不安,說道:“我倒不全是這個意思。”阿托士道:“來罷,我們兩個人要開誠布公,不要鬼鬼祟祟的。我看你的遲疑神氣,我就知道是誰叫你來遊說我的了。你不敢告訴我,你現在是替誰辦事,你隻好把實在情形掩飾起來。”達特安有點不以為然的意思,喊道:“阿托士!”

阿托士道:“我往下說的話,並不是一定指你。我曉得你是個有勇有義的人。你要曉得,那個意大利人盜篡神器,還想加冕登位。這個大光棍,自己稱說是王黨,騙了許多人,卻把許多王室親支關在監裏。他同前主教辦法不同,他倒不去殺人;這個財迷愛財如命,專好苛斂自肥。這個光棍,我聽人說,很薄待王後。這個光棍因為要保祿位,特為造出內亂來。達特安!這個意大利光棍,你要時刻提防。你若是崇拜這個人做黨魁,我卻不能同你一路走。你要小心!”

達特安道:“你家居許多年,我以為你的血冷了些,誰知比前更熱。”阿托士道:“你老實告訴我,你約我辦什麽?”達特安道:“論我自己,這件事是很淺近的。你自己有產業,住在家裏過舒服日子,你自然是很可以發議論的。頗圖斯一年有五萬。阿拉密是一輩子得意的人,有許多公爵夫人圍繞他。我自己卻比不上你們。我在大太陽底下負重,負了二十年了,還是莫句一錢的幫統,升官的機會也沒有,發財的機會也沒有。我生在世上,一點好處都沒有。好容易現在有了機會,你卻同我說什麽光棍,什麽財迷。你說的也許不錯,不過你另外可以找出什麽人來幫我升官發財呢?”

達特安這番話,阿托士一聽就明白,知道他是當真的,想道:“達特安是奉馬薩林之命來遊說我,無疑的了。”從此以後,阿托士說話加倍留意。

達特安覺得話太說多了,還想挽回。阿托士說道:“你要同我商量事情是不是?”達特安道:“我要同你商量一件事。這件事我們倒可以同做的,不是同做是不能成功的。”阿托士道:“這是不錯的。頗圖斯的意思怎麽樣?你勸了他幫忙了麽?我以為他夠了,不想出山了。”達特安道:“他夠是夠了,卻還差一樣。”阿托士道:“還要什麽?”達特安道:“要得個男爵。”阿托士微笑道:“我還記得,他很想個男爵。”達特安想道:“他怎麽會知道的?他一定是同阿拉密通信如果是的,我都明白了。”

這個時候,洛奧爾進來。阿托士正要責備他不告而去,看見他臉上很有愁苦之狀,隻好忍住,問他有什麽新聞。達特安問道:“那位小女孩子好些麽?”洛奧爾道:“了不得。醫生說道,外麵看去,仿佛沒甚大傷,但是恐怕那一條腿要跛了。”阿托士道:“這卻是一場大禍。”達特安原想開頑笑,看見阿托士臉上很嚴厲的,隻好罷了。洛奧爾很難過的說道:“最難受的,是為我惹的禍。”阿托士道:“怎麽樣?”洛奧爾道:“因為他從柴堆上跳下來迎我。”達特安道:“現在隻有一件事你應該做的,你隻好娶了這個女孩子做老婆。”洛奧爾道:“我很難過,你不應該笑我。”說完,走了,跑到自己房裏,等到 吃早飯才下來。兩個老朋友胃口很好,時時拿眼看洛奧爾,見他心傷流淚,一點也吃不下。

吃完早飯,跟人送了兩封信進來,阿托士很著急的拆信,一麵讀,一麵露出很著急的神氣。達特安很留心看他,仿佛還認得內中有一封信是阿拉密寫的,寫的筆畫很整齊、很細致的,那一封象是女人寫的。達特安曉得阿托士要寫回信;不然看了信之後,也要盤算盤算的,就對洛奧爾說道:“我們去比劍頑罷,還可以同你分分心。”洛奧爾看看阿托士,阿托士點點頭。兩個人就走到一間房子,裏頭掛滿了刀劍、手套、護胸等件。兩個人比了一會,大約有一刻鍾光景,阿托士跑進來說道:“比得怎麽樣?”達特安道:“你的架子,他都學會了。隻要學得你的鎮靜,我就要恭維他了。”洛奧爾比過之後,頗有點灰心。他雖然中了達特安的胸口同膀子一兩次,但是達特安卻中了他有二十多次。

這個時候,薩爾拉進來,送一封信給達特安。達特安讀信,神色一點都不變,搖頭說道:“我的老朋友!你看,當了差的人,是不得自由的。你不願意同進軍營,倒也不錯。特拉維統領病重,要我回去,把我的假期也改短了。”阿托士趕快問道:“你回巴黎去麽?”達特安道:“是的。但是你也要來的,是不是?”阿托士臉上略變色,答道:“我若是打定了主意去,我一定要探望你的。”

達特安走到門口,喊巴蘭舒道:“我們十分鍾之內就要動身,趕快喂馬,配好鞍子。”回頭同阿托士說道:“我有一個人還沒看見。我若是不見見吉利模就走了,我心裏是難過的。”阿托士道:“吉利模麽?不錯的。你總沒問起他來,我很覺得詫異。我把他借給一個朋友了。”達特安道:“你那個朋友總會明白吉利模打手勢。”阿托士道:“大約是懂得的。”

於是兩個朋友告辭了。達特安抓了洛奧爾的手,要阿托士應允了來巴黎探望探望,不然也要寫封信。達特安上了馬,巴蘭舒早在馬上了。達特安微笑說道:“洛奧爾!你跟我來,我要從孛洛阿經過的。”洛奧爾看阿托士,阿托士搖頭,洛奧爾說道:“謝謝你!我不來,我還是陪伯爵罷。”達特安抓著他們的手說道:“也罷。請了!望上:“帝保護你們!”阿托士擺手,洛奧爾鞠躬,達特安主仆兩人拍馬走了。

阿托士一隻手放在洛奧爾肩上,等到看不見那兩個人,說道:“洛奧爾!我們今晚動身往巴黎。”洛奧爾臉色灰了,問道:“什麽?”阿托士道:“你去同李梅夫人辭行,晚上七點鍾回來。”這個少年聽了,滿麵不樂,跑去備馬。

當下達特安從袋裏拿信出來,再讀道:“立刻回巴黎。”是馬薩林簽字的。達特安自言自語道:“這封信寫的簡明極了,假使沒有信尾那幾句話,我是不會明白的。”原來信尾加了兩句話,說道:“你到孛洛阿,見王上管庫的人,把信給他看,他就給你二百個畢士度。”達特安道:“馬薩林的手段還好,最好的是信尾這幾句話。巴蘭舒!我們去見了管庫的,再上前走。”巴蘭舒道:“回巴黎麽?”達特安道:“是的。”主仆兩人拍馬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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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作品在1929年1月1日以前出版,其作者1943年逝世,在美國以及版權期限是作者終身加80年以下的國家以及地区,屬於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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