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續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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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賈寶玉自翰林院回來,見過了賈政、王夫人,一直回到怡紅院來。剛進了月門,只見寶釵抱著蕙妞兒,黛玉抱著桂哥兒,在院子裡指著雲端裡不知誰家放的一個大蝴蝶風箏,教小孩子們看。

  寶玉一見,觸起心思,忙道:「寶姐姐,林妹妹,咱們去年開海棠社作詩的時候,我記得鳳姐姐嗷著你們玩兒,後來果真的好幾位都生了孩子了。去年我原說過,今年要立個孩子社的。你們瞧瞧這如今海棠花也開了,眼看著清明節也到了,我想明日告訴了太太,接他們眾姊妹家家作個孩子社,你們說好不好?」寶釵聽了笑道:「我說你是個『無事忙』,這又不是沒事尋事呢麼?況且去年咱們社裡的人,這如今又有好幾位有了喜,坐不得車,來不得的,如何能夠湊得齊全呢。」寶玉道:

  「你說的這才真是『鋸倒樹兒捉老鸛』的話了。我原說立的是孩子社,並不是什麼詩社,何必定要當日的原人呢。但凡有小孩子的都接來也就是了。」黛玉聽了笑道:「你們倆人且不用分競,等我算一算,看有孩子的都是些誰,一共有幾個孩子,成得起一個社成不起。」寶玉不等黛玉說完,忙又道:「我咋兒還聽見太太說,蘭哥兒媳婦也有了喜了,再過幾個月咱們就都是做爺爺、奶奶的人了,你們說該樂不該樂呢。」寶釵笑道:

  「你還糊塗著呢,咱們如今早已有人叫爺爺、奶奶的了,那裡還等再過幾個月呢。」寶玉聽了失驚道:「誰把咱們叫爺爺、奶奶呢?」寶釵道:「東府裡珍大嫂子的孫子,他不把咱們叫爺爺、奶奶可該叫什麼呢。」寶玉笑道:「可是呢,我也把這個孩子忘了。但只是隔了層次,到底比蘭哥兒的兒子又遠些兒了。」黛玉笑道:「這不過是論個輩數罷了。若必定要論什麼遠近,除非桂哥兒養了兒子,你才算得個真爺爺呢。」

  寶釵笑道:「罷喲,你們越說越說的遠了,咱們算算孩子們罷。咱們屋裡現在就是兩個,平兒姐姐一個,東府裡一個,共是四個。我們家他們妯娌的倆的三個,這就是七個了。外頭只有二姐姐、三妹妹、雲妹妹、琴妹妹、尤三姐姐他們五個人的五個,一共才只有了十二個孩子,成得起個什麼社呢。」寶寶笑道:「咱們的詩社也才不過十二個人。何況孩子社,不過是個熱鬧而已,可要多少呢。你算算咱們詩社裡的人,除了大嫂子、四妹了,來不得的也只有一個巧姑娘,難道還成不起個社麼?」黛玉道:「十二個孩子固然不少,然而小孩子們到了一塊兒,無非唧嗎喊叫的鬧人,可到底有個什麼趣兒呢。」寶玉道:「你放心,我自然有個道理。後日就是清明節,你看人家放的這個風箏好看,我們到了那一天也都紮起風箏來,一個孩子一個風箏。人物蟲鳥務要紮的精巧新奇,都到稻香村西邊空地上教丫頭們跑著放了起來。再搭一個鞦韆架,有會打的打起鞦韆來,豈不有趣兒呢。這裡頭就是有高興愛做詩文、填詞曲的,隨意兒做一首、填一兩闋也都使得,你們說好不好?」

  釵、黛二人聽了,也都點頭道:「好。」

  當下商議停妥,便將哥兒、姐兒仍舊遞與奶媽子,各自抱去玩耍。這裡大家一齊進房,早見晴、釧、鵑、鶯、花、柳六個人迎接出來,在十錦槅子旁邊垂手侍立。黛玉見了向寶玉笑道:「你瞧瞧,你這會子高興要立個孩子社玩耍兒。再過兩年兒,不用請一個外人,只咱們屋裡可就夠一個社了。那會子只怕你又要鬧的害頭疼呢。」說的眾人都笑了。寶釵又將立社的話告訴了他六個人一遍,就派他們六個人每人紮一個新奇精巧的風箏,以備臨時應用。

  當下夫婦三人同桌吃了早飯,重新又都到王夫人上房來。

  只見王夫人正和李紈、鳳姐二人坐著說閒話兒。紈、鳳二人一見寶玉等進來,忙站了起來讓坐。王夫人說:「你們來的正好,都坐下。我才告訴了你兩位嫂子,這兩日聽見丫頭們說,四姑娘有好些日子總只是癡癡呆呆的坐著,白日裡也不大吃飲食,夜裡也不大肯睡覺。我聽了心裡很放心不下,你們姊妹們過會子大家都到櫳翠庵去瞧瞧他,把他著實的勸解勸解。要是他覺著身上有些不大爽快,早些兒請了王大夫來給他看一看。可憐他沒娘、沒老子的,他哥哥、嫂子又不大肯照管他。雖說不是我的女孩兒,是我從小兒看著長大的。偏又不聽人說,拿定主意要出家。你們想想,一個人白日裡不吃飯,夜裡不睡覺,這還了得呢。」說著,便流下淚來。

  寶玉聽了,心裡早已明白了八九,就知是惜春的道行修的將有所得了,乃笑道:「太太只管放心,我想四妹妹堅心修道,成日家在一間小房兒裡坐靜,想是坐的著了魔了。我正有一件事要回太太呢,去年我們開海棠社作詩的時候,我原說下今年要立個孩子社。我想後日乃是清明佳節,接了眾姊妹來家,都帶了孩子們來作個社。把四妹妹也接了出來大家玩耍,笑笑熱鬧兩天,他心裡一開豁,病也就好了。」王夫人聽了笑道:「怨不得你老子說,你會千奇百怪的想著法兒鬧,怎麼忽然又想到孩子社的上頭來了呢。」鳳姐聽了笑道:「去年是我多嘴,來和他們眾姊妹們嗷著玩兒,如今果然都有了孩子,所以招起寶兄弟的高興來了。」王夫人聽了,也向寶玉等笑道:「既是這樣,你們何不再等幾天兒,索性等你鳳姐姐也養了孩子,豈不又多一個兒呢。」鳳姐聽了笑道:「太太也和我玩兒來了。」

  寶釵笑道:「眼看巧姑娘恭了喜,你就是抱外孫子的人了,自己腆著臉還養孩子,怎麼怨得太太和你玩呢。」鳳姐聽了笑道:

  「這可是由得人的事嗎?你們明兒可就都不用養老生子兒。」

  說的眾人都笑了。

  大家說笑了會子,吃了茶,便都告辭起身,一齊到櫳翠庵來。原來鳳姐的身孕已經八九個月了,走路覺得累累墜墜的,出了王夫人的上房,尚未走到大觀園的門口,早已喘的受不得了。李紈見了笑道:「二嬸娘,我勸你回去罷,不用到四姑娘那裡去了,從這裡到櫳翠庵好遠的呢。蜂腰橋那裡又高高低低的,你可看仔細,當著寶兄弟把孩子養到半道兒上,那可像個什麼意思了呢。」說的眾人又都笑了。鳳姐啐道:「你收了你那個嘴罷,你也是眼看抱孫子的人了,我不過是當著寶兄弟不好意思給你上好話兒罷了,你也別太得人意了。」寶釵、黛玉二人也勸道:「鳳姐姐,你不用和大嫂子鬥口齒了,他說的雖是些玩話,卻是正經道理。你看你這會子已經發起喘來了,那裡還走得了那些高高低低的路呢。」鳳姐聽了,也自覺走著費力,無可奈何只得笑道:「罷了,恭敬不如從命,你們到那裡替我問候四姑娘就是了。」說畢,各自帶著豐兒回家去了。

  這裡李紈、寶玉、寶釵、黛玉四個人緩步行來,不知不覺來到櫳翠庵。一進廟門,只見入畫、雪雁二人在院子裡掃地。

  一見眾人進來,才要開口,李紈忙向他搖了搖手兒,不教聲張。

  兩個丫頭會了意,向靜室內努了個嘴兒。李紈等輕輕的走了進來看時,但見惜春在牀上一個大蒲團上合目瞑坐,鼻中但有微息,就和木雕泥塑一般。瞧了瞧臉上的顏色,卻仍舊紅是紅白是白的。寶玉見了,不禁狂喜道:「仙乎!仙乎!」惜春徐徐睜眼,將眾人看了一看道:「善哉!善哉!」這才慢慢的起身下了蒲團,向李紈笑道:「你們多早晚兒來的,怎麼也不教丫頭們通知一聲兒。」李紈笑道:「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坐功的人,所以我要偷著看一看,果然坐的有趣兒。」惜春聽了笑道:「什麼坐功,無非胡鬧而已。」說畢,便讓李紈等坐下,即叫雪雁去烹茶。

  黛玉道:「太太聽見說,你如今坐功,寢食俱廢,心裡著實的放心不下,教我們來瞧一瞧,替你散散心兒呢。」惜春聽了笑道:「這又不知是那個不知好歹的丫頭在太太跟前混說的。我的身子原是好好的,那裡有什麼病呢。」寶玉道:「太太原怕你一個人兒在庵裡,悶悶的坐出病來,所以才教我們大家來瞧瞧你,替你散散心兒的意思。後兒是清明節,我已經回過太太,接了眾姊妹們來家做一個孩子社,大家放風箏玩兒,你說好不好?」惜春笑道:「你也太高興了,又鬧什麼孩子社,名色兒聽著就新鮮。」寶釵笑道:「我們剛才已經派了晴雯、襲人他們紮風箏。等他們紮完了,還要送到這裡來求四妹妹替他們畫一畫添添顏色呢。」惜春道:「很好。紮完了就拿來,我替他們畫畫。我明兒也紮一個風箏,隨著你們也放一放,好教太太放心。」李紈道:「太太說你白日裡不肯好生吃飯,如今到底你的飯食如何?」惜春道:「這都是那裡的話呢。你們若不放心,過會子你們就在我這裡吃午飯。你們親眼兒見了我的飲食,也好回覆太太的話,只是委屈你們今兒吃一頓素飯罷了。」

  寶玉聽了歡喜道:「好極了,我這兩日正想吃個素飯兒呢,只教雪雁到怡紅院搬一壇紹興酒來。」惜春道:「既是吃素,又要什麼酒呢。」寶玉笑道:「四妹妹,你就記不得蘇東坡的詩『酒能養性,仙家飲之』,我們大家公賀你一杯酒,流暢流暢血脈,發舒發舒精神,豈不更好呢。」惜春聽了,便不言語了。李紈遂教雪雁去告訴柳家的多辦幾樣素菜,順便到怡紅院搬一壇酒來。於是,大家都在櫳翠庵坐著說了半日的閒話,陪著惜春同吃晚飯。但見惜春飲酒啖飯無異平時,眾皆詫異。當下吃完了飯,寶玉又命雪雁取蠲下的雪水烹茶。又吃了會子茶,然後告辭,仍都到上房來回覆了王夫人的話。王夫人這才放了心。

  到了清明這一日,王夫人清晨起來,梳洗已畢,便命人套了車陸續接了眾姊妹來家,都先在王夫人上房吃了早飯。寶釵便命各家的奶媽子,先都把哥兒、姐兒們抱到怡紅院去會齊了。

  晴雯等預備下好茶,然後請迎、探、菱、湘、琴、岫、紈、鳳、尤、平等都到怡紅院來吃茶。

  當下眾姊妹告辭了王夫人,都花攢錦簇的向怡紅院而來。

  剛一進月門,只見寶玉將眾奶媽子抱的哥兒姐兒們早一字兒排在院子裡,每人面前放著一個大風箏,人物蟲鳥紮的極其精巧。

  從頭兒數去,果然是十二個小孩子,一個個金裝玉裹,粉團花兒似的。原來迎春、探春、湘雲、香菱、岫煙、寶釵、尤三姐、平兒、胡氏都生的是哥兒,惟有黛玉、寶琴生的是妞兒。湘雲見了笑道:「難為寶哥哥怎麼想來,果然這些孩子聚在一塊兒倒真有個趣兒。」寶玉笑道:「只可惜男孩兒太多,女孩兒太少了。」迎春聽了笑道:「你這是個什麼話呢。人生在世,自然要兒子多女孩兒少,這才是正理。你怎麼反倒要女孩兒多起來了呢。」鳳姐笑道:「你們都不知道寶兄弟的意思,我就猜著了。不過是要六個男孩兒、六個女孩兒,將來好做親家的意思,是不是呢?」寶玉聽了笑道:「你猜的也不是我的意思,是要女孩兒多些,將來長大了他們小姊妹們,也就可以另立一個小社,我們老姊妹們就可稱為老社了。」說的眾人都笑了。

  寶釵笑道:「我看你一輩子再也總不用乾個別的正經事兒,總在我們群兒裡混混。難道明兒留下大胡了,甚至後來鬍子白了,姊妹們群兒裡總該有你嗎?你們聽聽,說的教人可笑不可笑呢。」

  寶玉笑道:「你說的這是個什麼話哪。你瞧瞧,咱們社裡的人,可有我該避諱的人麼。大嫂子、鳳姐姐、二姐姐、三妹妹這是我的至親骨肉。菱姐姐、邢大妹妹是咱們的內親。雲妹妹是和我從小在一塊長大的,他們又給林姑老爺承了嗣,更是親上加親。尤三姐姐是珍大哥哥、璉二哥哥的小姨,已經就是親戚。我和柳二哥又是患難的弟兄。琴妹妹是更不用說的了。俗語的好,『姐夫小姨,九分九釐』,就是明兒有了鬍子,鬍子白了,又怕什麼呢。」說著,只見寶琴過來,「呸」的啐了他一口,招的眾人又笑了。

  只聽黛玉道:「都請到屋裡坐罷,怎麼盡自站在風地裡說起話來了呢。」眾人聽了,這才都到房中坐下,晴雯等獻上茶來。茶罷,鳳姐正要追問香菱,那日薛蟠從三賢祠回來以後的光景,又問給馮淵做的荷包做了沒有。香菱正欲回答,只見麝月進來稟道:「四姑娘來了!」眾人聽了,一齊詫異道:「我們正要到廟裡會他去呢,怎麼他倒高興先來了。」釵、黛二人連忙迎了出來。只見雪雁攙著惜春從月門進來,渾身道裝打扮,十分雅淡,體態輕盈,不在妙姑之下。寶釵道:「四妹妹今兒高興啊,怎麼竟成了不速之客了。」惜春笑道:「你們昨兒說太太為我很不放心,所以我今兒早些兒過來熱鬧熱鬧。我也紮了一個風箏,同你們大家放放,也教太太放心。」

  寶玉在院子里正和眾小孩們引逗著玩耍,聽見惜春來了,忙過來相見。一眼早望見入畫在惜春身後,手裡拿著一個大青鸞,翅如車輪,渾身盡是翠羽裝成,就和活的一般。寶玉見了,不禁狂喜道:「四妹妹,你這個風箏紮的也就巧極了,竟和活鸞一般,那裡像個風箏呢。我看這個圓身子,只怕未必放得起去罷。」惜春笑道:「你別管他,且等放的時候,我自然會教他起去。」

  正說時,只見從姊妹都迎了出來。惜春接著逐一的相見問好畢,一齊進房挨次兒坐下。惜春便命奶媽子們將哥兒、姐兒們都抱進來,逐一的抱著玩了會子,又在每個頭上摩挲了會子。

  湘雲見了笑道:「今兒我們這些孩子們,就都算拜在四妹妹門下了。你們看看,一個一個的都摩頂受了戒了。」探春笑道:

  「可也是呢,常聽見說,人家的孩子恐怕養不起,往往的無論僧尼都認在他廟裡。我們這些孩子們,現放著他四姨姨,為什麼都不認在他廟裡。我們這些孩子們,現放著他四姨姨,為什麼都不認在他門下作徒弟呢?」惜春笑道:「三姐姐,你們可就不用胡鬧,我是清淨慣了的,禁不得這些孩子們吵鬧。況且這些孩子們不是我的外甥,就是我的姪兒,那一個不是我該心疼的,何用認徒弟呢?」鳳姑聽了笑道:「四妹妹,你不用推辭,我替你想來,俗語說的好,『和尚無兒孝子多』。你瞧他們姊妹們受了千辛萬苦,一個人一輩子能養幾兒子呢。你看,你如今一點難兒不費,就是現成的十個孝子、兩個孝女,一共就是十二個了,你還有什麼不便宜的呢!」

  惜春聽了,正要啐他,聽湘雲笑道:「鳳姐姐,你少算了一個,一共是十三個呢!」鳳姐笑道:「明明只有十二個,那裡還有一個呢?」湘雲聽了笑道:「你瞧咱們這裡頭,現在還有一個大肚累墜的一個人,難道算不得一個麼。」眾人聽了,一齊都笑起來。只聽鳳姐笑道:「罷喲,雲妹妹,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一個老姐姐,你還瞅冷子和我玩這麼一句兒,難道我的臉皮兒比你的臉皮兒還薄不成。罷了。四妹妹,你不用認他們的孩子們了,索性等我明兒分娩了,不論男孩兒女孩兒,認給你作徒弟就是了。」說的眾人又都笑了。

  忽聽寶玉在院子裡嚷道:「鳳姐姐,不用鬧嘴了,咱們早些兒過去看他們放風箏罷。趁這會兒風色正好,過會子風息了就難放了。我已經吩咐把酒席擺在滴翠亭了。」釵、黛二人聽了,便讓眾姊妹們都到滴翠亭去了。命奶媽子們抱了哥兒、姐兒們在前先行,眾人隨後。

  出了怡紅院,緩步而行,從蜂腰橋斜岔到滴翠亭來。但見亭子上的窗槅洞開,周圍擺著二十盆蘭花,清香撲鼻。南邊一帶空地,十分寬敞。兩顆松樹中間,設著一個鞦韆架子。亭子中間,擺著四桌酒席。眾人才上了亭子,寶玉便催著釵、黛二人安坐定席。湘雲道:「我們不用你張羅,各人隨便兒坐就是了。」於是,湘雲、寶琴坐了第一席。尤三姐、惜春坐了第二席。香菱、岫煙坐了第三席。迎春、探春坐了四席。李紈、鳳姐陪第一席。平兒、胡氏陪第二席。寶釵、黛玉陪第三席。寶玉獨自陪第四席。釵、黛送過了酒,大家一齊就坐。酒行數巡,寶玉便吩咐丫頭們放起風箏來,引著這些小孩子們觀看。

  一語未了,只見晴雯、金釧兒、紫鵑、鶯兒、柳五兒五個走了過來,每人手裡拿著個風箏。寶玉見了,心中不悅,忙攔道:「教丫頭們放就是了,你們又都胡鬧什麼呢。何苦跑的渾身灰塵白土的,萬一跑掉了鞋,可是個什麼樣兒呢。難為你們也不怕人笑話。」晴雯笑道:「這有什麼怕人笑話的,那裡就跑掉了鞋了呢。成日家把人蠲在屋裡,連各處裡走走逛逛都不能。今兒好容易碰見爽神的事兒,你又管教起來了。」寶玉道:

  「不是管教,你們都來了把屋子交給誰看著呢?」只聽鶯兒道:

  「有襲人姐姐看家呢。」寶玉聽了笑道:「好,虧了還有這麼一個知道好歹的人兒。」只聽金釧兒笑道:「罷喲,他知道什麼好歹呢。」他要不是怕姑奶奶們揭挑蔣琪官的話,他早已也來了。」眾人聽了都笑起來。湘雲笑向寶玉道:「罷喲,寶哥哥,你聽他們姊妹們今兒也風光風光罷。當真的,成日家也蠲的受不得了。我們翠縷呢?怎麼眼錯不見的就沒影兒了。」黛玉笑道:「你看,那邊山坡底下拿著風箏的那不是他嗎!」湘雲望了望,笑道:「這小蹄子多早晚兒可就去了。」探春笑道:

  「我們今兒索性教他們一總風光風光去罷。侍書、繡橘、雪雁、入畫、碧蓮、豐兒、麝月、秋紋你們一總都放風箏去罷。一個桌子上放下一把酒壺,我們這裡不用你們伺候了。」

  當下侍書、繡橘等聽了探春的吩咐,早都下了亭子,到那邊空地上七手八腳的拿起風箏來亂放起來。只見晴雯先放起一條大長蜈蚣風箏來,隨後翠縷也放起一個劉海戲蟾的風箏來。

  於是,鶯兒、紫鵑、侍書、繡橘等陸續也都放了起來。但見滿空中都是風箏,飄飄蕩蕩,悠悠的。

  眾奶媽子抱了哥兒、姐兒們,都在風地裡站著仰首觀看,招的小孩兒們嘻笑吵叫之聲不絕,喜的寶玉拍手笑道:「雲妹妹,琴妹妹,你們都都瞧瞧,我這個孩子社熱鬧不熱鬧呢。」

  寶琴笑道:「有你這個孩子頭兒領著鬧,可有什麼不熱鬧的呢。」寶玉聽了笑道:「雲妹妹,你聽,琴妹妹說我是個孩子頭兒,他這不是罵我的話嗎?」寶琴笑道:「你不用胡挑眼兒,難道社裡頭就不該有個社長麼。」寶玉笑道:「依你說來,我是這些男孩兒們的社長,你可就是他們兩個女孩兒的社長了。」說的眾人都笑了。

  正然說笑,忽見雪雁、入畫在那邊高聲叫道:「四姑娘,咱們這個大青鸞風箏總放不起去呢。」寶玉聽了笑道:「我早就說這個風箏紮成圓身子,是放不起去的。四妹妹還不肯相信,果然應了我的話了。」惜春聽了笑道:「兩個夯蹄子,連個風箏也不會放!人家的風箏怎麼就放起去了呢?」雪雁道:「咱們這個風箏,連晴雯姐姐都不能放的。」惜春道:「既是這樣,你們走開,等我親自去放。」說著便站了起來,挽了挽袖子,徑自下亭去了。眾人見了,俱各詫異,一齊起身都跟了下來,看他到底是怎樣一個放法。

  只見惜春下了亭子,行走大異往昔,矯健異常。走到山坡之下,拿著那個大青鸞風箏來毫不費力。用手帕包了手,提著繩兒往上一抖,只見那只青鸞就像自己往上飛的一般。漸鬆漸起,漸起漸高,霎時將繩兒放盡,直入雲霄,比別的風箏還高好些。但見青鸞的兩翅扇搖,身子紋絲兒不動。

  眾人見了,都大加驚異。唯有寶玉、湘雲二人心下明白,惜春修的道行將有所得了。此時,寶釵、黛玉二人也猜著了幾分兒。黛玉向惜春笑道:「四妹妹,你這個風箏做的就奇妙,放的更奇妙。你看這只青鸞放在空中,就和活的一般。可惜青鸞背上少紮了一個騎鸞的仙人,似覺缺典。」惜春笑道:「我這只青鸞,原是放了上去要接個仙人下來的,你們只瞧看就是了。」

  眾人聽了,愈加驚異。大家都不錯眼珠兒的瞅著那風箏,眼都瞅花了。不知怎麼眼光一瞬,果都瞧見青鸞背上隱隱綽綽的像有個人騎著的似的。只聽翠縷叫道:「青鸞背上有了人了,姑奶奶們順著我的手瞧,那不是的麼。」又聽鳳姐叫道:「果然是真的,我也看見了。」又聽探春道:「像個道姑打扮,手裡還拿著蠅拂子呢。」又聽黛玉道:「三妹妹,你看他那個神情兒,好像妙師父的樣兒。」又聽尤三姐道:「可不是妙師父是誰呢?四妹妹你快收繩子罷。」

  眾人俱各驚喜非常,但見惜春並不答言,只將繩子慢慢的收了攏來。漸收漸近,漸近漸真,將至落地時,那青鸞背上的仙人早已跳下地來,果然就是妙玉。又見惜春將手一撒,那青鸞風箏仍舊飛了上去,將繩兒遞與入畫,這才向妙姑打了個稽首,並不交言,四目相視而笑,似有默契的光景。眾人見了妙姑,不勝驚喜,一齊拉住問訊,妙姑也一一的相見。寒溫畢,眾人拉了妙姑的手,便往亭子上讓。寶玉又命丫頭們在四席的中間另擺一席素果,讓惜春、妙姑二人坐。

  大家飲酒間,黛玉、鳳姐、迎春等人又向妙姑問了會子太虛幻境警幻的起居光景。彼此說到熱鬧中間,只見晴雯、金釧兒二人也都收了風箏,來與妙姑問好。妙姑又和晴、釧二人敘了會子舊事。忽聽那邊入畫高聲叫道:「四姑娘,這只青鸞風箏收不下來了,我們好些人使勁兒攏繩子,竟紋絲不動。」惜春聽了笑道:「既是收不動,就盡他去罷,只把繩頭兒拴在松樹上就是了。」鳳姐諸人聽了,又都要下亭子去看青鸞風箏,惜春忙攔道:「咱們早些兒吃了飯,散一散,也讓我和妙師父干我們的正經事去。」寶玉聽了忙攔道:「四妹妹你忙什麼呢,妙師父既然下凡來了,你們乾正經事的日子多著呢。已經立了鞦韆架子了,咱們索性看著丫頭們打了鞦韆再吃飯,也還不遲。」惜春未及回答,只聽妙姑笑道:「寶二爺,我今兒下凡,原為的是四姑娘的大事,你讓我們辦完了正事,我還要到上房請太太的安去呢。」探春聽了笑道:「妙師父你也別太忙了,你且坐坐,教我們的奶媽子們把小孩兒們都抱來,你也瞧瞧,每人給他們一個記名符兒,強如到別處廟裡瞎胡鬧去呢。再者還怕我們太太知道你下凡來了,也要先來看看你的。到了晚上,你和四妹妹回到櫳翠庵去,有多少正經事辦不了的呢。」

  李紈聽了,忙命人將奶媽子們叫來,不多一時,奶媽子們將哥兒、姐兒們都抱到亭子上來。妙玉出席,逐一的抱著瞧了一瞧,笑道:「可喜可賀,皆大器也。等咱回到庵裡,每人給他們畫一張記名符兒,保佑他們無災無病,長命百歲的。」寶玉聽了,更加歡喜,便催著眾人去看打鞦韆。眾人被纏不過,只得又一齊下了亭子,到松樹底下站著觀看。

  早見一個丫頭在鞦韆架上踹著踏板,左也打不起來,右也打不起來,招的眾人都笑起來。仔細看時,不是別人,乃是傻大姐兒。寶玉笑著吆喝道:「快下來罷,看仔細跌死了。傻頭傻腦的他也鬧打鞦韆兒。」說著,早見晴雯摟著衣裳,就要去打。黛玉笑道:「罷喲,你又要惹的教說呢。難道這些丫頭們那裡少你去打鞦韆呢。」說的晴雯無言可對,笑著把寶玉看了一看,連忙跑了。又見翠縷摟衣上前,黛玉又攔道:「我勸你也不用逞強罷。」湘雲笑道:「林姐姐,你不用攔他的高興,不相干的,他在家裡常乾這個把戲兒。今兒索性教他瘋一天罷。」黛玉聽了,便不言語了。只見翠縷摟了摟衣裳跳上踏板,身子一縱,腳兒早已蹬了起來。但見他腰肢嫋娜,衣袂飄揚,打出許多名色來。有什麼套花環、盤龍舞、鳳朝陽,又有什麼雙仙渡海、一鶚凌空、雁字一帆風的這些名色,看得眾人眼花撩亂,齊聲喝采。翠縷打畢跳下來,面不改色,口不發喘。眾丫頭們見了,盡皆驚服,不敢上前獻丑,一個個面面相覷,你推我,我推你,俱不肯上前。寶玉不悅道:「你們這些蠢才,難道只會吃飯麼?」迎春笑道:「罷喲,不用罵他們了。你的如夫人一個個都在那裡技癢,你又捨不得教他們冒險,這會子又罵別人來了。」說的眾人都笑了。

  忽見惜春走來,笑道:「寶哥哥,你不用發急,你等我親自去打著玩玩兒,保管比翠縷打的好看就是了。」寶玉聽了忙攔道:「好妹妹,你不用替我惹亂子了,打鞦韆原是個懸虛事兒晴雯他們我尚不敢教他們冒險,何況你呢。萬一教太太知道了,我當不起這個不是。」惜春那裡肯聽,竟自摟衣前往。眾姊妹見了,一齊阻攔,聽只妙姑笑道:「不相干的,有我在這裡,你們只管放心,倒不要攔阻他的高興。」眾人聽了,只得讓他前去。

  只見惜春上了踏板,悠悠蕩蕩的打了起去,飄飄然有凌雲之勢,也將各樣的名色兒打出來,比翠縷打的更有奇妙,更又好看。喜的個寶玉拍手大笑道:「四妹妹,你真是成了仙了。」一語未了,只見惜春打了一個鶚凌空的式子,忽聽「咯嘣」

  的一響,繩兒裂斷,將惜春從半天雲裡跌了下來,唬得眾人魂不附體。未知惜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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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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